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其八）

左思

习习笼中鸟，举翮触四隅①。

落落穷巷士，抱影守空庐②。

出门无通路，枳棘塞中涂③。

计策弃不收，块若枯池鱼④。

外望无寸禄，内顾无斗储⑤。

亲戚还相蔑，朋友日夜疏⑥。

苏秦北游说，李斯西上书⑦。

俛仰生荣华，咄嗟复凋枯⑧。

饮河期满腹，贵足不愿馀⑨。

巢林栖一枝，可为达士模⑩。

［注释］①习习—屡飞的样子。翮—鸟羽的茎。四隅—四角。这两句以笼中鸟举翼就碰到笼子的四角，不能起飞，比喻穷巷之士。②落落—和人疏远难合。穷巷士—居住在僻巷的贫士。抱影—形影相吊。守空庐—守着空房子。这两句是说与人寡合之贫贱之士，住在穷巷空室之中，对影独守。③枳棘—两种带刺的树。涂—犹“途”。枳棘塞涂比喻仕途艰难。④“计策”句—计策不被采用。块—独处的样子。枯池鱼—枯涸了的池中之鱼。这句是说自己独处像池水干枯了的鱼一样。⑤寸禄—微薄的俸禄。斗储—一斗粮的蓄积。这两句是形容家境的穷困。⑥蔑—蔑视。疏—疏远。这两句是说受到亲戚的竞相蔑视和朋友们的一天天疏远。⑦苏秦—战国时洛阳人，据《史记·苏秦列传》记载，他先游说秦惠王未被用，后又游说燕、赵等六国，联合抗秦，佩六国相印，后在齐国遇刺身死。燕、赵等国皆在北或东，这里概言之为“北游说”。李斯—战国时楚上蔡人，据《史记·李斯列传》记载，李斯西入秦说秦王，得为客卿。后来秦国的大臣建议秦王应逐一切客卿，李斯上书申辩，秦王遂罢逐客之令。即所谓“西上书”。秦统一之后，李斯为丞相，后在秦二世时被杀。⑧俛仰之间—形容时间很短。俛仰，低头仰头。咄嗟—忧叹之辞。这里也是形容时间短促，犹呼吸之间。凋枯—凋零枯萎。指苏秦、李斯的被杀害。这两句是说苏秦、李斯的尊荣和杀身都在刹那之间。⑨“饮河”二句—用《庄子·逍遥游》中的典故：“偃鼠饮河，不过满腹。”偃鼠—即田鼠。这两句说偃鼠喝河里的水，不过期望装满肚皮，贵在知足不贪剩余。⑩“巢林”句—用《庄子·逍遥游》中的典故：“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鹪鹩，是一种小鸟。这句是说鹪鹩在树林里做巢，不过占一根树枝。达士—旷达之士。模—榜样。这句是说旷达的人应该学习偃鼠、鹪鹩，知足安分。

赏　析

这首诗通过对苏秦、李斯两个著名历史人物因为追求功名利禄而丧生的描写，表达了作者安贫乐道、知足寡欲的心态。

诗歌开篇用“笼中鸟”来比喻贫士。鸟儿在笼子中不停地飞来飞去，挥动着翅膀，也只能碰到笼子的四周。这就像那些与人疏远、居住在偏僻巷子的贫士一样，只能对着自己的影子，守着一个空荡荡的房子。比喻刻画出求取仕途却无出路的孤独贫士形象，这也正是诗人自己的真实写照。因为当时的门阀制度，贫士的仕途充满着荆棘和险恶。他的谋略不被统治者采纳，他的处境就像干枯池塘中的鱼。更悲惨的是，贫士既无俸禄，也无存粮，生活难以为继。亲戚看不起，朋友也日渐疏远。这样的状况，和苏秦、李斯早年的处境是一样的。苏秦和李斯都选择了求取荣华富贵的道路，最后却落得失去性命的下场。由此诗人主张应该追求一种安贫常乐的生活状态，就像偃鼠一样所求的是饱腹，就像鹪鹩一样所求的不过是一根树枝这样的立足之地。

“巢林栖一枝，可为达士模”，既是这首诗的结尾，也是这组诗的结穴，表明左思在经过对社会的深刻思考后，入世的理想逐渐幻灭，他只能皈依于老庄的哲学，静心做一个安于贫贱的“达士”。《咏史》八首，是左思在无望时代中弹奏的激情而又悲伤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