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地篇》第十一

导读

曹操曰：“欲战之地有九。”

《九地篇》是《孙子兵法》十三篇中字数最多的一篇，全篇约一千二百字，篇幅超过了全书的六分之一。篇名为“九地”，顾名思义，本篇所讲的是在行军作战中遇到的九种地形。那么，同样论述的是地形，它与上篇《地形篇》有什么区别呢？赵本学曰：“上篇《地形》之地，排兵布阵之地也，以宽狭险易言之。《九地》之地，侵伐所至之地也，以浅深轻重言之。兵之所至，其地有九等，其法不同，大要皆本于人情。善用兵者，深达人情之理，驭之以术，发之以机，则人可用而地不困。《孙子兵法》是篇，首序地法于前，次究人情于后，且复覆说而再申之，详尽周密，毫发无损，其秘旨隐诀告人尽矣。”由此可见，上篇《地形篇》所叙述的六种地形，主要是从排兵布阵的角度对作战地形进行划分；而本篇则是“本于人情”，也就是根据士兵作战的心理特点，从我军进入敌军境地的角度出发所划分的九种作战类型。该篇强调的是在不同的作战条件下我军士卒的作战心理和作战状态，以及也要把握敌军的应战心理，并以此为依据来采取相应的作战策略。

在本篇中，孙子提出了“主”“客”的概念。在古代兵书中，防守的一方称为“主”，进攻的一方称为“客”。本篇是从我方军队作为“客”深入敌军的角度来阐述的。吴如嵩按照孙子讲述的“为客之道”，按照文章排列顺序分为九个问题，分别是：明九地，打要害，求速决，激士气，一众心，置死地，结友邻，千里杀将，秘密决策。我们大致将其归纳为三个方面：分析九种作战地形；根据我军士卒作战心理采取用兵战略，如把握士卒在深入敌军内部时的心理状况，深入敌军内部，令其置之死地而后生，加强军队内部的团结等；把握敌军心理采取的作战原则和应敌战略，如兵贵神速，扩张自身势力而不汲于与邻国结交，作战中要灵活多变，注意把握时机等。

孙子在第一段中列出了“九地”——“用兵之法，有‘散地’，有‘轻地’有‘争地’，有‘交地’有‘衢地’，有‘重地’，有‘已地’，有‘围地’、有‘死地’”。那么，这“九地”分别是什么意思，在不同的地形中应该采取什么样的军事战略，孙子进一步论述：“诸侯自战其地，为‘散地’入人之地而不深者，为‘轻地’。我得则利，彼得亦利者，为‘争地’我可以往，彼可以来者，为‘交地’诸侯之地三属，先至而得天下之众者，为‘衢地’。入人之地深，背城邑多者，为‘重地’。行山林、险阻、沮泽，凡难行之道者，为‘汜地’。所由入者隘，所从归者迂，彼寡可以击吾之众者，为‘围地’。疾战则存，不疾战则亡者，为‘死地’”。诸侯在本国土地上作战，叫作“散地”；进入敌国不深来作战，叫作“轻地”；我方能从中得利，敌方也能够从中得利的地区，叫作“争地”；我军可以前往，敌军也可以到达的地区，叫作“交地”；毗邻多个诸侯国，先达到就能获得他国援助的，叫作“衢地”；已经深入到敌国境地，远离本国土地的，叫作“重地”；山林、险阻、沼泽、道路难以通行的地区，叫作“汜地”；入口狭窄，道路迂回，敌人用少量兵力就能够击败我军的，叫作“围地”只要奋勇抗敌，速战速决才能够避免灭亡的，叫作“死地”。由此我们可以看出，孙子划分“九地”的视角是我军深入敌军内部的深浅、战况的险恶，划分标准则是士卒在不同条件下的作战心理。那么，应该采取什么样的军事策略呢？“是故‘散地’则无战，‘轻地’则无止，‘争地’则无攻，‘交地’则无绝，‘衢地’则合交，‘重地’则掠，‘汜地’则行，‘围地’则谋，‘死’地则战”，所以，在“散地”不要作战，在“轻地”不要停留，在“争地”不要进攻，在“交地”就不要阻断交通，在“衢地”则要结交诸侯，在“重地”则要掠夺粮草物资，在“汜地”要快速通过，在“围地”要小心谋划，在“死地”就要拼死作战。可见，采取的军事战略也是根据兵卒作战心理来决定的。

通过第一段我们可以看出，孙子是在为后文中具体谈到军队将领如何利用士卒作战心理时采取不同的军事策略做铺垫。在后文的论述中，孙子反复强调要利用士卒的这个心理，令其全力以赴，有破釜沉舟之势，这样才能够团结一致，最终取得战争的胜利。例如，孙子所说的“为客之道”——“深入则专，主人不克；掠于饶野，三军足食；谨养而勿劳，并气积力，运兵计谋，为不可测。投之无所往，死且不北，死焉不得，士人尽力。兵士甚陷则不惧，无所往则固，深入则拘，不得已则斗。是故其兵不修而戒，不求而得，不约而亲，不令而信。禁祥去疑，至死无所之。吾士无余财，非恶货也；无余命，非恶寿也。令发之日，士卒坐者涕沾襟，僵卧者涕交颐。投之无所往者，诸、刿之勇也”。意思是说，凡是进入敌国作战，作战原则是要深入到敌国内部，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够让士卒专心作战。把士卒投置于走投无路的境地，他们只有奋勇抗战这一条道路可以选择，所以必然会置之死地，全力以赴。士卒在死地作战，不需要强加治理，他们就会有戒敌之心，不作要求他们就有高昂的作战意志，即使不加以约束，他们也能够彼此团结一致，遵守纪律，决战到底。最终激发出他们的“诸、刿之勇”。诸，即专诸，是春秋时期吴国的勇士；刿，即曹刿，是春秋时期鲁国的武士。

又如“帅与之期，如登高而去其梯；帅与之深入诸侯之地，而发其机；焚舟破爸，若驱群羊，驱而往，驱而来，莫知所之。聚三军之众，投之于险，此谓将军之事也”，将帅与士卒约定作战任务，要做到如同登上高处之后把士卒的梯子抽掉一样，使士卒没有后退的道路，只好拼死一搏；军队深入诸侯土地，要让士卒好比是发射出的箭弩一样一往直前；要焚烧船只，砸破炊具，激发士卒们决一死战的勇气。把三军的士气集合起来，将他们置于危险的境地，使他们奋勇杀敌，这就是将军的任务。历史上著名的巨鹿之战中，项羽为了一举击破秦军，下令破釜沉舟，打破炊具，砸沉船只，烧毁庐舍，每个人只能带三天的粮食，以此激发战士们殊死奋战的决心。最终，项羽一声令下，军队以雷霆万钧之势杀向秦军，九战九捷，大破秦军。其中就体现了孙子所分析的这个作战原则，也就是后文中再次强调的“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夫众陷于害，然后能为胜败”。

在本篇中，孙子多次谈到跟敌军交战的一些作战原则，如兵贵神速、趁虚而入、团结一致等，实施这些原则，同样也是在把握敌我双方军队的心理状态下而采取的。例如“所谓古之善用兵者，能使敌人前后不相及，众寡不相恃，贵贱不相救，上下不相收，卒离而不集，兵合而不齐。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敢问：‘敌众整而将来，待之若何？’曰：‘先夺其所爱，则听矣’。”这段话的意思是说，出兵与敌人交战，要做到让敌人应接不暇，让敌军的不对前后不能照应，大小部队不能彼此依靠，官兵之间无法接济，敌军上下失去联系，部队散乱无法集中作战，这样我们就能够趁机机构，将敌军一举攻下。但如果敌军整装待发的话，我军在战略上要首先夺取敌人所重视的条件，这样的话我方就取得了战斗中的主导地位，敌军就会听从我方差遣。

孙子还强调，在与敌军作战的过程中要把握好时机，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也就是著名的“兵贵神速”的作战理论——“兵之情主速，乘人之不及，由不虞之道，攻其所不戒也”。要在敌人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进行突击。文中还提到，“是故政举之曰，夷关折符，无通其使；厉于廊庙之上，以诛其事，敌人开阖，必亟入之。先其所爱，微与之期。践墨随敌，以决战事”。每一个作战环节，我军都要做好相应的部署，伺机而动，时机一旦成熟，果断采取行动，那么必然会势如破竹，节节而胜。在战争谋划制定的作战初期，我军要封锁关口，销毁通行证件，不许敌国使者往来，君臣要在庙堂上反复推敲研究，做出最佳的战略部署。一旦敌军露出破绽，就要迅速乘机而入，首先夺取敌人最重要的要地，不要与敌人约期作战，既要严格遵循作战计划，又要根据实际战况灵活机动地调整作战策略。孙子用一个比喻形象生动地描绘了不同作战阶段我军的状态，“是故始如处女，敌人开户，后如脱兔，敌不及拒”。军事行动开始阶段要像未嫁的女子一样沉静柔弱，这样敌人就会打开门户，放松警惕；敌人一旦打开门户，我军就要像逃脱的兔子一样，迅速出击，那么敌人就会猝不及防，来不及抵抗。

加强军队团结一致，让军队上下一心，“齐勇若一”，就像“率然”蛇一样，“击其首则尾至，击其尾则首至，击其中则首尾倶至”，这也是孙子在本篇中提出的重要作战原则。孙子以吴、越相争又相济的例子来进一步阐述这个观点，“夫吴人与越人相恶也，当其同舟而济，遇风，其相救也，如左右手”，吴国越国虽然互相仇恨，但当他们乘坐同一艘船渡河遇到大风时，却向对方伸出了援助之手，互相救援，就像左手和右手一样。要是军队也能够团结一致，齐勇若“携手若使一人”，那么必然会取得作战的胜利。

因此，通篇来看，孙子在《九地篇》中论述的重点在于从军队的心理特点出发采取相应的军事战略，并要求军事将领能够根据敌我双方士卒的心理特点，激发出我军将士的全部士气，让他们奋勇杀敌；还要统筹作战策略，善于抓住作战时机，趁虚而入，让敌人猝不及防。

【原典】

孙子曰：用兵之法，有“散地”，有“轻地”，有“争地”，有“交地”，有“衢地”，有“重地”，有“汜地”，有“围地”，有“死地”。诸侯自战其地，为“散地”【1】。入人之地而不深者，为“轻地”。我得则利，彼得亦利者，为“争地”。我可以往，彼可以来者，为“交地”。诸侯之地三属，先至而得天下之众者，为“衢地”【2】。人人之地深，背城邑多者，为“重地”。行山林、险阻、沮泽，凡难行之道者，为“汜地”。所由人者隘，所从归者迂，彼寡可以击吾之众者，为“围地”【3】。疾战【4】则存，不疾战则亡者，为“死地”。是故“散地”则无战，“轻地”则无止【5】，“争地”则无攻，“交地”则无绝【6】，“衢地”则合交【7】，“重地”则掠，“汜地”则行，“围地”则谋，“死地”则战。

【注释】

【1】诸侯自战其地，为“散地”：在本囯领土上作战，士兵容易留恋家庭，容易散走。

【2】诸侯之地三属，先至而得天下之众者，为“衢地”：与多个诸侯国家接壤，先到就能得到战争的先机，赢得天下之众的，叫做“衢地”。

【3】所由入者隘，所从归者迂，彼寡可以击吾之众者，为“围地”：隘，狭窄险要；迂，路途遥远；敌人军队虽然数量少却能够抵挡我军的多数军队的，这种地形为“围地”。

【4】疾战：勇猛地作战。

【5】“轻地”则无止：在“轻地”上作战不要停止，继续进军。

【6】无绝：军队要保持联络顺畅。绝，断绝、隔绝。

【7】交合：结交诸侯，做好外交工作。

【译文】

孙子说，兵法，有“散地”“轻地”“争地”“交地”“衢地”“重地”“已地”“围地”“死地”等情况。诸侯国在本国土地作战，是“散地”；进入敌国国境不深的，是“轻地”；我军占据有利，敌军占据也会有利的，是“争地”；我军可以通过，敌军也可以通过的，是“交地”；同几个诸侯国的领土接壤，先占据就会得到各方援助的，是“衢地”；深入敌国境内，敌国的城镇密集的，叫“重地”；行军在山岭、森林、危险之地、江河沼泽等难以通过的地方，叫做“汜地”；入口很狭窄，后退的路迂回，敌军少量兵力就可以迎击我军大部队，（这样的地形）叫作“围地”；迅速勇猛地作战就能生存，不迅速勇猛地作战就会被消灭，是“死地”。

所以，在“散地”不要作战，在“轻地”不要停留，在“争地”不要进攻，“交地”就不要阻断交通，“衢地”则要结交诸侯，“重地”则要掠夺（给养），“汜地”要快速通过，“围地”要小心谋划，在“死地”就要拼死作战。

【原典】

所谓古之善用兵者，能使敌人前后不相及，众寡不相恃【1】，贵贱不相救，上下不相收【2】，卒离而不集，兵合而不齐。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敢问：“敌众整而将来，待之若何？”曰：“先夺其所爱，则听矣”【3】。兵之情【4】主速，乘人之不及，由不虞【5】之道，攻其所不戒也。

【注释】

【1】众寡不相恃：恃，依赖。敌军的大部队、小部队之间互相支援、协同。

【2】上下不相收：收，统帅、收拢、协调。军队上下不能互相统属。

【3】先夺其所爱，则听矣：先占据、攻取敌人所注重的要害，就能够诱使敌人就范。

【4】兵之情：情，情理。指挥军队的道理。

【5】不虞：料想不到的。

【译文】

古时善于指挥作战的人，能使敌人前后军无法接续，主力与小部队不能相依靠，将领士兵不能相救援，上下无法协调，士卒离散而不能集中，对阵交战军队汇聚却无整齐阵型。对我有利就立即行动，对我无利就停止行动。或许有人问：“敌军人数众多、阵势严整地向我进攻，如何对待？”答：“先夺取敌人所重视的，就能使敌军听我调遣了。”用兵的要旨贵在神速，赶在敌人到达之前（抵达），通过敌人想不到的路线（抵达），进攻敌人没有防备的地方。

【原典】

凡为客之道【1】：深入则专，主人不克【2】；掠于饶野【3】，三军足食；谨养而勿劳，并气积力【4】，运兵计谋，为不可测。投之无所往【5】，死且不北【6】，死焉不得【7】，士人尽力。兵士甚陷则不惧【8】，无所往则固，深入则拘【9】，不得已则斗。是故其兵不修而戒【10】，不求而得，不约而亲，不令而信。禁祥去疑【11】，至死无所之【12】。吾士无余财，非恶货也；无余命，非恶寿也。令发之日，士卒坐者涕沾襟，僵卧者涕交颐。投之无所往者，诸、刿之勇【13】也。

【注释】

【1】为客之道：作为客军在敌国境内作战。

【2】主人不克：在本土作战的敌军不能取胜。

【3】饶野：出产富饶的田野。

【4】并气积力：并，合拢、聚集在一起。句意为聚集力量。

【5】投之无所往：投，置于……之地。往，退走。将军队置于无路可退的地步。

【6】北：败退。

【7】死焉不得：死且不怕，有什么不能得到的呢？

【8】甚陷则不惧：甚，非常。陷，陷入……的境地。句意为军队士卒处于非常危险的境地，也就不再会感到恐惧了。

【9】无所往则固，深入则拘：拘，拘禁。无路可走，军队就会阵线稳固；深入敌军的围困，军卒自然就不会散漫了。

【10】修：整治。

【11】禁祥去疑：祥，吉凶的预兆。禁止占卜等迷信活动，消除部队的疑虑心理。

【12】至死无所之：之，不会逃跑。句意为拼死作战不会逃跑。

【13】诸、刿之勇：指如同专诸、曹沫一样勇敢。这两个人都是春秋时期著名的勇士。专诸，春秋末期吴囯人，曾为吴公子光（阖闾）与伍子胥刺杀吴王僚。著名的鱼肠剑的典故就出自专诸的故事。刿，曹刿，春秋时期鲁国勇士，在齐鲁两国会盟之际时，曾经用武力胁迫齐军订立盟约，收回失地。

【译文】

在敌国境内作战的原则：越深入敌境，士兵会越专心作战，敌军则不宜取胜；在丰饶的田野上掠夺，军队的给养就会充分；认真休养军队不要使军队疲惫，提高士气，积蓄力量，布置兵力，做好谋划，使敌人无法判断（我军的行动）。将军卒置于走投无路的境地，士卒们战死也不逃走，既然士卒们死都不怕，就会尽力作战了。士兵们深入险地，就无所畏惧，无路可走则军心稳固，深入敌国就不会溃散，迫不得已而拼死战斗。所以，军队不用整治、训诫就会做好戒备，不要求也能完成任务，不约束就能互相支持，不用严令也会信守纪律。制止迷信，消除疑虑，战斗到死都不会逃脱。我军士兵没有多余的财物，不是因为厌恶财富；我军士兵不惜命，不是因为讨厌长寿。作战命令发布之日，站着的士兵涕泪沾襟，躺着的士兵泪流满面，（做好了死战的准备）。将士兵置于走投无路的境地，他们就会有专诸、曹刿一样的勇气了。

【原典】

故善用兵者，譬如“率然”【1】；“率然”者，常山之蛇也。击其首则尾至，击其尾则首至，击其中则首尾俱至。敢问：“兵可使如‘率然’乎？”曰：“可。”夫吴人与越人相恶也，当其同舟而济，遇风，其相救也，如左右手。是故方马埋轮【2】，未足恃也；齐勇若一，政之道也；刚柔皆得，地之理也。故善用兵者，携手若使一人，不得已也。

【注释】

【1】率然：蛇的名字。

【2】方马埋轮：方，束缚，捆绑。将战马捆綁在一起，将车轮埋起来，（使军卒无所逃）只能拼死一战。

【译文】

所以善于用兵的人，就像“率然”一样。“率然”是常山的一种蛇。攻击蛇头，则蛇尾会过来救援；攻击蛇尾，蛇头会过来救援；攻击蛇身中部，则蛇头蛇尾都会过来救援。试问：军队的指挥可以做到“率然”这样吗？回答：可以。吴国人与越国人彼此敌视，但他们坐在一条船里渡河，遇到风浪之际，也会互相救援，就像左右手一样默契。所以，（作战时为了使军阵稳固）把马绑在一起，把车轮埋在地下的做法是不足取的。使全军齐心奋勇，是组织指挥得法；使全军强、弱军卒都发挥作用，是善于运用地形条件。所以善于用兵的人，使全军上下齐心合力如同一个人，是因为严峻的形势使他们不得不如此。

将军之事：静以幽，正以治【1】。能愚士卒之耳目，使民无知。易其事，革其谋【2】，使民无识；易其居，迂其途，使民不得虑。帅与之期，如登高而去其梯【3】；帅与之深入诸侯之地，而发其机【4】；焚舟破釜，若驱群羊，驱而往，驱而来，莫知所之。聚三军之众，投之于险，此谓将军之事也。九地之变，屈伸之利【5】，人情之理，不可不察。

【注释】

【1】静以幽，正以治：冷静沉着到了有神莫测的地步。端庄严肃治理军队有条不紊。

【2】易其事，革其谋：改变正在做的事情，修正计谋。

【3】帅与之期，如登高而去其梯：期，约定。主帅与部队约定、给予命令，就如同派遣其登到高处然后撤去梯子一样，使军队无路可退。

【4】发其机：机，弩机。指派遣军队出击要向弩箭发射一样一往无前。

【5】屈伸之利：战线扩张收缩、作战积极进攻还是全力防御，各种战术变化之利。

【译文】

做军队主帅，要安静而深沉，公正严明来治理。能够蒙蔽士卒的所见所闻，使军卒对军事行动毫无所知。改变行动，改变作战部署，使士兵无法知道真正的目的；改变他们的驻地，迂回行军，使士兵们考虑不出真实的作战意图。主帅与将领约定出兵，就要如同登高之后撤去梯子，（使之无法退避）。主帅与将领深入到敌国腹地，就像弩箭被击发一样（一往无前）。烧掉船只，砸掉军锅，仿佛驱赶羊群一样，赶过来，赶过去，士卒们不知道要到什么地方去。聚集起全军的力量，投入到危险之地，这就是领兵作战的主帅的任务。“九地”变化之理，攻防进退的好处害处，军队心理的把握，都必须要思考清楚。

【原典】

凡为客之道：深则专，浅则散【1】。去国越境而师者，绝地也；四达者，衢地也；入深者，重地也；人浅者，轻地也；背固前隘者，围地也；无所往者，死地也。

是故“散地”吾将一其志【2】；“轻地”吾将般属【3】；“争地”吾将趋其后；“交地”，吾将谨其守；“衢地”，吾将固其结【4】；“重地”吾将继其食【5】；“汜地”吾将进其途【6】；“围地”吾将塞其阙【7】；“死地”吾将示之以不活【8】。

故兵之情：围则御，不得已则斗，过则从【9】。

【注释】

【1】深则专，浅则散：深，深入敌国境内。浅，进入帝国境内不远。专，军心整齐。散，军心涣散。

【2】一其志：使军队意志专一。

【3】使之属：属，联系。使军队紧密联系。

【4】固其结：巩固与诸侯的结盟。

【5】继其食：食，军粮补给。要保障军粮后勤。

【6】进其途：进，进攻、进军。占据它的主要通道。

【7】塞其阙：阙，通“缺”，缺口。堵塞缺口。

【8】示之以不活：展现出拼死一战的意志。

【9】过则从：过，深深地陷入了险境。从，听从。当军队陪入危机时就会对主帅言听计从。

【译文】

在敌国作战的规律是：进入敌境越深，军心就越稳固；进入敌境越浅，队就容易涣散。离开本土深入敌境作战，叫作“绝地”；四通八达的战地是“衢地”；进入敌境深入之地，叫“重地”；进入敌境不远的地方，就是“轻地”；背靠险固、面前有狭隘通路的地方叫“围地”；无路可走的地方叫“死地”。因此，在散地上，要统一全军意志；在轻地上，要使军队密切联系；在争地上，就要使部队迅速绕到敌军侧后；在交地上，就要谨慎防守；在衢地上，就要巩固与邻国的联盟；在重地上，就要补充军粮军需；在汜地，就要迅速通过；陷入围地，就要堵上缺口；在死地，就要下殊死战斗的决心。

所以，军队的一般心理是：被包围就会合力抵御，不得已时就会殊死战斗，陷于险境就会服从指挥。

【原典】

是故不知诸侯之谋者，不能预交；不知山林、险阻、沮泽之形者，不能行军；不用乡导【1】者，不能得地利。四五者【2】，一不知，非霸王之兵也。夫霸王之兵，伐大国，则其众不得聚；威加于敌，则其交不得合。是故不争天下之交，不养天下之权，信己之私【3】，威加于敌，故其城可拔，其国可隳【4】。施无法之赏，悬无政之令【5】，犯三军之众，若使一人。犯之以事，勿告以言【6】；犯之以利，勿告以害【7】。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夫众陷于害，然后能为胜败。故为兵之事，在于顺详敌之意【8】，并敌一向【9】，千里杀将，此谓巧能成事者也。

【注释】

【1】乡导：即向导。

【2】四五者：上述几种情况。

【3】信己之私：信，伸展，这里指彰显。句意指彰显自己的意志。

【4】隳：摧毁。

【5】悬无政之令：悬，悬挂、颁发。颁发超出规定的命令。

【6】犯之以事，勿告以言：犯，驱使。只要驱使敌军做事，但不要告诉他们真实的意图。

【7】犯之以利，勿告以害：用有利的一面去驱使敌军，但不要告诉他们危险的一面。

【8】顺详敌之意：顺，通“慎”，意为审慎地研究敌军的意图。

【9】并敌一向：集中兵力进攻敌人战线上的某一点。

【译文】

不清楚各诸候国意图的人，不能参与外交；不熟悉不会运用山林、险阻、沼泽等地形的人，就不能领军作战；不使用向导，就不能运用地理的优势。这几个方面，有一方面不了解，都不能算是可以争夺天下的军队。

所谓可以争夺天下的军队，可进攻大国；进攻大国能使敌国的军队来不及集中起来；威慑敌人，使敌国的外交努力失败。所以，不用争着与其他国家结交，也不在诸侯国中培植自己的势力，多多施恩于自己的民众、士卒，把兵威指向敌国，敌国城池可拔，国都就能被攻下。实行破格的奖赏，颁发非常的政令，驱使三军部队像使唤一个人一样。授以任务，不必说明作战意图。赋予危险的任务，但不指明有利条件，彰显自己的意志，威势凌驾于敌国，那么敌国的城池就可以夺取，国都可以被摧毁。施行额外的赏踢，打破常规发布命令，指挥三军，如同指挥一个人。指挥其作战，但不要说明最终意图；用有利之处激勘士卒，不要告诉他们危险的一面。将部队置于走投无路之地，（军队拼死作战）才能存活下来；将军队置于死地，（军队拼死作战）才有活路。只有全军都陷入危险之地，然后才能（殊死战斗直至）胜利。所以，领兵作战这种事，就在于审慎研究敌人意图，集中兵力进攻敌军一处，奔袭千里，斩杀敌将，这就是所说的巧妙用兵完成作战任务的将领。

【原典】

是故政举之日，夷关折符【1】无通其使；厉于廊庙之上【2】，以诛其事【3】，敌人开阖【4】，必亟人之。先其所爱，微与之期。践墨随敌【5】，以决战事。是故始如处女，敌人开户，后如脱兔，敌不及拒。

【注释】

【1】夷关折符：封闭关口，销毁通关凭证。

【2】厉：通“砺”，反复磋商。

【3】以诛其事：诛，决定。来决定战略之事。

【4】阖：门扇。

【5】践墨随敌：践，履行、实施；墨，木工的魔线。此处指作战计划的执行要根据敌人的变化。

【译文】

所以，决定作战战略的时候，就封锁关口，销毁（原有的）通行凭证，不许敌国的使节往来，在庙堂再三谋划，做出战略决策。敌人一旦有机可乘，就马上攻入。首先要夺取敌人最重视的地方，不要与敌人约期决战。执行作战计划要跟随敌人（的变化）而变化，来决定军事行动。因此，战争开始时，要像处女一般沉静，使敌人放松警惕，暴露空虚之处。然后突然发动攻击，要像脱逃的野兔一样迅速，使敌人来不及组织防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