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析《荆轲刺秦王》中赵姬的形象

徐涛

从某种意义而言，《荆轲剌秦王》与《霸王别姬》一样，“几乎成了一座历史暴力的魔影出没其中的迷宫。……陈凯歌似乎痴迷于历史的暴力情境，并将其视作老中国和谐迷人的风景线上的一处不可或缺的景观，同时又似乎难以舍弃第五代及大陆知识分子的经典立场：对历史暴力的控诉、反思”。

然而，陈凯歌却在影片中设计了赵姬这个女人。这种设计使得秦王的暴虐不再是一个帝王为了统一大业而不得不付出的代价，良知与仁义不再是一个唯一令其遗憾的“玫瑰花蕾”，而仅仅只是一场儿时的游戏在成年后衍生成的成人童话。同时，也使荆轲的行剌成为一次“事先张扬的身后事件”，成为两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进行决斗的滥套，从而使得影片“在历史的政治场景与性别场景的同台演出之中，背叛了第五代的文化及艺术初衷”，使得对历史暴力的控诉、反思在一出三角恋爱悲剧的上演过程中消解得无影无踪。

陈凯歌首先将秦王嬴政平定天下的行为定义为与赵姬的游戏，甚至是赵姬的把戏。

影片的序幕段落讲述荆轲为钱十千而去杀铁匠一家，却因盲女的自杀而陷入自责；第二段落讲述嬴政在战场上奋勇杀敌，为其征战帝王生涯吹响了号角；紧接着便是赵姬的出场：在一个平稳的平移镜头中，在一具具牲畜的尸体（指涉了暴虐与杀戮）后，赵姬面带微笑款款走出，对身边的血腥熟视无睹。赵姬来到厨房，嬴政在厨房中熟睡，为嬴政盖被及吹熄蜡烛意味着两人非同寻常的关系，厨房成为两人的私人会所。连母后也知道：“两人一起长大，在一起抱着睡都是有的。……我说，跟我住，也过过主子的日子。可她偏不肯，仍旧要做厨娘，照顾嬴政的饮食。”所以，尽管赵姬并未成为名义上的王后，但已成为事实上的王后。赵姬的聪明同时也是贪婪之处就在于并不满足于仅仅成为名义上的王后，更是要成为一个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但并非只是“照顾嬴政的饮食”，做一个贤妻良母，更是为嬴政出谋划策歼灭燕国，让燕丹回国派来刺客即是她的主意。在看到四海归一图后，赵姬的野心更是昭然若揭：她看着四海归一图，露出如痴如醉的表情；随着秦王的台词“六国看得见和看不见的地方，都成了一个国家……”她更是几乎在地图上翩翩起舞。赵姬更是不惜施展苦肉计，在自己的脸上刺字，以使计谋成功。

赵姬不仅成为嬴政行为的外部动囚，更成为其心理走向的决定者。

首先，赵姬是嬴政童年的心理诱导者（嬴政：“赵国倒是有一个小厨娘，每日催我走一个独木桥……赵姬：‘过来，过来，怕什么，怕什么，日后，你要做秦国的王。’”就连嬴政也不得不承认：“她是我的恩人。”）。其次，在赢政成年后，依旧时时提醒嬴政回忆童年之事，使其心理始终固置在想象界（“赵政，你跟我回赵国，我们再去过小时候的日子吧。”）。

嬴政因而时常有疯癫之举，秦军攻打别国的段落也与嬴政击掷石球构成平行蒙太奇，赢政更是承认“我在这四海归一殿里建这座独木桥，为的就是不忘记我们小时候的事情”。再次，赵姬还帮助嬴政迈向真实界（“其实连母后都不知道，我们十几岁的时候就把什么事都做了。”）。赵姬回燕国的前夜，两人行房。赵姬以命令的口吻让赢政脱去衣服，从而帮助赢政进行（但并未完成）了一次成人式，嬴政终于可以在心理上合法地拥有“父的名，父的法”。然而这次成人式却是赵姬赋予嬴政的，嬴政来柴房以及脱衣都是赵姬的要求，在赵姬的眼中嬴政始终是个未成年人。嬴政只有在逼死吕不韦也即完成杀父这一壮举时才真正占有“父的名，父的法”。

陈凯歌又让赵姬用类似的手法诱惑并控制着荆轲。

赵姬首先从酷吏手下救出荆轲；在荆轲疗伤时又伸出手抚慰荆轲；更在疗伤完毕后伺候荆轲。一如高渐离所言，荆轲身上的伤好治，心里的伤难疗。赵姬又扮演起荆轲心理医生的角色。在荆轲煮食这场戏中，赵姬在侧逆光中自高处走入荆轲屋中，试图替荆轲做饭，一如当年对待嬴政（在西方的社会文化编码中，厨房是私人的生活场所。侵入厨房即意味着侵入个人心理空间）。赵姬同时还描绘了一幅良辰美景、男耕女织的动人图景来诱惑荆轲：“你把这房推了吧，再盖个新的，院里再种几棵果树。”在目睹嬴政的残暴并且明白自己已无力再控制其时，赵姬便一头扑入荆轲怀中嘤嘤而泣。在荆轲决意去杀嬴政时，赵姬虽然阻止荆轲：“你不能去，嬴政他什么都知道，我来燕国找刺客去咸阳，都是我和嬴政一起安排好的计谋。”却又对荆轲说：“我是他的女人。”这使得荆轲去意更决。荆轲在圆形角斗场中与燕国众武士的决斗更是完全处于赵姬的视域之中，使得决斗场成为一座舞台。男人们在上面上演着你死我活的争斗，而观众只有一个，那便是赵姬。赵姬自然不会错过自己亲手造就的两个男人之间的决斗。在嬴政杀死荆轲后，她适时地出现在四海归一殿上，表情端庄而又冷静，并且冷冷地抛下一句：“我要带荆轲回去，我有了他的孩子，我要好好把他抚养长大。”

一如片头字幕所言：赵姬是嬴政心爱的女人，却把荆轲带到了嬴政的面前。陈凯歌为我们讲述了一个美貌且有心机的女人和两个男人的故事，故事中的胜利者只有一个，那便是赵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