首页 理论教育 非雾非烟,神女欲来时

非雾非烟,神女欲来时

时间:2022-01-0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其中关于描写神女风姿的句子,冰雪脱尘,令当时还年少的容若,念念不忘。相思,令年轻的容若生了一场大病。而容若,和佛法的缘分,是注定的深厚。容若以词传世,以至世人常以为他只是写得一手好词,于诗上,大约是不精通的。适逢皇宫大办道场,老僧人带着换上僧衣的容若,混入了操办法事的僧人中。

湿云全压数峰低,影凄迷,望中疑。

非雾非烟,神女欲来时。

若问生涯原是梦,除梦里,没人知。

——纳兰容若《江城子·影凄迷》

这首词,出自纳兰容若的《通志堂集》,收录该诗时,有题附于其上,说是“咏史”。有些诗人酷爱咏史,杜牧的咏史诗写得大江东去,气势浩荡;李商隐的咏史专注于忧愁伤感,令人无端觉得时运无常;容若这首《江城子》,实际上同历史没什么关系,如果非要扯上关系,无非是有宋玉梦神女的典故。

有史记载,楚国宋玉因梦神女,而写成名篇《神女赋》和《高唐赋》,精妙绝伦,飘荡迤逦,是赋中上品。其中关于描写神女风姿的句子,冰雪脱尘,令当时还年少的容若,念念不忘。“茂矣美矣,诸好备矣。盛矣丽矣,难测究矣。上古既无,世所未见,瑰姿玮态,不可胜赞”。那样绝美的女子,大约也只有缥缈巍峨的九天之上才有罢。

容若的念念不忘,多年后,凝成了一个叫作《江城子》的梦。这个梦,终年萦绕着渺渺的雾,山木玄露,水色凄冷,如一场千年之前瑰丽皎洁的梦境。在梦里,他看见湿润的云,无声地沉醉了幽深的江峰,亘古不变的山石遗落在参天的树木间,雾气深深缭绕,自高悬的云端缓缓降落,迷蒙了彻夜山水。万籁俱静,茫茫雾色里,仿佛有山鬼女仙渺然无踪的影子,一阵风掠过,一如她们行走而过的熏风。江上有孤月,月影凄楚迷离,衬得一江愁肠。

烟雾是入木三分的迷津,惘然了众生。或许神女,便是趁着天地无知的这一刻,翩然而来。烟太深,水太迷蒙,看不清她的面容,只晓得那大约是一个身姿绰约容色端丽的女子,染着容若熟悉的气息,揉碎了肝肠,不由追忆起记忆深处,那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其实,他也知道这不过是一个美丽的梦境,可庄生梦蝶,人生也无非是大梦一场,又何妨追寻,何处是梦,何处不是梦呢?

相思,令年轻的容若生了一场大病。病中,他错过了那年的考试。痊愈后,他发现,病愈的是身体,而心,依旧病重。他不断地思念那段逝去的爱情,看山是情,看水是情,世间万事万物,在他眼里心里,都是爱情曾经的见证。天与地,并不因为他一个人的悲伤而悄然静止,一切安好,唯有一颗心,千疮百孔,这是多么残酷的事情。他看不穿过去,也望不透未来,而现时在他脚下,飘飘荡荡,如同浮云。佛的光芒,正是在那时走进了他的胸臆间,成为他的救赎。

一个缘,是佛的真谛。而容若,和佛法的缘分,是注定的深厚。命运的驱使,令这个为情所伤的少年,来到了广源寺的门前。佛香袅袅,白色的烟雾,如同在他面前吟唱着凝重的梵音。虔诚的信徒容色端庄肃穆,在佛前祈愿或还愿,深深叩出一场长乐安宁。少年颤抖的心,忽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宁静。

他还未曾叩开佛的门,他们之间还隔着一顷塘,一卷莲。风过处,田田莲叶越起轻柔的碧绿,一片花瓣落下,激荡在涟漪之间,犹如佛的点化。容若似是心有所动,沉睡了许久的心,忽然漾开了莲落般的思绪:

华藏分千界,凭栏每独看。

不离明月鉴,常在水晶盘。

卷雾舒红幕,停风静绿纨。

应知香海窄,只似液池宽。

——纳兰容若《荷》

这是容若第一次经受禅意佛香的感染,化作的思虑万千,其实只得一句:应知香海窄,只似液池宽。佛法无边,可以成为世人的救赎,对于那些能抛却尘缘的人来说,悲欢之间不过一道浅浅溪流,然而,对于看不透红尘的自己来说,却是皇宫深处的茫茫太液池,任凭他怎么努力,依旧无法逾越。

容若以词传世,以至世人常以为他只是写得一手好词,于诗上,大约是不精通的。然而这首五言诗,却打破了这种惯常印象。写得好词的人,往往也能写得好诗。这首诗虽然只是点明他此刻的心境,却平仄整齐,韵脚严密,用典精细,意境更是沉静深刻。他不再怨恨天地的不公,不再惆怅人生的无常,虽然放不下,却已不怨不怒,终究是造化弄人,渺小如他,要怎么去翻覆那一双沉重的手?佛的慈悲,令他发现了尘世的可贵,也令他重新寻回了平静的内心,可他依旧深深眷恋着那段过往。

只是,他不再执着,不再心生怨恨,不再苛求时光倒流人世重来。他只是想再见她一面,以后,遥遥地祝福他深爱过的人,不论身在何处,亦能心静如水。可是深宫幽幽,宫禁严密,让他无奈失望。

这时,一位老僧人出面,帮助了这个无助的少年。事实哪里那么多巧合,或许是佛怜悯容若,冥冥之中,指引着他的方向。

适逢皇宫大办道场,老僧人带着换上僧衣的容若,混入了操办法事的僧人中。这本是弥天大罪,幸好僧人们来自各个寺庙,彼此并不熟悉。容若顺利地跟着僧人们混入宫廷。冒着死罪,他终于站在了这片禁锢了此生挚爱的深宫。

然而,三千宫苑,到处都是身着宫装的女子,在这么多人当中寻找表妹,又谈何容易?一样的衣着,一样的发饰,一样美丽而年轻的面孔——一样都是寂静成灰深宫里,落寞老去的青春。少年茫然而绝望地注视着一切,在心底默默地祈祷佛的援助,只要见上一面就好,哪怕没有任何言语,他也不会去奢求带她离开这个金色牢笼。他只求看她一眼,最后一眼。

或许是容若的诚心感动了上天,蓦然回首,他似是看见了不远处回廊里,有他所熟悉的那个身影。她正走在一群宫女间,身姿窈窕,像初见时,亭亭洁净的白莲。她看上去,清减了许多,丰润的脸颊,消瘦出了尖尖的弧度,脸色也并不好,脂粉掩盖不去的淡淡苍白。

容若几乎按捺不住心中的狂潮,他自己都不曾发觉,炙热的泪水已经溢出了眼眶,凝聚着记忆的碎片,残酷地落了一地粉碎。如心有灵犀,回廊里不住前行的她,突然回眸,看见了僧人队伍中那张清俊熟稔的面容,一瞬间,惊疑,不可置信。欢喜,悲凉,凄楚,怨恨,聚拢成不息的河流。

自别后,他们是第一次这样接近,只隔着一道回廊,只隔着川流的人群,近得仿佛伸出手,就可以触摸彼此的指尖。

理智节节粉碎,纳兰跨出脚步,似乎要追逐而去。她向后退去,盈盈的双眸,再作无声的诀别。

她决然回头,不再频频回首,只随着队伍,渐渐消失在回廊的转角。这场梦,来得那样突兀,又去得那样匆匆,他险些反应不及,恍恍惚惚,只觉得一切都已经发生,或者,一切都未曾发生。停在空落落的原地,他甚至不明白,自己见到的,究竟是不是她,或许只是一个跟她一样怀着残缺不全的爱情,将自己埋葬在深宫的女子。

那些或天真或娇艳、或明快或沉静的女子,在被深宫锁住之前,都有着不一样的人生,然而,一入宫门深似海,过去绚烂的生命,在踏入深宫的那一刻,已被吞噬消亡。留下的,只是一群哭笑不由人的女子,在天地间最繁华和巍峨的地方,苍白着余下的生命,渐渐消磨成一缕孤魂。她们只能同化成一张脸孔,长亭望断春事了,时光长了,痛便也不痛了,泪,也不会再流了。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

我要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