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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耳自狄适齐

时间:2022-07-18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晋公子重耳逃亡在狄国住了十二年。〔5〕姜氏:齐桓公女儿,嫁给重耳,因齐姓姜,故称姜氏。献公有九子,于今仅有重耳尚在。齐桓公把女儿嫁给重耳,待他非常好。重耳拥有八十匹马,便有老死在齐国的意思。于是诸侯都相继背叛齐国。狐偃明白齐国没法帮助重耳回国继位,也知道重耳已安于齐国舒适的生活,并有了终老于此的想法,想要离开齐国,却担心重耳不愿意离开,于是就和重耳的其他随从在桑树下谋划这件事。

卷第十 晋语四

重耳自狄适齐

文公在狄十二年〔1〕,狐偃曰〔2〕:“日〔3〕,吾来此也,非以狄为荣,可以成事也。吾曰:‘奔而易达,困而有资,休以择利,可以戾也〔4〕。’今戾久矣,戾久将底〔5〕。底著滞淫,谁能兴之?盍速行乎!吾不适齐、楚,避其远也。蓄力一纪〔6〕,可以远矣。齐侯长矣〔7〕,而欲亲晋。管仲殁矣,多谗在侧。谋而无正,衷而思始。夫必追择前言,求善以终,餍迩逐远〔8〕,远人入服,不为邮矣〔9〕。会其季年可也〔10〕,兹可以亲。”皆以为然,乃行。

【注释】

〔1〕在狄十二年:文公重耳逃亡在外十九年,其中十二年在狄度过。〔2〕狐偃:晋国卿大夫,名偃,字子犯,狐突之子,重耳的舅父,又称舅犯、子犯。〔3〕日:昔日,过去。〔4〕戾:安定,定居。〔5〕底:止,停滞不前。〔6〕蓄力:积蓄力量。一纪:木星地球一周约需十二年,故古代称十二年为一纪。〔7〕齐侯:指齐桓公。长:年纪大。〔8〕餍迩逐远:指(齐国)与邻近诸侯搞好关系之后,便会发展与远方诸侯的关系。迩,近,此指邻近的诸侯。逐,求。远,指远方诸侯。〔9〕邮:过错。〔10〕季年:晚年。

【译文】

晋公子重耳逃亡在狄国住了十二年。狐偃说:“当初我们来逃奔狄国,不是因为贪图狄国安乐,而是认为可以成就大事。我曾说过:‘投奔狄国容易到达,困顿时能得到资助,休整后以待有利时机,可以在此安定下来。’如今居住的时间太久了,住久了就会停滞不前,停滞不前而又苟且荒淫,谁还能让您振作有为?为何不赶快离开呢!当时我们之所以不去齐、楚两国避难,是怕路远。现在积蓄了了十二年力量,可以远奔他国了。齐桓公年老了,正想与晋国搞好关系。管仲去世之后,桓公身边多是些谗佞小人,有人谋划却没有人来匡正,心里就会怀念当初的鼎盛局面。因此他一定会重新考虑采用管仲以前的策略,求得能有一个好结果。齐国与周围诸侯国和睦相处之后,就会注重发展与远方的诸侯的关系,我们这些远方的人前去投靠,不会有什么过失。如今正赶上桓公的晚年,可以与他亲近友好。”大家都认为狐偃说得有道理。于是重耳一行就离开了狄国。

过五鹿〔1〕,乞食于野人〔2〕。野人举块以与之〔3〕,公子怒,将鞭之。子犯曰:“天赐也。民以土服〔4〕,又何求焉!天事必象〔5〕,十有二年,必获此土。二三子志之〔6〕。岁在寿星及鹑尾〔7〕,其有此土乎!天以命矣,复于寿星,必获诸侯。天之道也,由是始之。有此,其以戊申乎〔8〕!所以申土也。”再拜稽首,受而载之。遂适齐。

【注释】

〔1〕五鹿:卫国城邑,在今河南濮阳南。〔2〕野人:郊野农夫。〔3〕块:土块。〔4〕服:顺服。〔5〕象:征兆。〔6〕志:记住。〔7〕岁:岁星,即木星。木星每年出现在黄道带中的某一部位,依次运行,每十二年绕天一周,寿星、鹑尾,就是这十二个部位中的两个。〔8〕戊申:记日的干支。

【译文】

他们途经五鹿,向郊野的农夫讨吃的。农夫却拿了个土块给他们,重耳大怒,就要拿鞭子抽打农夫。狐偃说:“这是上天赏赐给你的啊。农夫献上土块表示顺服,我们还求什么别的东西呢?上天做事情一定会先有征兆,十二年之后,我们一定会占有这片土地。你们大家要记住这件事,当岁星运行到寿星和鹑尾时,大概这片土地就被我们占有了!天象已经这样预示了,木星再次转到寿星的位次,我们一定能得到诸侯的拥护。上天的意旨,就是从获得土块开始的。得到这块土地,大概会在戊申这一天吧!因为戊申是拓宽土地的意思。”于是重耳再拜叩头,接受了土块装在车上。于是他们前往齐国。

齐姜劝重耳勿怀安

齐侯妻之〔1〕,甚善焉。有马二十乘〔2〕,将死于齐而已矣。曰:“民生安乐,谁知其他?”桓公卒,孝公即位〔3〕。诸侯叛齐。子犯知齐之不可以动,而知文公之安齐而有终焉之志也,欲行,而患之〔4〕,与从者谋于桑下。蚕妾在焉,莫知其在也。妾告姜氏〔5〕,姜氏杀之,而言于公子曰:“从者将以子行,其闻之者吾以除之矣。子必从之,不可以贰〔6〕,贰无成命。《诗》云〔7〕:‘上帝临女,无贰尔心。’先王其知之矣,贰将可乎?子去晋难而极于此〔8〕。自子之行,晋无宁岁,民无成君。天未丧晋,无异公子〔9〕,有晋国者,非子而谁?子其勉之!上帝临子,贰必有咎〔10〕。”

【注释】

〔1〕妻(qì):以女嫁人。〔2〕乘(shèng):古时一车四马为一乘。〔3〕孝公:齐国国君,名昭,齐桓公之子。〔4〕患:忧虑。〔5〕姜氏:齐桓公女儿,嫁给重耳,因齐姓姜,故称姜氏。〔6〕贰:怀疑,犹豫。〔7〕《诗》:指《诗经·大雅·大明》。〔8〕去晋难:逃避晋国祸难。极:至。〔9〕异公子:别的公子。献公有九子,于今仅有重耳尚在。因而说没有别的公子。〔10〕上帝:上天。临:临幸。此指护佑。这两句诗见于《诗经·大雅·大明》。

【译文】

齐桓公把女儿嫁给重耳,待他非常好。重耳拥有八十匹马,便有老死在齐国的意思。他说:“人生安定快乐,谁还管别的事呢?”齐桓公死后,齐孝公继承君位。于是诸侯都相继背叛齐国。狐偃明白齐国没法帮助重耳回国继位,也知道重耳已安于齐国舒适的生活,并有了终老于此的想法,想要离开齐国,却担心重耳不愿意离开,于是就和重耳的其他随从在桑树下谋划这件事。恰好宫中一个养蚕的女仆在树上采桑叶,但没有人发觉她在树上。小妾把这件事情报告诉了姜氏,姜氏(怕走漏风声)把她杀了,然后对公子重耳说:“您的随从想要带您一块离开齐国,听到这个消息的女仆已经被我杀掉了。您一定要听从他们的安排,不可以优柔寡断,遇事优柔寡断,就不能实现回国继位的天命。《诗经》上说:‘上帝保佑你,你心里不要犹豫不决。’周武王大概懂得天命(因此成就了大事),犹豫不决怎么行呢?您因为逃避晋国祸难才到这里来。从您离开之后,晋国没有安宁的时候,百姓至今也没有一个稳定的君主。上天还没想灭亡晋国,献公再没有其他儿子了,能够拥有晋国的,不是您还有谁?您还是好好努力吧!上天保佑您,犹豫不决一定会有祸患。”

公子曰:“吾不动矣,必死于此。”姜曰:“不然。《周诗》曰〔1〕:‘莘莘征夫,每怀靡及。〔2〕’夙夜征行,不遑启处〔3〕,犹惧无及。况其顺身纵欲怀安,将何及矣!人不求及,其能及乎?日月不处,人谁获安?西方之书有之曰〔4:‘怀与安,实疚大事〔5〕。’《郑诗》云〔6〕:‘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昔管敬仲有言〔7〕,小妾闻之,曰:‘畏威如疾,民之上也。从怀如流,民之下也。见怀思威,民之中也。畏威如疾,乃能威民。威在民上,弗畏有刑。从怀如流,去威远矣,故谓之下。其在辟也,吾从中也。《郑诗》之言,吾其从之。’此大夫管仲之所以纪纲齐国,裨辅先君而成霸者也。子而弃之,不亦难乎?齐国之政败矣,晋之无道久矣,从者之谋忠矣,时日及矣,公子几矣〔8〕。君国可以济百姓,而释之者,非人也。败不可处,时不可失,忠不可弃,怀不可从〔9〕,子必速行。吾闻晋之始封也,岁在大火〔10〕,阏伯之星也〔11〕,实纪商人。商之飨国三十一王〔12〕。瞽史之纪曰〔13〕:‘唐叔之世〔14〕,将如商数〔15〕。’今未半也。乱不长世,公子唯子,子必有晋。若何怀安〔16〕?”公子弗听。

【注释】

〔1〕《周诗》:指《诗经·小雅·皇皇者华》。〔2〕莘莘(shēnshēn):众多的样子。征:远行。每:每每,时常。怀:惦念。靡及:做不到。〔3〕遑(huáng),闲暇。〔4〕西方:指周。〔5〕怀:享乐。安:安逸。疚:病。此指破坏,败坏。〔6〕《郑诗》:指《诗经·郑风·将仲子》。〔7〕管敬仲:即管仲,名夷吾,字仲,谥敬,被称为管子、管夷吾、管敬仲。〔8〕几:近,差不多。〔9〕从:通“纵”,放任,放纵。〔10〕大火:星名,即心宿,十二星次之一。〔11〕阏伯:传说是陶唐氏(尧)时的火正官,居商丘,主管祭祀大火星的职务。〔12〕飨国:享国。飨,通“享”。三十一王:指商代自汤至商纣共十七代三十一王。〔13〕瞽史:乐师与史官的并称。〔14〕唐叔:晋国的始祖。周武王之子,周成王的弟弟,名虞,字子于。封于唐,又称唐叔虞。〔15〕商数:指商代君王的数目。〔16〕怀安:贪图安逸。

【译文】

公子说:“我不会再走了,一定要老死在这里。”姜氏说:“不是这样。《周诗》上说:‘众多的行人,时时惦记着要办的事,还恐怕难以实现目标。’一天到晚奔走赶路,连安坐休息的时间也没有,这样还怕来不及。更何况那些顺着自己的意愿,放纵欲望、贪图安逸的人,将怎么实现目标呢?一个人如果不追求及时完成大业,又怎么能达到目的呢?日月运行,时光不停息,人又怎么能贪图安逸呢?《周书》上有句话说:‘贪图享乐和安逸,将会妨害大事。’《郑诗》上说:‘思念仲子啊,别人这么多的闲话,也很可怕啊。’我从前也曾经听到过管仲有这样的话,他说:‘敬畏天威就像害怕疾病一样的人,是上等人。放纵私欲如同水向低处流淌一样的人,是下等人。看到可眷恋的东西,能想起敬畏天威的人,是中等人。只有敬畏天威如惧怕疾病一样的人,才能在百姓中树立声威。有了声威才能居于百姓之上,不敬畏就要受到惩罚。放纵自己的人,离树立声威的要求就远了,因此说是下等人。他们在有罪的行列,我还是愿意做中等人。《郑诗》上的话,我是愿意信从的。’大夫管仲就是靠着这个治理齐国,辅佐先君成就霸业的。您如果要丢弃它,想成就大事不也很困难吗?齐国的政局已经衰落了,晋国的混乱持续很久了,您的随从人员谋虑已经非常忠诚了,时机到了,公子差不多可以行动了。您回国做晋国的国君,可以拯救百姓,如果放弃做国君解救百姓,这不是聪明人该做的。齐国的政治腐败不可久留,回国的良好时机不可错过,您的追随者的一片忠心不可抛弃,贪恋安逸之心不可放纵,您一定要尽快离开齐国。我听说,晋国最初被封为侯国的时候,岁星正处在大火星的位次,也就是阏伯星的位置,实际上记录着商朝的命运。商代享有国祚,共三十一位国君。盲乐师和史官的记载说:‘唐叔的后代享有晋国,将和商代国君的数目一样。’如今还不到一半。晋国动乱的局面不会长久,诸位公子中只有您还健在,您一定能拥有晋国。为什么贪恋眼前的安逸呢?”但是,公子重耳不听从这些劝告。

齐姜与子犯谋遣重耳

姜与子犯谋〔1〕,醉而载之以行〔2〕。醒,以戈逐子犯,曰:“若无所济,吾食舅氏之肉,其知餍乎〔3〕!”舅犯走〔4〕,且对曰:“若无所济,余未知死所,谁能与豺狼争食?若克有成,公子无亦晋之柔嘉〔5〕,是以甘食。偃之肉腥臊,将焉用之?”遂行。

【注释】

〔1〕姜:指重耳的妻子姜氏。子犯:狐偃。〔2〕醉:灌醉。〔3〕餍(yàn):满足。〔4〕走:跑。〔5〕柔嘉:精美细腻的食物。

【译文】

姜氏和子犯商量,把重耳灌醉,用车载着他离开齐国。重耳酒醒之后,就拿起戈追打子犯,说:“假如事情不成功,我就是吃了你的肉,也不解恨啊!”子犯一边跑一边回答说:“假如事情没有成功,我还不知道死在什么地方,谁又能与豺狼争着吃我的肉呢?假如事情成功了,到时公子不也就有了晋国最鲜嫩美味的食物,可以随便享用。我狐偃的肉味道腥臊,哪里会用得上吃我的肉呢?”于是,他们继续前行。

卫文公不礼重耳

过卫,卫文公有邢、狄之虞〔1〕,不能礼焉〔2〕。宁庄子言于公曰〔3〕:“夫礼,国之纪也;亲,民之结也;善,德之建也。国无纪不可以终,民无结不可以固,德无建不可以立。此三者,君之所慎也。今君弃之,无乃不可乎!晋公子善人也,而卫亲也,君不礼焉,弃三德矣。臣故云君其图之。康叔〔4〕,文之昭也〔5〕。唐叔,武之穆也。周之大功在武,天祚将在武族。苟姬未绝周室,而俾守天聚者,必武族也。武族唯晋实昌,晋胤公子实德。晋仍无道,天祚有德〔6〕,晋之守祀〔7〕,必公子也。若复而修其德,镇抚其民,必获诸侯,以讨无礼〔8〕。君弗蚤图〔9〕,卫而在讨。小人是惧,敢不尽心。”公弗听。

【注释】

〔1〕卫文公:卫国国君,初名辟疆,后更名毁,卫宣公之孙。邢、狄:卫国周边的两个小国。虞:忧虑。〔2〕礼:以礼相待。〔3〕宁庄子:卫国正卿,名速。〔4〕康叔:周武王的弟弟,名封,卫国的始祖。初封于康(今河南禹县西北),故称康叔。〔5〕昭:古代宗法制度,宗庙辈次的排列,始祖庙居中,以下父子依次递为昭穆,左为昭,右为穆。父为昭,子即为穆,依次类推。〔6〕祚:赐福。〔7〕守祀:守住社稷不使祭祀断绝。〔8〕无礼:指在重耳逃亡期间不以礼相待的国家和君主。〔9〕蚤:通“早”,及早。

【译文】

重耳途径卫国,卫文公为邢人、狄人联合入侵之事忧愁,没有以礼相接待。宁庄子对卫文公说:“礼法是国家的纲纪,亲情是百姓团结的纽带,慈善是立德的标准。国家没有纲纪不能持久,百姓不团结国家就不可能稳固,德政没有标准也无法确立。这三点,作为国君应谨慎对待。现在君王却要抛弃它们,恐怕不可以吧!晋公子重耳是个善良的人,又是卫国的宗亲,君主不依礼接待他,这样做抛弃了上面所说的三种美德。所以我说要请君主仔细考虑一下。卫国的始君康叔,是周文王的儿子。晋国的始君唐叔,是周武王的儿子。周朝统一天下的大功主要是周武王建立的,上天将会护佑周武王一族。只要周王室还是姬姓的天下,那么守护上天所聚集的财富和百姓的人,一定是周武王的后代。周武王的后代中,只有晋国最为昌盛,晋国的后代中,公子重耳最为仁德。现在晋国的国君仍然不行仁道,上天会护佑有德行的人,晋国能守住社稷不使祭祀断绝的人,一定是公子重耳了。如果他回国继位,修养德行,镇抚百姓,一定能得到诸侯的拥戴,进而讨伐以前对他无礼的国家。君王如果不及早考虑,那卫国就会在讨伐之列。我因此感到害怕,哪里敢不尽心劝谏呢。”但是,卫文公没有听从宁庄子的劝谏。

曹共公不礼重耳而观其骿肋

自卫过曹〔1〕,曹共公亦不礼焉〔2〕,闻其骿肋〔3〕,欲观其状,止其舍,谍其将浴〔4〕,设微薄而观之。僖负羁之妻言于负羁曰〔5〕:“吾观晋公子贤人也,其从者皆国相也,以相一人,必得晋国。得晋国而讨无礼,曹其首诛也。子盍蚤自贰焉〔6〕?”僖负羁馈飧〔7〕,置璧焉。公子受飧反璧。

【注释】

〔1〕曹:姬姓小国。周初武王封弟弟振铎封于曹邑,为曹伯,建曹国,故地在今山东省菏泽、定陶、曹县一带。〔2〕曹共公:曹国国君,名襄。〔3〕骿(pián)肋:肋骨连在一块。〔4〕谍:秘密探听。〔5〕僖负羁:曹国大夫。〔6〕蚤:通“早”,及早。贰:不同,区别。此处指不同的立场、不同的态度。〔7〕馈:赠送。飧(sǔn):熟食。

【译文】

重耳从卫国出发途经曹国,曹共公也不加礼待,听说重耳的肋骨连成一片,就想看看是什么样子,就把重耳安顿在馆舍里,打听到他要洗澡,便设了薄帐从后面偷偷观看。曹国大夫僖负羁的妻子对她丈夫说:“我看晋公子重耳是个贤能的人,他的随从人员都是国家的栋梁之才,共同辅佐晋公子一人,将来一定能够拥有晋国。回到晋国继位讨伐无礼的国家,那么首先会对曹国下手。你为何不早一点表明自己的不同立场呢?”僖负羁便馈赠了一盘食品给重耳,盘底还放着一块璧。重耳接受了食品,退回了璧。

负羁言于曹伯曰:“夫晋公子在此,君之匹也〔1〕,不亦礼焉?”曹伯曰:“诸侯之亡公子其多矣,谁不过此!亡者皆无礼者也,余焉能尽礼焉!”对曰:“臣闻之:爱亲明贤,政之干也〔2〕。礼宾矜穷〔3〕,礼之宗也。礼以纪政,国之常也。失常不立,君所知也。国君无亲,以国为亲。先君叔振〔4〕,出自文王,晋祖唐叔,出自武王,文、武之功,实建诸姬〔5〕。故二王之嗣,世不废亲。今君弃之,不爱亲也。晋公子生十七年而亡,卿材三人从之〔6〕,可谓贤矣,而君蔑之〔7〕,是不明贤也。谓晋公子之亡,不可不怜也。比之宾客〔8〕,不可不礼也。失此二者,是不礼宾,不怜穷也。守天之聚,将施于宜。宜而不施,聚必有阙〔9〕。玉帛酒食,犹粪土也,爱粪土以毁三常〔10〕,失位而阙聚,是之不难,无乃不可乎?君其图之。”公弗听。

【注释】

〔1〕匹:敌,指地位相当。〔2〕干:主干,主要内容。〔3〕矜:怜惜,怜悯。〔4〕叔振:周代曹国的始祖曹叔振铎。〔5〕诸姬:各姬姓诸侯国。〔6〕卿材:可以做公卿的贤能人才。三人:指狐偃、赵衰、贾佗。〔7〕蔑:蔑视,轻视。〔8〕比:比作,等同。〔9〕阙:缺失。〔10〕三常:上文所说的爱亲、明贤、礼宾。

【译文】

僖负羁对曹共公说:“晋公子现今在我们这里,他和您地位相当,难道不应该依礼款待吗?”曹共公回答说:“诸侯各国逃亡在外的公子太多了,谁不经过我们这儿呢?逃亡的人本来就是不遵守礼法德人,我又怎么能都以礼相待呢?”僖负羁回答说:“我听说,热爱亲属,彰明贤者,是政事的主要内容。礼待宾客,怜悯穷困,是礼法的根本。用礼法来治理国政,是国家的常道。失去常道,国家就难以立足,这是君主所应该知道的。对国君而言没有私亲,要以国为亲。我们的先君曹叔振铎,是周文王的儿子,晋国的先君唐叔,是周武王的儿子,由于周文王、武王的功劳,许多姬姓的封国才得以建立了。因此文王和武王的后代,世代都不抛弃友爱亲近的关系。现在国君抛弃了这一传统,就是不友爱亲属。晋公子十七岁开始便在国外流亡,三个卿相之才追随左右,可以说是贤能的人了,可君王却轻视他,就是不彰明贤者。我觉得晋公子流亡在外,不能不怜悯。把他们看作宾客,不可不以礼相待。如果做不到这两点,就是不礼待宾客,不怜悯穷困了。守着上天所聚集的财富,将它们用在适宜的地方。有适宜的地方却不动用聚敛的财富,那么聚敛一定会有缺失。玉帛和酒食,如粪土一般,吝惜粪土之物而抛弃毁坏了三个立国常道,那就会失掉君位,损失聚集起来的财富,还不把这事看作危难,这样恐怕不行吧?国君还是好好考虑考虑。”曹共公没有听从僖负羁的意见。

宋襄公赠重耳以马二十乘

公子过宋〔1〕,与司马公孙固相善〔2〕,公孙固言于襄公曰〔3〕:“晋公子亡,长幼矣,而好善不厌〔4〕,父事狐偃,师事赵衰〔5〕,而长事贾佗〔6〕。狐偃其舅也,而惠以有谋。赵衰其先君之戎御,赵夙之弟也〔7〕,而文以忠贞。贾佗公族也,而多识以恭敬。此三人者,实左右之。公子居则下之,动则谘焉〔8〕,成幼而不倦,殆有礼矣。树于有礼,必有艾〔9〕。《商颂》曰〔10〕:‘汤降不迟,圣敬日跻〔11〕。’降,有礼之谓也。君其图之。”襄公从之,赠以马二十乘。

【注释】

〔1〕宋:子姓诸侯国,为商朝王族支属后裔,微子启为其始祖。〔2〕公孙固:宋庄公之孙,时为宋国大司马。善:友好。〔3〕襄公:宋国国君,名兹甫,宋桓公次子,春秋五霸之一。〔4〕厌:满足。〔5〕赵衰:赵成子,字子馀,也称成季、孟子馀。〔6〕贾佗:狐偃的儿子,名射姑,字季佗。食邑在贾,故称贾佗。〔7〕赵夙:赵衰的哥哥。〔8〕谘:同“咨”,咨询。〔9〕艾:报答,回报。〔10〕《商颂》:指《诗经·商颂·长发》。〔11〕跻:升高。

【译文】

公子重耳路过宋国,和宋国司马公孙固非常要好。公孙固对宋襄公说:“晋公子逃难在外十几年,已经长大成人了,而一直喜好行善而不满足,像侍奉父亲一样对待狐偃,像侍奉老师一样对待赵衰,像侍奉兄长一样对待贾佗。狐偃是他的舅舅,慈惠而又多谋。赵衰是为献公驾御战车的赵夙的弟弟,善于辞令而忠贞不二。贾佗是晋国的公族,广览博闻而谦恭礼敬。这三个人着实是他的左膀右臂。公子平时对他们谦恭有加,遇事都要听取他们的意见,从小到大始终这样,从不懈怠,可以说是有礼了。在礼的方面有所建树,一定能得到回报。《商颂》上说:‘商汤礼贤下士不敢怠慢,他的圣德一天天地在提高。’礼贤下士,就是有礼的表现。君王还是好好地考虑一下。”宋襄公听从了他的建议见,送给重耳八十匹马。

郑文公不礼重耳

公子过郑,郑文公亦不礼焉〔1〕。叔詹谏曰〔2〕:“臣闻之:亲有天,用前训,礼兄弟,资穷困,天所福也。今晋公子有三祚焉〔3〕,天将启之。同姓不婚,恶不殖也。狐氏出自唐叔〔4〕。狐姬,伯行之子也〔5〕,实生重耳。成而隽才,离违而得所〔6〕,久约而无衅〔7〕,一也。同出九人,唯重耳在,离外之患,而晋国不靖〔8〕,二也。晋侯日载其怨,外内弃之;重耳日载其德,狐、赵谋之,三也。在《周颂》曰〔9〕:‘天作高山,大王荒之〔10〕。’荒,大之也。大天所作,可谓亲有天矣。晋、郑兄弟也,吾先君武公与晋文侯戮力一心〔11〕,股肱周室,夹辅平王,平王劳而德之,而赐之盟质〔12〕,曰:‘世相起也。’若亲有天,获三祚者,可谓大天。若用前训,文侯之功,武公之业,可谓前训。若礼兄弟,晋、郑之亲,王之遗命,可谓兄弟。若资穷困,亡在长 幼,还轸诸侯〔13〕,可谓穷困。弃此四者,以徼天祸〔14〕,无乃不可乎?君其图之。”弗听。

【注释】

〔1〕郑文公:郑国国君,名捷,郑厉公之子。〔2〕叔詹:郑庄公的孙子,郑国正卿。〔3〕三祚:指下文提到的重耳三个方面的优势。〔4〕狐氏:重耳的外祖父狐突。〔5〕伯行:狐突的字。〔6〕违:离开。〔7〕约:穷困。衅:瑕隙,毛病。〔8〕靖:安定。〔9〕《周颂》:指《诗经·周颂·天作》。〔10〕高山:指岐山。大王:指周文王的祖父古公亶父。荒:拓宽,扩大。〔11〕武公:郑国国君,名滑突,郑桓公之子。晋文侯:晋国国君,名仇,晋穆侯之子。戮力:协力,通力合作。〔12〕质:信,信约。〔13〕还轸:回车,乘车周游。轸,车后横木。〔14〕徼:招致。

【译文】

重耳途经郑国,郑文公也不没有依礼接待他。叔詹劝谏说:“我听说,亲近上天护佑的人,遵守先君的遗训,礼待宗亲兄弟,资助穷困的人,这样的人是上天所保佑的。现在晋公子重耳有三种福兆,这是上天要辅助他。同姓的男女不相婚配,是怕子孙不繁盛。狐氏一族是唐叔的后人,重耳的母亲狐姬是伯行的女儿,生下了重耳。重耳长大成人,俊逸多才,虽然长期流亡国外,但举止得体,久处困顿却没有什么毛病,这是第一点。兄弟九人,如今只有重耳还健在,他遭遇陷害而流亡国外,而晋国国内就一直没有安定过,这是第二点。百姓对晋侯怨恨不满日益加剧,国内外势力都抛弃了他;重耳的德行威望一天天在提高,又有狐偃、赵衰等为他出谋划策,这是第三点。《周颂》上说:‘上天制造了岐山,太王大大开拓了它。’荒,就是扩大的意思。扩大上天所制造的东西,可以说是亲近上天了。晋、郑两国是同宗兄弟之邦,我国的先君郑武公和晋文侯曾经同心协力,共同捍卫周王室,辅佐平王,平王慰劳感激他们,赐给他们盟信,说:‘世世代代相互扶助。’如果说亲近上天,并获得三种吉兆的人,可以说是最得天助了。如果要遵循先王的教导,晋文侯和郑武公的功绩,可以说是先君的训导了。如果说对宗亲兄弟应待之以礼,晋、郑两国同宗近亲,又有平王的遗命,可以说是兄弟之邦。如果说要资助贫困,公子长期流亡国外,乘车周历列国,可以说是穷困。抛弃这四种美德,来招致天祸,恐怕不可以吧!君王还是好好想一想。”郑文公没有听从他的意见。

叔詹曰:“若不礼焉,则请杀之。谚曰:‘黍稷无成,不能为荣〔1〕。黍不为黍,不能蕃庑〔2〕。稷不为稷,不能蕃殖。所生不疑,唯德之基〔3〕。’”公弗听。

【注释】

〔1〕荣:开花。〔2〕蕃庑:茂盛,旺盛。〔3〕所生不疑:指“种什么得什么”这是毫无疑问的。唯德之基:立德才是根本。韦注曰“所生,谓种黍得黍,种稷得稷,唯所在树之,祸福亦由是也。若不礼重耳,则当除之;不尔,则宜厚之。如此不疑,是为德基”。

【译文】

叔詹又说:“如果不加礼遇,那么就请把他杀了。谚语有这样的说法:‘黍稷生长得不好,就难以开花。黍长不成黍,就不能旺盛。稷长不成稷,就不能繁殖。种什么得什么,这是毫无疑问的,只有立德才是最根本的。”郑文公还是不听劝告。

楚成王以周礼享重耳

遂如楚〔1〕,楚成王以周礼享之〔2〕,九献〔3〕,庭实旅百〔4〕。公子欲辞,子犯曰:“天命也,君其飨之。亡人而国荐之,非敌而君设之,非天,谁启之心!”既飨,楚子问于公子曰〔5〕:“子若克复晋国,何以报我?”公子再拜稽首对曰:“子女玉帛,则君有之。羽旄齿革,则君地生焉。其波及晋国者,君之余也,又何以报?”王曰:“虽然,不穀愿闻之〔6〕。”对曰:“若以君之灵,得复晋国,晋、楚治兵,会于中原,其避君三舍〔7〕。若不获命,其左执鞭弭,右属櫜鞬〔8〕,以与君周旋。”

【注释】

〔1〕如:到……去。〔2〕楚成王:楚国国君,名頵(一作恽),楚文王少子。〔3〕九献:九次献酒。此是周天子接待上公朝聘的享礼。《周礼·秋官·大行人》“上公之礼……饗礼九献”。贾公彦疏“九献者,王酌献宾,宾酢主人,主人酬宾,酬后更八献,是为九献”。〔4〕庭实:把礼物陈列在庭中,是诸侯间互相访问的一种礼节。旅百:数百。旅,众。〔5〕楚子:指楚成王。〔6〕不穀:古代君王的一种谦称用词。〔7〕三舍:九十里。古代行军三十里后驻扎,称一舍。〔8〕弭:没有缘饰的弓。櫜鞬:櫜是箭囊,鞬是盛弓的弓袋。

【译文】

于是重耳离开郑国来到楚国,楚成王用王室接待诸侯的隆重礼节接待他,宴会上往来献酒九次,院子里摆放了数以百计的酒肴礼器。公子重耳将要推辞,子犯说:“这是上天的旨意,您还是接受吧。一个在外流亡的人,楚王竟用国君的礼节来接待,身份地位不相等,却用接待国君的规格,如果不是上天,谁能让楚成王这样做呢?”宴饮结束,楚成王问公子重耳说:“您如果能够回国继位,拿什么来回报我呢?”公子重耳再拜叩头说:“美女、玉石和丝帛,您不稀罕。鸟羽、旄牛尾、象牙和犀皮革,这些东西都是贵国的特产。那些转运到晋国的东西,都已是君王剩下的,又让我拿什么来回报您呢?”楚成王说:“即便这样,我还是想听听您打算怎样回报我。”重耳回答说:“如果托您的福,我能回国继位,将来如果晋、楚交兵,在中原相遇,我打算后退九十里以避开您。要是这样还不能获得您的谅解,那么我只能左手握着鞭子拿着弓,右边挂着弓囊箭袋,和您周旋到底。”

令尹子玉曰〔1〕:“请杀晋公子。弗杀,而反晋国,必惧楚师。”王曰:“不可。楚师之惧,我不修也。我之不德,杀之何为!天之祚楚,谁能惧之?楚不可祚,冀州之土〔2〕,其无令君乎?且晋公子敏而有文,约而不谄,三材待之〔3〕,天祚之矣。天之所兴,谁能废之?”子玉曰:“然则请止狐偃。”王曰:“不可。《曹诗》曰〔4〕:‘彼己之子,不遂其媾〔5〕。’邮之也。夫邮而效之,邮又甚焉。郊邮,非礼也。”于是怀公自秦逃归〔6〕。秦伯召公子于楚〔7〕,楚子厚币以送公子于秦。

【注释】

〔1〕令尹:楚国执政官名,为楚国的最高官职,相当于宰相,掌军政大权。子玉:名得臣,字子玉,时为楚国令尹。〔2〕冀州:晋所在之地域名,古代九州之一,包括今山西、河北一带。〔3〕三材:指三才,指狐偃等三位贤良之才。〔4〕《曹诗》:指《诗经·曹风·候人》。〔5〕己:《诗经》中作“其”。媾(gòu):通“厚”,忠厚。〔6〕怀公:晋怀公。〔7〕秦伯:指秦穆公。

【译文】

令尹子玉说:“请杀掉晋公子重耳。如果不杀的话,假如他返回晋国,一定会成为楚军的忧患。”楚成王说:“不可以这样做。楚军有忧患,那是由于我们没有修治德行。我们不修德行,杀了他做什么!如果上天护佑楚国,又有谁能让楚国忧惧呢?如果上天不护佑楚国,那么晋国这块土地上,难道就没有其他贤明的国君了吗?况且晋公子重耳为人机敏而又善于辞令,身处穷困之境,却无逢迎谄谀之态,又有三位卿相之才随从左右,这是上天给他的护佑啊。上天要让他兴起,谁能废黜他呢?”子玉说:“那么就请把狐偃扣留了吧。”楚成王说:“不可以。《曹诗》上说:‘那个人呀,不能始终做到忠厚。’这是指责他的过错。如果明知是错的还要仿效,那过错就更严重了。仿效错误的东西,这不合礼法啊。”就在这时候晋怀公从秦国逃回晋国。秦穆公使人到楚国召请公子重耳,楚成王于是赠以厚礼并将重耳送到了秦国。

重耳婚媾怀嬴

秦伯归女五人〔1〕,怀嬴与焉〔2〕。公子使奉匜沃盥〔3〕,既而挥之。嬴怒曰:“秦、晋匹也,何以卑我〔4〕?”公子惧,降服囚命。秦伯见公子曰:“寡人之适,此为才。子圉之辱,备嫔嫱焉〔5〕,欲以成婚,而惧离其恶名。非此,则无敌。不敢以礼致之,欢之故也。公子有辱,寡人之罪也。唯命是听。”

【注释】

〔1〕归:通“馈”,赠送。〔2〕怀嬴:秦穆公的女儿。案:晋公子圉入秦为质时,穆公把女儿嫁给他。后子圉逃归晋国,立为晋怀公,所以称她怀嬴。与:参与,在其中。〔3〕匜(yí):古代一种形制如瓢的盥洗用具。沃盥:浇水洗手。〔4〕匹:敌,地位相当。卑:轻视。〔5〕子圉之辱:指子圉在秦国做人质之事。嫔嫱(pín qiáng):宫中女官,天子诸侯姬妾。怀嬴实际是子圉的妻子,这里是谦称。

【译文】

秦穆公送给重耳五个女子,怀嬴也在其中。有一次,公子重耳让怀嬴捧着匜为他浇水洗手,洗完后,便挥手让她离开。怀嬴生气说:“秦、晋两国是地位相当的国家,您凭什么这样轻视我?”重耳非常害怕,便解衣去冠,把自己囚禁起来,听候发落。秦穆公召见重耳,说:“我送给您的几个女子,怀嬴是其中最有才的。子圉在我们这儿作人质的时候,她做了子圉的姬妾。现在要让她和公子成婚,担心她曾是公子圉的姬妾而名声不好。除了这一点,就没有其他的问题了。我不敢按照正式的婚礼仪式把她嫁给您,是因为喜欢她。公子这次受辱,都是我的过错。如何处置她,听从您的安排。”

【注释】

【译文】

公子谓子犯曰:“何如?”对曰:“将夺其国,何有于妻,唯秦所命从也。”谓子馀曰〔1〕:“何如?”对曰:“《礼志》有之曰〔2〕:‘将有请于人,必先有入焉。欲人之爱己也,必先爱人。欲人之从己也,必先从人。无德于人,而求用于人,罪也。’今将婚媾以从秦〔3,受好以爱之,听从以德之,惧其未可也,又何疑焉?”乃归女而纳币〔4,且逆之。

【注释】

〔1〕子馀:赵衰的字。〔2〕《礼志》:应当是记载礼仪制度的书。〔3〕婚媾:婚姻,嫁娶。媾(gòu),连合,结合。〔4〕纳币:古代婚礼“六礼”之一,男女双方缔结婚约之后,男家把聘礼送往女家。

【译文】

公子重耳对子犯说:“你觉得怎么样?”子犯回答说:“您就要夺取他的国家,娶他的妻子又有什么不可呢,只管听从秦国的安排就行了。”又问赵衰说:“你看怎么样?”赵衰回答说:“《礼志》上说:‘如果有事要求人,一定要先接受别人的请求。要想别人爱自己,自己一定要先去爱别人。要想别人听从自己,一定要先去听从别人。没对别人施加恩德,却想求助于别人,这就是罪过。’如今您将通过婚姻关系来攀附秦国,接受他们的帮助而亲近他们,听从他们的安排以示感激,即使这样做还怕不行,又有什么可迟疑的呢?”于是重耳就向秦国纳聘礼,订下婚约,并依礼亲自迎接怀嬴。

秦伯享重耳以国君之礼

他日〔1〕,秦伯将享公子,公子使子犯从。子犯曰:“吾不如衰之文也〔2〕,请使衰从。”乃使子馀从。秦伯享公子如享国君之礼,子馀相如宾。卒事,秦伯谓其大夫曰:“为礼而不终,耻也。中不胜貌〔3〕,耻也。华而不实,耻也。不度而施,耻也。施而不济,耻也。耻门不闭,不可以封。非此,用师则无所矣。二三子敬乎!”

【注释】

〔1〕他日:有一天。〔2〕衰:赵衰。文:善文辞。〔3〕中:内心。

【译文】

有一天,秦穆公请公子重耳宴饮,重耳让子犯跟着去。子犯说:“我不如赵衰有文采,请让赵衰跟您去吧。”于是重耳就让赵衰随同赴宴。秦穆公用招待国君的标准来招待重耳,赵衰依照宾礼引导重耳行礼。宴饮结束,秦穆公对大夫们说:“举行礼仪不能自始至终完善无暇,是耻辱。内在的思想和外在情貌不一致,是耻辱。形式华丽而内容空洞,是耻辱。不权衡自己的实力就施加恩惠给别人,是耻辱。施加恩惠给别人而没有成效,是耻辱。不杜绝这些导致耻辱的因素,就难以立国。不这样,对外用兵也不会有所收获。你们要恭敬谨慎地处理这些问题啊!”

明日宴,秦伯赋《采菽》〔1〕,子馀使公子降拜〔2〕。秦伯降辞。子馀曰:“君以天子之命服命重耳〔3〕,重耳敢有安志,敢不降拜?”成拜卒登,子馀使公子赋《黍苗》〔4〕。子馀曰:“重耳之仰君也,若黍苗之仰阴雨也。若君实庇荫膏泽之〔5〕,使能成嘉谷,荐在宗庙〔6〕,君之力也。君若昭先君之荣,东行济河,整师以复强周室,重耳之望也。重耳若获集德而归载,使主晋民,成封国,其何实不从。君若恣志以用重耳〔7〕,四方诸侯,其谁不惕惕以从命!”秦伯叹曰:“是子将有焉,岂专在寡人乎!”秦伯赋《鸠飞》〔8〕,公子赋《河水》〔9〕。秦伯赋《六月》〔10〕,子馀使公子降拜。秦伯降辞。子馀曰:“君称所以佐天子匡王国者以命重耳,重耳敢有惰心,敢不从德?”

【注释】

〔1〕《采菽》:指《诗经·小雅·采菽》,是周天子赐诸侯命服时奏的乐歌。〔2〕降:下堂。〔3〕命服:古代官员按其官衔等级所穿着的礼服。〔4〕《黍苗》:指《诗经·小雅·黍苗》。〔5〕庇荫:庇护。膏泽:滋润土壤的雨水。这里喻指恩惠。〔6〕荐:进献。〔7〕恣志:放心,大胆。〔8〕《鸠飞》:指《诗经·小雅·小宛》首章。〔9〕《河水》:“河”应为为“沔”,即《诗经·小雅·沔水》。〔10〕《六月》:指《诗经·小雅·六月》。

【译文】

第二天的宴会上,秦穆公朗诵了《小雅·采菽》,赵衰让重耳下堂拜谢。秦穆公也下堂辞谢。赵衰说:“您把天子的命服期许给重耳,重耳哪敢有贪图安逸的想法,又怎敢不下堂拜谢呢?”拜谢之后又登堂,赵衰让公子朗诵了《小雅·黍苗》。赵衰说:“重耳仰望您,就如同久旱的黍苗仰望阴天下雨一样。如果您能够庇护滋润他,使他能长成好谷子,进献给宗庙,这要依靠您的力量啊。您如果能够彰显光大先君襄公的荣耀,向东渡过黄河,休整军队使周王室恢复过去的强盛局面,这是重耳所期望的。重耳如果能得到您的帮助而回国,管理晋国百姓,保全晋的封国,他一定会听从您的吩咐。您如果能大胆地重用重耳,各国诸侯,还有谁敢不小心地听从您的命令呢?”秦穆公叹息道:“这是上天注定他将要拥有这一切,哪里只是依靠我呢!”秦穆公又朗诵了《小雅·鸠飞》,重耳也朗诵了《小雅·沔水》。秦穆公又朗诵《小雅·六月》,赵衰让公子重耳再次下堂拜谢。秦穆公也下堂辞谢。赵衰说:“您把辅助周天子、匡正诸侯的使命交给重耳,重耳哪敢有怠惰的念头,哪敢不听从您的命令呢?”

秦伯纳重耳于晋

十月〔1〕,惠公卒。十二月,秦伯纳公子。及河,子犯授公子载璧〔2〕,曰:“臣从君还轸〔3〕,巡于天下,怨其多矣!臣犹知之,而况君乎?不忍其死,请由此亡〔4〕。”公子曰:“所不与舅氏同心者,有如河水。”沈璧以质〔5〕

【注释】

〔1〕十月:晋惠公十四年十月。〔2〕载璧:祭祀所用的璧。韦昭注“载,祀也”。〔3〕还(xuán)轸:犹回车。指乘车周历各国。〔4〕亡:逃亡。〔5〕沈:同“沉”。质:信。

【译文】

十月,晋惠公去世。十二月,秦穆公护送公子重耳回到晋国。走到黄河边,子犯把祭祀用的璧玉交还给重耳,说:“我跟从您乘车周转,在各国奔走,您对我的不满一定很多。我自己都知道,何况是您呢?我不忍心为这些事情而死,我请求就此离开。”重耳说:“假如我跟舅舅不一心,我愿当着黄河水发誓!”说着就把璧玉投入河里,以此来表明自己的诚意。

董因迎公于河〔1〕,公问焉,曰:“吾其济乎〔2〕?”对曰:“岁在大梁,将集天行〔3〕。元年始受〔4〕,实沈之星也〔5〕。实沈之墟〔6〕,晋人是居。所以兴也。今君当之,无不济矣。君之行也,岁在大火。大火,阏伯之星也,是谓大辰〔7〕。辰以成善,后稷是相,唐叔以封〔8〕。瞽史记曰:嗣续其祖,如谷之滋。必有晋国。臣筮之,得《泰》之八〔9〕。曰:是谓天地配亨,小往大来,今及之矣,何不济之有?且以辰出而以参入〔10〕,皆晋祥也,而天之大纪也。济且秉成,必霸诸侯。子孙赖之,君无惧矣。”

【注释】

〔1〕董因:晋国大夫。〔2〕济:成功。〔3〕岁:木星。大梁:十二星次之一。集:成。天行:天道。 〔4〕元年:指晋文公即位的第一年。〔5〕实沈:十二星次之一。〔6〕墟,指实沈所居的故地。〔7〕大辰:指大火星。〔8〕后稷:传说中古代周族的始祖,名弃。相:看。唐叔以封:唐叔被封时岁在大火。〔9〕《泰》:卦名,《周易》六十四卦之一。八:不变动。因为八与爻相反,爻交叉,有变动的意思。八不交叉,有不变动的意思。〔10〕辰:辰星,即水星。参:参星。

【译文】

董因到黄河边迎接重耳,重耳问他,说:“我能成功吗?”董因回答说:“现在岁星在大梁的位次,这预示着天道将要成功。您即位的第一年,是在实沈星的位次。实沈星的位置,正是晋国居处的位置。晋国因此要兴盛起来。现在正好与您应合,事情一定会成功的。您逃往国外的时候,岁星在大火星的位置。大火星,也就是阏伯星,又叫大辰星。辰星象征着农事吉祥,周的祖先后稷看到这一点以成就农事,晋的始祖唐叔也于岁星在辰的那一年取得了封国。瞽史记载说:子孙继承先祖,就和谷物繁殖滋长一样。一定能得到晋国。我对这件事进行占筮,得到《泰》卦不动的卦象。说:这就是说天地亨通,小的去了大的来了。现在时候到了,哪有不成功的道理呢?而且您是岁星在辰时开始流亡的,又于岁星在参时回国,这些都是晋国吉祥的征兆,这是上天大的历数。事情成功在握,您将来一定能称霸诸侯。子孙后代都仰赖您而长有晋国,您不用害怕。”

公子济河,召令狐、臼衰、桑泉〔1〕,皆降。晋人惧,怀公奔高梁〔2〕。吕甥、冀芮帅师〔3〕,甲午,军于庐柳〔4〕。秦伯使公子絷如师〔5〕,师退,次于郇〔6〕。辛丑,狐偃及秦、晋大夫盟于郇。壬寅,公入于晋师。甲辰,秦伯还。丙午,入于曲沃。丁未,入绛〔7〕,即位于武宫〔8〕,戊申,刺怀公于高梁。

【注释】

〔1〕令狐:晋地名,在今山西临猗西。臼衰:晋地名,在今山西运城西北。桑泉:晋地名,在今山西临晋东北。〔2〕高梁:晋地名,在今山西临汾东北。〔3〕吕甥:名饴甥,晋国大夫。冀芮:郤芮,晋国大夫,封于冀,故又称冀芮。〔4〕庐柳:晋地名,在今山西临猗北。〔5〕公子絷:秦国大夫。〔6〕次:驻扎。郇:晋地名,在今山西临猗西南。〔7〕绛:晋国都城,在今山西翼城东。〔8〕武宫:重耳的祖父晋武公庙。

【译文】

重耳渡过黄河,召集令狐、臼衰、桑泉三地的长官,他们都投降了。晋国人非常害怕,晋怀公逃奔到高梁。甲午那一天,吕甥、冀芮带着军队进驻庐柳。秦穆公让公子絷去和晋军谈和,于是晋军撤退到郇城。辛丑这一天,狐偃与秦、晋两国的大夫在郇城会盟。壬寅这一天,重耳进入晋国军中。甲辰这一天,秦穆公返回秦国。丙午这一天,重耳到达曲沃城。丁未这一天,进入首都绛城,在晋武公庙即君位。戊申这一天,把晋怀公杀死在高梁。

寺人勃鞮求见文公

初,献公使寺人勃鞮伐公于蒲城〔1〕,文公逾垣,勃鞮斩其袪〔2〕。及入,勃鞮求见,公辞焉,曰:“骊姬之谗,尔射余于屏内,困余于蒲城,斩余衣袪。又为惠公从余于渭滨〔3〕,命曰三日,若宿而至〔4〕。若干二命〔5〕,以求杀余。余于伯楚屡困〔6〕,何旧怨也?退而思之,异日见我。”

【注释】

〔1〕初:当初。指鲁僖公五年。献公:晋献公。勃鞮:寺人披。蒲城:晋邑名,在今山西隰县西北。〔2〕逾:越。垣:矮墙。袪:衣服袖口。〔3〕从:追踪。渭:渭水,位于今陕西省中部。〔4〕宿:一宿,此指隔一宿,即第二日。〔5〕若:你。干:请求。二命:指献公和惠公的命令。〔6〕伯楚:勃鞮的字。

【译文】

当初,晋献公派寺人勃鞮攻打蒲城抓捕重耳,重耳翻墙逃跑,被勃鞮斩断了衣袖。等到重耳回国继位,勃鞮前来拜见,晋文公拒绝见他,说:“骊姬谗言陷害我的时候,你奉命在屏门内射我,又把我围困在蒲城,还斩断了我的衣袖。又为惠公追赶我到渭水岸边,惠公让你三天赶到,可你第二天就到了。你先后两次请求献公、惠公的命令,想要杀我。我屡次为你所困,我和你到底有什么旧怨呢?你回去好好思考思考,改天再来见我。”

对曰:“吾以君为已知之矣〔1〕,故入;犹未知之也,又将出矣。事君不贰是谓臣〔2〕,好恶不易是谓君。君君臣臣,是谓明训。明训能终,民之主也。二君之世,蒲人、狄人,余何有焉?除君之恶,唯力所及,何贰之有?今君即位,其无蒲、狄乎?伊尹放太甲而卒以为明王〔3〕,管仲贼桓公而卒以为侯伯〔4〕。乾时之役〔5〕,申孙之矢集于桓钩〔6〕,钩近于袪,而无怨言,佐相以终,克成令名。今君之德宇,何不宽裕也?恶其所好,其能久矣?君实不能明训,而弃民主。余,罪戾之人也〔7〕,又何患焉?且不见我,君其无悔乎!”

【注释】

〔1〕知:懂得。之:为君之道。〔2〕贰:有二心,不忠贞。〔3〕伊尹:名挚,又名阿衡,商初大臣。尹是官名。太甲:商代君王,商汤之孙。即位后不理朝政,被伊尹放逐到桐宫。太甲在桐宫三年,悔过自责,伊尹又将他迎回亳都,还政于他。卒:最终。〔4〕贼:伤害。〔5〕乾时之役:指公子纠和公子小白为争夺君位在乾时的战役。乾时,齐国地名,在今山东临淄西南。〔6〕申孙:一种箭的名称。〔7〕罪戾(lì)之人:寺人勃鞮自称。因早期寺人常是由罪受刑的人担任,故自称罪戾之人。

【译文】

勃鞮回答说:“我认为您已经明白君臣之道了,所以才回到晋国,原来您还没有明白,您又要被迫出奔了。事奉君主没有二心,这就是臣;不因为别人对自己的好坏而改变态度,这就是君主。君行君道,臣行臣道,这才算圣明的教化。能始终坚持这一教化,才可以做百姓的君主。在献公、惠公当政的时候,您只是蒲人和狄人,对我有什么恩情呢?为国君铲除所厌恶的人,只有尽力完成,怎么能有二心呢?现在君主即位之后,难道说就没有厌恶的人吗?商代的伊尹流放了失德的太甲,最终使他成为圣明的君王。齐国的管仲伤害过齐桓公,最终使桓公成为诸侯霸主。在乾时之战时,管仲用申孙之箭射中了桓公的衣带钩,衣带钩比衣袖口更接近要害,但桓公并没有怨恨管仲,还让他做国相,直到终老,因而成就了美名。如今您的德量心胸,为什么不能宽广一些呢?应该喜爱的忠臣,您却厌恶他,您的君位还能长久吗?您实在是不能彰明前人的教诲,而抛弃了为君之道。我只是个刑余之人,又担心什么呢?况且您不见我,您会后悔的!”

于是吕甥、冀芮畏偪〔1〕,悔纳文公,谋作乱,将以己丑焚公宫,公出救火而遂杀之。伯楚知之,故求见公。公遽出见之〔2〕,曰:“岂不如女言,然是吾恶心也,吾请去之。”伯楚以吕、郤之谋告公。公惧,乘驲自下〔3〕,脱会秦伯于王城〔4〕,告之乱故。及己丑,公宫火,二子求公不获,遂如河上,秦伯诱而杀之。

【注释】

〔1〕于是:在这个时候。吕、冀:吕甥和郤芮。偪:迫害。〔2〕遽:立刻。〔3〕驲(rì):古代驿站的专用车子。〔4〕脱:走小道潜逃。秦伯:指秦穆公。王城:秦国地名,在今陕西大荔东。

【译文】

这个时候吕甥、冀芮也因为害怕文公迫害,后悔当初让文公回来,于是阴谋发动叛乱,要在己丑这一天火烧文公的宫殿,等文公出来救火的机会把他杀了。勃鞮知道这件事,因而来求见晋文公。文公立即出来接见他,说:“我怎能不照您说的那样去做,但我确实有怨恨你的想法,我要抛弃这种想法。”勃鞮于是把吕甥、冀芮叛乱的阴谋告诉了文公。文公非常害怕,乘着驿站的车子抄小道,脱身跑到王城秘密会见秦穆公,并将吕、冀作乱的阴谋告诉了他。己丑这一天,文公的宫殿果然着火,吕甥、冀芮两人搜寻文公,却没有发现,于是追到黄河边上,秦穆公将他们诱杀。

文公遽见竖头须

文公之出也,竖头须〔1〕,守藏者也,不从。公入,乃求见,公辞焉以沐。谓谒者曰〔2〕:“沐则心覆,心覆则图反,宜吾不得见也。从者为羁绁之仆〔3〕,居者为社稷之守,何必罪居者!国君而雠匹夫〔4〕,惧者众矣。”谒者以告,公遽见之〔5〕

【注释】

〔1〕竖头须:晋文公的小臣,又叫里凫须。〔2〕谒者:为国君掌管传达、通报的人。〔3〕羁绁:马络头和马缰绳。〔4〕雠:怨恨,仇视。〔5〕遽:马上,立刻。

【译文】

晋文公逃亡的时候,近侍小臣竖头须负责管理府藏钱财,却没有跟着流亡。文公回国继位后,他请求拜见文公,文公以正在洗头为借口拒绝见他。竖头须对通报的人说:“洗头的时候心也会随之倒置,心倒置考虑问题就会反过来,我不被接见也是应该的。随从逃往的是为君主牵马缰绳的人,留下来的是守卫国家的人,为什么要怪罪守卫国家的人呢!作为一国之君而与一个普通人为仇,那心存忧惧的人就多了。”通报的人把这番话告诉了文公,文公马上出来接见了他。

文公伐原

文公伐原〔1〕,令以三日之粮。三日而原不降,公令疏军而去之。谍出曰〔2〕:“原不过一二日矣!”军吏以告,公曰:“得原而失信,何以使人?夫信,民之所庇也〔3〕,不可失也。”乃去之,及孟门〔4〕,而原请降。

【注释】

〔1〕原:姬姓小国。武王灭商,封文王第十六子为原伯,封国在今河南省济源市。〔2〕谍:探子。〔3〕庇:庇护,保障。〔4〕孟门:原国地名,在原城附近。

【译文】

晋文公攻打原国,下令置备三天的粮草。三天之后,原国仍没有投降,文公就下令撤军离开。这时探子出城来报说:“原国再有一二天就支持不住了!”军吏把这消息告诉了文公,文公说:“攻占原国却失去信义,那还怎么来役使百姓呢?信义是百姓赖以生存的保障,不可以失去信义。”于是晋军撤离原国,才走到孟门这个地方,原国就宣布归降了。

文公救宋败楚于城濮

文公立四年,楚成王伐宋〔1〕,公率齐、秦伐曹、卫以救宋。宋人使门尹班告急于晋〔2〕,公告大夫曰:“宋人告急,舍之则宋绝,告楚则不许我。我欲击楚,齐、秦不欲,其若之何?”先轸曰〔3〕:“不若使齐、秦主楚怨〔4〕。”公曰:“可乎?”先轸曰:“使宋舍我而赂齐、秦,藉之告楚,我分曹、卫之地以赐宋人。楚爱曹、卫,必不许齐、秦。齐、秦不得其请,必属怨焉〔5〕,然后用之,蔑不欲矣〔6〕。”公说,是故以曹田、卫田赐宋人。

【注释】

〔1〕楚成王:楚国国君,名恽,楚文王少子。〔2〕门尹班:宋国大夫。〔3〕先轸:晋国的中军主将,因封于原,又称原轸。〔4〕主楚怨:成为楚国的怨主,怨恨楚国。〔5〕属怨:结怨。〔6〕蔑:无,没有。

【译文】

晋文公即位第四年,楚成王征伐宋国。文公带着齐、秦两国的军队攻打曹国和卫国,来救宋国之围。宋国派大夫门尹班向晋国告急,晋文公对诸位大夫说:“宋国使者前来告急,如果我们不援救宋国,宋国就会和我们绝交。如果向楚国求情,楚国也不会应允。我打算攻击楚国,齐、秦两国又不想这样做,到底该怎么办?”先轸说:“不如让齐、秦两国都怨恨楚国。”文公说:“可行吗?”先轸回答说:“让宋国抛开我国,而送财物去贿赂齐国和秦国,并通过齐、秦请求楚国退兵。我国再把占领曹、卫两国土地赐给宋国。楚国舍不得曹国和卫国,一定不会应允齐国和秦国的请求。齐、秦两国请求没有得到应允,一定会和楚国结怨,然后我们再动员齐、秦两国参战,他们就不会不同意了。”晋文公非常高兴,于是将曹、卫两国的田地赐给了宋国。

令尹子玉使宛春来告曰〔1〕:“请复卫侯而封曹,臣亦释宋之围。”舅犯愠曰〔2〕:“子玉无礼哉!君取一,臣取二,必击之。”先轸曰:“子与之。我不许曹、卫之请,是不许释宋也。宋众无乃强乎!是楚一言而有三施,子一言而有三怨。怨已多矣,难以击人。不若私许复曹、卫以携之〔3〕,执宛春以怒楚,既战而后图之。”公说,是故拘宛春于卫〔4〕

【注释】

〔1〕令尹:官名,楚国所设置的最高官职,掌军政大权,相当于后来的宰相。子玉:楚国的令尹,名成得臣,子玉是他的字。宛春:楚国大夫。〔2〕愠(yùn):愤怒。〔3〕携:离间。〔4〕拘:扣留。

【译文】

楚国令尹子玉派宛春来说:“请你们让卫侯复位,同时归还占领曹国的土地,我们也会解除对宋国的包围。”子犯愤怒地说:“子玉真是无礼啊!晋君作为君主只得到解除宋围一项好处,而子玉作为臣子却取得了复卫封曹两项好处,一定要攻打他。”先轸说:“你还是答应他的请求。我们不答应子玉封曹复卫的请求,也就是不应允解除宋国之围,宋国的士众如果归降了楚国,楚国恐怕会更加强大了!如此以来,楚国一句话使卫、曹和宋三个国家得到恩惠,而我们一句话却招致三个国家的怨恨。怨恨多了,就很难攻击别人了。不如私下答应恢复曹、卫两国,以离间他们,再把宛春扣起来以激怒楚国,等与楚国打完仗再考虑曹、卫的事。”晋文公非常高兴,于是把宛春扣留在卫国。

子玉释宋围,从晋师〔1〕。楚既陈,晋师退舍〔2〕,军吏请曰:“以君避臣,辱也。且楚师老矣〔3〕,必败。何故退?”子犯曰:“二三子忘在楚乎?偃也闻之:战斗,直为壮,曲为老。未报楚惠而抗宋,我曲楚直,其众莫不生气,不可谓老。若我以君避臣,而不去,彼亦曲矣。”退三舍避楚。楚众欲止,子玉不肯,至于城濮〔4〕,果战,楚众大败。君子曰:“善以德劝。”

【注释】

〔1〕释:解除。从:追逐。〔2〕陈:通“阵”,布阵。舍:古时行军计程以三十里为一舍。〔3〕老:疲惫。〔4〕城濮:卫地名,在今山东甄城西南。一说在今河南开封县陈留附近。

【译文】

子玉解除了对宋国的包围,便开始追逐晋军作为。楚军摆好阵列之后,晋军后退三十里,军官请求说:“国君却要为臣子避让,这是耻辱。况且楚军已经疲惫不堪了,打起来一定会战败,我们为什么要退避呢?”子犯说:“你们忘了文公流亡在楚时对楚王许下的诺言了吗?我听说:作战,理直才能气壮,理曲便会士气低落。我们还没有报答楚国的恩惠,而为救宋国与它抗争,这是我们理曲而楚国理直,楚军士众没有不斗志昂扬的,不能以为他们已经疲劳不堪。假如我们以君避臣,而楚军还不退兵,对方也就变得理曲了。”于是晋军连续后退九十里,来退让楚军。楚军将士都想到此为止,但子玉不同意。到了城濮,果然打了起来,结果楚军大败。君子议论说:“子犯真是善于用德义来勉励人。”

郑叔詹据鼎耳而疾号

文公诛观状以伐郑〔1〕,反其陴〔2〕。郑人以名宝行成〔3〕,公弗许,曰:“予我詹而师还〔4〕。”詹请往,郑伯弗许〔5〕,詹固请曰:“一臣可以赦百姓而定社稷,君何爱于臣也?”郑人以詹予晋,晋人将烹之〔6〕。詹曰:“臣愿获尽辞而死,固所愿也。”公听其辞。

【注释】

〔1〕诛:讨伐。观状:指曹共公偷看骿胁一事。伐郑:重耳流亡期间,郑文公不以礼相待,因而讨伐他。〔2〕反:拔,推倒。陴(pī):城上的矮墙。也称“女墙”。〔3〕行成:讲和。〔4〕詹:叔詹,郑国的卿。重耳过郑时,劝郑文公礼遇重耳,否则杀掉他。〔5〕郑伯:郑文公。〔6〕烹:煮。

【译文】

晋文公讨伐了当初偷看他肋骨的曹共公之后,又开始攻打郑国,并推到了郑国城上的矮墙。郑国拿着名贵的宝器来讲和,晋文公没同意,说:“把叔詹交给我,我就班师回国。”叔詹请求前往,郑文公不同意,叔詹坚持请求说:“我一个人前去就可以拯救百姓,安定国家,君主何必吝惜我一个人呢?”于是郑国把叔詹交给了晋国,晋人要把叔詹煮了。叔詹说:“我希望能让我把话说完再死,这是我的心愿。”晋文公同意听他把话说完。

詹曰:“天降郑祸,使淫观状〔1〕,弃礼违亲。臣曰:‘不可。夫晋公子贤明,其左右皆卿才,若复其国,而得志于诸侯,祸无赦矣〔2〕。’今祸及矣。尊明胜患,智也。杀身赎国,忠也。”乃就烹,据鼎耳而疾号曰〔3〕:“自今以往,知忠以事君者,与詹同。”乃命弗杀,厚为之礼而归之。郑人以詹伯为将军。

【注释】

〔1〕淫:效仿。这里指郑国也受到曹共公影响而对重耳不加礼遇。韦昭注“昭省内、外传,郑无观状之事,而叔詹云‘天祸郑国,使淫观状’,谓淫放于曹,不礼公子,与观状之罪同耳”。〔2〕赦:免除。〔3〕疾号:大声疾呼。据:握住,抓住。

【译文】

叔詹说:“上天降给郑国灾祸,和曹共公偷看肋骨一样,郑君也抛弃了礼法,背弃了同宗亲人。我劝谏说:‘不能这样做。晋公子贤明,他的左右侍从都是做卿相的人才,一旦回国继位,做了诸侯盟主,那么郑国必遭祸患。’现在祸患来临了。过去我尊敬公子的贤明,预测到祸患并力图遏制,这是明智。现在我牺牲自己,为国家赎罪,这是忠诚。”说完便要赴刑,用手握着鼎耳大声疾呼:“从今以后,以才智和忠诚事奉君主的人,都会和我一样的下场。”于是晋文公下令赦免了叔詹,以厚礼相待,并将他送回郑国。郑文公便任命叔詹为将军。

箕郑对文公问

晋饥,公问于箕郑曰〔1〕:“救饥何以〔2〕?”对曰:“信。”公曰:“安信〔3〕?”对曰:“信于君心,信于名,信于令,信于事。”公曰:“然则若何?”对曰:“信于君心,则美恶不逾〔4〕。信于名,则上下不干〔5〕。信于令,则时无废功。信于事,则民从事有业。于是乎民知君心,贫而不惧,藏出如入,何匮之有?”公使为箕〔6〕。及清原之蒐〔7〕,使佐新上军〔8〕

【注释】

〔1〕箕郑:箕郑父,晋国大夫。〔2〕救饥何以:疑问句宾语前置。正常语序“以何救饥”。〔3〕安:怎样,如何。〔4〕逾:越,混淆。〔5〕干:犯,抵触。〔6〕为:治理。箕:晋地名,在今山西太谷东。〔7〕清原:晋地名,在今山西稷山东南。蒐:检阅军队。〔8〕佐新上军:做新上军的副帅。

【译文】

晋国出现饥荒,文公问大夫箕郑说:“拿什么振救饥荒?”箕郑回答说:“依靠诚信。”文公问:“怎样讲诚信?”箕郑回答说:“君心要讲诚信,名分地位要讲诚信,国家法令要讲诚信,处理政务要讲诚信。”文公说:“讲诚信会怎么样?”回答说:“君心诚信,那就善恶分明。名分地位诚信,那君臣上下就不相凌犯。国家法令诚信,那就不会有不成功的事。政务诚信,那百姓都有事可做。如此以来,百姓了解国君的心,即便贫困也不惧怕,富足的人献出储藏的财物就像往自己家里送东西一样,又哪里会有穷困匮乏呢?”文公于是让箕郑做箕地大夫。到清原阅兵的时候,又将他提升为新上军的副帅。

文公任贤与赵衰举贤

文公问元帅于赵衰〔1〕,对曰:“郤谷可〔2〕,行年五十矣,守学弥惇〔3〕。夫先王之法志,德义之府也。夫德义,生民之本也。能惇笃者,不忘百姓也。请使郤谷。”公从之。公使赵衰为卿,辞曰:“栾枝贞慎〔4〕,先轸有谋,胥臣多闻〔5〕,皆可以为辅佐,臣弗若也〔6〕。”乃使栾枝将下军,先轸佐之。取五鹿〔7〕,先轸之谋也。郤谷卒,使先轸代之。胥臣佐下军。

【注释】

〔1〕元帅:军队的最高统帅。元,首也。〔2〕郤谷:晋国大夫。〔3〕弥:更加。惇:敦厚,笃实。〔4〕栾枝:晋国大夫,栾共子之子。〔5〕胥臣:字季子,别称司空季子、臼季,晋国大夫。〔6〕若:如,赶得上。〔7〕五鹿:春秋时卫国地名,在今河南省濮阳县南。

【译文】

晋文公向赵衰咨询元帅的人选,赵衰回答说:“郤谷可以做元帅。他到了五十岁的年纪,还坚持学习,而且更加扎实。先王制定的礼法典制,是承载道德信义的府库。道德和信义,是治理百姓的根本。能够扎实学习德义的人,是不会忘记者百姓的。请让郤谷做元帅吧。”文公听从了赵衰的意见。文公要提升赵衰为卿,赵衰推辞说:“栾枝忠贞谨慎,先轸很有谋略,胥臣博闻广识,都可以作为辅助之人,我不及他们贤能。”于是文公派栾枝为下军统帅,先轸做副将辅助他。后来攻取五鹿,就是先轸的谋略。郤谷死后,又让先轸接替他做元帅。让胥臣做下军副将。

公使原季为卿〔1〕,辞曰:“夫三德者,偃之出也。以德纪民,其章大矣,不可废也。”使狐偃为卿,辞曰:“毛之智〔2〕,贤于臣,其齿又长。毛也不在位,不敢闻命。”乃使狐毛将上军,狐偃佐之。狐毛卒,使赵衰代之,辞曰:“城濮之役,先且居之佐军也善〔3〕,军伐有赏,善君有赏,能其官有赏。且居有三赏,不可废也。且臣之伦,箕郑、胥婴、先都在〔4〕。”乃使先且居将上军。

【注释】

〔1〕原季:赵衰。谥号曰成季,又因曾任原大夫,亦称原季。〔2〕毛:狐毛,狐偃的哥哥,晋国大夫。〔3〕先且居:先轸之子,初封蒲城,称蒲城伯。后封于霍,也称霍伯。〔4〕箕郑、胥婴、先都:都是晋国大夫。

【译文】

文公又让赵衰做下卿,赵衰推辞说:“许多好的建议,都是狐偃谋划出来的。实行德政来治理人民,成效十分明显,不可以不重用他。”文公便让狐偃担任下卿,狐偃推辞说:“我兄长狐毛的才智比我强,年龄又长。狐毛不在卿位,我不敢受命。”文公于是任命狐毛为上军统帅,狐偃为副将。狐毛死后,文公让赵衰代替他担任上军统帅,赵衰又推辞说:“城濮之战中,先且居辅佐治军干得不错,有军功的就要奖赏,善事君王的就要奖赏,能履行自己职责的就要奖赏。先且居应该得到这三种奖赏,不可不委以重任。再说,像我这样的人,还有箕郑、胥婴、先都等都还在。”文公于是让先且居统帅上军。

公曰:“赵衰三让。其所让,皆社稷之卫也。废让,是废德也。”以赵衰之故,蒐于清原,作五军〔1〕。使赵衰将新上军,箕郑佐之;胥婴将新下军,先都佐之。子犯卒,蒲城伯请佐〔2〕,公曰:“夫赵衰三让不失义。让,推贤也。义,广德也。德广贤至,又何患矣。请令衰也从子。”乃使赵衰佐新上军〔3〕

【注释】

〔1〕五军:晋国原有三军,即中军、上军、下军。清原阅兵时,又增新上军、新下军,共计五军。〔2〕蒲城伯:先且居。佐:副将。〔3〕新上军:当为“上军”之误。上文提到蒲城伯先且居将上军,狐偃为佐。狐偃(子犯)卒,先且居请求增补副帅,文公任命赵衰,故而赵衰应为上军副帅。

【译文】

文公说:“赵衰三次让贤,他所推让的,都是些能捍卫国家的栋梁之臣。废置谦让之人不用,这就是废除德政。”因为赵衰的原因,文公在清原地方举行阅兵,把原来的三军改编为五军。任命赵衰做新上军的统帅,让箕郑担任副将辅佐他;胥婴做新下军的统帅,先都担任副将辅佐他。狐偃死后,蒲城伯先且居向文公请求委派副将,文公说:“赵衰三次推让,都不失礼义。谦让推荐了贤人,礼义推广了道德。道德得到推广,贤人在侧,还忧虑什么呢!请让赵衰给你做副将。”于是,晋文公便让赵衰担任上军的副将。

文公学读书于臼季

文公学读书于臼季〔1〕,三日,曰:“吾不能行也咫〔2〕,闻则多矣。”对曰:“然而多闻以待能者,不犹愈也〔3〕?”

【注释】

〔1〕臼季:胥臣,晋国大夫。〔2〕咫(zhǐ):古代长度单位,周制八寸为咫。〔3〕犹:也。愈:比……强。

【译文】

晋文公跟从大夫臼季学习读书,读了三天,说:“书上所说的我没办法做到,不过知道的东西增加了不少。”臼季回答说:“那么知道的东西多了,等待有才能的人去实现它,不也比不学习强吗?”

郭偃论治国之难易

文公问于郭偃曰〔1〕:“始也〔2〕,吾以治国为易,今也难。”对曰:“君以为易,其难也将至矣。君以为难,其易也将至焉。”

【注释】

〔1〕郭偃:晋国大夫,掌管占卜,也称卜偃。〔2〕始:开始,起初。

【译文】

晋文公对郭偃说:“起初,我认为治理国家是件容易的事,如今却发现很困难。”郭偃回答说:“您认为容易,那么困难就快到了。您认为很难,那么容易也就要来了。”

文公称霸

文公即位二年,欲用其民,子犯曰:“民未知义,盍纳天子以示之义?”乃纳襄王于周〔1〕。公曰:“可矣乎?”对曰:“民未知信,盍伐原以示之信?”乃伐原。曰:“可矣乎?”对曰:“民未知礼,盍大蒐〔2〕,备师尚礼以示之。”乃大蒐于被庐〔3〕,作三军。使郤谷将中军,以为大政。郤溱佐之〔4〕。子犯曰:“可矣。”遂伐曹、卫,出谷戍〔5〕,释宋围,败楚师于城濮,于是乎遂伯〔6〕

【注释】

〔1〕襄王:周襄王。周:成周,又称洛邑,为东周的都城。〔2〕蒐:春猎曰蒐。此指检阅军队。〔3〕被庐:晋国地名。〔4〕郤溱:晋中军副将。〔5〕谷:齐国地名,在今山东东阿。〔6〕伯:通“霸”,称霸诸侯。

【译文】

晋文公执政的第二年,就想征用百姓打仗,子犯说:“百姓还不懂得君臣大义,为什么不护送周天子回成周来向百姓显示什么是君臣大义呢?”于是文公派兵护送周襄王返回成周。文公又问:“现在行了吧?”子犯回答说:“百姓还不懂得诚信,为什么不借着攻打原国的机会来显示诚信呢?”于是文公派兵征伐原国。文公又问:“现在行了吧?”子犯回答说:“百姓还不懂得礼法,为什么不举行一次大规模的阅兵,休整队伍,崇礼尚武,来显示礼法呢?”于是文公在被庐这个地方举行大规模的阅兵,整编了三军。让郤谷担任中军统帅,掌管国家大权,郤溱作副将辅佐他。子犯这时才说:“现在可以了。”于是文公派兵攻打曹、卫两国,赶跑了戍守谷地的守兵,解除了楚国对宋国的包围,在城濮打败了楚国军队,于是称霸诸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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