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黔中古近代文学的乡土题材创作

时间:2022-03-2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巢经巢诗集》中“富有生活气息”的具有“丘壑之美”的作品,主要就是那些以黔中地域社会为描述对象的乡土题材之作,其中主要包括描述人伦亲情、农事风俗、穷苦乱离等诗作,以下分别述论之。郑珍一生盘桓乡里,终老窗下,身经晚清黔中社会此起彼伏的社会动乱和频繁发生的天灾人祸,与家人苦命相依,对父母、妻儿、子孙、兄弟和姊妹,充满人间至情。在《巢经巢诗集》中,此类书写人伦亲情的作品占有相当大的比重。
黔中古近代文学的乡土题材创作_以郑珍诗歌为例_边省地域与文学生产—文学地理学视野下的黔中古近代文学生产和传播研究

莫友芝在《巢经巢诗钞序》中评价郑珍之学术文章说:“论吾子平生著述,经训第一,文笔第二,歌诗第三。而惟诗为易见才,将恐他日流传,转压两端耳。”[112]的确,就其影响力而言,虽然其经学和散文亦颇为人称道,但其诗歌的影响确是要深广得多。郑珍的诗歌,风格多样,既有隽伟宏肆的一面,还有艳逸清丽的一面,亦有酸涩淳厚的一面。题材广泛,如杨元桢《巢经巢诗集校注序》所说:“凡心目所经,身世所感,治乱之源委,风俗之美恶,纲常名教,米盐零杂及朋友之酬酢、子弟之教诲,以至谈经究古,无一不可咏之以诗。”[113]综观郑珍传世的九百余篇诗歌,最感动人心而又独具特色的,是在诗集中约占半数篇幅的、以酸涩淳厚为特点的、以乡土题材为内容的作品。姚永概《书郑子尹诗后》说:“生平怕读郑莫诗,字字酸入心肝脾。”郑珍一生大部分时间穷居山乡,其生活情况,用他自己的话说,是“峭性无温容,酸情无欢踪”[114]。姚永概所谓“怕读”的那些“字字酸心入肝脾”的作品,主要就是他穷居山乡时创作的以乡土题材为内容的诗歌。而陈衍《石遗室诗话》说郑珍“历前人所未历之境,状人所难状之状”,亦大体是指郑珍穷居山乡时所经历的人世悲摧之境,所描述的人生悲凉之状。陈声聪《兼于阁诗话》评论郑珍诗歌说:

清道、咸间,郑子尹(珍)以经学大师为诗,奄有杜、韩、白、苏之长,横扫六合,跨越前代。公以一举人入京会试不售,终老乡里,论其地,遵义为西南之僻壤;论其身世,一广文耳。而其《巢经巢诗》乃精深沉博、瑰诡奇肆如是。……其诗固甚奥衍,然其佳者,多在文从字顺处。……常情至理,琐事俗态,人不能言,而彼独能言之,读之使人嗔喜交作,富有生活气息。公晚遇贵州苗民之变,对于官府及社会现实亦多所反映,思力手段,为近百年人所共推。梁任公犹慊其意境稍狭,不知意境亦视人境遇,而万有不同,彼固读书一隅之士,非有事功者,丘壑之美,亦何减于湖海之观也。[115]

郑珍诗中的“奥衍”之作,主要是那些“谈经究古”的诗篇。而大量涉及“米盐零杂”或“常情至理,琐事俗态”的“富有生活气息”的乡土题材的创作,则又多有“文从字顺”的特点。的确,作为一位“终老乡里”的“广文”先生和“读书一隅之士”,其所见所闻,所历所感,亦不外乎这些“琐事俗态”和“米盐零杂”,故其所抒所写,亦多在于此。梁启超嫌其“意境稍狭”,可谓持之有故。陈声聪以为“意境亦视人境遇”,亦言之成理。事实上,诗歌史上的“湖海之观”比比皆是,而“丘壑之美”自有其特别之处。作为一位“终老乡里”的“广文”先生,缘于“境遇”之局限,其所能贡献者,亦只是“丘壑之美”。而正是此种“丘壑之美”,能“状人所难状之状”,能言人所不能言,所以能使层层相因、了无新意的诗坛耳目一新。亦正是这种“丘壑之美”,别开生面,动人心魄,“字字酸心入肝脾”,“读之使人嗔喜交作”,所以能令长期以来不痛不痒之麻痹心灵备受刺激,深为感动。

《巢经巢诗集》中“富有生活气息”的具有“丘壑之美”的作品,主要就是那些以黔中地域社会为描述对象的乡土题材之作,其中主要包括描述人伦亲情、农事风俗、穷苦乱离等诗作,以下分别述论之。

(一)郑珍的人伦亲情诗

书写人伦亲情是中国古典诗歌的一个悠久传统,于郑珍而言,则是他诗歌创作的一个显著特色,亦是其传世的九百余篇诗歌中最感动人心的部分。郑珍一生常常感慨自己门祚衰薄,如“念我门祚薄,麟凤非所载”,[116]“门祚嗟衰薄,书来又鼓盆”等等。[117]寒门出孝子,衰门出忠臣,“易败难成今古事,却思仁孝出衰门”,[118]门祚衰薄之人更有仁孝之心,更重视天伦之乐和人伦亲情。郑珍一生盘桓乡里,终老窗下,身经晚清黔中社会此起彼伏的社会动乱和频繁发生的天灾人祸,与家人苦命相依,对父母、妻儿、子孙、兄弟和姊妹,充满人间至情。在《巢经巢诗集》中,此类书写人伦亲情的作品占有相当大的比重。这些作品的内容,虽属“常情至理,琐事俗态”,但感人至深,使人“悲嗔交作”,乃至有“酸心入肝脾”者。故白敦仁概括《巢经巢诗》之内容为五个方面,其居首者,就是“善言家人亲子骨肉之情”。[119]

郑珍虽不乏功名之想,亦希望建功立业,但对他来说,最惬意的主要还是与亲人团聚的那种其乐融融的天伦生活。所以,他说:“抱子携妻奉朝夕,一日千金不得易。”[120]“父母俱存兄弟全,痴儿问字妻纺绵。岂免身劳心以安,但无远别吾终焉。”[121]他在《斗亭记》中描述亲人嬉戏之乐:

太孺人善病,而好劳,不可拂。每日暄夕佳,携妻若妹若小儿女,奉孺人坐亭上。或据树石诵书咏诗,思昔贤随遇守分之遗风;或偕儿女黏飞虫呼蝼蚁,观其君臣劳逸部勒;或学鹊楂楂鸣,投挼花惊潜鱼,为种种儿戏。孺人虽笑骂之,而纺甎絮杄未尝一辍手。夏荷秋兰,梅萱冬春,盖三年于此矣。[122]

此种人间至纯至真的天伦之乐,实在令人向往,真可谓“一日千金不得易”。所以,诗人偶尔出门在外,聊以自慰的就是回忆与家人相处的天伦之乐。如诗人在第二次赴京应考之途中,有《出门十五日初作诗,黔阳廓外,三首》(其二)曰:

记我出门时,梅花绕茅亭。携儿坐石上,吹笛使酒醒。

山妻持灯来,大字写纵横。妹女各袖扇,争书压吾肱。

哄哄一宵事,不知鸡已鸣。

儿坐石上,诗人吹笛,山妻持灯,妹女压肱,诗人揽笔作书,一家子“哄哄一宵”至鸡鸣。其境其情,令人无限向往。诗人醉心于这种天伦之乐,故对“学而优则仕”之传统观念颇不以为然。所以在诗篇的最后,诗人感慨说:“读书竟何用,只觉伤人情。不学耕亦得,君看黔阳城。”[123]意谓读书之人势必要外出应试做官,与亲人分离,如同我这般飘零黔阳,颇“伤人情”,不如终老乡里,与亲人共享天伦之乐。亦是此次赴京应考,诗人三十日后至湖南澧州,正逢除夕夜,写《度岁澧州寄山中四首》,抒写对家人的深切思念之情,“今宵此一身,计集几双泪。炉边有耶娘,灯畔多姐妹。心心有远人,强欢总无味。”诗人想象家人的除夕之乐:

卯卯今夕乐,乐到不可名。不解忆郎罢,但知烧粉蒸。

守岁强不卧,喧搅至五更。班班稍解事,针缕亦略能。

头试活莌花,安排拜新正。章章小而娇,其舌甘若饧。

亦知岁亦尽,向母索珠婴。阿耶十年来,慈祥喜渊明。

青袍误愚我,残灯澧州城。安得与尔辈,叫跃如沸羹。

今日趁么回,假面可市曾。卯须张飞胡,章也称鹘靘。

还应篾黄竹,预办虾蟹灯。他年苦命来,似耶今远行。

此乐便难得,徒令涕纵横。愁思无可寄,笑调声泪并。

以极其生动细腻的笔触描绘卯卯、班班、章章等儿女在除夕之夜的欢乐情境,感叹自己为“青袍”所误,在本应与家人一起“叫跃如沸羹”的除夕之夜,却孤独漂泊在外。所以,与前诗一样,诗人最后亦感慨说:“学宦亦良策,山林固予乐。诚恐为俗牵,遂令一生阁。如今倘便决,求田事耕凿。尽力得逢年,或胜虚俸薄。何必父母身,持受达官虐。”[124]此种得与失、仕与隐的矛盾徘徊,在他人说来,或不免有虚娇之饰,而出自有至性真情之郑珍笔下,却备感亲切,因为他确实是一位特别重视人间真情的诗人。

郑珍笔下的人伦亲情,书写得最多且感人至深者,莫过于母子之情。郑珍的成长与成材,主要得自于母亲的谆谆教诲。一篇《母教录》,记录母亲对自己的教诲,其用心之细微,态度之诚执,教养之周密,古今有关母教之书,无有出其右者。而于郑珍,不仅终身秉持母教,甚至《巢经巢诗集》中几乎有三分之一的篇章涉及母亲,或是对母亲的牵挂,或是对母亲的追忆,或描述母亲对自己的关切,或叙述母亲对家庭的操劳。其诗篇感人至深,几令人酸鼻不忍卒读,非有至性真情之诗人,绝不能有如此深切详密的书写。古今诗人写母子情深,殆无有如郑珍诗这般动人心脾,酸情苦怀。

母子之情,本琐碎平淡,无甚惊心动魄处,但在郑珍笔下,通过对一些生活细节的细致入微的描写,表现母子间的亲情,尤其生动感人,极富生活气息。如《题黔西孝廉史藡洲胜书六弟秋灯画荻图》曰:

平生我亦顽钝儿,家贫读书仰母慈。

看此寒灯照秋卷,却忆当年庭下时。

虫声满地月上牅,纺车鸣露经在手。

以我三句两句书,累母四更五更守。

长成无力慰苦心,头白待哺仁人林。[125]

诗人展玩《秋灯画荻图》,触景生情,想到母亲的苦心哺育,“以我三句两句书,累母四更五更守”。正是母亲的“四更五更守”,诗人才得以积学成才。其《题新昌俞秋农汝本先生书生刀尺图》叙写母亲对自己的教诲说:

尔勿学他儿,他儿福命佳。尔勿定爷守,欲饱放尔爷。

尔勿怨阿娘,阿娘不尔挝。黄鸡屋角叫,今日又生子。

速读去拾来,饭时吾尔饲。种余有罂底,包余有床里。

速读去探来,全家吾爱尔。姐妹不解事,恼尔读书子。

速读待笪来,从我取蔬水。有蔬苦无盐,有水复无米。

速读待舂来,饭团先搦与。书衣看看昂,儿衣看看长。

女大不畏爷,儿大不畏娘。小时如牧猪,大来如牧羊。

血吐千万盆,话费千万筐。爷从前门出,儿从后门去。

呼来折竹签,与儿记遍数。爷从前门归,呼儿声如雷。

母潜窥儿倍,忿顽复怜痴。夏楚有笑容,尚爪壁上灰。

为捏数把汗,幸赦一度笞。[126]

诗中叙写的内容,虽然平凡琐碎,亦不外是些“米盐零杂”的“琐事俗态”,但就是这些真切生动的生活细节,如拾鸡子、搦饭团、取蔬水、折竹芊等等,尤具生活气息,感人至深。凡是从贫寒农家走出来的读书人,读郑珍的此类诗歌,未有不悄然动容者。郑珍抒写母子深情的诗篇,大多就是通过这种生活细节来呈现人间真情。如《芝女周岁》诗,写诗人离家赴京应试,与母亲依依惜别:“酸怀汝祖母,不忍见子别。倚橧饲幺豚,泪俯盘抹。”母亲不忍见儿子离去,借故去猪栏饲猪以掩饰内心的悲伤,在猪糟边偷偷抹眼泪。“岂知出门后,慈念益悲切。前阡桂之树,朝暮指就啮。子身向北行,母目望南咽。旁人强欢慰,止令增感怛。”[127]母子连心,其境其情,催人泪下。诗人出门在外,最牵挂的人就是母亲,其《度岁澧州寄山中四首(其一)云:

遥怜思子人,对食又泪流。劝母莫泪流,儿今饭澧州。

大盘登鲇鱼,小盘鲙丝浮。湖虾点鸡子,汾酿凝新瓯。

大胜母家食,菘菔间脯修。吁嗟儿亦父,心事可自由。

哽咽难再道,弃置观衾绸。[128]

大年三十,家人团聚,诗人飘零在外,母亲自然食不下咽,诗人以“大胜母家食”宽慰母亲,虽是“琐事俗态”,但母子情深,溢动于字里行间。诗人在云南平夷观赏到美妙绝伦的山茶花,即刻想到应与家中的母亲同赏:

眼迷不认一切佛,兴热欲返巢经庐。

口谈树高向母赞,指形花大为母娱。

但恐此景未亲见,卤莽而言终谓诬。

题花要令现纸上,正谓此花天下无。[129]

赏花之时,想到的却是回家如何向母亲描述花树之高、花朵之大。又恐自己描述不准确而让母亲失望。赤子之心,可感可叹。

母亲的去世,是诗人一生中遭遇的最沉重的打击。他著有《系哀四首》“痛念慈踪”,分别描写了屋前屋后的桂树、枣树、黄焦石、苦竹林等母亲经常活动的地方。《桂之树》写诗人每次外出与母亲的依依惜别:

一回别母一回送,桂之树下坐石弦。

度溪越陌两不见,母归入竹儿乘箯。

此景何时是绝笔,十月初四己亥年。[130]

诗人每次离家远行,母亲都要到桂树下送行。如今母亲已逝,此母子惜别之情已成“绝笔”,睹树思人,感伤之情不能自已。《双枣树》写母亲的辛苦劳作:

有时阿母来小憩,有时阿母还流连。

挲挲挽挽撚菅线,续续抽抽纺木棉。

紫薤堆袍帮妇脱,黄瓜作犊与孙牵。

一窠鸡乳呼齐至,五色狸奴泥可怜。

当时家计诚贫薄,母身虽劳母心乐。[131]

枣树下,母亲撚线纺棉,家人嬉戏其间,乳鸡和狸奴(母亲喜爱的猫)混杂于人群中,其乐融融。“而今陈迹浑不存,空在破亭留枣根”,诗人之悲伤,可以想见。郑珍葬母亲于子午山,在墓旁置庐舍,命名为“望山堂”,并作《子午山诗七首》、《子午山杂咏十八首》以纪其事。后又在墓北约百步建“梅屺”,将母亲亲手种植的梅花移栽于此,并作《梅屺记》以纪其事,其云:

忆余在十年前,结草亭于寓东大枣树下,左右植梅五六株,割前之田为方池,中菰莲而上萱柳。每春夏相交,一亭皆绿,先孺人或坐梅下纺棉织麻,或行梅边摘花弄子孙。及秋霁冬晴,则又架竹槎丫,曝衣襦,干旨蓄,徐徐然来往其际。亭之外皆圃,中植者患防菜,则以余酷护也。时余出,稍芟之,家人间举以为笑,至今皆移来此。其某株为所倚而抚者,某枝为所芟者,某槎丫为所架竹者,宛宛皆能记识。……详述之,以见诸梅之能尽其性者,皆出自先孺人手也。[132]

郑氏母子皆好梅,梅屺和梅花是《巢经巢诗集》中出现频率较高的文学意象,实际上就是郑珍于母亲生前身后寄托思念和哀情的依托之物。母亲去世后,郑珍或因赴职而离家,或因动乱而流离,其割舍不下、念念不忘的就是母亲的坟茔和梅屺。母子间的深厚感情,于此可见一斑。故姚永概《书郑子尹诗后》说:“平生怕读莫郑诗,字字酸心入肝脾。郘亭犹可柴翁酷,愁绝篇篇母氏思。”潘咏笙亦以为郑珍诗“最沉挚感人者为写母爱”。[133]

其他写夫妻、父子和祖孙之情,亦不乏感人至深者。郑珍娶舅氏黎雪楼之长女为妻,黎氏长郑珍三岁,夫妻同甘共苦,危难相持,情感深厚。郑珍在诗中称之为“老妻”或“山妻”。诗人于闲暇之时,“引妻三女后,拽履七泉滨。曲曲青林影,悠悠白发人。田评香稻久,路摘刺藜频。邻舍盆方鼓,相看是幸民”。[134]或者“引妻乘小艇,终日团湖游”。[135]夫妻之间相互体贴,郑珍携儿子知同赴任镇远府学训导,接近岁末,想到家中妻子对儿子的思念,便谴知同回家侍母,写有《书谴知同以十七日归五首》,其三云:

又以感山妻,一子二十年。无一回度岁,不在裙褕边。

我生命已尔,至今恨万千。何忍又似我,母子相挂牵。

独处又几何,过正当来还。惟怜关山路,仆仆风雪颜。[136]

诗人独处镇远,又何尝不想儿子知同陪己度岁。但是,想到妻子对儿子的牵挂,便不忍妻子遭受思念的煎熬,故遣知同回家陪母亲度岁。夫妻之间的相互体贴之情,尤其感人。

深于情之郑珍,对若子若孙亦饱含慈爱之情。诗人外出,思念儿女,“梦醒觅娇儿,触手及船壁”。[137]走在久别回乡之路上,“预愁小儿女,不解谅苦辛。入门索包裹,恻恻伤吾仁”。[138]在家中,“娇娇婴婴双秀眉,见爷解笑乱拈髭”。[139]在果树林里,“山妻识方法,栽培罗高卑。小女时偷果,持竿叶底窥”。[140]几处细节描写,如触手船壁、入门索包、笑乱拈髭、持竿窥果等等,尤其生动,富有生活气息,没有亲身经历者,没有对儿女的至性深情者,不能言及此等真切动人。孙子的出生,让他欣喜若狂,其《六月二日生孙阿厖二首》(其一)云:

落地呱呱报是儿,老夫修植正编篱。

山堂喜有重孙守,天旺惊成四代移。

未问手文能似否,也思祖武会绳其。

心长顿拟抄书课,三礼须完上学时。[141]

诗人“修植正编篱”,忽闻孙儿降生,一“惊”一“喜”,“未问”、“也思”,欣喜之情溢露笔端。孙儿刚刚出生,诗人“顿拟抄书课”,计划“三礼须完上学时”,激动之意跃然纸上。书生本色,栩栩如生。女儿郑薲于的去世,又让他悲愤交加,痛不欲生,其《三女薲于以端午翼日夭越六日葬先妣兆下,哭之五首》曰:

自小偏怜慧亦殊,女红辍手事充奴。

指挥才念身先到,缓急常赀债易逋。

细数劳生宁早脱,时忘已死尚频呼。

雏孙不解酸怀剧,啼绕床前索阿姑。[142]

女儿已死,诗人“时忘已死尚频呼”,孙儿又“啼绕床前索阿姑”,其酸怀苦情,催人泪下。

总之,郑珍一生盘桓乡里,终老窗下,与家人朝夕相处,相依为命,情谊深厚。其以诗人之敏感和真纯,抒写人间至真至纯之人伦亲情,其对母亲的刻骨铭心之思念和追忆,对妻子的相亲相敬和相互体贴,对若子若孙的慈爱关切之情,直到今日依然动人心扉,感人肺腑。故潘咏笙《黔诗汇评》评郑珍诗说:“其最沉挚感人者为写母爱。盖幼受母教深,无时无地无母也。又复若父、若诸弟、若姻戚、若师友,乃至悯农伤乱、登临凭吊诸作,无不发于至性至情。”[143]

(二)郑珍的农事风俗诗

“老去无世用,所怀在耕田”,[144]郑珍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皆蜗居乡下,过着亦耕亦读的生活。正如他在《与周小湖作揖太守辞贵阳志局书》中说:“某寒士也,朝耕暮读,日不得息。”[145]故其对黔中山区的农事和风俗,或身体力行,或耳闻目睹,形之于诗,篇幅繁多。这些作品,非仅记录诗人一生之经历,亦呈现了黔中山区独具特色的农事生活和风俗习惯。

黔中山区,山高谷深,又缺乏必要的水利灌溉工程,故有雨三日涝,无雨三日旱,田地灌溉全凭雨水,天晴下雨与农事活动之关系最为密切,故雨水最为农民所关注。因此,郑珍诗歌写农事活动,多写雨。如《雨》诗云:

六月晦前雨,潇潇鸣稻林。能苏贫者命,不是富儿心。

米价来朝减,天恩此日深。莫言歌舞滞,点滴胜黄金。[146]

“点滴胜黄金”,雨水之珍贵可知,因为它“能苏贫者命”,甚至使“米价来朝减”。所以,农耕季节,农家盼望天雨之心情异常迫切,如《六月二十日晨雨大降》云:

望雨终宵三四起,雨来侵晓却安眠。

已知比户皆回命,暗悔前朝易怒天。

官糶虽轻无此饱,帝心稍转即丰年。

翻悲昨见横渠瘠,不缓须臾死道边。[147]

诗人“终宵三四起”,盼雨心切。一场雨水能使农家“皆回命”,所以,一旦下雨,农家便忙得不亦乐乎,如《晓行溪上喜而吟》写农家雨后的繁忙景象云:

昨午点滴不成霤,入夜风雨抬山来。

……

雨脚肯愁未断绝,土膏正赖勤滋培。

去年眼不识冰雪,沃畲坼兆生草莱。

开岁屡得三日雨,天公亦闵黎农灾。

破田历适不保泽,水至立涸真可哀。

即今春序就垂尽,布种无地宁论栽。

田田望望忽如火,一雨喜遍叟及孩。

短后晨披不待沐,携犁荷耙衣蓑台。

上田翻车响荦角,低陇叱犊声喧豗。

……

顾怪水轮昨何涩,此日速似千手推。

皇天助人在俄顷,欲任智力嗟难哉。

不知百鸟作何语,似诉中夜厄雨雷。

吾得丰年尔亦饱,尔曹莫怨翎翮摧。[148]

俗语云:瑞雪兆丰年,“去年眼不识冰雪”,今年必定是个灾年。到了春耕季节,天久晴不雨,农家心急“如火”。忽然“入夜风雨抬山来”,农家喜不自禁,一大早顾不上梳洗,就“携犁荷耙衣蓑台”,来到田地里耕地打田,“翻车荦角”,“叱犊喧豗”,一派热闹繁忙的农耕景象。黔中山区的雨,可谓来去匆匆,《骤雨》云:

云气速于猱,奔空阵马逃。树随山影失,雨覆夕阳高。

万手投筹箸,千夫振朄鼗。已看天宇碧,余点尚飘骚。[149]

“云气”二句写骤雨前云彩的飞动,“树影”二句写雨势骤急,“万手”二句写雨大雷响,“已看”二句写雨过天晴。雨势急,雷声响,确有“抬山来”的气势。山区多“骤雨”,农家耕地打田必须抓紧时间,故“短后晨披不待沐”。雨水于黔中农事活动之重要性,在《至息烽喜得大雨》诗中亦有反映,其云:

湿云掩过龙场城,日脚照见雨似绳。

山腰妇女荷锄下,归牛返豚纷纵横。

我行亦觉两胫速,打笠已听千杖铿。

街中大小齐拍手,雨喧人赞同訇訇。

向来定广二州米,仰食北至乌江亭。

去年无禾亦无麦,转贩远取遵义秔。

山农力苦待秋实,望望禾黍就槁茎。

百钱不买一升米,路夺市攘成乱荫。

…………

十日不雨即不济,至患岂独愁书生。

皇天一泽甚容易,比户胜贻金满[150]

山区的雨来得突然,刚刚还是万里晴空,突然间一阵“湿云掩过”,便是大雨滂沱。“日照照见雨似绳”,俗称太阳雨。雨下得大,“似绳”垂天而降,而阳光依然明媚。明媚的阳光照耀“似绳”的雨脚,实为天地间一道奇观。“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春耕播种时需要雨水。若是秋收季节,阴雨绵绵,就算不上是“好雨”了,如《秋雨叹》曰:

获者秉烂纷纵横,未获者倒如席平。

绵绵雨势来未已,但望稍住不望晴。

晚来月见星照湿,走呼邻助约晨集。

及朝雨随人下田,老农止抱破蓑泣。[151]

正是收割季节,却是秋雨绵绵,田地里或是“烂纷纵横”,或是“倒如席平”。农家心急如焚,偶见月明星稀,以为天将放晴,便提前邀约近邻帮忙。可是,“及朝雨随人下田,老农止抱破蓑泣”,一年的收成纷烂于田地里。黔中地区“靠天吃饭”的传统农业,在上述诗歌中表现得很充分。

郑珍的农事诗对黔中地区种植的农作物亦多有记录,对作物形状、种植技术和食用方法,亦多有详细的描述,在农学史上亦有一定的价值。如《玉蜀黍歌》,记录黔中山区普遍种植的玉米,诗人自称“我生南方世农圃,能究原委如星罗”,诗歌考证了“此物所从来”;描述其形状,“一茎数包略同,粟亦无皮差类稞。棕脱绷鱼弩目,鲛胎出骨蜂露窠”;介绍其食用方法,“落釜登盘即弃腹,不烦碓磨箕簁箩。有时儿女据觚叫,雪花如指旋沙鬲”;还是黔中地区农家的日常主食,因为“滇黔山多不偏稻,此丰民乐否即瘥”。郑珍明言创作此诗之目的:“他年南方谁作木禾谱,请补嵇含旧状歌此歌。”[152]

郑珍对桑蚕业颇有研究,撰有《樗茧谱》一书,介绍植桑、养蚕、缫丝等近五十套桑蚕业的技术规程,是黔中遵义地区养蚕、缫丝技术的系统总结,在中国古代农学史上有重要影响。又写有《追和程春海先生橡蚕十咏原韵》,对种树、烘种、放蚕、驱囊、移枝、煮茧、上机等全过程,进行了诗化的描述。后来,郑珍的学生胡长新将《樗茧谱》一书带到黎平,并按照书中所示大力推广养蚕缫丝技术。郑珍任古州厅儒学训导时,目睹了学生在黎平推广蚕桑业的情况,写有《遵义山蚕至黎平歌赠子何》,对胡长新的作为大加赞赏:

胡生此时六国苏,手执牛耳纵指呼。

十年谈纸一朝见,不信此中天意无?

昨日归来夜过语,快听使我张髯须。

货恶弃地不必己,衣食在人何异吾?

男儿不食四海俎,桐乡岂无朱啬夫?

昔我与妇论蚕事,本期博利弥黔区。

黎播相望几江水,岂料生能行我书。

书行我到两无意,事会天定非人图。[153]

诗人看到自己的学生胡长新,犹如战国纵横家苏秦,“手执牛耳纵指呼”,指挥黎平民众养蚕缫丝,将自己的农学知识付诸实践,以改善民众的生活。于此,诗人颇感欣慰。对农事和民生有浓厚兴趣的郑珍,在古州期间,发现黎平人善于植树,与遵义人热衷垦荒很不一样,于是他写了《黎平木赠胡生子何长新》一诗,对黎平人和遵义人的生计进行了比较,其云:

遵义竞垦山,黎平竞树木。树木十年成,垦山岁两熟。

两熟利诚速,获饱必逢年。十年亦纡图,绿林长金钱。

林成一旦富,仅忍十年苦。耕山见石骨,逢年亦约取。

黎人拙常饶,遵人巧常饥。[154]

两地生计之利弊得失,较然可见,体现了郑珍对民生的关心,亦显示了他对发展民生的独特眼光。郑珍所到之处,对当地的农事活动甚为关注。如在荔波教谕任上,郑珍目睹当地民众因种种民俗禁忌而耽搁了农耕活动,写下《荔农叹》一诗,表达自己的忧心:

八月获尽不事犁,春深垄草深没畦。

年年立夏方下种,今年小满未落泥。

水要从天倒田内,誓不巧取江与溪。

邑中之黔杜牧之,斋洁为祷城隍祠。

一夜雨声达明日,明日九龙还浴佛。

官吏腾腾为农喜,会见犁耙一齐出。

先生旧是耕田夫,食饱无事行村墟。

行尽城南复城北,水满翻塍耕者无。

怪问道旁叟,此岂犹不足?

四月不耢田,何以望秋熟?

叟鼓咙胡前致词,今朝牛生公不知。

家家栏内饲乌饭,不许竖牧加鞭笞。

终年妇子食其力,谁忍生日劳渠为?

古老复传言,田家谨雷忌。

宁令冻饿死,不得动锄来。

牛即不生忌还值,雨要活人雷要毙。

嗟汝荔农吁可叹,作尔官难天更难。

待汝祖传生忌毕,水渗田干怨天日。[155]

如前所述,黔中山区农耕灌溉主要靠雨水,所以,在农耕季节一旦天下雨,农家当是“短后晨披不待沐,携犁荷耙衣蓑台”,投入紧张的劳作之中。可是,在荔波的少数民族地区,农家因为牛生日和雷忌日等民俗禁忌,即使“水满翻塍”,甚至“宁令冻饿死”,亦不下地耕作,白白错过了耕地打田的重要时机。诗人甚为忧虑,却又无可奈何,故而感慨说:“作尔官难天更难。”

郑珍的农事诗还写到黔中地区特有的农具。如《播州秧马歌并序》,写一种俗称“踩耙”的农具。郑珍称之为“秧马”,使用时如同骑马行走,将绿肥等植物辗入水中,使之沤烂成为肥料。其诗云:

谷雨方来雨如丝,春声布谷还驾犁。

斩青杀绿粪秧畦,芜菁荏菽铺高低。

层层密密若卧梯,外人顾此颇见疑。

足舂手筑无乃疲,我有二马君未知。

无腹无尾无扼题,广背方坦健骨支。

四蹄锐削牡齿齐,踏背立乘稳不危。

双缰在手左右持,马首北向人首西。

横行有如蟹爬泥,前马住足后马提。

后马方到前又移,前不举后后不蹄。

转头前者复后驰,人在马上摇摇而。[156]

诗人以幽默风趣的笔调和拟人化手法,写“秧马”的形状、用途和使有方法,很有地方特色,值得农学史家重视。

郑珍又有《溪上水碓成》一诗,叙写水碓之功能和建造过程。古时称捣米的工具曰“碓”,用木、石制成。旧时小户人家用碓捣米,用簸箕扬壳,皆是人工操作,极不便利。郑珍诗中叙写家中捣米的情况说:“赤脚老丑婢,媻姗聋且顽。遣之事舂簸,炊或不给焉。有时得母助,乃始足一餐。”其甚不便利之情形,可想而知。“无已作此举,令水为舂人”,即借助水的冲力舂碓捣米,方便快捷,节省人力。郑珍费时一月建成水碓,“狭巷清且驶,白石周四垣。回回外板斡,苏苏云子翻。傭者相顾喜,贺我舂百年”。[157]这种颇具地方特色的农具,在旧时的黔中地区曾普遍使用。

总之,在亦耕亦读的乡居生活中,郑珍或身体力行,或耳闻目睹,对黔中地区具有地域特色的农事活动和民情风俗颇为熟悉,对山区民众之生计甚为关注,将其所行所见所闻所思所感形之于文字,创作了大量独具地域特色的农事风俗事,在文学史、农学史和风俗史上具有相当重要的价值。

(三)郑珍的穷苦乱离诗

郑珍诗写乡居生活,出现频率比较高的词汇是“穷”和“酸”,或者说,诗人是因“穷苦”而多“酸情”。黔中地区山高谷深,“塞天皆石,无地不坡”,“地故瘠簿,民多拮据”,民众生活极端贫苦。晚清时期黔中地区时局动荡,社会动乱此起彼伏,民不聊生,流离失所。郑珍置身于贫困的乡村社会和动荡乱离的时局中,经历着贫苦乱离的生活,故其人其诗颇多酸情苦怀。这种状态,与唐代诗人孟郊很相似。其实,郑珍亦非常推崇孟郊其人其诗,还手抄孟郊诗歌一通,并赋诗二首,声称:“我敬贞曜诗,我悲贞曜翁。”敬其诗而悲其人,实际上就是同病相怜,同声相感。他说:“东野力可韩,戆戆奏苦弹。”“峭性无温容,酸情无欢踪。”因其人“峭性”,为人“戆戆”,故其诗乃“苦弹”而多“酸情”。这与郑珍其人其诗颇相接近。所以,郑珍与孟郊虽时隔千载,却能知音相赏,所谓“始知作者心,千载同肺肝”是也。[158]

郑珍笔下的乡居生活,虽然不乏充满闲情逸致的诗篇,如《钓》、《夜归》、《高斋》、《山居夏日》、《乘凉》等作品,写乡居生活的闲适之趣。但是,尤具特色、感人至深且数量众多的,还是那些写乡居生活的贫与苦的作品。如《雪风》云:

雪风刁调吹破篱,吾独穷困于此时。

天寒拥卷作跏坐,日暮向人赊夕炊。

菜摘蚕豆上中叶,樵分鹊巢高下枝。

穷生百巧却自笑,看尔更计明朝为。[159]

中四句极写穷苦之状,“天寒拥卷”写寒,“日暮赊炊”写食,“菜摘蚕豆”和“樵分鹊巢”写“百巧”营生。于极端穷困中“百巧”营生,而后两句却突然宕开,显示诗人于穷困中的闲情,是一种担当,在极贫中还不乏幽默。如果说此诗尚属概括性地写贫困,那末那些具体地描述衣食住行之贫苦的作品,则尤具酸情苦怀。如《屋漏诗》写住房之简陋:

溪上老屋溪树尖,我来经今十年淹。

上瓦或破或脱落,大缝小隙天可瞻。

朝光簸榻金琐碎,月色点灶珠圆纤。

春雨如麻不断绝,尔来正应花泡占。

始知瓦舍但名耳,转让邻茅坚复苫。

溜如海眼泻通窦,滴似铜壶催晓签。

伊威登础避昏垫,湿鼠出窟摩须髯。

尘桉垢浊谢人洗,米釜羹汤行自添。

西间书室素完好,陈籍几供便拈。

不虞一夕出意外,白蟫溺死埋缥缣。

咸阳一炬怨秦火,似此宁更将我嫌。

桑土绸缪悔不早,无术得将诸窍阉。

承以瓶盘桶缶,一器巧使二孔兼。

木皮竹萚亦有用,弥缝其阙通之檐。

补苴罅漏固穷计,塞流挽倒吾何谦。

妻孥坐对莫频顣,不荷天慈心更恬。

任相责,高明鬼瞰真吾砭。[160]

可以说,这篇《屋漏诗》直可与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相媲美。郑诗擅长写细节,在细节中呈现机趣和诗意,往往以真切的细节而动人心扉。此诗生动有趣的细节描写超过杜诗,如“朝光簸榻”、“月色点灶”、“春雨如麻”、“伊威登础”、“湿鼠出窟”等等,让人耳目一新,过目不忘。同样值得注意的,是诗人在贫苦难堪中的闲情和幽默,如“朝光簸榻”、“月色点灶”、“尘桉垢浊”、“米釜羹汤”、“一器巧使”、“塞流挽倒”诸句,皆是如此。又如《瓮尽》诗写食物之紧缺:

日出起披衣,山妻前致辞。瓮余二升米,不足供晨炊。

仰天一大笑,能盗今亦迟。尽以余者爨,用塞八口饥。

吾尔可不食,徐徐再商之。或有大螺降,虚瓮时时窥。[161]

粮食紧缺到“不足供晨炊”,可诗人还能“仰天一大笑”,还不乏幽默感,还有心幻想“大螺降”,叫家人“虚瓮时时窥”,可谓是“含泪的微笑”,更显其凄苦。《阿卯晬日作》亦写食物之紧缺:

贫人养儿女,其苦安可言。……

万卷不能炊,一钱丐人艰。汝顾生健食,饥啼可胜怜。

论升买市米,归已亭午间。待饱化为乳,乃及供汝餐。[162]

婴儿“饥啼”,临时到市场上买米回来做饭,待母亲吃完后化成乳水,方能“供餐”。买米只能“论升”,说明家里贫穷,无钱多买;“亭午”方归,说明路途遥远。“亭午”未及吃乳,婴儿亦的确“胜怜”。贫贱之家养儿育女之艰辛,于此可见。又如《湿薪行》写冬天烧火取暖云:

地炉雪夜烧生薪,求然不然愁杀人。

竹筒吹湿鼓脸痛,烟气塞眶含泪辛。

小儿不耐起却去,山妻屡拨瞋且住。

老夫坐对一冁然,掷投钳与谁怒。

缓蒸徐引光忽亨,木火相乐笑有声。

头头冲烟涨膏乳,似听秋涛三峡行。

人生何性不须忍,干薪易爇亦易尽。

温薪久待终得然,向虽不暖仍不寒。[163]

“地炉”是黔中地区冬天普遍使用的取暖设施。“竹筒”俗称“吹火筒”。“雪夜”仅能“烧生薪”,可见其家之贫寒。因为是“生薪”,所以是“求然不然”。“竹筒”二句写烧火时之情状,吹火而“鼓脸痛”,烟熏而“含泪辛”,细腻逼真。小儿“起却去”,山妻“瞋且住”,形象生动。“缓蒸”二句写烧湿柴发出的响声,“头头”二句写湿柴头冒出的气泡,细节生动。诗人“坐对一冁然”,态度达观。此诗描写的实际上是黔中山区冬天农家烧火取暖的普遍景象。

郑珍晚年的作品,如《食老米》、《贷米》、《断盐》、《家米至》等等,叙写的亦是动乱中农家的贫苦生活状况。而尤其动人的,是郑珍在如此艰难的生活环境中,还能保持乐观的生活态度。如《屋漏诗》中,面对如此简陋的居室,诗人劝慰家人说:“妻孥坐对莫频顣,不荷天慈心更恬。”在《瓮尽》诗中,在无米下锅的情况下,诗人还幽默地说:“或有大螺降,虚瓮时时窥。”在《湿薪行》诗中,面对妻儿的怨怼,诗人还能“坐对一冁然”,有达观的生活态度。而尤其可贵的是,在如此艰难的生活环境中,诗人还能认真治学,刻苦读书。如《夜诵》诗云:

老非对卷不为欢,坚坐龛前冷亦安。

似作儿童完夜课,仍须翁媪待更阑。

女孙屡至催烘火,内子时言恐中寒。

一笑随时有牵掣,信知放意读书难。[164]

“仍须”句下原注云:“今无力,不能给读书油,夜即就先人龛灯照读。”无钱买灯油,只好就先人神龛前的灯光读书。亦无取暖设施,家人担心诗人“中寒”,所以“女孙”、“内子”频频相催。其《读书牛栏侧三首》描述他在牛栏旁读书的情况,其一云:

读书牛栏侧,炊饭牛栏旁。二者皆洁事,所处焉能常。

读求悦我心,食求充我肠。何与粪壤间,岂有臧不臧。

其三云:

闰岁耕事迟,一牛常卧侧。龁草看人读,其味如我长。

置书笑与语,相伴莫相妨。尔究知我谁,我心终不忘。[165]

此诗作于诗人避乱桐梓期间,避乱逃亡,仍不忘读书治学,因条件限制,所以“读书牛栏侧”。牛“龁草”,人“读书”;人看牛“龁草”,牛看人“读书”,牛与人“相伴莫相妨”。虽感悲凉,但仍觉有趣。在生活如此艰难之情况下仍然坚持读书治学,着实令人感动。

晚清时期,黔中时局动荡,战乱频仍。诗人置身其中,颠沛流离,饱尝战乱带来的苦难,创作了大量的诗篇,详细记录了当时战乱的具体情况,可称晚清黔中诗史。故陈衍《石遗室诗话》说:“黔诗人莫、郑并称,均多乱离之作。二人工力略相伯仲,子尹诗情尤挚耳。”

先是咸丰四年(1854)遵义地区爆发了以杨龙喜为首的农民起义,攻下桐梓县城,建立“江汉”政权,大军直抵遵义,郑珍举家迁往荔波避乱。诗人有《十三日官兵败于板桥贼遂趋郡》诗,描述当时的战况。战事一起,人心惶惶,《弆谷》诗描述了郑珍父子深夜匆忙藏埋谷物的情景,其云:“我囊久空涩,粥料方升新。亦虑落人手,密弆防见闻。暮共鼠掘穴,朝与儿薶盆。唯期亿不中,乱靖无饥呻。”[166]《移书》诗描述了郑珍于动乱中处理藏书的情况,“平生无长物,独此富百城”,诗人一生珍爱图书,可是,战乱一起,图书的保存就成为诗人最担心的问题,“前时作复壁,亦恐殃池赪。继乃就石窌,复虞湿与倾”,无奈之下,只好将书箧移至米楼,“不如显与呈”,“示以无用物”,[167]这样反而安全一些。“弆谷”、“移书”之后,诗人举家启程赴荔波避乱。其作于逃难途中的《十一月二十五日挈家之荔波学舍避乱纪事八十韵》,详细叙写了官军的无能、义军的勇猛、乱中之民不聊生和诗人与家人的生离死别。《宿羊岩北岸》、《度羊岩关》、《过孙家渡宿孙溪》等诗篇,记录了举家逃难一路上的艰苦情状。

咸丰五年(1855)夏天,荔波爆发了以潘新简为首的水族农民起义,诗人参与了城池的防卫工作,后举家离开荔波赴广西避乱,写有《九月十六日挈家发荔波》一诗,描述战乱的情况,并感慨自身命运说:“老去运转拙,两年历艰难。去冬挈家出,脱命戈戟端。五旬丧双孺,念来辄心酸。”[168]在逃难途中,有《六寨》诗描述其狼狈不堪之惨状:

天晚投六寨,入店主驱客。谓贼烧丰宁,此止廿里隔。

全家拟即避,君请去他宅。仓皇了无计,斗觉天地窄。

街人方纷惊,此拒彼宁得。婉语向主人,意转还好色。

作炊进土缶,苦道且强食。万一贼果来,相携走山匿。

致谢主人意,一觉窗已白。[169]

“入店主驱客”,并非店主的刁难,而是因为店主全家亦“拟避难”。诗人“婉语”哀求,店主勉强留宿。“作炊”、“苦道”,店主仁厚如此。战乱中民生之穷愁,于此可见。

咸丰十年(1860)义军席卷遵义,郑珍又举家迁居桐梓避乱,有《避难纪事九十韵》描述其动荡情景,诗歌记录难民逃亡之惨状云:

仓皇夜出走,潜行不敢声。儿怀其祖栗,背上将孙绷。

新妇持厥姑,投憩烘于堂。主人抱薯蓣,掷炉请燔尝。

小大乱稽首,辞祖倒插香。开门已先去,门外如堵墙。

于时空乡溃,晨雨方大零。弟妹亦来并,滑达无笠簦。

或泣或叫号,惨极不可听。向来骑马儿,亦复负衣囊。

处女变嫁妇,钝牛弃道旁。穷叟缬玉黍,冻涕垂尺长。

妪颠水濡袴,袴重脱复僵。纷腾争奔前,路壅或不通。[170]

战乱给民生带来的灾难,于此历历在目。郑珍晚年基本上就是在这种颠沛流离的环境中度过的。

咸丰十二年(1862)八月,石达开的太平军进入遵义地区,围攻遵义城。郑珍身经此乱,写下了两百余行的长诗《闰八纪事》记录这场战乱,描述战乱中民众被掠杀之惨状:

凡贼之躏及,空空剩阡陌。掠我货与贿,不知若干值。

虏我男与女,不知几千百。尽室或驱去,父子不相觌。

举家成屠弑,身首不能晰。避洞死于薰,避溪死于溺。

终始二十日,中间□□□。贼所弃蔬谷,练卒罄搜索。

贼所弃牲畜,练卒罄羁靮。贼所余屋舍,土寇继毁拆。

存者何以归?归者何以殖?呜呼我县民,生理可哀恻。[171]

乱军所到之处,杀人越货,民众无处可逃,“避洞”、“避溪”皆不免于死。乱军走后,练卒又烧杀抢掠。昔日之村庄,如今“空空剩阡陌”。诗人只有仰天长叹:“存者何以归?归者何以殖?”

述战乱,哀民生,是郑珍后期诗歌创作的主要题材,亦是其自身生活境遇的真实写照。战乱导致民众辗转飘零,流离失所,是他这部分诗歌的主要内容之一。而战乱中地方官吏的横征暴敛所导致的民不聊生,亦是他特别关注的问题之一。几篇以“哀”为题的作品,就是对这种情况的反映,[172]如《南乡哀》曰:

提军驻省科军粮,县令鼓行下南乡。

两营虎贲二千士,迫胁富民莫摇指。

计口留谷余助官,计赀纳金三日完。

汝敢我违发尔屋,汝敢我叛灭尔族。

旬日坐致银五万,秤计钗斗量钏。

呜呼南乡之民苦诉天,提军但闻得七千。[173]

地方官吏以“发尔屋”、“灭尔族”之嚣张气焰“科军粮”,形同抢劫,而其所搜刮来的钱粮又多是中饱私囊,提军所得不过十之一二。因为可以乘机中饱私囊,所以地方官吏对于科派军粮和催纳捐欠格外卖力,如《抽厘哀》描述地方官吏在乡场上抽取军饷的情景:

东行西行总抽取,未及卖时已空手。

主者烹鱼还瀹鸡,坐看老弱街心哭。[174]

《禹门哀》描述团练头目逼迫民众交纳钱粮的情景:

禹门寺内排桁场,彼何人斯坐斋堂。

举人秀才附耳语,捐户捉至如牵羊。

喝尔当捐若干石,火速折送亲注籍。

叩头乞减语未终,掴嘴笞臀已流血。

十十五五锒铛联,限尔纳毕纵尔旋。[175]

一些地方绅士亦难免此难,如《绅刑哀》云:

文绅系牢发一尺,武绅坐狱面深墨。

此虏守财胜铁牛,明日请看死猪愁。

问尔何得罪?止尔无钱亦无罪。

问尔何深仇?止尔无钱亦无仇。

鸡飞狗上屋,田宅卖不足。

搜尽小儿衣,无人买诰轴。

呜呼白金入手铁笼开,未至一日出者埋。[176]

因交不上钱粮,被逼走投无路而上吊自尽者,比比皆是。如《经死哀》有很惨烈的描写:

虎卒未去虎隶来,催纳捐欠声如雷。

雷声不住哭声起,走报其翁已经死。

长官切齿目怒瞋,吾不要命只要银。

若图作鬼即宽减,恐此一县无生人。

促呼捉子来,且与杖一百。

陷父不义罪何极,欲解父悬速足陌。

呜呼北城卖屋虫出户,西城又报缢三五。[177]

此种“不要命只要银”的横征暴敛,与土匪抢劫无甚区别。对于老百姓所遭遇的这种“贼来掠去官来捐,所有终为他人获”、[178]“外边贼日规我肉,内间只解抽厘金”、“有者全输炀火粮,无者苦抱锒铛哭”的悲惨处境,[179]诗人亦只能是感慨系之,无可奈何。

总之,郑珍诗歌,尤其是其后期诗歌,着力于描写黔中山区农家生活的穷与苦,描写此起彼伏的社会动乱以及动乱给民众带来的灾难。诗人作为当时社会底层的一分子,经历着这种穷苦乱离,感受深切,心情沉痛,故能写出可与杜诗媲美的“字字酸心入肝脾”的不朽诗篇。

综上所述,文学创作题材的地域性特征,是显而易见的。因为作家创作往往是近取诸物,从身边熟悉的人、事和物写起。中国文学史上的楚辞、山水诗和乐府诗的题材特点,便是明证。黔中古近代文人的创作,普遍缺乏以表现男女情爱为主要内容的声色题材,一般热衷于自然山水、田园生活和乡土社会等题材的创作,这与他们生活的地理环境和地域区位,有直接的关系。

【注释】

[1]刘师培:《南北文学不同论》,劳舒编《刘师培学术论著》,浙江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161~162页。

[2]苏轼:《答刘沔都曹书》,《东坡全集》卷七十六。

[3]顾彬:《中国文人的自然观》,上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44页。

[4]吕祖谦:《宋文鉴》卷九十二,中华书局1992年版。

[5]蔡靖泉:《楚文学史》,湖北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30页。

[6]蔡靖泉:《楚文学史》,湖北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30~31页。

[7]魏源:《诗古微》中编之三“桧郑答问”,道光刻本。

[8]朱光潜:《中国古代美学简介》,《朱光潜美学文集》第三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3年版。

[9]参见汪文学《汉晋文化思潮变迁研究》,贵州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263~265页。

[10]参见本书第四章“边省地域与黔中古近代文学文体”之“黔中地理环境与词曲创作”部分。

[11]田雯:《黔书》卷三《山水》,《中国地方志集成·贵州府县志辑》第3册,巴蜀书社等2006年版。

[12]石培华:《孤独与超越——感受一个真实的贵州》,贵州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85页。

[13]《南雷文定》卷一,中华书局1985年版。

[14]沈德潜:《归愚文钞余集》卷一,清乾隆三十二年刻本。

[15]王葆心:《古文辞通义》卷四,王水照主编《历代文话》第八册,复旦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7220页。

[16]《黔诗纪略》卷二十八,贵州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143页。

[17](民国)《贵州通志·艺文志》卷九,贵州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387页。

[18]同上,卷十四,第541页。

[19]同上,卷九,第382页。

[20]唐志契:《绘事微言》卷一,文物出版社1982年版。

[21]关贤柱:《杨文驄诗文三种校注》,贵州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34页。

[22]同上,第21页。

[23]《黔南丛书》第三集《江辰六文集》卷四,贵阳文通书局铅印本。

[24]越其杰:《山水移序》,关贤柱《杨文骢诗文三种校注》,贵州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13页。

[25]《栾城集》卷二十二,《四部丛刊》影印明活字本。

[26]转引自王葆心:《古文辞通义》卷四,王水照主编《历代文话》第八册,复旦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7218页。

[27]《山水移序》,关贤柱《杨文骢诗文三种校注》,贵州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13页。

[28](民国)《贵州通志·艺文志》卷十五,贵州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609页。

[29]同上,卷十七,第819页。

[30]同上,第789页。

[31]《黔南丛书》第三集《雪鸿堂诗蒐逸·附录》,贵阳文通书局铅印本。

[32](民国)《贵州通志·艺文志》卷十七,贵州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784页。

[33]同上,第785页。

[34]《乡居文草》,贵州民族大学图书馆藏手抄本复印件。

[35]杨文骢:《舟过虎丘,月生索余作兰卷,走笔图之,并题其后,诗中之画耶?画中之人耶?唯余生自参之》,关贤柱《杨文骢诗文三种校注》,贵州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308页。

[36]关贤柱:《杨文骢诗文三种校注》,贵州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21页。

[37]《独坐有感因怀邢孟贞五首》其一,关贤柱《杨文骢诗文三种校注》,第289页。

[38]关贤柱:《杨文骢诗文三种校注》,第29页。

[39]《黔诗纪略》卷二十六,贵州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080页。

[40]同上。

[41]同上。

[42]同上。

[43]《黔诗纪略》卷二十八,贵州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170页。

[44]同上,卷二十七,第1131页。

[45]《黔诗纪略》卷二十七,贵州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130页。

[46]同上,卷二十九,第1187页。

[47]傅玉书:《黔风旧闻录》,《黔诗纪略》卷二十六,第1084页。

[48]《黔诗纪略》卷二十九,贵州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211页。

[49]同上,第1194页。

[50]同上,第1190页。

[51]同上,卷二十八,第1142页。

[52]同上,第1167页。

[53]同上,第1167页。

[54]《黔诗纪略》卷二十七,贵州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126页。

[55]同上,卷二十六,第1092页。

[56]《黔诗纪略》卷二十九,贵州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186页。

[57]《寿景怪叟》,《黔诗纪略》卷二十九,第1187页。

[58]《黔南丛书》第三集《敝帚集》卷首,贵阳文通书局铅印本。

[59]《黔诗纪略》卷二十九,贵州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210页。

[60]同上,第1188页。

[61]《黔诗纪略》卷二十六,贵州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101~1102页。

[62]同上,第1082页。

[63]同上,第1077页。

[64]转引自(民国)《贵州通志·人物志》第一册“总部”,贵州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70页。

[65]《黔诗纪略》卷二十六,贵州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082页。

[66]顾彩:《敝帚集序》,《黔诗纪略》卷二十六,贵州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082页。

[67]《黔诗纪略》卷二十六,第1083~1084页。

[68]参见本书第二章第三节之“黔中明清文人对陶渊明的追慕和效仿”。

[69]《黔诗纪略》卷二十九,第1179页。

[70]《黔诗纪略》卷二十六,贵州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096页。

[71]陶渊明:《归去来兮辞》,逯钦立校注《陶渊明集》卷五,中华书局1979年版。

[72]吴中蕃:《幕中二首》,《黔诗纪略》卷二十八,第1167页。

[73]《黔诗纪略》卷二十六,第1167页。

[74]《置生圹讫却书二首》其一,《黔诗纪略》卷二十九,第1186页。

[75]吴中蕃:《别龙山二首》,《黔诗纪略》卷二十九,第1183页。

[76]吴中蕃:《徙居芦荻》,《黔诗纪略》卷二十九,第1183页。

[77]吴中蕃:《别龙山二首》,《黔诗纪略》卷二十九,贵州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183页。

[78]《黔诗纪略》卷二十九,第1183页。

[79]同上。

[80]同上,第1100页。

[81](道光)《贵阳府志》余编卷十五,贵州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2011页。

[82]同上,第2009页。

[83]同上,第2012页。

[84]《黔南丛书》第三集《敝帚集》卷四,贵阳文通书局铅印本。

[85]《众香园》,(道光)《贵阳府志》余编卷十五,第2016页。

[86]《偶作》,《黔诗纪略》卷二十九,第1100页。

[87]《黔诗纪略》卷二十九,贵州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184页。

[88]《黔诗纪略》卷二十九,贵州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184页。

[89]同上,卷二十八,第1160页。

[90]《尤爱溪》,(道光)《贵阳府志》余编卷十五,贵州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2009页。

[91]《戊申元旦》,《黔诗纪略》卷二十八,第1158页。

[92]《徙居芦荻》,《黔诗纪略》卷二十九,第1183页。

[93]《陈虎侯携家来访假寓山中两月乃去临行留赠次之》,(道光)《贵阳府志》余编卷十五,第2017页。

[94]《黔诗纪略》卷二十九,贵州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195页。

[95]《众香园》,《黔诗纪略》卷二十八,第1154页。

[96]《黔诗纪略》卷二十八,第1154页。

[97]同上,第1140页。

[98](道光)《贵阳府志》余编卷十五,贵州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2004页。

[99]《黔诗纪略》卷二十八,第1157页。

[100]同上,第1161页。

[101]同上,第1157页。

[102](道光)《贵阳府志》余编卷十五,第2012页。

[103](道光)《贵阳府志》余编卷十五,贵州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2005页。

[104]同上,第2011页。

[105](道光)《贵阳府志》余编卷十五,贵州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2007页。

[106]《黔诗纪略》卷二十九,贵州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185页。

[107]李云雷:《从独特的视角“发现世界”——读肖勤的小说》,向笔群等主编《乡土中国——新农村建设中的贵州文学研究》,中国书籍出版社2011年版,第30页。

[108]雷达:《叙事的机趣——欧阳黔森小说印象》,向笔群等主编《乡土中国——新农村建设中的贵州文学研究》,第9页。

[109]赵卫峰:《从地理的乡土到文化的地方——“贵州”背景的文学生成》,《贵州民族报》“文学专刊”,2009年第7期。

[110]朱伟华:《20世纪贵州文学的时间与空间形态》,易闻晓主编《黔学论集》,西南交通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347页。

[111]郑珍:《十六日送子何归觐》,杨元桢《郑珍巢经巢诗集校注》前集卷九,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352页。

[112]莫友芝:《巢经巢诗钞序》,(民国)《贵州通志·艺文志》卷十六,贵州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699页。

[113]杨元桢:《郑珍巢经巢诗集校注》卷首。

[114]郑珍:《抄东野诗毕书后二首》,杨元桢《郑珍巢经巢诗集校注》前集卷五,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195页。

[115]陈声聪:《兼于阁诗话》“附录”之“巢经巢”条,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358~359页。

[116]郑珍:《适滇却寄子行子俞珏两弟》,杨元桢《郑珍巢经巢诗集校注》前集卷三,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110页。

[117]郑珍:《寄山中兄弟五首》(其一),杨元桢《郑珍巢经巢诗集校注》前集卷七,第299页。

[118]郑珍:《病中叹二首》(其二),杨元桢《郑珍巢经巢诗集校注》后集卷六,第678页。

[119]白敦仁:《巢经巢诗笺注》之《前言》,巴蜀书社1996年版,第6页。

[120]郑珍:《十六日送子何归觐》,杨元桢《郑珍巢经巢诗集校注》前集卷九,第352页。

[121]郑珍:《追寄莫五北上》,杨元桢《郑珍巢经巢诗集校注》前集卷三,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108页。

[122]《巢经巢文集》卷二,《郑珍集·文集》,贵州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47页。

[123]杨元桢:《郑珍巢经巢诗集校注》前集卷四,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153~154页。

[124]杨元桢:《郑珍巢经巢诗集校注》前集卷四,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157~159页。

[125]杨元桢:《郑珍巢经巢诗集校注》前集卷五,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205页。

[126]同上,前集卷六,第223~224页。

[127]杨元桢:《郑珍巢经巢诗集校注》前集卷一,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7页。

[128]同上,前集卷四,第157页。

[129]郑珍:《归化寺看山茶》,杨元桢《郑珍巢经巢诗集校注》前集卷三,第128~129页。

[130]杨元桢:《郑珍巢经巢诗集校注》前集卷六,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217页。

[131]同上,第218页。

[132]《巢经巢文集》卷二,《郑珍集·文集》,贵州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57页。

[133]潘咏笙:《黔诗汇评》,《贵州文献汇刊》1940年第4期。

[134]郑珍:《引妻》,杨元桢《郑珍巢经巢诗集校注》后集卷四,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541~542页。

[135]郑珍:《子午山杂咏十八首并序》之《团湖》,杨元桢《郑珍巢经巢诗集校注》前集卷八,第345页。

[136]杨元桢:《郑珍巢经巢诗集校注》前集卷九,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378页。

[137]郑珍:《出门十五日初作诗,黔阳廓外,三首》(其二),杨元桢《郑珍巢经巢诗集校注》前集卷四,第153页。

[138]郑珍:《已过武陵》,杨元桢《郑珍巢经巢诗集校注》前集卷三,第103页。

[139]郑珍:《夏山饮酒杂诗十二首》(其九),杨元桢《郑珍巢经巢诗集校注》前集卷五,第206页。

[140]郑珍:《子午山杂咏十八首并序》之《果园》,杨元桢《郑珍巢经巢诗集校注》前集卷八,第348页。

[141]杨元桢:《郑珍巢经巢诗集校注》后集卷一,第425页。

[142]杨元桢:《郑珍巢经巢诗集校注》后集卷一,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423页。

[143]潘咏笙:《黔诗汇评》,《贵州文献汇刊》1940年第4期。

[144]郑珍:《于堰南获早稻》,杨元桢《郑珍巢经巢诗集校注》前集卷九,第360页。

[145]《巢经巢文集》卷二,《郑珍集·文集》,贵州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39页。

[146]杨元桢:《郑珍巢经巢诗集校注》前集卷二,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48页。

[147]同上,第83页。

[148]杨元桢:《郑珍巢经巢诗集校注》前集卷二,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34页。

[149]同上,第37页。

[150]杨元桢:《郑珍巢经巢诗集校注》前集卷二,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83页。

[151]同上,卷九,第361页。

[152]杨元桢:《郑珍巢经巢诗集校注》前集卷二,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63~65页。

[153]同上,卷七,第289页。

[154]杨元桢:《郑珍巢经巢诗集校注》前集卷七,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282页。

[155]杨元桢:《郑珍巢经巢诗集校注》后集卷二,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462~463页。

[156]同上,前集卷一,第36页。

[157]杨元桢:《郑珍巢经巢诗集校注》前集卷一,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43页。

[158]郑珍:《抄东野诗毕书后二首》,杨元桢:《郑珍巢经巢诗集校注》前集卷五,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195页。

[159]杨元桢:《郑珍巢经巢诗集校注》前集卷二,第49页。

[160]杨元桢:《郑珍巢经巢诗集校注》前集卷二,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52~53页。

[161]同上,第57页。

[162]杨元桢:《郑珍巢经巢诗集校注》前集卷二,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58页。

[163]同上,后集卷三,第519~520页。

[164]杨元桢:《郑珍巢经巢诗集校注》后集卷三,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512页。

[165]同上,后集卷四,第579页。

[166]杨元桢:《郑珍巢经巢诗集校注》后集卷一,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428~429页。

[167]同上,第429~430页。

[168]同上,卷二,第470页。

[169]杨元桢:《郑珍巢经巢诗集校注》后集卷二,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477页。

[170]同上,卷四,第572~573页。

[171]杨元桢:《郑珍巢经巢诗集校注》后集卷五,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643~644页。

[172]郑珍后期诗歌中以“哀”为题的作品有《南乡哀》、《经死哀》、《绅刑哀》、《僧尼哀》、《抽厘哀》、《禹门哀》、《移民哀》、《哀里》、《哀陴》等九篇。

[173]杨元桢:《郑珍巢经巢诗集校注》后集卷四,第597页。

[174]杨元桢:《郑珍巢经巢诗集校注》后集卷四,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599页。

[175]同上,后集卷六,第669~670页。

[176]同上,后集卷四,第598页。

[177]杨元桢:《郑珍巢经巢诗集校注》后集卷四,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598页。

[178]郑珍:《禹门哀》,杨元桢《郑珍巢经巢诗集校注》后集卷六,第670页。

[179]郑珍:《移民哀》,杨元桢《郑珍巢经巢诗集校注》后集卷五,第6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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