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师旷论君

（选自襄公十四年）

背景师旷是晋国掌乐大夫，春秋时乐与政相通，所以师旷常也论及政事。襄公十四年（前559），卫献公被逐（见《卫孙文子逐君》），师旷就此对晋悼公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师旷侍于晋侯^[1]。

晋侯曰：“卫人出其君，不亦甚乎^[2]？”对曰：“或者其君实甚。［一］良君将赏善而刑淫^[3]，［二］养民如子，［三］盖之如天^[4]，容之如地^[5]。民奉其君，爱之如父母，仰之如日月，敬之如神明，畏之如雷霆，其可出乎？夫君，神之主而民之望也^[6]。若困民之主^[7]，匮神乏祀^[8]，百姓绝望，社稷无主，将安用之？弗去何为？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9]，勿使失性^[10]。有君而为之贰^[11]，使师保之^[12]，勿使过度^[13]。是故天子有公，诸侯有卿，卿置侧室^[14]，大夫有贰宗^[15]，士有朋友，庶人、工、商、皂、隶、牧、圉皆有亲暱^[16]，以相辅佐也。善则赏之^[17]，过则匡之^[18]，患则救之，失则革之^[19]。自王以下，各有父兄子弟，以补察其政^[20]。史为书^[21]，瞽为诗^[22]，工诵箴谏^[23]，大夫规诲^[24]，士传言，庶人谤^[25]，商旅于市^[26]，百工献艺^[27]。故《夏书》曰：‘遒人以木铎徇于路^[28]，官师相规^[29]，工执艺事以谏。’正月孟春，于是乎有之^[30]，谏失常也^[31]。天之爱民甚矣。［四］岂其使一人肆于民上^[32]，以从其淫^[33]，而弃天地之性？必不然矣。”

［一］竹添光鸿：开口答卫事只一句，用“或者”字，又用“实”字，措语最妙。以下皆泛论道理，故不嫌抑扬太过。

［二］竹添光鸿：“将”字管下十七字。

［三］竹添光鸿：“民”上添“如此则”三字讲。

后语竹添光鸿评曰：“晋侯之问，只说得君臣大分，旷以‘天’字压倒‘君’字，以‘民’字托起‘臣’字，发明设君置臣之理。权听于天，命寄于民，以“天”“民”作主，则“君”与“臣”俱在统制之内。”（《左氏会笺》）

［四］竹添光鸿：受“天生民”一节以结之。

【注释】

[1]晋侯：晋悼公。

[2]甚：过分。

[3]刑淫：处罚邪恶。

[4]盖之如天：覆盖保护众民就像天那样广阔。

[5]容之如地：容载接纳众民就像地那样宽厚。

[6]神之主：祭神的主持。民之望：人民的希望依靠。

[7]困民之主：使民生困乏。主：可能是“生”之误。

[8]匮神乏祀：使鬼神祭祀匮乏，即失去主祭者。

[9]司牧：掌管。

[10]性：本性，天性。

[11]为之贰：为其（君）设置卿佐。贰：卿佐。

[12]师保：师傅，这里用作动词，教诲。

[13]勿使过度：勿使君过其度，即不肆于民上以纵其淫。

[14]侧室：贰宗，即小宗。

[15]贰宗：大夫地位与卿相近，故卿有二宗大夫也有。

[16]皂：奴仆，差役。隶：亦奴仆，差役。牧：放牛的奴仆。圉：放马的奴仆。亲暱：亲近（的人）。

[17]赏：褒奖鼓励。

[18]匡：匡正，纠正。

[19]革：更改。

[20]补察：补其过失，察其得失。

[21]史为书：史官记载君主言行。

[22]瞽：音gǔ，盲人，这里指乐师。

[23]工：乐工，乐人。

[24]规诲：规劝开导。

[25]谤：批评。

[26]商旅于市：商人议于市。

[27]百工：各种工匠。献艺：献其技艺，以喻政事，即下文的“工执艺事以谏”。

[28]遒人：行令之官。木铎：金口木舌之铃。徇：巡行宣令。

[29]官师：官之师长。规：规劝君主。

[30]有之：有遒人徇于路之事。

[31]谏失常也：谏君有违常道的事。

[32]肆：放肆。

[33]从：同“纵”，放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