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元论的批判理性主义思想

多元论的批判理性主义思想

阿伽西批判性地继承导师卡尔·波普尔批判理性主义思想的基本内核，探讨了合理性理论中的问题及其价值限度，阐明了自己的多元论批判理性主义思想。

阿伽西认为，波普尔对科学合理性问题的哲学讨论有两大贡献：第一，在《科学发现的逻辑》中，对科学进行理性重建，确立科学的合理性基础；第二，在《开放社会及其敌人》中，以批判的视角审视理性主义，奠定了批判理性主义思想的基石。^[6]古典理性主义是一种实证主义的合理性观念，要求科学理论符合无异议的原则，拒斥一切非科学观念。波普尔强调只有经过有效批判考察的观念才具有合理性，但合理性的区分不是为了给思想强加标签，而是为了排除错误。阿伽西认为，这是一种多元论的合理性理论，是不断逼近真理的否定之路（via negativa）。^[7]

同时，阿伽西也指出了波普尔批判理性主义科学哲学思想的悖谬之处。首先，波普尔强调科学理论通过不断地证伪、否定、批判而向前发展，消解了科学的稳定性和累积性进步。波普尔认为，一个理论是科学的，当且仅当这个理论能够借助于经验的帮助被推翻。这个观点引发了几个问题，主要是科学的稳定性问题。^[8]当理论遭到反驳时，波普尔放弃了对理论的修正，认为每一个被修正的理论，都是一个全新的将要重新接受检验的理论。其次，波普尔的批判理性主义是一种信念，因此对约定主义作了让步。阿伽西指出，一切合理性理论都有其错误，很多曾经看起来不可动摇的理论后来都被新理论所推翻，波普尔本人观察到了这点，但是还是落入了同样的窠臼，他坚持认为批判是合理性的本质。然而，波普尔接受对某人观点的全盘批判，却不接受对此人的批判理性主义本身的批判。因此，可以说波普尔的批判理性主义是不彻底的。^[9]最后，波普尔虽然以批判理性主义批判逻辑实证主义的证实理论，但本质上依然是实证主义，反对或者抗拒形而上学。阿伽西反对波普尔的立场，认为与其说如波普尔所言“研究是发现和检验可检验的假说”，不如说“研究往往是发现和检验相关的哲学假说”。研究往往带着假说开始的，而这些假说的可检验性很低，甚至根本无法检验。如果科学的目的就单单是生产可检验的假说，那么检验这些假说就是非理性的程序。但是，科学的目的是不一样的。^[10]

在阿伽西看来，科学的合理性理论是有价值限度的。首先，从科学知识的有效性来看，合理性只是一种方法，不是一种信仰，连科学信念都不是。科学本身不是一种实证知识，而是用波普尔的否证哲学来说，是一种证伪知识。在纯科学之外还有许多来自于生活经验和直觉等方面的知识，合理性理论没有探讨过、也因过于贫瘠而无法应对越来越迫在眉睫的当代人类生存问题。其次，从伦理学问题被归约或还原为合理性问题来看，出现了循环论证：理性是道德的基础，但理性本身建基于道德，因此，批判理性主义存在一个致命的问题：理性主义存在一个非理性前提，即对理智的信仰。尽管爱因斯坦革命的成功昭示了科学不能获得可证实的最终知识，但大多数理性主义科学哲学家依然固守传统的过度乐观主义的合理性观，赋予理性（=科学）以显而易见、毋庸置疑的崇高道德价值，坚持认为所有问题都是可解的，冲突性答案之间的所有选择都可以获得唯一的抉择。在波普尔的科学方法论中的体现是，选择最高可检验性的理论，或选择最高可检验性和至今仍不可驳斥的理论。但是，合理性在逻辑上无法建立在理性的基础之上，合理性理论必定包含非理性因素，最合理的做法是把非理性假设降到最低程度，亦即理性主义至少存在一个非理性前提，即对理智的信仰。而波普尔的非理性信条就是：一系列的试验和错误累积成进步。科学中的进步意味着走向真理，伦理中的进步意味着走向某种恰当的道德标准。^[11]

阿伽西比较了理智主义、经验主义、工具主义等著名的科学观，指出：理智主义摈弃经验，将科学建立在纯粹的合理性基础之上，存在无穷倒退论证的问题；经验主义主张科学就是避免错误，只依赖事实来确保理论的真，同样存在无穷倒退论证的问题；工具主义剥除科学理论的信息内容、仅将科学视为数学工具，不能解释科学何以能够获得实践中的成功。阿伽西认为合理的科学观是卡尔·波普提出的批判理性主义科学观：考查科学理论的真与假，把科学研究看作是解释性的猜想、尝试性的反驳、排除错误的无止境过程。^[12]

阿伽西还比较了古典理性主义或一元论的科学主义、浪漫主义反动的或传统的相对主义、一元论进步主义。他认为，古典理性主义或科学主义要求我们只遵从科学，不宽容异议；浪漫主义反动的或传统的相对主义，认为问题没有定论，每一个理论都有自己的选择标准，但是，异议被容许存在于不同立场的理论之间，在同一立场的理论内部不允许异议存在，因此宽容是有限的；一元论进步主义，无论是归纳主义还是批判理性主义，无论是波普尔所坚持的“对批判的开放性”还是库恩“范式转换”的科学革命的合理性，试图联合相对主义与进步主义的一切努力最终都以失败告终，其实质都是一元论的进步主义。

阿伽西赞同多元论的批判理性主义，认为同时间出现的不同答案都可以是合理的，但不是所有的答案都是合理的，只有那些符合当前需要的答案才是合理的。“多元论的批判理性主义，简称多元论，是唯一一种把拒绝以理性的名义强加信仰作为特征的观点。它确实承认和重视在事实和行动上达成一致的看法——在实际事务中希望达成共识——但不是毫无异议的信念。”^[13]多元论的批判理性主义认可一元论批判理性主义而不同于相对主义之处在于：某些被驳斥的答案是不合理的。多元论的批判理性主义认可相对主义而不同于一元论批判理性主义之处在于：容许存在不同的选择标准，多元论与相对主义进一步的差异在于，多元论为合理性标准划分等级，而相对主义拒绝这样做。

阿伽西是批判理性主义的坚定信仰者和阐发者，他希望并且身体力行地实际推进着严肃的批判理性主义视角在科学、哲学和整个文化中的应用并制度化，从而有望改变知识共同体的许多惯例。在他看来，批判理性主义是民主的唯一合理根基，实质上是社会性和政治性的理论。阿伽西倡导深思熟虑的多元论的批判理性主义，多元论可以提升责任能力和促进思想开明，但前提是不要沦为虚无主义，也反对保持中立的多元主义，像相对主义那样逃避争议，轻视相互竞争的理论之间的分歧。认同多元主义的基础是承认我们无知，并把多元主义限定于一定范围内，众所周知地受到有效批判，并且这些批判还没有得到解答的那些观点要排除在外。^[14]他还告诫说，随着历史情境的变迁和科学地位的变化，改革合理性标准变得越来越重要，而批判的合理性同样需要加以批判地反思，批判的标准也需要进一步的批判和改进。^[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