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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的语义分化和语法化途径推测

时间:2022-04-05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第二节 “V起来”的语义分化和语法化途径推测一、“出来”、“起来”义项共容的可能普通话“起来”从本义“起床(起身)”始就倾向对“位移路径[方向]”的表达。北部吴语太湖片“出来”与“起来”在义项上的一系列合流与分化表明,排除语言接触影响下引发的借用等因素,“起来”、“出来”在语法化演变途径上应该有平行与互动。

第二节 “V起来”的语义分化和语法化途径推测

一、“出来”、“起来”义项共容的可能

普通话“起来”从本义“起床(起身)”始就倾向对“位移路径[方向]”的表达。作为补语附着在主要动词V后,动补式的结构特点(补语和动词结合紧密,句法核心与语义重心前移)使“路径”([+趋上])的句法核心地位有所削弱,一定程度上需要前面的主要动词给出“方式、方法”信息的同时凸显[+趋上]语义特征,排斥与之相冲突的语义成分。当动词[+趋上]不明显时,往往会选择一定的句法手段(表起点的处所词、介词结构等)凸显。

崇明、海门话“出来”从表义信息、前文提及的“V出来”与宾语共现的语序(倾向使用先秦时期常用而现代汉语普通话里基本弃用的“VOC”格式)看来,它仍带有一定的古汉语遗存。它并不强调位移方向,而是表述“方式+路径[构向]”的综合位移信息。当它以补语身份附在动词V后,同样削弱了“出来”的语义重心,[方式]、[构向]语义要素相对消隐。而[构向](之外)在方向性要求上的不明确性使其与主要动词V搭配共现时,语义条件上比普通话及大部分方言“起来”的限制相对要少,只要求动词V给出[方式]信息即可。

综上,我们推断,崇明话“出来”对动词V语义限制上的宽松性,普通话作为补语的“起来”与主要动词及相关共现成分的互动等多方因素,都给予“出来”较大的共容空间来涵盖“起来”的趋向位移。当具备[+趋上]特征的动词V与“出来”选择共现时,语义表述、方向表达上并不冲突。各地方言又多以口语形式流传,口耳相传的交际模式使参与交际的人较易通过相关情境获得[路径]信息。

可能正因为上述的种种原因,崇明话用“出来”表述[+趋上]位移义时,交际双方不会觉得不自然与不明确,也没觉得有分化的必要。

二、北部吴语太湖片“出来”与“起来”义项的分合

崇明、海门话“V出来”表达“V起来”各类义项的用法,据1960年出版的《江苏省和上海市方言概况》里记载,无锡和常州话也如是表达:普通话“捡起来”在常州话和无锡话都用“拾出来”表达。

不过据我们调查,当前常州话与无锡话内部也有分化。不少常州人的方言里有“起来”,其义项与普通话大致相同,已从“出来”义项中分化出来,只是常州话里“起床”仍保留“出来”的说法[10]

无锡话仍沿用“出来”表达“起来”的义项,不过城区话里也有了分化迹象,已有“起来”用例:“不拨佗钞票,佗就验勒地娘,勿肯起来。”(曹晓燕,2003)在无锡下属的宜兴等地,“起来”、“出来”也已分化,只在“起床”义项上保留“出来”。

北部吴语太湖片“出来”与“起来”在义项上的一系列合流与分化表明,排除语言接触影响下引发的借用等因素,“起来”、“出来”在语法化演变途径上应该有平行与互动。

而当前大部分方言里两者在语义上的明确分工以及常州、无锡话里逐渐分化的迹象,一定程度上表明汉语语法化模式上的整体趋势——同向演化、语义分离且互补分布。关于这一点,我们将在下文详细论及。

三、崇明话“出来”与北京话“起来”的语义分化推演

不少学者认为普通话及大部分方言里“V起来”语义分化经历“位移义→结果义→时体义→情态义”[11]历程,表述“起始并持续”的时体义引申自结果义。当然也有学者指出,表“起始”等的“状态意义并不是从结果意义引申而来,而是直接引申于趋向意义”。(王国栓,2005)

崇明话、海门话“出来”与“起来”义项上的几乎一一对应关系,有助我们根据“V出来”格式类推“起来”的语法化演变途径。对比它们在语义分化及相应句法表现形式上的异同,我们比较认同王国栓(2005)的观点:“起来”的起始、情态义应该不是从“完成”结果义进一步虚化而来。起始义应该也是直接引申自趋向位移义,并在起始义基础上进一步虚化为情态义。

推断依据如下:

1.“出来”表“起始并持续”义的强标记性

前文论及“出来”表“起始并持续”义时曾强调强标记性,要求与“特”配合使用。张惠英、王洪钟都提及,崇明、海门话里“特”自身“可以表示动态的起始”。王洪钟(2011:198)认为“‘出来’关注的是动作或性状逐渐开始转化并持续的过程,是渐变的‘起始’;而‘特’表现的是动作或性状由非事实状态实现为事实状态,是顿变的‘起始’”。

王文分析看来,海门话“特”这一功能与用法跟普通话体标记“了”有一致之处。当它们置于句末,都可用来指明该句表述的事件涉及变化,“‘了’指明变化到达了某一个点(或终结点、或中间点,或起始点,要视动词类别和句子各成分的情状类型而定)”(戴耀晶,1997)。即“了”强调事件的变化及“事件不可分解,并不特意强调事件的完结性”。因此当动词V带有起始点与持续段时,它就蕴含强调事件的起始变化并延续。戴耀晶(1997)还认为普通话“起来”可和“了”连用,是“分层级组合,指明事件起始部分的相对完整性”。可见,“起来”与“了”是对事件变化的不同角度的观察后而表述的体意义,无需强制共现。

相较而言,海门话“V出来”与“特”强制共现,一定意义上表明“出来”自身可能并不表起始体义,或者说相关义项不明晰。它与“起来”相对的起始义更多依靠句末语气词“特”与动词V的语义特征来表述与凸显。

游汝杰(1996)曾指出在杭州话(限市区)里表示“事件或动作起始状态的‘起始体’,其中一种表现形式是‘动+趋向动词+得来’”。“这一格式最常见的趋向动词是‘起来’,‘得来’常常读成合音‘特’[də?]。”他举例:

(48)小伢儿哭起来得来,快点儿去抱一抱。

(49)轮船开过来得来。

(50)虫儿爬上去特。

其实,综观语料,崇明、海门话也有这种“动+趋向动词+特”表述形式,方言合作人[12]表示,无论其中趋向动词具体表达哪种意义,整个构式都或多或少带有“起始并持续”意味。

资料有限,我们无从得知这类构式究竟在哪些吴语方言点里留存。但可从中肯定,海门话“V出来特”这类表达起始义的格式并非独特或偶发现象。而“起来”蕴含的起始义因与整体构式义一致而作为优势构件在该构式中常用。

综上,我们认为“V出来特”表达“起始并持续”的用法应该是外部语言接触(普通话等大部分方言表起始义“起来”的借用)与当地现有语法(“V+趋向动词+特”)结合的结果。

2.“V出来”与宾语共现的“V出+N+来+特”

崇明话、海门话“V出来”与宾语共现,表位移、结果义与“起始”义的语序不对称。前者倾向以“V+N+出来”、“V+出+N+来”两种句式呈现,后者一般为“V出+N+来+特”一种语序。起始义语序上保持与普通话“起来”一致。

梁银峰(2007)认为“起来”的“时体意义很空灵(只具语法功能),因此它多贴近动词,动词的宾语基本出现于‘V起N来’格式”。王国栓(2005:6)则认为“V+O+趋”和“V+趋1+O+趋2”“尽管产生时间差不多,大都在宋元时期。但它们代表不同的历史层次。‘V+O+C’格式在先秦时期已有,只不过后来把C位置上的一般动词换成趋向动词。”“现代汉语普通话里‘V+O+趋’基本已退出历史舞台,而‘V+趋1+O+趋2’是正通行的格式。‘V+趋+O’是现代汉语才产生的形式。”

调查近现代汉语相关语料,我们更同意王国栓的看法。“VN起来”在当下普通话接近消亡,“现代北京话里,除用于祈使句和嵌在句中的某些场合外,已经很难听到”[13]

但在近代汉语却常用,表达各类虚化引申义。它与“V起N来”格式并存,都可用来表达“开始并持续”义。

(51)只听得屋后酒保在那里叫屈起来。 (《水浒传》百回本第57回)

   明日捉个空,便一径到临安府前,叫起屈来。 (宋话本《错斩崔宁》)

(52)黛玉道:“那么着,为什么这么伤心起来?” (《红楼梦》程本第81回)

   (麝月)说着,竟伤起心来。 (第85回)

   出现年代也与“V起N来”相近,宋元时已有类似用法,如例(53),且一直延续到清末(《儿女英雄传》中仍存)。

(53)“兴于诗”,是初感发这些善端起来。 (《朱子语类·论语十七》)

(54)急得陈大郎性发,倾箱倒箧的寻个遍,只是不见,便破口骂老婆起来。 (明话本《蒋兴哥重会珍珠衫》)

(55)他就一纳头的杜门不出,每日攻书,按期作文起来。(《儿女英雄传》第2回)

不过20世纪初的现代白话文里,“VN起来”已基本全面消失。从我们掌握的语料来看,老舍、茅盾等作家的现代白话文作品中基本都用“V起N来”格式,几乎看不到“VN起来”。当代以北京话为语法规范的普通话更是难看到这类用法。相应地,表起始义“起来”与宾语共现也仅“V起+N+来”格式。

语言发展在方言里不同步。当前吴语“VN起来”这类用例还是不少的,表“开始并持续”的虚化义用法尽管不多,但仍存。例如宁波话里就有“该人发酒疯起来嘞,相势样子交关吓人。”

而崇明、海门话“出来”在“V+N+出来”句式仍存情况下,表起始义却选择“V出+N+来”一种语序呈现。由此判断,“V出来”自身并未语法化成表起始义。它更有可能是语言接触下,借用了普通话及大部分方言里“起来”表述该义项的常用结构“V起+N+来”,而且这种借用应是晚近的事,最早也该推到20世纪初。

3.“V出来”表假设义(“……的时候”)的适用范围

时间轨迹的单向线性与空间位移路径的定向性相似,这一认知基础使“出来”有可能从空间隐喻投射到时间。崇明话“V出来”表达假设情景义项与用法的存在证实了这点,它能表述时间意义。

普通话“V起来”也有相近用法,不少学者做过分析与解释(刘月华1998,李敏2005,齐沪扬、曾传禄2009等)。

(56)不写我们也要去登记!区上问起来就请他们给评一评这个理。 (转自刘月华的《趋向补语通释》中例句)

(57)东宝,我是有这么一看法,这东西甭管多好吃,哈,吃起来也得有节制。 (王朔《编辑部的故事》)

(58)金秀,提起别人的事儿来,你说得头头是道,合情合理。 (《皇城根》)

只是两者仍有差异,崇明、海门话表述假设情景“S1+V出来+S2+VP”的动词V可以是持续动词,也可以是没有持续段的短时动词。“V出来”倾向表述“时”(tense)而非“体”(aspect)的概念,是对某一时间点或时间段的事件/动作行为的假设与解释,对V是否有持续段或起始、终结点不作要求。

然而,普通话、北京话“V起来”表述这一义项时,要求V为[+起始点][+可持续][-终结点]的动词,如“问”、“吃”、“提事儿”等。“起来”尽管已不表达“起始态”,但仍保留“起始并持续”义,一定程度上制约了动词V的语义特征。因此,下述例句在王洪钟(2011)文里认为可用“V出来”的,普通话“V起来”一般都不做如是表达。

(59)夷下趟走乡下出来出来我再通知你。

   (*他下次从乡下跑出来起来我再通知你。)

(60)你结婚出来我准备送一套音响你。

   (*你结婚起来我准备送一套音响给你。)

(61)夷话出说话出来,总管慢笃悠悠,弗急个。

   (*他说出话起来,总是慢悠悠的,不着急。)

可见,“起来”这一表假设义的义项从起始义的时体特征引申而来,表述的事件/动作状态受一定限制。而崇明话“出来”语法化过程中应该无“起始义”这一环节,所以适用范围比“起来”广。“V+(N)+出来”(或“V出+(N)+来”)作为紧缩复句的前位分句,表述事件的时间、条件时,倾向强调预设动作的结果,侧重事件的完整性。例如“汰衣裳出来[14]袋里物事挖挖干净”,尽管“汰衣裳”有“起始点”能持续,但该小句仍倾向以预设的完整事件来表述某假设情景,并不强调“起始态”。故两种语序皆能呈现,不必硬性指定用“V出N来”句式,从例句看,人们也更多采用“V N出来”语序。这些迹象推测,它更可能由[完成]结果义引申而来,是认知隐喻(路径隐喻事件、空间投射时间)及路径终点的转喻(凸显终结、完成)作用下的结果。

综合上述分析,我们推断,崇明话“出来”并未由结果义虚化引申出起始时体义。现有相关义项更可能是语言接触下的套用,故在表述与句法形式上都含强标记性。

“V出来”语义分化可大致构拟为:

趋向位移义→完成结果义→假设关系义(时间状语从句标记)

值得注意的是,崇明话“出来”在包容了北京话“起来”几乎全部位移义与结果义,基本义与结果义一一对应情况下,结果义却未引申出起始义,而虚化为表假设的时间状语从句标记。由此看来,普通话和北京话的“起来”表“起始并持续”义项可能也不是从结果义引申而来。

从字面上看,“起来”、“出来”仅一字之差(“起”/“出”),“起来”有起始义而“出来”无。那么,我们有理由推断,“起来”的起始义可能与“起”有关。空间系统向时间系统的隐喻衍生是人类语言的共性。因此类似于“起来”“下去”等多数趋向补语都可能在一定条件下蕴含体意义。

前文提过,“起”表述“由下而上、由低向高”的位移,侧重表述起点。这有助于它在运动路径隐喻投射到时间域时,凸显路径起点。起点蕴涵开始,因而“起”从唐朝开始,意义发生虚化,“‘起’表示动作的开始……‘来’表示动作的变化”。(石毓智2003)

“起来”的起始义可能正是由侧重表起点的“起”“由低及高”位移义直接引申而来,又在此时体特征基础上进一步引申虚化,形成表示假设关系等的话题成分、连接成分(“S1+V起来+S2+VP”)和表示评价、估测的情态成分(如“看起来”、“听起来”等)。也因此,在表述假设关系的话题连接成分与表评价、估测的情态成分时,尽管不再凸显“起始”的时体意义,但在选择共现的动词V上仍有一定限制。

由此可描述,普通话、北京话里,时间领域的“起来”虚化演变途径为:

趋向义→起始义(起始态)→情态义(泛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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