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无重点

二、科林伍德:历史无重点、无骨骼

对现代西方历史学产生重大影响的英国历史学家科林伍德，从另一个角度对唯物史观提出批评。他不同意李凯尔特把历史学归结为“个别事件的科学”的观点。他说:“历史的本质不在于构成它的个别事实，不论这事实有多大的价值，而在于它是一个过程，一种由此及彼的发展。”^[14]不过，他所理解的“历史过程”乃是没有任何重点或“骨骼”的东西。他认为，真正的历史情节是与整个历史及其所有大量的细节密切相关的。^[15]他说:“历史实际上没有骨骼，我们对任何一个历史事件一经完全了解，就会发现其中每个要素都是同样重要的，但由于我们本身的无知，必然会产生那种认为历史是有骨骼的错觉。”^[16]从这个观点出发，科林伍德认为:“如果马克思主义从经济方面对历史进行解释，其意义仅仅是强调需要研究经济史的话，那么这种解释就是合理的，在当时是有价值的;但如果这是一种‘哲学’学说，其大意是说:经济事实是具有根本重要性的唯一事实，因而构成历史的真正骨骼，那简直是哲学上的大错。”

科林伍德对唯物史观的批评涉及历史学研究的一个重要的方法论问题，即如何记述如何解释历史事件的问题。任何具体的个别的历史事件或历史情节总是包含着大量的因素和细节。但是，历史学家既无可能，也无必要把全部因素和细节都详尽无遗地呈现出来。历史学研究历史事件的目的不是单纯地记述它，而是从历史事件的前后连续的发展过程中，弄清它的性质和意义。出于这个目的，历史事件或历史情节中所包含的全部因素和细节就并非都是同等重要的。历史学家为了在历史过程中弄清历史事件的性质和意义，就必须对它所包含的全部因素和细节进行选择，去掉那些无关紧要的成分，这本身就是确认历史细节是有重点的。所以，真正的问题并不在于历史因素有无重点，而在于事实上史学家把什么东西当做重点，当做选择史学资料的标准。唯物史观从社会的经济基础出发来说明历史过程，并不像科林伍德所说的那样认为只有“经济事实”具有根本的重要性，政治事实等也具有根本的重要性。只不过这种重要性需要从政治与经济基础的关系中得到说明。例如，我们认为，在欧洲中世纪的历史中，查理·马特继承王位这一事实比他在继承王位时穿什么衣服这一事实更为重要。因为，他继位后在法兰克王国施行了一系列改革措施，推进了欧洲封建化进程，而他穿什么衣服则对这一过程毫无影响。

科林伍德的“历史无重点、无骨骼”的观点，暗含着历史学方法论中另一个重要问题，即，历史事件、历史现象、情节、因素、细节是极其复杂多样的，是否允许史学家按其特性进行相应的概括和归结，以便找出历史过程的基本因素呢?如果不允许，那么历史概念的形式就成了问题。因为任何历史概念作为政治、经济、观念等都不是指向某一个事件或现象，而是指向一类事件或现象。如果允许的话，就得进一步肯定:我们不仅要概括出历史过程的基本因素和方面，而且还要按历史的本来面目，分析和研究这些因素的基本关系，以便建构历史理论的概念系统。唯物史观就是这样做的，它不仅以概念的方式揭示了构成整个历史过程的基本因素，而且阐明了这些基本因素的关系，即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之间的相互作用。正是这些概念及它们的关系所反映的历史过程的一般特征和规律，构成了科林伍德力图取消的历史的“骨骼”。

事实上，科林伍德本人的历史观并非是无重点的。他认为历史过程与自然过程的重要区别就在于历史过程是由人的活动构成的。而人的活动无不受其思想动机的支配，因此，只有了解人的思想动机才能理解人的行动及由一系列行动构成的历史过程。他说:“若人的行动仅仅是事件，历史学家就不能理解它们，严格来说，它甚至无法确定它们是否真的发生过。只有当它们是思想的外在表达时，它们才能为历史学家所知道。”^[17]为此，科林伍德说了一句足以代表他的历史观精神实质的名言:“历史是过去思想的重演。”由此看来，他的历史观决不是无重点的。他的重点就是历史中的“思想动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