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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一章)

时间:2022-04-09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孔子游乎缁帷之林①,休坐乎杏坛之上。弟子读书,孔子弦歌、鼓琴。曲终,而招子贡、子路二人俱对。至于泽畔,方将杖拏⑦而引其船;顾见孔子,还乡而立。孔子反走,再拜而进。

孔子游乎缁帷之林,休坐乎杏坛之上。弟子读书,孔子弦歌、鼓琴。

奏曲未半,有渔父者,下船而来;须眉交白,披发、揄袂;行原以上,距陆而止;左手据膝,右手持颐,以听。曲终,而招子贡、子路二人俱对。

客指孔子曰:“彼何为者也?”

子路对曰:“鲁之君子也。”

客问其族。

子路对曰:“族孔氏。”

客曰:“孔氏者,何治也?”

子路未应。

子贡对曰:“孔氏者,性服忠信,身行仁义,饰礼乐,选人伦;上以忠于世主,下以化于齐民,将以利天下。此孔氏之所治也。”

又问曰:“有土之君与?”

子贡曰:“非也。”

“侯王之佐与?”

子贡曰:“非也。”

客乃笑,而还行。言曰:“仁则仁矣,恐不免其身;苦心,劳形,以危其真。呜呼!远哉!其分于道也!”

子贡还,报孔子。

孔子推琴而起。曰:“其圣人与!”

乃下求之。

至于泽畔,方将杖拏而引其船;顾见孔子,还乡而立。孔子反走,再拜而进。

客曰:“子将何求?”

孔子曰:“曩者,先生有绪言而去。丘不肖,不知何谓;窃待于下风,幸闻咳唾之音,以卒相丘也。”

客曰:“嘻!甚矣,子之好学也!”

孔子再拜而起。曰:“丘,少而修学,以至于今,六十九岁矣,无所得闻至教,敢不虚心?”

客曰:“同类相从,同声相应,固天之理也。吾请释吾之所有,而经子之所以。子之所以者,人事也。天子、诸侯、大夫、庶人,此四者自正,治之美也;四者离位,而乱莫大焉。官治其职,人忧其事,乃无所凌

客凄然变容,曰:“甚矣,子之难悟也!人有畏影恶迹而去之走者,举足愈数,而迹愈多;去愈疾,而影不离身;自以为尚迟,疾走不休,绝力而死。不知处阴以休影,处静以息迹。愚亦甚矣!子审仁义之间,察异同之际,观动静之变,适受与之度,理好恶之情,和喜怒之节,而几于不免矣!谨修而身,慎守其真,还以物与人,则无所累矣。今不修之身,而求之人,不亦外乎?”

孔子愀然曰:“请问何谓真?”

客曰:“真者,精诚之至也。不精不诚,不能动人。故强哭者,虽悲不哀;强怒者,虽严不威;强亲者,虽笑不和。真悲,无声而哀;真怒,未发而威;真亲,未笑而和。真在内者,神动于外。是所以贵真也。

客曰:“吾闻之:‘可与往者,与之至于妙道;不可与往者,不知其道,慎勿与之,身乃无咎。’子勉之!吾去子矣!吾去子矣!”

颜渊还车,子路援绥,孔子不顾;待水波定,不闻拏音,而后敢乘。

【注释】

【译文】

孔子到黑帷帐似的树林中闲游,坐在杏花盛开的土坛上休息。学生们在读书,孔子在弹琴唱歌。

歌曲还没有弹到一半,河边有位渔夫下船,向孔子走来;胡须、眉毛都是白的,披散着头发,拖曳着长袖;踏着平原上走来,到高地上停住了;左手扳着膝盖,右手托着下巴,来听孔子弹唱。歌曲终了,他就招呼子贡、子路两人来一同答话。

渔夫指着孔子问:“那个人是做什么的?”

子路回答说:“他是鲁国的君子。”

渔夫又问他的宗族。

子路回答说:“他的宗族姓孔。”

渔夫又问:“姓孔的这个人是研习什么的?”

子路没有作声。

子贡回答说:“姓孔的这个人,天性执守忠信,本身实行仁义,修饰礼乐,整饬人伦;在上说,用来忠于君主,在下说,用来教化平民;他将要使天下都得到幸福。这便是姓孔的这个人所研习的。”

渔夫又问:“他是拥有土地的君主吗?”

子贡说:“不是。”

渔夫又问:“他是侯王的卿相吗?”

子贡说:“不是。”

渔夫笑了笑,就往回走。他说:“仁爱倒是仁爱,恐怕身体免不了灾患;劳苦了心神,劳累了形体,因而危害了本真。哎呀!他和‘道’距离太远了!”

子贡回去,把这事禀告给了孔子。

孔子推开琴,站了起来。说:“他大概是位圣人啊!”

孔子于是走下土坛,去寻找那位渔夫。

孔子走到水边,渔夫正在撑篙向外拨船;回头看见孔子,便转过身来,面对孔子立着。孔子倒退了几步,拜了两拜,便走进前去。

渔夫问孔子说:“您对我将有什么要求呢?”

孔子说:“方才,先生留下了个话头,就走了;我没有才学,不晓得是什么意思;我在下风私自等候,愿意听取您教诲,借以最终对我有所帮助。”

渔夫说:“哈哈!您太好学了!”

孔子拜了两拜,然后起身。说:“我从小就研究学术,到现在,已经六十九岁了,还没有听到过高深的教诲,怎敢不虚心呢?”

渔夫说:“物类相同的就互相追随,声音相同的就互相应和,这本是自然的现象。我愿意使出我所有的本领,来分析您所作的。您所作的,都是人间事物。天子、诸侯、大夫、平民,这四种人都各正己位,便是统治的完善;这四种人如果都离失了本位,天下就没有比这个再昏乱的了。官员执行自己的职权,人民谋虑自己的事务,天下就不至于凌乱。

“所以,田园荒芜,房屋破漏,衣食不足,赋税不能缴纳,妻妾不相和睦,长幼没有秩序,这都是平民所忧虑的事务。才力不能胜任,官事不能治理,行为不能清白,群众荒淫怠惰,功绩和名誉不能得到,爵位和俸禄不能保持,这都是大夫所忧虑的事务。朝廷没有忠臣,国家昏乱不治,技工不精巧,贡赋完不成,朝觐落在同僚后面,不能获得天子的欢心,这都是诸侯所忧虑的事务。阴阳不调和,冷热不遵循季节,因而伤害了万物;诸侯暴乱,擅自交相征伐,因而伤害了人民;礼乐没有节制,弄得财用不足;人伦不整饬,百姓耽于淫乱,这都是天子所忧虑的事务。现在,您既然在上没有君侯、公卿的仅势,在下没有大臣职事的官位,可是擅自修饰礼乐,整饬人伦,来教化平民,这不是太多事吗?

“况且,人有八种过恶,事务有四种患害,不可以不加以注意。不是自己的事情,而要去作,就叫作包揽;并没有看清对方,而去规劝,就叫作多嘴;顺着别人的意志说话,就叫作谄媚;不辫是非,顺情说好话,就叫作曲从;好谈论别人的过失,就叫作谗毁;在亲朋之间施行挑拨离间,就叫作贼害;赞扬诈伪,来败坏好人,就叫作奸慝;不分善恶,两面三刀,左右讨好,苟且满足自己的欲望,就叫作阴险。这八种过恶,在外方足以惑乱群众,在内方足以伤害身心。君子不会和他作朋友,明君不会用他作臣仆。所谓四种患害:好作大事,不守正常,借这个来高挂功名,就叫作叨滥;垄断知识,独裁事务,侵犯别人,自己逞能,就叫作贪婪;见到自己的过失,并不悔改,听到别人的规劝,过错越加严重,就叫作狠戾;别人赞同自己,就感到满足,别人不赞同自己,纵然是好人,也认为是坏人,就叫作矜夸;这便是四种患害。——能够除去这八种过恶,免掉这四种患害,您就可以教诲了。”

孔子惭愧而惊悚地叹了口气,向渔夫拜了两拜,站起身来,说:“我在鲁国两次被驱逐,在卫国隐匿过行踪,在宋国受过惊,在陈、蔡两国之间被围困过;我也不知道犯了什么过失,而遭到这四次灾难,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渔夫凄怆地变了面色,说:“您也太难觉悟了!有人因为害怕自己的阴影,厌恶自己的脚印而要跑开的,脚抬得次数越多,脚印也就越多;跑得越快,阴影也不会离开身体;自己以为这样还慢,就紧跑个不停,结果筋疲力尽,落个累死。他不知道站在阴暗地方来停止阴影、安静下来灭绝脚印。这种人也太愚蠢了!您明审于仁义之间,洞察于异同之际,观察到了动静的变化,适合于接受和赐予的法度,理解到欢喜和恼怒的节制,您就几乎要不免于危害自身了!您应该谨敬地修治自己的身心,慎重地保全自己的本真,又要把财物施予别人,就没有什么累困了。现在,您不在自身来修治,而在别人身上去追求,不也距离太远了吗?”

孔子畏畏缩缩地说:“我请问什么叫作本真?”

渔夫说:“所谓本真,就是精淳、诚实的极点。不精淳,不诚实,就不能感动别人。所以,勉强啼哭的人,虽然表面悲伤,实际并不哀痛;勉强恼怒的人,虽然表面严厉,实际上并不可怕;勉强亲近的人,虽然表面喜笑,实际并不温和。真正悲伤的人,虽然没有哭声,实际却是哀痛的;真正恼怒的人,虽然没有发作,实际却是可怕的;真正亲近的人,虽然没有笑容,实际却是温和的。本真存在于内心,神色就行动于外表。这便是人所以要贵乎本真的道理。

“把它(本真)用到人伦上,事奉父母,就会孝顺;事奉君王,就会忠贞;同人饮酒,就会欢乐;遇到丧事,就会悲哀。忠贞要以功绩为主,饮酒要以欢乐为主,遇到丧事要以悲哀为主,事奉父母要以安适为主。完成事功的盛美,其中的形迹不可能是同一的。用安适事奉父母的,就不论他的具体行动了;用欢乐饮酒的,就不挑剔他的具体器物了;用悲哀处理丧事的,就不问他的具体礼节了。礼节,是世俗所通行的。所谓本真,是禀受于天的,是自然不可改变的。

“所以,圣人效法上天,贵重本真,并不被世俗所束缚。愚蠢的人就和这个相反。他们不能效法上天,而体恤别人;不知道贵重本真,而庸庸碌碌地被世俗所改变;所以他们总感到不满足。可惜呀!您早就沉没在人为之中,而且聆听大道太晚了!”

孔子拜了两拜,站起身来,说:“今天,我能够遇到先生,就如同天神的引进一般。先生不以我为可耻,而把我比作您的弟子,亲自教诲我。我冒昧地请问先生的家乡住处,我愿意到先生门下受业,完成学习大道的任务。”

渔夫说:“我听说过:‘可以和他一同前进的人,就和他进修大道;不可以和他一同前进的人,他不懂得大道,千万不要同他在一起,身心才不至于遭到凶咎。’您自己努力为之吧!我要离开您了!我要离开您了!”

渔夫于是撑开船,顺着芦苇中漫长的水路离去了。

颜回把车回过来,子路把车扶手递给孔子,孔子连看都不看;等待水波静定,听不到撑篙的声音,然后才敢上车。

子路靠近车来问孔子说:“我事奉老师很久了,不曾见过老师遇到人这样胆怯的。天子、诸侯,见到老师,未尝不是礼仪平衡,尊卑不分,可是老师还常有高傲的神色。现在,渔夫拄着船篙,对面而立,而老师对他总是弯腰鞠躬的,施礼之后才答话。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呢?同学们都对老师感到异乎寻常了。渔夫凭什么得到老师这样的对待呢?”

孔子扶着车的横木,叹息地说:“仲由!你太难教化了!你沉浸在礼义之中,日子也不算少了,可是你那粗野的心性,到现在还没有去掉。前面来!我告诉你!遇见老者,如果不表示恭敬,就是没有礼节;见到贤明,如果不表示尊重,就是不懂人道。他如果不是个圣人,就不可能使人表示谦下,对人谦下,如果不精淳,就得不到对方的真情,因而经常伤害了自身。可惜呀!对人不人道,灾祸是没有比这个再大的。可是你独独对于这个擅长!况且,所谓‘道’,乃是万物所要遵循的。万物失掉它,就会死亡;万物得到它,就能生存;做事情违反了它,就要失败;做事情顺从着它,就能成功。所以,凡是‘道’所存在的地方,圣人就尊重它。现在,渔夫对于‘道’,可说是具备的了。我敢不表示尊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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