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穆公谏景王铸大钱

景王二十一年，将铸大钱①。单穆公曰：“不可②。古者，天灾降戾③，于是乎量资币，权轻重，以振救民④。民患轻，则为之作重币以行之⑤，于是乎有母权子而行，民皆得焉⑥。若不堪重，则多作轻而行之，亦不废重，于是乎有子权母而行，小大利之⑦。

①景王，周灵王之子景王贵也。二十一年，鲁昭之十八年也。钱者，金币之名，所以贸买物、通财用也。古曰泉，后转曰钱。贾侍中云：“虞、夏、商、周金币三等：或赤、或白、或黄。黄为上币，铜铁为下币。大钱者，大于旧，其贾重也。”唐尚书曰：“大钱重十二铢，文曰‘大泉五十’。”郑后司农说《周礼》，云：“钱始盖一品也。周景王铸大钱而有二品，后数变易，不识本制。至汉，唯五铢久行。王莽时，钱乃有十品，今存于民，多者有货布、大泉、货泉。大泉径寸二分，重十二铢，文曰‘大泉五十’。”则唐君所谓大泉者，乃莽时泉，非景王所铸明矣。又景王至赧王十三世而周亡，后有战国、秦、汉，币物改转不相因，先师所不能纪。或云大钱文曰“宝货”，皆非事实。又单穆公云：“古者有母平子、子权母而行。”然则二品之来，古而然矣。郑君云“钱始一品，至景王有二品”，省之不熟也。

②穆公，王卿士，单靖公之曾孙。

③降，下也。戾，至也。灾，谓水旱、蝗螟之类。

④量，犹度也。资，财也。权，称也。振，拯也。

⑤民患币轻而物贵，则作重币，以行其轻也。

⑥重曰母，轻曰子，以子贸物。物轻则子独行，物重则以母权而行之。子母相通，民皆得其欲。

⑦堪，任也。不任之者，币重物轻，妨其用也，故作轻币杂而用之，以重者贸其贵，以轻者贸其贱。子权母者，母不足则以子平而行之，故钱小大民皆以为利。

“今王废轻而作重，民失其资，能无匮乎①？若匮，王用将有所乏②，乏则将厚取于民③。民不给，将有远志，是离民也④。且夫备有未至而设之⑤，有至而后救之⑥，是不相入也⑦。可先而不备，谓之怠⑧；可后而先之，谓之召灾⑨。周固羸国也，天未厌祸焉，而又离民以佐灾，无乃不可乎⑩？将民之与处而离之，将灾是备御而召之，则何以经国？国无经，何以出令？令之不从，上之患也。故圣人树德于民以除之。

①废轻而作重，则本竭而末寡，故民失其资也。

②民财匮，无以供上，故王用将乏也。

③厚取，厚敛也。

④给，供也。远志，逋逃也。

⑤备，国备也。未至而设之，谓豫备不虞，安不忘危。

⑥至而后救之，谓若救火疗疾，量资币平轻重之属。

⑦二者先后各有宜，不相入，不相为用也。

⑧怠，缓也。

⑨谓民未患轻而重之，离民匮财，是谓召灾。

⑩言周固已为羸病之国，天降祸灾，未厌已也。

君以善政为经，臣奉而成之为纬也。

树，立也。除，除令不从之患。

“《夏书》有之曰：‘关石、和均，王府则有①。’《诗》亦有之曰：‘瞻彼旱鹿，榛楛济济②。恺悌君子，干禄恺悌③。’夫旱鹿之榛楛殖④，故君子得以易乐干禄焉。若夫山林匮竭，林鹿散亡，薮泽肆既⑤，民力雕尽，田畴荒芜，资用乏匮⑥，君子将险哀之不暇，而何易乐之有焉⑦？

①《夏书》，逸《书》也。关，门关之征也。石，今之斛也。言征赋调均，则王之府藏常有也。一曰关，衡也。

②《诗·大雅·旱鹿》之首章也。旱，山名。山足曰鹿。榛，似栗而小。楛，木名。济济，盛貌。盛者言王者之德被及也。

③恺，乐也。悌，易也。干，求也。君子，谓君长也。言阴阳调，草木盛，故君子以求禄，其心乐易。

④殖，长也。

⑤肆，极也。既，尽也。散亡，谓无山林衡虞之政。

⑥雕，伤也。谷地为田，麻地为畴。荒，虚也。芜，秽也。

⑦险，危也。

“且绝民用以实王府①，犹塞川原而为潢污也，其竭也无日矣②。若民离而财匮，灾至而备亡，王其若之何③？吾周官之于灾备也，其所怠弃者多矣④，而又夺之资，以益其灾，是去其藏而翳其人也。王其图之⑤！”王弗听，卒铸大钱。

①绝民用，谓废小钱，敛而铸大也。

②大曰潢，小曰污。竭，尽也。无日，无日数也。

③备亡，无救灾之备也。

④周官，周六官。灾备，备灾之法令。

⑤善政藏于民。翳，犹屏也。人，民也。夺其资，民离叛，是远屏其民也。一曰翳，灭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