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破仑和革命的传播

法国占领的几个阶段在大帝国的所有国家中，重复出现大体相同的发展过程。首先是法国军队征服和占领的阶段，接着是建立当地的附属政府的阶段，这个政府得到当地愿意与法国人合作的人士的支持，并由这些人帮助起草一部宪法，详细说明新政府的权力，并规定它与法国的关系。在拿破仑掌权之前，在某些地区，这两个阶段是在共和国政府领导下完成的。在某些地区，特别是在西班牙和华沙大公国，真正出现的就只有这两个阶段。

法国影响的第三阶段是一个彻底的内部改革和改组的阶段，仿照的是波拿巴为法国制定的方案，从而也是从法国大革命派生出来的。比利时和莱茵河西岸的德意志地区，因为被直接并入法国二十年，最彻底地经历了这一阶段。意大利、普鲁士和奥地利以西的德意志主要地区，也经历了第三阶段。

改革家拿破仑拿破仑把他自己看作是一个伟大的改革家和启蒙时代的人。他把他的制度称为“自由的”制度，虽然这个词对他来说，几乎就是后来的自由主义者所指的意义的反面，但他可能是第一个在政治意义上使用这个词的人。他也相信“宪法”，这并不是说他赞成代议制议会或立宪政府，而是说他要求政府应合理地“构成”，即是说，要经过审慎地规划安排和设计，而不仅仅是继承过去一团糟的东西。虽然他是个过着戎马生涯的人，他却坚决相信法治。他以深信不疑的热情坚持把他的“民法典”移植到附庸国去。他认为这个法典是根据正义和人类关系的本质制订的，因此，应是适用于一切国家，而仅需略作修改就行。一国的法律必须反映该国特殊的民族特点和历史的这一观念，对于他的思想是格格不入的，因为他继承下来的是 18 世纪启蒙时代的理性主义和普遍主义的观点。他认为各地的人民想要的和应得的多是同样的东西。正如他在让他的兄弟热罗姆当威斯特伐利亚国王时，在写给他的信中所说：“德意志的各国人民，像法兰西、意大利、西班牙等国人民一样，也需要平等和自由的思想。我至今处理欧洲事务已有好几年，我确信得意洋洋的特权阶级到处都是遭人憎恶的。你要做一个立宪的国王。”

从西班牙到波兰，从易北河口到墨西拿海峡，在所有的附庸国里，也都着手进行同样的改革方案，只是稍有若干变动而已。总之，这些改革是直接反对一切属于封建的东西；建立个人在法律上的平等权利，并使政府对其臣民享有更全面的权威。像法国在 1789 年一样，法定的阶级被清除了；社会是由各等级构成的理论让位于社会是由法律上平等的个人构成的理论。贵族丧失了它在税收、占有官职和指挥军队方面的特权。各种职业“向有才能的人开放”。

庄园制度（旧贵族政治的堡垒）实际上被废除了。领主丧失对他的农民的一切合法的管辖权；农民变成国家属下的人民，就个人来说，有活动、迁移和结婚的自由，并且能够向法院提出诉讼。像 1789 年的法国一样，采邑税连同什一税一般都被废除了。但是在法国，农民不用付出补偿金就摆脱了这些负担，部分是因为他们自己在 1789 年曾经起来造反，并且还因为法国在 1793 年经历过一场激进的人民革命。而在大帝国的其他地区，农民却有缴付赔偿金的义务，而以前的封建阶级继续从它被废除的权利上得到收入。只有在共和国时期就已并入法国的比利时和莱茵地区，则像在法国的办法一样，废除了庄园制而不用出赔偿金，结果留下一个人数众多的牢固的小土地所有者农民阶级。在莱茵河东部，拿破仑必须向他所攻击的贵族妥协。波兰是大帝国中唯一盛行彻底的农奴制的国家，那里的农奴在法军占领期间获得法律上的自由；然而波兰的地主在经济上仍原封未动，没有受到伤害，因为他们仍拥有全部土地。拿破仑不得不和他们妥协，因为在波兰他没有其他有实力的阶级可望得到支持。一般来说，在法兰西以外，对封建传统的进攻在社会上不是像在法兰西曾发生过的那样具有革命性。领主是废除了，但是地主仍然保留着。

拿破仑时代的欧洲，1810 年

拿破仑扩大了法国的势力范围，大大超过了法兰西共和国早期的扩张。到 1810 年，他控制了除葡萄牙和巴尔干半岛以外的整个欧洲大陆。俄罗斯、普鲁士和奥地利被迫与他结盟，他让他的兄弟们当上了西班牙、荷兰和威斯特伐利亚的国王；他的妹夫当上那不勒斯国王；他的继子成为意大利王国的总督。旧存的神圣罗马帝国消失了，变成包括莱茵邦联在内的其他一些国家。在波兰，拿破仑通过建立华沙大公国，抵消了 18 世纪 70 年代对波兰的瓜分。

无论在大帝国的什么地方，教会已经失去它作为与国家并列的公共权威的那种地位。教会法庭被废除或受到限制；西班牙的宗教裁判所被宣布为非法。什一税被废除，教会财产被没收，修道会被解散或受到严格管制。信仰自由变成了法律。天主教徒、新教徒、犹太教徒和不信仰宗教者都享有同样的公民权。国家不应建立在宗教团体的观念的基础上，而应建立在定居领土的观念的基础上。拿破仑对于贵族，或是在经济问题上倒是会妥协的，但他不会在一个世俗国家的原则上同天主教僧侣妥协。甚至在西班牙，他也坚持他的体制的这些根本原则，这确实表明他并不仅仅是出于权宜之计，因为基本上正是由于他的反宗教纲领的缘故，才激起了西班牙老百姓的叛乱。

行会被普遍废除了，或者被削弱到只剩下个空架子，同时普遍宣告，个人享有劳动权。获得法律自由的农民，可以随意学习并加入任何行业。旧有的城镇寡头政治和有产者贵族社会被打破了。城镇和省丧失了它们昔日的自由特权，并受到全国性的法规制约。取消了国内关税，鼓励国界内的自由贸易。有些国家更换成十进制货币；发源于中世纪的杂乱的度量衡制度（其中英美的蒲式耳、码、盎司、品脱仍然保存至今）让位于公制的笛卡儿规则。各不相同的古老的法律制度为拿破仑法典让路。法院与行政机关分开了。世袭官职和鬻卖官职被废除了。官员们得到大笔的薪俸，足以抵制贪污的引诱。国王们也列在文官薪俸表上，他们个人的开支同政府的开支分开来。税收和财政都革新了。普通税变成一种土地税，由每个地主缴纳；而政府知道每个土地所有者拥有多少土地，因为它们建立了系统的财产登记方法和有条不紊的评定和估价方法。直接收税取代了包税制。还开始采用了新的会计和集中统计的方法。

对拿破仑的支持一般来说，在拿破仑统治下，法国大革命的某些主要原则都传入大帝国所有的国家，明显的例外是没有通过选举的立法团体而实行自治这样一条。在所有国家中，拿破仑发现都有很多当地人愿意支持他，这些人主要是商业界和有专门职业的人，他们读过启蒙运动作家的著作，常常是反教会的，希望更多地取得与贵族平等的地位，渴望打破干涉贸易和干涉思想交流的旧有的地方主义。在许多进步的贵族以及在莱茵邦联的某些德意志统治者中间，他也获得支持。他的方案总是到处都能受到某些人的欢迎，并且在大帝国各地主要都是由本地人去执行。同时还实行镇压，虽然很少达到后来的独裁们的那种规模。并没有大量的拘留所，而富歇的警察更多地是忙于搞密探暗查和告发而不是残忍对待心怀不满者。对一个名叫帕尔姆的巴伐利亚书商的处决，成了一桩著名的暴行。

总之，最初在大帝国中，有大量怀有亲拿破仑感情的人。意大利北部受法国（不包括比利时和莱茵兰）影响最深，那里不存在本地的君主政体传统，而一些古老的意大利城市国家已经产生了一个强大的、而且往往是反教会的市民阶级。在德意志南部，法国的影响也很深。法国的制度在西班牙最缺乏号召力，那里由于存在天主教保皇党情绪，遂产生一种反革命的独立运动。这一制度也没有引起农业的东欧，即属于领主和农奴的地区的共鸣。然而，如我们将要讲到的，甚至在普鲁士，国家也是按照法兰西路线予以改造的。在俄罗斯，在提尔西特同盟时期，亚历山大对一个赞成法国改革的大臣斯佩兰斯基给予支持。拿破仑的影响是遍及各处的，因为他的影响使较老的开明专制主义运动继续存在下去，并且看来是可以不经过暴力和混乱就能使各国得到法国大革命的好处的。在歌德看来，拿破仑“是革命运动中一切合理的、合法的和属于欧洲的东西的集中表现”。

但是，拿破仑的改革也是战争的武器。拿破仑要求所有的附庸国提供金钱和士兵。德意志人、荷兰人、比利时人、意大利人、波兰人甚至西班牙人都在他的军队中服役打仗。此外，附庸国还支付法国军队（大部分驻扎在法国以外）的大部分费用。这意味着法国国内的税收可以保持很低，使大革命中产生的有产者集团普遍感到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