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大陆华裔美国人概况

如前所述，华裔美国人的构成相对复杂，其主体部分来自于中国大陆、台湾和香港地区，同时还有为数不少的华裔美国人是从其他国家和地区而来的二次甚至多次移民。不同的华裔美国人在出生地、社会经济地位以及政治派别等方面的差异，决定了他们对中美关系、两岸关系的观点和立场的不同。^[2]要了解这种差异，首先需要明确来自不同地区的华裔美国人的结构性差异。如同上一章所讨论的，来自大陆和香港地区的华裔美国人更可能倾向于大陆或不持立场、1949年前的老侨更多融入美国社会而在故土政治上更加中立。因此，亲台湾地区的华裔大多数是来自台湾地区的移民及其后裔（以下简称“台湾裔美国人”）。本节将重点考察台湾裔美国人的移民历史和内部结构，以理解其政治游说的逻辑。

一、台湾裔美国人移民简史

台湾地小人稠，平均人口密度高达每平方公里600多人，高居世界千万人口以上国家和地区的第二位，人口压力非常大，助长了移民岛外的风气。从日治时期起，台湾人便大量移民海外以寻求教育、就业以及更开放的政治氛围。日治时期，东京是台湾学生运动的中心，既倡导台湾人拥有与日本人同等的公民地位，也倡导台湾地区“独立”。在日本军国主义政府不再容忍学生运动后，许多台湾人都移往中国大陆并定居在华南地区的几个沿海城市里。1949年蒋介石政权退台后、特别是在1965年美国实施《移民与国籍法修正案》后，台湾人移民美国现象逐渐增多。

台湾人移民美国大致经历了三个阶段。从1949年至20世纪70年代中期，由于台湾当局的限制以及经济限制，有能力移民美国的人相当少。这一时期移民美国的台湾人多以留学生为主。自20世纪50年代开始，台湾地区就陆续出现高等人才外流现象。虽然此时台湾经济发展相当快速，但高级技术人才和专门技术人才的就业机会极为缺乏，许多高级人才向往美国先进科技及生活水平，选择美国作为求学目的地。但是，大多数台湾留学生在取得学位后并没有返回台湾，而是就地寻求移民身份。据统计，1960年到1979年间，5万名台湾地区留学生中，只有6000人回台，加上1965年美国新移民法鼓励家庭团聚，让这些留学生的家人也有了赴美的途径。^[3]

第二个阶段时自20世纪70年代中期至90年代初，台湾人移民美国进入大规模增长期，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随着台湾地区的国际地位不断下降，特别是中美建交和中国大陆重返联合国，引发了部分台湾人的心理恐惧并促动了几波移民潮。其次，美国政府于1984年放宽了华人移民配额，将中国大陆和台湾地区分开办理，各自拥有2万个移民配额，而此前两者仅能共享2万个配额。因此，1980年至1990年是台湾移民增长最快的十年，台湾裔美国人的数量从1980年的17.8万人增加到1990年的36.3万人，共计增加18.5万人，翻了一番还多。^[4]第三，随着台湾经济稳定发展、个人收入增加、台湾当局开放出境观光等因素，台湾地区的移民政策也发生了变化，从早期的严格管制转变为“不鼓励，不禁止”的态度到后来的“移出从宽，移入从严”原则，使得台湾地区移民人数快速成长。^[5]第四，台湾岛内的社会变迁也带来了政治不安定、政治环境不佳、子女教育压力过重、生活环境恶化等弊端，使得台湾人在比较岛内外制度和生活环境后，移民美国的动机更加强烈。^[6]最后，与前一点相关的是，自1950年朝鲜战争后，美国一直在政治、军事、经济和文化上与台湾地区保持着密切的联系，美国的形象在民间贸易和大众媒体的推波助澜下，一直在民间保持着积极正面的印象。美国的民主政治、自由开放经济和良好的生活质量，都深深吸引了台湾人前往移民。^[7]这一时期，台湾人移民美国的高峰是在1983年，该年有1.9万人获准移居美国。

第三阶段是自1992年至今，台湾人移民美国的热情开始减退，一直保持着较为稳定的速度。2000年，台湾移民美国的数量不到1万，为9478人，大约相当于1976年的水平。在1990年至2000年间，美国的新增台湾移民约为16.6万，增长率为45.8%。^[8]根据一项研究，目前的台湾裔美国人中，1980至1989年来美的占32.9%，1990至1999年来美的是23.7%，2000年以后来美的为20.5%，表明1990年后的台湾移民速度存在稳中有降的趋势。^[9]

依据台湾地区“侨务委员会”统计室调查资料显示，台湾海外移民大多数是在美国，占台湾海外移民总数的55.0%；其次为加拿大约占10.3%；东南亚占7.5%；日本占6.6%；澳大利亚占6.2%，其余14.4%则分散在世界各地。^[10]自1949年至2000年，台湾获准移居美国的人数累积达到39.1万人。其中到2000年仍在世的约为34.4万人，在美国出生的第二代台湾裔美国人约为18.5万人。这样，到2000年，台湾裔美国人的数量总计约52.9万人。^[11]但很显然的是，对于台湾裔美国人的数量存在不同的统计结果。根据华盛顿移民政策研究所（Migration Policy Institute，MPI）于2008年的一项研究，当年的台湾裔美国人人口为34.2万人，约占美国所有移民的0.9%，在所有族裔中排名第24位，与日本和伊朗的移民人口数量相当。^[12]这一数字表明，台湾裔美国人的数量或许并没有那么多。

美国人口统计局每十年的人口普查也能体现出台湾裔美国人的实际情况，尽管它更多反映的是已经归化取得美国国籍的人口数量。1990年及此前的人口普查并没有单列台湾裔美国人。2000年的人口统计结果显示，单一血统的台湾裔美国人人口约为12万人，如果加上混血人口，台湾裔美国人的总数为14.4795万人。^[13]2010年的人口统计结果显示，单一血统的台湾裔美国人数量约19.9万，加上混血人口总计21.5441万人。^[14]考虑到混血血统的大多为第二代甚至第三代，因此在这个十年中第一代台湾移民的增长事实上仍是相对较快的（表4-1）。根据台湾地区“侨务委员会”的一份追踪报告，第一代台湾裔美国人中已经归化的占54.4%，土生台湾裔美国人中的归化比例为29%，因此合计共有超过83%的台湾裔美国人已经取得美国公民身份。^[15]由此而来，台湾裔美国人的实际数量在2010年时约为26万左右，低于台湾地区“侨务委员会”统计室的评估。

表4-1　台湾裔美国人人口的增长，2000—2010年

资料来源：US Census Bureau: “The Asian Population: 2010,” Census 2010 Brief,March 2012,p.15,table 6.

回顾台湾裔美国人的移民历程可以发现，自20世纪70年代初至90年代末的台湾地区移民事实上构成了台湾裔美国人的主体。更为重要的是，正是这一群体主导着台湾裔美国人的政治参与和政治游说。的确，自20世纪70年代初至90年代末，正是两岸关系和中美关系发生重大变化的时期。这一阶段的台湾移民中，一部分有非常强烈的“反共意识形态”——主要出于总体的冷战记忆和70年代两岸的外交斗争经历，一部分有非常强烈的“民主意识形态”——主要出于对冷战后台湾地区的“民主化”历程的记忆。正因如此，亲台立场成为台湾裔美国人的主导政治倾向。

二、台湾裔美国人的结构

当然，影响台湾裔美国人的政治参与和游说的，还包括其具体的内部结构及其变化，这主要包括年龄、代际、受教育程度、职业及居住地等因素。很大程度上，随着新移民和土生移民的成长，以及两岸关系和中美关系的发展，台湾裔美国人的亲台立场可能会发生较为明显的变化。

台湾裔美国人的年龄构成显示出较为明显的亲台湾倾向。虽然台湾居民移居海外已有数十年历史，但主要还是集中在近二三十年里，其中移居海外超过5年者约占70%左右，移居3—5年者占12.4%，2—3年者占8.3%，不足2年者占6.8%。^[16]由于台湾人移民美国的高潮是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因此台湾裔美国人中青壮年居多，其年龄形成以中壮年人口为重心的葫芦形结构。总体上看，到2010年，具有较强政治参与和游说能力的25—64岁年龄段的占台湾裔美国人总数的62.5%，其中政治上可能更为保守进而也更可能亲台的45—64岁年龄段的占30.5%。更进一步细分，第一代移民由于与故土的联系更为密切，因此也可能比第二代、第三代等移民更为亲台。根据2010年的数据，第一代移民占据台湾裔美国人总数的71%，其中14岁以下人口极少，35—44岁年龄段占22.2%，45—64岁年龄段占39.2%。而在本土出生的第二代、第三代等台湾裔美国人中，尚未成年者居多，14岁以下占土生台湾裔美国人的47.3%，15—24岁占30%，25岁以上仅占22.7%。^[17]再加上土生台湾裔美国人在所有台湾裔美国人中仅占29%，因此可以预见台湾裔美国人的政治立场是相对亲台的（图4-1）。

图4-1　台湾裔美国人年龄分布图，2010年

资料来源：作者整理制作。“中华民国侨务委员会”编：《台湾移居美国侨民长期追踪第九（2011）年调查报告》，2011年，第9—10页。

当然，台湾裔美国人的年龄结构也可能在未来一些年里发生较大变化，特别是随着土生台湾裔美国人的成长。因为随着土生台湾裔人数量的不断上升，第一代移民所占的比例正在逐渐下降；同时随着时间的流逝，更加融入美国社会生活的土生台湾裔将逐渐主导台湾裔美国人的政治立场。根据2000年的统计，土生的台湾裔美国人中，年龄多在45岁以下，其中以第二代人数最多，分布在各年龄层，第三代绝大部分年龄尚不到30岁。15岁以下人口中，第二代高达六成，第三代占三成左右，而第一代从台湾直接移民仅占7%；在15至24岁青年人当中，第二代接近一半，占46.5%，第一代移民占40.0%，第三代仅占9.5%；25至34岁当中，仍有四成属第二代（图4-2）。

图4-2　台湾裔美国人的代际与年龄结构，2000年

资料来源：作者整理制作。“中华民国侨务委员会”统计室：《台湾及两岸三地华人人口推估方法——理论构建与实证探讨（以美国为例）》，2002年，表6-9。

同样，台湾裔美国人的族际通婚现象也正在增加，尽管混血后裔所占的比重目前还仅维持在10%左右。根据2000年的统计，混血的台湾裔美国人数量为6.3万余人，混血比例为12%。其中第二代台湾裔美国人中约有3.9万人，占所有第二代台湾裔移民的27.6%；第三代中有2.3万人，占比高达54%。这也表明，愈年轻的台湾裔美国人的混血比例愈高，而15岁以下的混血比例也高达35%左右。^[18]这样，台湾裔美国人的政治立场也可能受到相应的影响。

高学历是台湾裔美国人的最大特征，这使其政治参与程度可能更高。台湾裔美国人受过大专以上教育的接近75%；更为具体地，台湾裔美国人中学历为本科的占30.4%，硕士占23.9%，博士占10.2%，其余专科占10.9%；高中及以下的占24.6%，其中文盲占6.4%。若与所有美国人的平均水平相比较，台湾裔美国人的专本科学历占41.3%，略低于美国平均水平的46.6%；但硕博士的比例高达34.1%，接近于美国平均水平17.7%的2倍。^[19]因此，就整体受教育程度而言，台湾裔美国人要高出美国平均水平很多，这也意味着其与故土的关系可能更为密切。

图4-3　台湾裔美国人的受教育程度（按移民时间区分），2010年

资料来源：“中华民国侨务委员会”编：《台湾移居美国侨民长期追踪第九（2011）年调查报告》，2011年，第16页。

更为具体地，第一代台湾裔美国人中，高中以下文化程度的仅占10.7%，硕博士高达42.1%，而移民时间未满10年者的硕博士比例更是高达50%以上，而较早时期的第一代移民则约一半人为大专文化程度（图4-3）。

而从政治参与可能的角度，已获得美国公民身份的台湾裔美国人中，专本科学历占51.5%，硕博士学历占37.7%，高中以下的仅为10.9%。已获得绿卡并有可能加入美国国籍的人中，专本科学历达40%，硕博士学历达42.1%，高中以下为17.9%。考虑到暂时居留者中也可能有相当一部分会选择获得绿卡甚至加入美国国籍，因此其高得惊人的硕博士学历（68%）更是台湾裔美国人参政的重要保证。土生台湾裔美国人由于年龄原因，大部分仍在高中以下，但其发展潜力也同样巨大（图4-4）。

图4-4　台湾裔美国人的受教育程度（按政治参与能力区分），2010年

资料来源：“中华民国侨务委员会”编：《台湾移居美国侨民长期追踪第九（2011）年调查报告》，2011年，第17页。

台湾裔美国人的人力资源优势还表现在其居住相对集中，这会极大地强化其政治参与和游说能力。自1975年以来，台湾裔美国人的居住选择日益集中，除纽约和加利福尼亚州外，得克萨斯州和新泽西州也成为集中地。根据2000年美国人口普查结果，台湾裔美国人约有50.65%居住在加利福尼亚州，纽约居第二有6.54%，第三位是得克萨斯州约为6.34%，新泽西州为6.08%，其余州均不足3%。到2010年，这一趋势又有了明显变化：居住在加利福尼亚州的台湾裔美国人降至34.9%，而得克萨斯州上升到了11.1%，纽约也上升到了10.6%，新泽西州有明显下降为2%，其他州共计41%。^[20]台湾裔美国人的居住集中，将有利于其以较少的人口基数集中性地影响少数选区，进而发挥更大的政治影响力。当然，由于台湾裔美国人主要来自于台湾北部（58.6%），其他地区较为分散——台湾南部16.2%、中部14%及东部和岛外11.2%。这样，台湾北部人在几乎所有州都占据着当地台湾裔美国人的大多数，从而也使支持“台湾独立”的台湾裔美国人未必能占到多数（图4-5）。下文的数据也证明了这一判断。

图4-5　台湾裔美国人的来源地和移入州分布图，2010年

作者自制。资料来源：“中华民国侨务委员会”编：《台湾移居美国侨民长期追踪第九（2011）年调查报告》，2011年，表5-2。

在具备相当强的人力资源之外，台湾裔美国人还拥有较强的财力资源。多数台湾裔美国人都有工作或者在求学之中。就所有台湾裔美国人而言，就业比例（包括求学者）达到50.9%，略高于华裔美国人47.6%和全美46.3%的平均水平。其中，16岁以上的台湾裔美国人中，就业比例达60.5%，高于全美58.8%的平均水平。经济独立性相当高，靠台湾地区的家人资助者仅占18.9%；经济来源为自身工资收入或储蓄者占62.7%。在18岁以上的台湾裔美国人中，自己拥有住房的达到76%，比全美所有移民57%的平均水平高出很多，甚至比美国本土出生人口73%的平均水平也要高。^[21]

在就业人口中，台湾裔美国人所从事的职业以经理和专业技术人员居多，占62%，远高于全美33%的平均水平；行政服务和销售人员占31.1%，低于全美41.6%的平均水平；技工和体力劳动者占5.6%。就行业而言，从事服务业的以71.1%高居首位，其次是从事制造业的达25.7%，农业人口很少仅占0.9%。同时，台湾裔美国人的就业收入也相对较高，年薪中位数超过5.7万美元。^[22]

综上所述，台湾裔美国人的数量虽小但却增长较快，已经拥有了实现政治参与的相对有利的人力资源和财力资源。很大程度上，由于只有一半多的成年人符合投票要求并实际参与了选举政治，因此大量台湾裔美国人的新移民、社会经济地位高、不符合参政条件等特征，使其更为关注故土政治而非美国政治，失去使台湾裔美国人的故土利益游说发展。当然，这一游说努力未必意味着支持“台独”；事实上，台湾裔内部的政治倾向也日趋多样，有的只是为了推进台湾地区的“民主化”进程，有的则致力于两岸关系，还有的可能根本不关注与台湾故土相关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