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典】
陈婴者①，东阳人。少脩德行，箸称乡党②。秦末大乱，东阳人欲奉婴为主，母曰：“不可！自我为汝家妇，少见贫贱，一旦富贵，不祥！不如以兵属人③：事成，少受其利；不成，祸有所归。”
【注释】
①陈婴：秦末东阳（今安徽天长）人，初为项羽干将，项羽死后归汉。②乡党：乡里，家乡。③属：归属，托付。
【译文】
陈婴是东阳县人，从小就很注意自己的道德品行，在家乡享有很高的名望。秦代末年，天下大乱，东阳人想拥护陈婴做首领，陈母对陈婴说：“不行！自从我做了陈家的媳妇后，年轻时就见你家很贫贱，现在很容易一下子就取得了富贵，这是不吉祥的。不如把军队交给别人。事成了，可以稍为取得些好处；而如果失败了，灾祸也自有别人去承担。”
【原典】
汉元帝宫人既多①，乃令画工图之，欲有呼者，辄披图召之。其中常者，皆行货赂。王明君姿容甚丽②，志不苟求③，工遂毁为其状。后匈奴来和，求美女于汉帝，帝以明君充行。既召见而惜之。但名字已去，不欲中改，于是遂行。
【注释】
①汉元帝：刘奭（shì），汉宣帝之子，西汉第八位皇帝，在位十六年，重视儒术，与匈奴和亲。②王明君：王昭君，晋人为避文帝司马昭之讳，改为王明君。王昭君为汉元帝时宫人，汉元帝对北方匈奴实行和亲政策，将昭君嫁给匈奴呼韩邪单于，为宁胡阏氏。③苟求：苟且求情。
【译文】
汉元帝时，后宫宫女很多，于是就让画工去画下她们的模样，自己想要召见她们时，就翻看画像按图召见。宫女中相貌一般的人，都贿赂画工能使自己被画得好看些。王昭君容貌非常美丽，她立志不愿苟且求情，画工便在作画时将她画得很丑。后匈奴来要求和亲，向汉元帝求赐美女，元帝便拿昭君当做皇族女嫁去。等到召见昭君后，才发现她长得很美，心中非常舍不得，但是昭君的名字已经告诉了匈奴，又不想中途更改，于是王昭君就去了匈奴。
【原典】
汉成帝幸赵飞燕①，飞燕谗班婕妤祝诅②，于是考问。辞曰：“妾闻死生有命，富贵在天。脩善尚不蒙福，为邪欲以何望？若鬼神有知，不受邪佞之诉；若其无知，诉之何益？故不为也。”
【注释】
①汉成帝：刘骜（前51—前7），字太孙，元帝子。赵飞燕：原为长安宫女，善歌舞，号飞燕，后为成帝所宠幸，立为皇后。②班婕妤：汉成帝宠姬，因遭赵飞燕谗毁失宠。
【译文】
汉成帝很宠爱赵飞燕，飞燕诬陷班婕妤祈求鬼神加祸于后宫，于是成帝就拷问班婕妤。班的供词说：“我听说人的死生由命运来决定，富贵随天意去安排。做好事都不一定能得福报，起邪念又想得到什么呢！如果鬼神有知觉，就不会接受那种邪恶谄佞的祷告；如果鬼神没有知觉，向它祷告又有什么用呢！所以我是不会做这种事的。”
【原典】
许允妇是阮卫尉女①，德如妹②，奇丑。交礼竟，允无复入理，家人深以为忧。会允有客至，妇令婢视之，还答曰：“是桓郎。”桓郎者，桓范也③。妇云：“无忧，桓必劝入。”桓果语许云：“阮家既嫁丑女与卿，故当有意，卿宜察之。”许便回入内。既见妇，即欲出。妇料其此出，无复入理，便捉裾停之。”许因谓曰：“妇有四德④，卿有其几？”妇曰：“新妇所乏唯容尔。然士有百行⑤，君有几？”许云：“皆备。”妇曰：“夫百行以德为首，君好色不好德，何谓皆备？”允有惭色，遂相敬重。
【注释】
①阮卫尉：阮共，字伯彦，尉氏（今属河南）人，官至卫尉卿。②德如：阮侃，字德如，阮共之子。③桓范：字元则，魏沛郡（今安徽宿州）人，官大司农。④四德：古代指妇女应具备的四种德行：品德、言语、容仪、女红。⑤百行：指多方面的品行。
【译文】
许允的妻子是卫尉卿阮共的女儿，阮德如的妹妹，长相特别丑。新婚行完交拜礼，许允就不想再进新房去，家里人都为这事而感到十分担忧。一天，有位客人来看望许允，新娘便叫婢女去打听是谁来了，婢女回来后说：“是桓郎。”桓郎就是桓范。新娘说：“这下好了不用担心了，桓郎一定会劝他进来的。”桓范果然劝许允说：“阮家既然嫁个丑女给你，想必是有一些想法的，你应该学会体察和明白。”许允便转身进入新房，见了新娘，马上就想退出。新娘料定他这一走再也不可能进来了，就拉住他的衣襟让他留下。许允便问她说；“妇女应该有四种美德，你有其中哪几种？”新娘说：“新妇所缺少的只是容貌罢了。可是读书人应该有各种好品行，您有几种？”许允说：“样样都有。”新娘说：“各种好品行里头首要的是德，可是您爱色不爱德，怎么能说样样都有！”许允听了，脸有愧色，从此夫妇俩便互相敬重。
【原典】
许允为吏部郎①，多用其乡里，魏明帝遣虎贲收之②。其妇出诫允曰：“明主可以理夺，难以情求。”既至，帝核问之。允对曰：“‘举尔所知③。’臣之乡人，臣所知也。陛下检校为称职与不④？若不称职，臣受其罪。”既检校，皆官得其人，于是乃释。允衣服败坏，诏赐新衣。初，允被收，举家号哭。阮新妇自若云：“勿忧，寻还。”作粟粥待，顷之允至。
【注释】
①吏部郎：官名，主管官吏选拔。②魏明帝：曹叡。虎贲（bēn）：官名，管宫门警卫之官。③举尔所知：举荐你所了解的人。④检校：检查，考察。
【译文】
许允担任吏部郎的时候，大多选拔和任用的人都是他的同乡，魏明帝知道这件事后，就派虎贲去逮捕他。许允的妻子跟出来劝诫他说：“对英明的君主只可以用道理去取胜，很难用感情去求告。”押到后，明帝审查追究他。许允回答说：“孔子说‘提拔你所了解的人’，臣的同乡，就是臣所了解的人。陛下可以审查、核实他们是称职还是不称职，如果不称职，臣愿受应得之罪。”查验以后，知道各个职位都用人得当，于是就释放了他。许允穿的衣服已经显得很破旧了，明帝就下令赏赐新衣给他。起初，许允被逮捕时，全家人都号哭不止，他妻子阮氏却神态自若，说：“不要担心，他不久就会回来。”并且煮好小米粥等着他。一会儿，许允就回来了。
【原典】
许允为晋景王所诛①，门生走入告其妇。妇正在机中，神色不变，曰：“蚤知尔耳！”门人欲藏其儿，妇曰：“无豫诸儿事。”后徙居墓所，景王遣钟会看之，若才流及父②，当收。儿以咨母。母曰：“汝等虽佳，才具不多③，率胸怀与语④，便无所忧。不须极哀，会止便止⑤。又可少问朝事。”儿从之。会反以状对，卒免。
【注释】
①为晋景王所诛：指许允被司马师所杀。②才流：才智流品。③才具：才能。④率：顺着。⑤止：指停止哭泣。
【译文】
许允被晋景王杀害了，他的门人跑来告诉他妻子。她正在织机上织布，听到消息，神色不变，说：“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门人想把许允的儿子藏起来，许允妻子说：“不关孩子们的事。”后来全家迁到许允的墓地里住，司马师派钟会去看望他们，并吩咐说，如果儿子的才能品行比得上他父亲，就应该逮捕他们。许允的儿子知道这些情况后，便去和母亲商量，母亲说：“你们虽然都不错，可是才能不大，可以怎么想就怎么和他谈，这样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也不必哀伤过度，钟会不哭了，你们就不哭。又可以稍为问及朝廷的事。”她儿子照母亲的吩咐去做。钟会回去后，把情况报告给了司马师，许允的儿子终于免祸。
【原典】
贾充妻李氏作《女训》，行于世。李氏女①，齐献王妃②，郭氏女③，惠帝后。充卒，李、郭女各欲令其母合葬，经年不决。贾后废，李氏乃祔④，葬遂定。
【注释】
①李氏女：贾充与前妻李氏生二女：褒、裕。褒，名荃，裕，名浚。荃为齐王攸妃。②齐献王：即司马攸。③郭氏女：郭槐生一女，名南风，为晋惠帝之皇后，与贾谧等专朝政十余年，后被赵王伦所废。④祔（fù），合葬。
【译文】
贾充的妻子李氏写了《女训》一书，流传当代。李氏的女儿是齐献王王妃；郭氏的女儿是晋惠帝的皇后。贾充死后，李氏、郭氏的女儿各自都想让自己的母亲和贾充合葬，这件事过去了很多年都没有得到妥善解决。后来贾后被废，李氏才得以合葬，葬事终于确定了下来。
【原典】
王汝南少无婚①，自求郝普女②。司空以其痴，会无婚处，任其意，便许之。既婚，果有令姿淑德③。生东海④，遂为王氏母仪⑤。或问汝南何以知之？曰：“尝见井上取水，举动容止不失常，未尝忤观⑥。以此知之。”
【注释】
①王汝南：王湛，曾任汝南内史，故称。②郝普：字道匡，太原襄城人，官洛阳太守。③令姿淑德：美好的姿容，善良的品德。④东海：指王承，他曾任东海郡太守，故称。⑤母仪：做母亲们的典范。⑥忤观：指碍眼、不雅观的景象。
【译文】
汝南内史王湛年轻时没人提亲，便自己提出向郝普的女儿求亲。他父亲王昶因为他痴呆，认为他一定会无处求婚，就随他的心意，答应了他。婚后，郝氏果真美貌贤淑。后来生了王承，终于成了王家母亲们的典范。有人问王湛当初是怎么了解她的，王湛说：“我曾经看见她上水井边打水，举止仪容不失常态，也没有不顺眼的地方，就这样了解了她。”
【原典】
周浚作安东时①，行猎，值暴雨，过汝南李氏。李氏富足，而男子不在。有女名络秀②，闻外有贵人，与一婢于内宰猪羊，作数十人饮食，事事精办，不闻有人声。密觇之③，独见一女子，状貌非常，浚因求为妾。父兄不许。络秀曰：“门户殄瘁④，何惜一女？若连姻贵族，将来或大益。”父兄从之。遂生伯仁兄弟⑤。络秀语伯仁等：“我所以屈节为汝家作妾，门户计耳！汝若不与吾家作亲亲者，吾亦不惜余年。”伯仁等悉从命。由此李氏在世，得方幅齿遇⑥。
【注释】
①周浚：字开林，汝南安成（今河南汝南）人。②络秀：汝南李宗伯之女，安东将军周浚之妻，生三子：名
（yǐ）、嵩、谟。③觇（chān）：偷看。④殄瘁（tiǎn cuì）：败落。⑤伯仁：周
字伯仁。⑥方幅：当时口语，指正当，正式。齿遇：受到礼遇。
【译文】
周浚任安东将军时，外出打猎，有一次不巧遭遇天降暴雨，于是就改道去探望汝南李氏。李氏家境富有，只是男人不在家。这家有个女儿，名叫络秀，听说外面来了贵人，就和一个婢女在后院杀猪宰羊，准备几十人的饮食，事事都做得很到位，却没怎么听见有人声。周浚感到很奇怪，就出去偷看一下，看见一个女子，相貌不同一般；过后，周浚就请求娶她为妾，女方的父兄不答应。络秀说：“我们家门第衰微，为什么还舍不得一个女儿呢！如果能和贵族连姻，将来也许好处会更大。”父兄就顺从了她。后来生了周伯仁几兄弟。络秀对伯仁兄弟说：“我降低身分给你家做妾的原因，只是为我家门第作想罢了。你们如果不肯和我家做亲戚，我也不会吝惜晚年！”伯仁兄弟全都听从母亲的吩咐，因此，李氏在生前，还是得到了很公正的礼遇。
【原典】
陶公少时①，作鱼梁吏②，尝以坩鱼乍饷母③。母封鱼乍付使，反书责侃曰④：“汝为吏，以官物见饷，非唯不益，乃增吾忧也。”
【注释】
①陶公：陶侃。②鱼梁吏：指管理堵水捕鱼的官吏。③坩（gān）：盛物的陶器。④反书：回信。
【译文】
陶侃年轻时做了监管鱼梁的小吏，曾托人送去一罐腌鱼给母亲。他母亲把腌鱼封好交给来人带回去，并且回信责备陶侃说：“你做官吏，拿公家的东西送给我，这不只没有好处，反而增加了我对你的担忧啊。”
【原典】
桓宣武平蜀①，以李势妹为妾，甚有宠，常著斋后。主始不知，既闻，与数十婢拔白刃袭之。正值李梳头，发委藉地②，肤色玉曜③，不为动容。徐曰：“国破家亡，无心至此。今日若能见杀，乃是本怀④。”主惭而退。
【注释】
①桓宣武：桓温。平蜀：指平定十六国之一的成汉政权。②委：下垂。③曜：明亮。④本怀：本愿、本意。
【译文】
桓温平定了蜀地，娶李势的妹妹做妾，很宠爱她，经常把她安置在书斋后面住。他的妻子南康公主起初不知道，后来听说了，就带着几十个婢女提着刀趁她不备去杀她。到了那里，正遇见李氏在梳头，头发垂下来铺到地上，肤色像白玉一样光采照人，并没有因为公主到来而表情有变。她从容不迫地说道：“我国破家亡，并不情愿到这里来；今天如果能被杀而死，这倒是我的心愿。”公主很惭愧，就退出去了。
【原典】
庾玉台①，希之弟也②。希诛，将戮玉台。玉台子妇，宣武弟桓豁女也。徒跣求进③，阍禁不内④。女厉声曰：“是何小人？我伯父门，不听我前！”因突入，号泣请曰：“庾玉台常因人脚短三寸，当复能作贼不？”宣武笑曰⑤：“婿故自急⑥。”遂原玉台一门。
【注释】
①庾玉台：庾友，小字玉台，庾冰第三子。②希：庾希，字始彦，庾冰长子。③徒跣：光着脚，赤脚。④阍（hūn）：守门人。⑤宣武：桓温。⑥故自：确实，的确。
【译文】
庾玉台是庾希的弟弟，庾希被杀以后，将要杀玉台。玉台的儿媳妇，是桓温弟弟桓豁的女儿，她心急得光着脚去求见桓温，掌门官挡着不让进去。她大声斥责说：“这是哪个奴才！我伯父的家，竟敢不让我进去！”说着便冲了进去，哭喊着请求说：“庚玉台的一只脚短了三寸，常常要扶着人才能够走路，这样的人难道还会谋反吗？”桓温笑着说：“侄女婿确实着急了。”终于赦免了庾玉台这一家。
【原典】
桓车骑不好著新衣①。浴后，妇故送新衣与。车骑大怒，催使持去。妇更持还，传语云：“衣不经新，何由而故？”桓公大笑，著之。
【注释】
①桓车骑：桓冲，桓温之弟。
【译文】
车骑将军桓冲平时不太喜欢穿新衣服。有一次洗完澡，他妻子故意叫仆人送去新衣服给他，桓冲大怒，命令仆人快点将衣服拿走。他妻子又叫人再拿回来，并且传话说：“衣服不经过新的，怎么能变成旧的呢？”桓冲听罢大笑，就穿上了新衣。
【原典】
王江州夫人语谢遏曰①：“汝何以都不复进？为是尘务经心②，天分有限？”
【注释】
①王江州夫人：谢道韫。②经心：烦扰于心。
【译文】
江州刺史王凝之夫人问谢玄道：“你为什么一点也不见长进？是一心注意世俗杂务，还是本来就天赋有限？”
【原典】
郗嘉宾丧①，妇兄弟欲迎妹还，终不肯归。曰：“生纵不得与郗郎同室，死宁不同穴！”
【注释】
①郗嘉宾：郗超。
【译文】
郗超死了，他妻子的兄弟就想把妹妹接回家去，她却始终不肯返回娘家。说：“活着的时候我虽然不能和郗郎同居一室，难道死了以后不能和他同葬一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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