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与意大利文艺复兴

意大利文艺复兴尽管取得许多成就，但既没有建立任何机构，也没有提出任何伟大的主张，以使生活在社会中的人民大众能凝聚一起。的确，欧洲最大的机构是罗马教会，欧洲人在其中生活了好多世纪，而且如果没有它，人们根本不能想象将如何生活，但在文艺复兴时期历届教皇的统治下，这一机构落到全然无人管理的地步。意大利也没有发展任何有效的政治制度。佛罗伦萨在 15 世纪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共和体制转而接受独夫的统治。整个意大利半岛的商人、银行家、鉴赏家以及控制城邦的显贵阶层既无法为本身而战，也无法激起他们的市民为他们而战。因此，他们雇佣职业的战斗人员，称为雇佣兵队长，他们是私人武装队伍的首领，这些人与许多城邦签订征战的契约，但在发生战事的过程中却时常提高要价或改变立场。意大利的政治成为错综复杂的蜘蛛网，成为一座充斥各种阴谋诡计的迷宫，成为伟人们展示他们个人特性的戏台。“意大利滑头”成了全欧洲的一句谚语。独裁者兴衰更迭。美第奇家族成为佛罗伦萨的公爵，斯福尔扎⑮家族成为米兰的公爵，而在保持共和政体的威尼斯和热那亚，则由目光短浅的寡头政治集团掌握政权。这些城邦连同教会辖地，都好比拳击场上角逐的拳击师，他们玩弄手段，谋取上风，维系在一种扑朔迷离、瞬息即变而又纯属地区性的均势之中。

1494 年美第奇家族被驱逐后，共和政体短暂复兴时期中的执政团在磋商发动反对比萨的战争。一位复仇女神飘飞在执政官们的头顶上，代表了文艺复兴时期一个意大利国家政治决策时面临的挑战。（Alinari/Art Resource， NY）

马基雅维利意大利的爱国者，或只是所剩寥寥无几的爱国者，见此种种情形，大失所望。尼古拉·马基雅维利就是其中之一，他所写的《君主论》（1513 年），是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流传最久的著作。他幻想有一天他的出生地佛罗伦萨的市民们，甚至整个意大利公民们的表现将会像早期罗马人一样：政治上刚强有力，参加公民军队为爱国主义事业而战，在欧洲面前保持他们的尊严。马基雅维利只是在意大利之外，即在阿拉贡的费迪南、法兰西的路易十一和英国的亨利七世等国王的身上，才找到了他心目中的英雄。马基雅维利敬佩他们，因为他们知道如何行使权力和缔造强大国家。在《君主论》中，他提出关于如何管理国家事务的方法，希望能对意大利有用。他还写有第一批论述政治的纯世俗论文。

中世纪论述政治的著作，例如托马斯·阿奎那以及帕多瓦的马尔西利奥的著作，在谈论某些附属问题如正义与权利，或天理与自然法则时，都经常谈及上帝对人类政府的意志。马基雅维利把所有这些都撇在一边。他把政治从神学和伦理学的束缚下“解放出来”。他着力描述的只是统治者实际做了些什么。马基雅维利说，实际上发生的，仅仅就是有力的统治者和政府按照他们自己的政治利益而采取的行动。他们守信或背信，履约或弃约，宽大或无情，直截了当或躲躲闪闪，媾和或侵略，全以他们对自己的政治需要的判断为转移。若说这种行为是坏的，马基雅维利并不打算否认，他只坚持认为，尽管令人遗憾，但这是成功的统治者的行为方式。即令在那个缺乏政治审慎的时代，他也被认为是过于愤世嫉俗了。然而，他以相当的洞察力对这一新时代作出了判断。在这个时代，政治在事实上日益世俗化，不断与宗教脱离关系，国家相继建立起来，国家权力成为无需多说而自明的一种目标。

但是，这一时期最成功的国家，正如马基雅维利所看到的，不是在意大利。这些国家在历史上称为新君主国，它们拥有实力，并非单凭王侯的权术，而是因为它们已经享有本国人民一定程度的自发效忠。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城邦国家未能维持政府与人民间即使有限意义上的忠诚。意大利政治成为个人事务或精英们的把玩之物。而且，正如局外人都认识到的，意大利人不但对政治，也对自己城邦国家之间的战争失去了兴趣。

意大利的脆弱性意大利，这块伸入地中海的土地，阳光明媚，气候温和宜人，富有繁华热闹的城市生活、金融财富以及灿烂的艺术品，但是，它却无可奈何地敞开门户，忍受那些来自西班牙和北方的不那么随和的民族的劫掠。这些民族拥有能集中人们大规模行动的各种组织机构。在民族君主国兴起的一个崭新时代，意大利的各城邦小得无法与之匹敌。1494 年，一支法国军队越过阿尔卑斯山脉。意大利遂成为法国和西班牙争夺的一根肉骨头。1527 年，一支没有纪律的西班牙和德意志雇佣兵，与到处流浪的意大利人联合起来，袭击了罗马。罗马从未经历过如此可怕而屈辱的浩劫，即使在 5 世纪哥特人侵略时也没有过。城市遭到洗劫，成千上万的人横遭杀害，成群的士兵横冲直接，大肆奸淫掳掠。教皇被监禁，而红衣主教们则倒骑着骡子被拉去游街，受尽嘲弄。

罗马浩劫后，文艺复兴消失了。意大利三百多年来，政治上依然是四分五裂，成为外国列强觊觎的驯服对象。与此同时，意大利的文化却渗透到欧洲其他地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