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灵公不君

（选自宣公二年）

背景文公六年（前621）八月，晋襄公卒，襄公夫人执意要立尚在怀抱中的太子夷皋，即晋灵公（见《秦晋令狐之战》）。灵公即位不到十五年，即于宣公二年（前607）被弑。

［一］竹添光鸿：以上三事，总言其残暴不仁，失人君之道。

［二］竹添光鸿：始也入门，继而当庭，及至升阶当溜，则三进矣。

晋灵公不君：厚敛以雕墙^[1]；从台上弹人，而观其辟丸也^[2]；宰夫胹熊蹯不熟^[3]，杀之，寘诸畚^[4]，使妇人载以过朝。［一］赵盾、士季见其手^[5]，问其故，而患之。将谏，士季曰：“谏而不入^[6]，则莫之继也^[7]。会请先^[8]，不入则子继之。”三进，及溜^[9]，［二］而后视之^[10]。曰：“吾知所过矣，将改之。”稽首而对曰^[11]：“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诗》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12]。’夫如是，则能补过者鲜矣。君能有终，则社稷之固也^[13]，岂唯群臣赖之。又曰：‘衮职有阙^[14]，惟仲山甫补之。’能补过也。君能补过，兖不废矣^[15]。”犹不改。宣子骤谏^[16]，公患之，使鉏麑贼之^[17]。晨往，寝门辟矣^[18]，盛服将朝。尚早，坐而假寐^[19]。麑退，叹而言曰：“不忘恭敬^[20]，民之主也。贼民之主，不忠；弃君之命，不信。有一于此，不如死也。”触槐而死。

［三］高祖陶：灵辄与伏甲，本一节事，分作两节。斗何以出，此中藏灵辄倒戈事在，妙不说破，只以“斗且出”三字作埋伏，到后追叙倒戈缘故，乃知“斗且出”三字下落矣。

秋九月，晋侯饮赵盾酒^[21]，伏甲^[22]，将攻之。其右提弥明知之^[23]，趋登，曰：“臣侍君宴，过三爵，非礼也。”遂扶以下。公嗾夫獒焉^[24]，明搏而杀之。盾曰：“弃人用犬，虽猛何为？”斗且出^[25]，［三］提弥明死之。初，宣子田于首山^[26]，舍于翳桑^[27]，见灵辄饿，问其病。曰：“不食三日矣。”食之，舍其半^[28]。问之。曰：“宦三年矣^[29]，未知母之存否，今近焉^[30]，请以遗之。”使尽之^[31]，而为之箪食与肉^[32]，寘诸橐以与之^[33]。既而与为公介^[34]，倒戟以御公徒^[35]，而免之^[36]。问何故。［四］对曰：“翳桑之饿人也。”问其名居。不告而退，遂自亡也^[37]。

乙丑^[38]，赵穿攻灵公于桃园^[39]。宣子未出山而复^[40]。大史书曰^[41]：“赵盾弑其君。”以示于朝。宣子曰：“不然。”对曰：“子为正卿，亡不越竟^[42]，反不讨贼^[43]，［五］非子而谁？”宣子曰：“呜呼！‘我之怀矣，自诒伊慼^[44]’，其我之谓矣。”孔子曰：“董狐^[45]，古之良史也，书法不隐^[46]。赵宣子，古之良大夫也，为法受恶^[47]。惜也，越竟乃免^[48]。”

［四］竹添光鸿：出于意外，不得不问。

［五］竹添光鸿：“不越竟”与“未出山”相变。

后语当年“宣子使赵穿逆（迎接）公子黑臀（晋文公子，晋襄公弟）于周而立之”（《左传·宣公二年》），是为晋成公。宣公九年（前600）九月，“晋侯、宋公、卫侯、郑伯、曹伯会于扈（郑邑）。……辛酉，晋侯黑臀卒于扈”（《春秋·宣公九年》）。

【注释】

[1]厚敛：厚赋，重赋。雕墙：在墙上刻镂。

[2]辟：同“避”。丸：弹丸。

[3]宰夫：掌管君主膳食者。胹：音ér，煮。熊蹯：熊掌。

[4]寘：“置”之异体字。畚：用蒲草做的盛物器具。

[5]赵盾：晋中军将。士季：即士会，晋大夫。见其手：宰夫手露于畚外。

[6]入：采纳。

[7]则莫之继也：无人继你了，因为无职位高于赵盾者。

[8]会：士会。请先：请求先去进谏。

[9]溜：同“霤”，音liù，屋檐。

[10]而后视之：灵公至此方才抬头视士会。

[11]稽首：叩首至地。稽：音qǐ。

[12]靡：无。鲜：音xiǎn，少。克：能。诗出自《大雅·荡》。

[13]社稷：国家。固：保障。

[14]衮：君王的礼服。职：同“适”，偶然。阙：破缺。这两句诗出自《大雅·烝民》。

[15]兖不废矣：兖服不会被废弃，亦即社稷不会被废除。

[16]宣子：即赵盾。骤：屡次。

[17]鉏麑：音zūní。贼：刺杀。

[18]寝门：内室之门。辟：开。

[19]假寐：不解衣冠而睡。

[20]恭敬：指早起盛服将朝。

[21]饮赵盾酒：使赵盾饮酒，即宴请赵盾。

[22]伏甲：埋伏甲士。

[23]右：车右侍卫。

[24]嗾：嗾使。獒：猛犬。

[25]斗且出：与伏甲且斗且出。

[26]田：打猎。首山：即雷首山，在今山西永济东南。

[27]舍：住宿。翳桑：晋地名，在雷首山一带。

[28]舍其半：将其半置于一边。

[29]宦：给人当臣隶。

[30]近焉：离家近。

[31]使尽之：让灵辄把食物吃完。

[32]箪：音dān，盛饭食的筐子。

[33]寘：“置”之异体字。橐：袋子。与之：给他。

[34]与为公介：灵辄成为灵公甲士。

[35]倒戟：倒戈，反戈。御：抵御。公徒：襄公的伏兵。

[36]免之：免赵盾祸。

[37]自亡：灵辄逃走。

[38]乙丑：九月二十六日。

[39]赵穿：赵盾支子，即赵盾堂兄弟。

[40]复：返回。

[41]大史：即太史。大同“太”。

[42]亡不越竟：逃亡而没有出境。竟同“境”。

[43]反：同“返”。

[44]诒：同“贻”，留下。伊：此。慼：“戚”之异体字，忧伤。这两句诗是逸诗。

[45]董狐：即书“赵盾弑其君”的太史。

[46]书法不隐：书写历史不用曲笔，即秉笔直书。

[47]为法受恶：因为书法而受恶名。

[48]越竟乃免：如果出境就免受恶名（出境则无同谋之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