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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多活二十年,就会懂女人

时间:2022-07-15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偶遇阿紫后,年小舞少了孤独,多了个玩伴。女孩见年小舞人高马大,肩膀不自然地动了几下。年小舞脸一黑,转身就走。好在人多,年小舞也走不快,阿紫没几步便追上了横冲直撞的年小舞。年小舞上手捏住阿紫的脸颊,使劲儿拉。年小舞尴尬地把目光从阿紫的脸上移开,专心致志地喝阿紫的果汁。阿紫看年小舞不说话,噘起嘴巴。至于章柏松借给佩娟的十五万,佩娟事前事后一直坚持要打借条,章柏松都拒绝了。

偶遇阿紫后,年小舞少了孤独,多了个玩伴。阿紫有事儿没事儿就往年小舞身上一赖,每到周五下班不是蹭在她办公室磨她下班,喝下午茶,就是到她家门口堵她吃饭。年小舞刚开始还有点不习惯,然而渐渐也习惯了阿紫的存在 ——就是个有钱没处花的孩子,心地不坏,超级黏人罢了。

“小舞姐,这个包,好看吗? ”年小舞扫了一眼,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阿紫像是触电一样,把包一下扔回架上。

“小舞姐,我第一次逛动物园哎。”阿紫边说,边紧跟年小舞的步伐,紧紧抓住年小舞的皮包带,确保自己不被泱泱淘宝大军挤得人仰马翻。阿紫满眼都是人,根本来不及看衣服……“操!挤什么呀! ”刺耳的女高音钻进耳朵,吓得阿紫一个激灵 ——右手边浓妆艳抹的女孩正朝她嚷嚷,鼻子眼睛挤到一起。这人山人海的,阿紫不知道这姑奶奶气从何来。

嘿呀,比本姑娘还娇气?阿紫火冒三丈:“你丫什么毛病!?”飙出一口京片子。“北京人了不起啊?”女孩斜睨阿紫臂弯上亮粉的 Burberry,“背个高仿,就冒充自己是高档货? ”

“擦亮你的狗眼好好看,这是高仿?”高耸入云的黑影压了下来,女孩加上鞋也就一米六五,刚好被这黑影盖了个严实。年小舞一仰下巴,一把揽过单薄的阿紫:“真假 Burberry都分不清,逼逼啥呀你!”年小舞气势汹汹,一副能动手别吵吵的架势。

女孩见年小舞人高马大,肩膀不自然地动了几下。年小舞嗓音很高,一下把拥挤的人流“唰”地分开两道,不到半分钟凭空腾出一个规模不大的小长方形。女人对衣服的兴致,只有看热闹能分散。

“去你的!背着真货逛动物园儿啊!装逼! ”年小舞身高占了绝对的优势,见对方一个人,更加气定神闲。

“我们背得起真包,买得起动物园。”年小舞耸了下肩膀,抬手指了指女孩劣质面料的白色蓬蓬裙,“倒是……你穿着动物园的衣服,买得起真包吗? ”

“你……”女孩儿脸涨得通红,“你们……欺人太甚了……”“姑娘,你也有点素质好吗?张口就骂娘一辈子都买不起真包!你说这动物园人挤人,磕碰一下多正常,你犯得着张口就骂我妹吗? ”

年小舞人是个儿高,却并非不可一世,最后一句带点儿语重心长的意思。阿紫心灵嘴拙,恶气被年小舞出得那叫一个尽兴啊!心中的小人儿忍不住雀跃鼓掌起来,膜拜得五体投地 ——女神啊简直!连损人骂街的水平都可以考研。

“你!你有能耐别动弹!我去找人!”女孩儿气急败坏,拨开人群往外冲。

“走路多慢啊!要不要把车借你开?”阿紫冲着她背影大声叫。年小舞扯了阿紫一下,使了个眼色,阿紫连忙闭嘴。

阿紫环顾四周,忽然感受到人群投来异样的目光,顿时浑身不自在。年小舞伸手拉阿紫,想把她拉出人群。

但阿紫还有点不服气:“不,我等丫挺的,看她回来不回来……”她拗着劲儿,脖子一梗。

“你不走我走了。”年小舞脸一黑,转身就走。阿紫见状不妙,姐要生气,赶紧三步并两步跟上年小舞。好在人多,年小舞也走不快,阿紫没几步便追上了横冲直撞的年小舞。不用说,淘货好心情是没了,年小舞一路无话,从迷宫似的商场转出来,腰酸背痛的她俩看见家肯德基就坐了进去。

见年小舞不吱声,阿紫“伴君如伴虎”,她拍着小脑壳也想不明白年小舞为啥忽然就“翻船”了。便拿起一根薯条蘸上番茄酱讨好般地送到年小舞嘴边: “姐,咋啦?今天真不是我找事儿……”

年小舞叹了口气,瞅着阿紫“整过”的大眼睛 ——还真是一点痕迹都没有,花钱真好使。

“阿紫,你会笑话我吗? ”

“为毛?”阿紫一脸惊讶,吸管儿掉到杯里。

“我不该带你来这种地方逛街呀!”年小舞苦笑,挖了一口冰激凌——一丝冰凉缓入心坎。

阿紫瞅着年小舞,憨憨地笑了,笑了半天,还笑,笑得年小舞直发毛,便拿眼剜阿紫:“笑个屁!”年小舞上手捏住阿紫的脸颊,使劲儿拉。阿紫也不还手,还是一副痴痴的表情。

“舞姐姐,我知道我二叔为啥喜欢你了。 ”阿紫幽幽一句,正中年小舞。年小舞手一僵,赶紧抓起阿紫的吸管儿:“贫!看我喝光你饮料! ”

被白了一眼的阿紫毫不介意,笑得更欢实了。年小舞尴尬地把目光从阿紫的脸上移开,专心致志地喝阿紫的果汁。她很审慎,对于牧歌,在阿紫面前。

阿紫有意无意提起牧歌,她的心都竖起千万个小耳朵在听,唯恐漏掉一丝的细节,但她从不主动去打听。牧歌是个富二代,长得好,活好,物质条件没得挑,是绝佳结婚对象。但是这个男人,太难钓了……她有点疲惫了,想想相亲会上那些男人,再看看牧歌……那真没法比。

“小舞姐,你说你要是嫁给我二叔,我是不是就是你小姨子了? ”

年小舞总觉哪里不对,忽然一拍脑袋:“阿紫,我问你个问题。 ”

“你终于主动开口问我了!”阿紫得意地挑挑眉毛。

“你说你二叔?为什么他说你是他外甥女?”年小舞狐疑地看着阿紫。

“啊?!你问这个?!”阿紫怏怏,转而浅浅一笑,故作神秘地说:“也难怪,我们家比较奇怪。我和我叔,都随的母姓。我爸姓吴,我姓付,我叔姓牧。但我爸爸是我奶奶生的,我叔叔不是我奶奶生的。 ”

“哦,这样。”年小舞若有所思,把自己闲着没事为琢磨客户研究的那点弗洛伊德,开始一条一条往牧歌身上套……阿紫看年小舞不说话,噘起嘴巴。她真心喜欢这个婶,难道她不懂自己的特别吗?入得厅堂,下得厨房,能跳舞,爱蹦迪,时不时爆两句粗口的“平民公主”年小舞!比起那个枯燥无味只会说“好的”要多没劲有多没劲的付冉苒强出可不是百倍啊!

“小舞姐,你加把劲儿啊!我可不想那个付冉苒做我婶儿……”阿紫趁其不备挖走年小舞一大勺冰激凌。

“啊!”年小舞尖叫了一声,“你说啥?”下巴掉老长。

“我说……我……想你做我婶……”阿紫一字一顿。

“不是这句!你说不想谁做你婶儿? ”

“付冉苒啊!你不知道啊!我妈的侄女 ——跟我叔叔也算是自由恋爱 ——但我叔跟我妈合不来 ——咳,这里面岔头儿多得很——我一点儿不喜欢她,整个儿一假林志玲……”

年小舞脑子“嗡”的一声之后就陷入持续蜂鸣 ——她权当他是个浪子,没想到还有个固定女朋友!还是个富家千金,这下好,自己嫁入豪门做阔太的梦想更加前途无亮了……年小舞霜打茄子般蔫吧下去,任凭阿紫怎么逗她,再也提不起兴致了。

章柏松约佩娟看画展,两人默契得很,都不提那天那条短信。至于章柏松借给佩娟的十五万,佩娟事前事后一直坚持要打借条,章柏松都拒绝了。一来,这十五万对章来说不算个大数目;二来,两人确实谈得拢,天南海北尽收一壶白茶。这段感情,与年小舞和牧歌不同,别说睡觉 ——手都没牵过,纯柏拉图,就像两个高中生一样 ——现在高中生都已经比他们开放了——吃饭,喝茶,谈文学。佩娟孩子一样静静享受章柏松带给自己的宁静和快乐,每当章柏松带她去茶室喝茶,并给她介绍自己二三好友,她都觉得特别有面子。那种消失已久,不,那种期盼已久的尊严似乎来到了她身边。

佩娟都极少会想起肖顿。肖顿若有若无的短信,变得更加无足轻重了。佩娟深觉自己已是恋爱中的女人,唯独,只怕章柏松有家室,又不好挑明,就这么一直拖着,最后也是个问题。这事儿,她一直没有问过。不敢问,也不敢想。

佩娟盯着章柏松的背影出神 ——她才不爱什么画儿,她喜欢的是他。章柏松饶有兴致地欣赏一幅松柏水墨,若有所思,丝毫没有注意到她幽怨的目光。她叹口气,章柏松有体面的工作、体面的房子、体面的车 ——当然,她苦笑 ——也许还有,体面的妻子、儿女。算了,不想了,还是说点什么吧,再这么下去,一下午就过去了。她仔细端详了下章柏松面前的画。

“笔锋清朗,构图奇特,很有个性。”佩娟中肯评价。

“嗯?”章柏松肩膀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不,这世界上恐怕只有我一人懂这幅画,哈哈! ”

“哦?”佩娟上前,更加仔细地端详起来,刻意在画上搜寻画家姓名:林萍,女,美籍华人,四十五岁。

“我看不出来,那你说说?”这是一幅松柏,手法吊诡 ——绝壁一棵松,四周峰峦叠嶂,唯这一棵松,一绝壁。此松树冠微斜,躯干弯曲作攀爬状,孔武有力却难敌岁月,有种茕茕孑立的苍凉之感。“她画的就是我啊!哈哈哈哈!”章柏松指着那棵松树,忽然大笑起来。“嘘……老章……”佩娟偷偷环顾四周,做了个手势

章柏松似乎并没理解佩娟的意思:“她在说我老了,蹦跶个什么劲儿 ——我说她怎么给我寄了一张票呢 ——骂人想解恨,被骂的得知道才行——”

“啊? ”章柏松停止大笑,无奈地摇摇头:“还是这样的盛气凌人,不服岁月啊! ”站在章柏松旁边,佩娟感到,章柏松和这画家的关系不一般。“娟儿,猜到她是谁吗? ”

章柏松缓缓转过身,嘴角上带着一丝诡秘的笑容。佩娟从章柏松眼神里发现一种特殊的温情,嗔怪、责备、无奈、宠溺,她所没见过,却对她来讲似曾相识的感情。

“旧情人?”佩娟嗫嚅,她觉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但又不想承认,总比承认这是他的老婆要好得多吧。“猜对一半儿!”章柏松往皮墩儿上一坐,继续端详那棵松柏。佩娟在章柏松旁边坐了下来:“你……妻子吧!”终于是摆出来说了,迟早的事儿,既然他想说,那就说吧!索性大家摊个牌,躲躲闪闪也是累。“我前妻呀!”章柏松脸上挂着一种无可奈何的笑容,像是谈到自己聪明伶俐却调皮捣蛋的孩子。

“前妻”这两个字,让佩娟忽然有一种豁然开朗如沐春风的快感。好像严密的展馆四周吹起了清凉的风一样,憋闷的心室终于通风了!原来他已经离婚了!他现在单身!难怪看房那天他说孩子去美国留学,原来是去找她妈妈!他女儿也不在身边,难怪他一天这么闲……等等,他为什么要告诉我他前妻的事儿?佩娟的心忍不住“怦怦”狂跳,只好把眼睛也放在那幅画上面,努力欣赏,佯装镇定……章柏松再也无话,俄而起身逛去别处了。佩娟却纹丝不动,看着那“林萍”两个字,看得有些呆。人一辈子,不过白驹过隙。这匹小白马,一跑就是一小时。章柏松已转回来了,惊讶地看着佩娟:“你是看了一圈了,还是一直都在这儿? ”“我在研究你前妻,”佩娟空洞地回答,目光忽然触碰到章柏松慈爱的眼神,瞬间回过神儿,“……的画儿。 ”章柏松忍俊不禁,亲昵地拍拍佩娟的头:“还是个孩子啊。 ”“我早就不是孩子了。”佩娟较真地拨开章柏松厚重的大手,站起身,“我们走吧。 ”

眼前的佩娟一下变了个人,从李佩娟变成“李老师”,不是他的什么“小知音”了。女人心像天气一样,时雨时晴,多云转晴,暴风骤雨,但无论什么天气,男人都不要问为什么。他默默顺从着佩娟就往外走。

章柏松发动了车子:“娟儿,想吃什么? ”“都好。”佩娟看着车窗外熟悉陌生的楼宇,哦,晚饭吃什么?世界难题。“去我家吧。 ”佩娟讶异,瞪大眼睛质疑地看着他,章柏松像顽皮的孩子一样咯咯笑:“去吗? ”“去,就去!”佩娟飞快扭过头,她说得坦然,但脸红了,心又开始“怦怦”直跳。

“那我们先去买点菜吧。”章柏松并道左转,佩娟发现他车上的导航形同虚设,似乎从来没开过,去哪里都是上车就走,也不问路。佩娟记得,有一次堵车,章钻了一次胡同,七拐八拐,居然把拥堵绕了过去。她忽然想起,他是搞测绘出身的。那个年代的高材生,果然不一般。又想起肖顿,那个租了车,带她吃鱼的百般疼爱她的老公,结婚前竟然一直隐瞒自己的学历。这是佩娟心里,一直过不去的坎。学历,这是一个人身份和智商的证明,怎么可以隐瞒呢?她一直渴望的结婚对象的基本要求就是名校高学历。但肖顿的大学学历,是专升本拿到的。

佩娟拧开了音箱,调了几个广播,都不满意。章柏松把收音机关掉,打开 CD。“被遗忘的时光 ——你也喜欢蔡琴?”佩娟会心一笑。

“你看你,哪像个‘80后’,倒像是和我一个年代。 ”

“小时候我们村长家就放这个音乐 ——我以为是时髦,没想,那时候就已经过时。 ”

“最近这几年,她又红起来了,经典永远是经典。”章柏松说,“只不过,我同蔡琴一道,都老去了。 ”

“你不老。”佩娟温和地说。

“呵呵,是么。 ”

“你不老。”佩娟看着他的眼睛,坚定地说,那眼神笃定得像是一个得到了糖果的孩子,坚信自己是世界上是最幸福的人。这种笃定,令章柏松难掩愉悦,这种感觉,很多很多年没有过了。

他便不再辩解,认真开车。

路痴记不住路。无论是大马路,还是人生路。于佩娟而言,那些自己去过一次两次甚至好几次的地方,对她来说,时间久了都会陌生。她似乎有点健忘,这并不符合她的职业特点。她曾怀疑自己该不该做这份职业。一个圆顶建筑从眼前飞驰而过,它真漂亮,这是哪?算了,反正马上就忘掉了。佩娟收回目光,认真坐车。

当章柏松亲手烹制的精致菜肴摆上雕花木桌,李佩娟没有惊叹,只有惊诧。她一路上时不时想起肖顿,这各色美食又忽然把肖顿勾勒得更加清晰 ——红烧蹄髈,西湖莼菜,锅包肉,清蒸鲽鱼,章柏松这手艺丝毫不逊肖顿。相比肖顿那些只讲营养,卖相不咋样的汤汤水水,章柏松的菜式和这精美的屋子一样,色调和谐,气质丰盈。章柏松给她盛了一碗金黄的小米粥,里面有一条胖乎乎的海参。

骨瓷的温润,沉淀了时间的光华。

佩娟目瞪口呆,章柏松笑呵呵地解下围裙:“娟儿往那一坐,蓬荜生辉啊! ”

佩娟眨眨眼,一撇嘴:“蓬荜?一个人住一百多平方米的大房子,还蓬荜? ”

“我这么大年纪了,做的贡献多啊!”章柏松摊摊手,指着书房里案子上成堆的白花花的文件,露出委屈的表情,“你说呢,大记者。 ”

佩娟歪了下头,想想也是,他年轻的时候一定比自己更刻苦,才有今天的一切。

“章大厨手艺真不赖,家里常来人吃饭吧?”佩娟盯着亮晶晶的鱼皮,直觉一定是道入口即化的美味。

章柏松把围裙搭在椅子背儿上,递给佩娟一杯蓝莓汁。

“老男人,活得久些,什么都懂一点,倘若什么都不会,那就是白活了。”章柏松给自己倒上一杯红酒。

“你喝吗? ”

佩娟把蓝莓汁一饮而尽,又把空杯子递了过去。

章柏松接过佩娟的空杯子,拿起自己盛了酒的杯子递到佩娟的手里:“还是你自己喝吧。我喝了就不能开车送你了 ——不想你挤公交车。”说着,把佩娟还没喝干净的蓝莓汁,仰脖倒了倒。这个滑稽的却又那么自然而然的动作,让佩娟忍俊不禁。

佩娟不知道如何作答。打买菜时,佩娟便暗自揣摩今晚的去留问题。忐忑,不安……他这么说,是在试探自己吗?佩娟不动,接过酒杯:“我可以打车啊,非要你送? ”

“这么晚,我不放心的。”章柏松端起小米粥,“娟儿,别想了,吃吧。 ”

佩娟拿起筷子,却发现食欲全无。椭圆形的餐桌,章柏松选择坐在她对面位置而不是身边 ——保持着一段进可攻,退可守的安全距离。

海参和小米的醇香猛烈地冲击着佩娟的味觉,几只海洋生物和一把植物种子交融得出神入化。生活中她极少吃这种对她来说略显昂贵的食物,有时候记者招待会后的用餐,那些规格较高的,会有这道菜。其实,佩娟并不是买不起,只是她不会琢磨着去吃和自己“身份不符”的东西 ——一种食物,只能在它特殊的环境里吃,它才是它。

“一会儿再喝吧,烫。”章柏松像是照顾一个小女孩儿,他从不掩饰这种关切,不矫揉造作,云淡风轻。

须臾,佩娟脱口而出:“那天,你收到短信了吧? ”

章柏松继续往她碗里夹菜,认真地点点头。

“你怎么想的?”是到了打破砂锅的时候了,她又瞬间恢复了“李老师”的决断:这个去留,她要决定。

“没怎么想。”章柏松叹气,看着她的眼睛。“你就是个小女孩,想要的很多,在别人那里受了伤,不过是跑来寻求安慰罢了。”章柏松轻抿一口酒,“难道不是吗? ”

这话一出口,佩娟顿时怒火中烧:“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娟儿,你先不要生气么!”章柏松站起来,坐到她旁边的位置上,并把椅子往她挪了挪,好让她清楚地看他的眼睛 ——章柏松的眼睛不大,却深沉智慧,好像能洞悉她的一切心思,也能看到她心底脆弱的自尊和隐浅的自卑。他把手放到佩娟的手上,佩娟心头一紧,整个人软了下去:“我以为你懂我的心。 ”

她的哽咽越来越强烈,一时竟语塞,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在心里暗骂:李佩娟,你这个笨蛋!

“正因为我懂你的心,我才不和你提这件事。”章柏松放开手,起身回到自己的位置,给佩娟夹了一块锅包肉:“先吃点东西,慢慢聊。这个事儿,今天肯定能说明白。你别激动。 ”

章柏松的淡然处之似乎真有平息怒火的功效。这种态度,好似给了佩娟一枚“定海神针”。她要的就是这种感觉,心平气和,坐下来谈。是的,这是她最喜欢的解决问题的方式,虽然在感情中她遇事总是最先激动,是抑制不住先开始暴躁的一方,但她很希望对方以这种沉稳和淡然来包裹她的焦虑,虽然她不知道那焦虑来自于哪里。她原先并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希望对方如何对待自己,但她越来越肯定,绝不是那种让她濒临崩溃的“肖顿式” ——单刀直入表达意见,她不答应,又来软磨硬泡。最后呢?还不是大动干戈。

离婚?证都没领,离什么婚。

她不明白为什么肖顿就不能够有足够强大的气场,像章柏松那样心平气和地先压住场,再讲道理,让她可以做一回小女人。

对的,小女人。坐在那里,有一个成熟稳重可靠的肩膀,疏解自己心中的不快。她好胜,爱逞强,对凌乱琐碎的工作和纷繁的家族事务似乎都那么迎刃有余,然而她的心早已经是伤痕累累,千疮百孔。肖顿,肖顿应该明白的,为什么他不明白?

他为什么不明白那不是我!我要做的是一个小女人!“想你老公了吧?”章柏松笑了,拍了拍佩娟的头,“吃吧。一会儿凉了。 ”佩娟摇摇头,倔劲儿上来不肯承认。“年轻时总是这样的。等你到了我这年纪,就知道现在你的这种倔强和固执的赌气毫无意义。 ”佩娟拿筷子挡住章柏松再次送过来的锅包肉:“可是这些你懂,为什么他不懂?人和人是有差别的! ”“我比他多活二十年,我都经历过了啊! ”“不是所有多活了二十年的男人就懂女人!”佩娟不依不饶。

见佩娟坚持不肯先吃再聊,章柏松劝道:“你先吃,吃一口我再和你说。”章柏松端起自己的碗:“你不吃,我也要吃了。我饿了。 ”说着,章柏松津津有味开始大嚼。看着章柏松那副没心没肺的吃相,佩娟又好气又好笑:“我不饿!”就在这时,自己肚子竟然不争气地“咕咕”叫了几声。硬撑变成了玩笑,章柏松假装没听见,低头憋着笑往嘴里扒饭。事已至此,再矫情就没意思了,佩娟端起碗开始和章柏松抢着吃起来——美味佳肴,不吃白不吃。

俩人不言语,你一筷,我一筷,不一会儿,风卷残云。

章柏松打了个饱嗝,端正腰身,看着撂下碗筷的佩娟一副意犹未尽:“我还是第一次见一个姑娘家吃这么多! ”“是啊!本色出演!”佩娟白了他一眼,把盘子里的鲽鱼头夹到碗里,“乡下姑娘,都这样 ——没见过? ”佩娟含着饭,支支吾吾却不耽误顶嘴。章柏松被逗得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拿起热水壶,往空盘、空碗里倒上水,又用金属勺和木筷“叮叮当当”敲起来,别说,还很动听。“俺娘从小就说,八分饱活得久。怎么,你娘没说过?”章柏松打趣道。“俺娘说不做饿死鬼!”无论章柏松说什么,佩娟都怨念深重地顶回去,人给她做饭,她跟人有仇似的。“好好好,我不惹你,我刷碗去。 ”

章柏松站起来收拾碗筷,把盛满水的碗碟像表演马戏一样,夸张而小心翼翼地一个一个端起来,摇摇晃晃走着“Z”字,放到水槽里。厨房是开放式的,佩娟的余光一直追随着章柏松扭动的围裙,他动作熟稔,一看就是家务事的行家里手。佩娟一进门就注意到了这个单身男人的屋子,一切都井井有条,就像女主人只是暂时不在家一样。

见章柏松背过身去,佩娟也不用再佯装猛吃,放缓速度,想细嚼慢咽,可肚子已经撑得够呛。她打了个饱嗝,终于依依不舍地放了筷子,盯着章柏松刷碗的背影发呆。

“我们接着刚才的话题吧!”章柏松一边刷碗,一边高声愉快地说。这开场白太不合时宜了吧?这怎么从头说起啊?在她看来,这是个很严肃的事儿,但是章柏松一说出来,就好像不是个事儿似的,就像吃个便饭一样,或者就像洗个碗一样。

“没有男人生来就懂女人,”这是章柏松的开场白,“包括你老公,他的不足只是年轻,你嫁给他说明你认可他。 ”

“我当时还小,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

“你现在知道自己要什么? ”

“知道了 ——一个成熟、稳重的男人。”佩娟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你所谓的成熟稳重,是不是包括:工作稳定,有房有车? ”章柏松笑呵呵,拿捏得十分到位,听不出一丝挖苦戏谑。

佩娟没说话,算是默认。

“这种事情,有什么难以启齿。一个女孩子,没有房子,会有漂泊感。可是社会这么现实,对一般年轻人来说,二三十岁,就靠个人奋斗在北京能有个房子倒变得不正常了。”章柏松手里的盘子“咯吱咯吱”响,“你想要这些,没什么羞愧的。女人的青春是贬值的,谁也不能否认。我觉得我还算是个比较注重内涵的男人,那我还喜欢你这样年轻女孩呢!何况别的男人。但你有没有想过,还是有些个女人是禁得起岁月的。 ”

“比如,你前妻? ”

“嗯,她确实算是。有想法,有内容,是个禁得住岁月的女人。 ”

“那你们为什么离婚呢?”佩娟不解地问,这个问题,她在画廊就已经思忖良久。

“年轻时穷,我拼命往上爬。有钱有地位的时候,她跟爱情走了,说我成了世俗的钱串子 ——”章柏松长叹一声,“我是个工人家庭的孩子,按说有今天也仰仗她家里提携,我记得她的好 ——不会忘的,但我毕竟是高攀了她这个高干子弟,我这点才情只能附庸风雅,怎么比得上高山流水呢 ——算了,扯远了。我说的是,你们之间感情没破裂,只是你太希望对方用你想要的方式爱你了——我是不是有点太居高临下了? ”

“没有,你继续说。”佩娟蜷在椅子上,抱着膝盖,章柏松是一番肺腑之言。

章柏松戴着手套,拿着满是泡沫的鱼盘,走近佩娟:“我肯定是喜欢你的,接近自己喜欢的女人是男人的本能。但是你还没离婚,决定权在你。 ”

佩娟没料到章柏松如此直白,一下子懵住了。

“佩娟,我知道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但是也有些东西,我给不了你。我要和你说清楚。 ”

“什么? ”

“我年纪大,那方面本来就不太行,现在更不行了,你还年轻,夫妻生活上我怕你将来会有些怨念;还有就是,你有没有想过,以后如果在一起生活,很多事情,我恐怕没法和你共同分享乐趣,因为你觉得新鲜的东西,对我来说都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没什么激情了。我现在只想安度,不折腾。 ”

章柏松看着目瞪口呆的佩娟:“还有就是,你真的,像我喜欢你一样喜欢我这个人吗? ”

章柏松停止了擦拭,稳稳地伫立在佩娟跟前,章柏松如此开诚布公地和她讨论这些问题:她万万没想到。

章柏松眉宇间写满认真,她第一次注意到章柏松两鬓斑白的发丝。她从没见过章柏松居家的样子,不同于在办公室,不同于在酒桌和茶室,穿戴围裙的章柏松,尽显苍老。她从前觉得他是一个符号,等同于权利金钱地位,优越的生活。后来她觉得他是一个兄长,等同于知己。现在,他即将转变为爱人。

爱人?

与老章重逢后,她千百次责怪自己,为什么嫁给了没房没车的肖顿,而不等待一个章柏松一样的男人驾着七色祥云来接她,给她物质,给她事业,让她活得有尊严。老章的出现,让她忽然意识到,这个驾着七彩祥云的男人终于来了 ——就是没有那么多时间了。她努力回忆她嫁给肖顿的那一天,宾客满门,都冲着准新娘而来,吵吵闹闹,都是为她,那是资质平凡的她唯一一次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但任凭如何回忆,却怎么也想不起当时有幸福,力竭之后只有照片上笑僵了的双颊。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虚荣?”佩娟双手绞在一起,脸憋得通红,她也审判过自己,但是,她的心从来没有作答。在章柏松面前,她成了穿着新装的皇帝,此时此刻,无处躲藏。

章柏松摸了摸她的头,眼里没有丝毫责备,他做了小半辈子领导,阅人无数,佩娟还不算最年轻。

“这样的社会,你这样的女孩儿,这种程度的虚荣,一点都不过分。 ”

佩娟肩胛骨一松,贴在椅背上,仰着下巴,头上是华丽的水晶吊灯,再柔和的灯光都不能直视,都刺眼 ——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谢谢,谢谢你,老章。 ”

她感到踏踏实实地松了一口气,这口她一直争着的气,让她终日惶惶。她何尝不懂得自己变得浮躁市侩,她总梦见回到大学在图书馆一坐一天的好时光,她最爱的事情,不是什么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她爱读书啊!她是真的爱读书!她也想念,时常压抑自己去想念,有个雪糕就会忘记夏天的单纯。然而这些,真的都不在了。她一直谴责自己,逼迫自己。直到今天,她终于明白,这种变化是多么正常,多么地正常。

她终于可以原谅自己了。

年小舞早知阿紫是个酒鬼,但今天她并不阻拦阿紫点酒喝。她为陪这大千金,点了一杯玛格丽特,那几年,这种杯口上带一圈盐的鸡尾酒还没风靡。碧生当年特别喜欢一个关于调酒师的动画片,有时拉她一起看,动画片讲日本调酒师生活,和众多的鸡尾酒名目来源。有一个调酒师,他的爱人病逝于二十一岁芳龄,他终其一生再也调制不出爱情的味道 ——忽然一天,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发明了玛格丽特,往杯口上放了一层薄盐,酸甜苦辣咸五味杂陈。他叫这种酒:心碎回忆。年小舞偶然尝了下这种酒,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它。

杯子上遍布年小舞的清浅唇印,她总喜欢用各个角度品尝这杯蓝色液体。细细盐粒融化舌尖上,酒香清冽,不知甘苦。

这种酒碧生去世之后年小舞已经不喝了。今天,她想碧生了。思念和深陷内心的久久纠缠,她不知该和谁分享,她想念碧生。

年小舞也想妈妈,但有些话是不能同妈妈讲的。她只会假装在打麻将,嫌她烦,找借口骂她一顿,但担心是肯定会有的。她来北京第一年,适逢北京十年一遇的大雨。她租住的地下室被大 雨给淹了,脸盆、鞋子都漂起来。一宿没睡,第二天和不愿意退押金的房东干了一架后搬出地下室。她心大,把这当成笑话跟她妈讲了一遍,才讲一半,她妈就把电话挂了。她再打回去,她妈也不接,再打,怎么都不接。她还纳闷她手机是不是让人给抢了!

好久之后,她才幡然醒悟:妈是哭了。那以后,她只报喜不报忧。“碧生,我好想你。”年小舞柔软偎在身边的大狗熊里。阿紫喝得不少,说了些牧歌的事。她静静听,有时点头附和,有时忍不住也发问。阿紫笑成一个如花美眷,眼神都散了:

“是啊是啊!嗯嗯!”然后又讲些乱七八糟和牧歌没什么关系的事。年小舞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卑劣:阿紫提出点酒,她就知道,酒鬼阿紫一定会喝到烂醉。但年小舞也知道,醉了的阿紫会胡言乱语,讲很多事情给她听 ——关于那个想见,见不到,想问,不能问的人。

“女士,那位先生请您喝一杯。”服务生托盘中间放着一杯粉红佳人,礼貌跟她点头微笑。年小舞见杯下压着一张纸条,摇摇头,手一挥:“谢谢,我不喝这种酒。”她收回目光,一低头,及腰的长发遮了半个身子。手机亮了一下:八点三十二分。

服务生稍微等待了一会儿,确定年小舞不要,便转身打算返回。“哎,等下……那种纸,还有吗?”年小舞突然想起了什么,唤住欲离去的服务生。“女士,您是说,这种便笺纸?”服务生单手托盘,掏出一个手掌大的小本本。

“嗯。 ”小舞接了过来,撕了一张后还给了服务生。那个服务生还贴心地为她留下了一支铅笔,转身走回到服务台交代几句之后,又去远处向“那位先生”汇报了。

年小舞翻出曾在微博上看过的一道测试题“你爱他什么? ——心理师教你练表格!”照葫芦画瓢,三下五除二画了一个表,嘴里念念有词:“不要多想,拿笔赶紧勾,第一直觉很重要! ”

年小舞憋了口气,唰唰竣工,把纸条举起来,仔细端详。

“妈的,我是个拜金女?还是个外貌协会! ”

年小舞灰心又丧气,怏怏地团了纸条。这把年纪,钓富二代干吗?就不能安安分分找个老实人把自己给嫁了吗?这么耗着,迟早人老珠黄。年老色衰,再嫁就更难了。会有人欣赏自己内涵吗?

我有什么内涵。一想到这,年小舞更加落寞,拿起已经团成团的纸条,又搓了几遍。

下个月就参加相亲会!年小舞侧脸看了一下壁镜,瘦削的侧影映入眼帘:她三十二岁,光滑的面庞保养得没有一丝皱纹。但怎么看,也和对面的阿紫不是一个年纪的女人,她们的眼神,不一样。

再美的容颜也禁不起岁月推敲。也许,她等不到她想嫁的人了,真的等不到了,他想要的可能是十年前的她吧!眼前的阿紫如此年轻,都说青春貌美,如花笑靥难敌无力东风,年轻女子才是雄性孜孜不倦追逐的猎物,而她,已进入下一循环。

“对不起,小姐,我刚才理解错了,这杯酒送的是你对面这位小姐。 ”

年小舞回过神,她看到服务生托着酒杯,但却没听到他再说什么。

“嗯? ”

“这杯酒,是送给你对面这位小姐的,但她好像……我能叫醒她吗?”服务生不卑不亢。年小舞明白,服务生已经收了“那位先生”的小费,只得再来一次。

年小舞这才注意到,阿紫已经倒头酣睡,人事不省了。年小舞接过酒杯,摇一摇,又放回到托盘上,打开钱包往托盘上放了一百块钱,服务生好像没看见那一百块钱一样。

“那我帮您叫代驾。 ”年小舞点点头,服务生娴熟地把钱揣进口袋,转身走了。年小舞起身绕到阿紫面前,扶着阿紫肩膀,使劲儿摇晃:“阿紫?阿紫?!”阿紫咂咂嘴,头歪向另外一边。

“跟你作不死的二叔一个熊样儿。 ”年小舞单肩顶起阿紫。阿紫服帖地贴在年小舞的胸脯上,均匀的呼吸如婴儿一般,甜腻馨香,里里外外透着娇嫩的芬芳。年小舞忽然很羡慕,阿紫好逸恶劳,贪恋酒精,没心没肺瞎胡闹,但阿紫很单纯,很善良。这样的女孩儿,不知多少男人暗地觊觎,伺机而动,倘若没有吴辛那样一个老爸,早就玩废了 ——要是没有这么个老爸,恐怕也不会有那么多坏人了。

那么多次被借钱,她都真的相信人家是确实有困难,阿紫,她怎么会这么傻呢?

这样一个孩子,保护得这样好,需要多少钱来换?没有柴米油盐,没有升学压力,没有职场危机,没有人情世故。阿紫,姐姐羡慕你呢,你知道吗?

她把阿紫往怀中紧了紧。上了车,年小舞把人扔进后座,自己也爬了上去,肩膀给她当枕头。“鹿晗,帅……”阿紫花痴地咂巴嘴,哈喇子流到年小舞胸上。

“小混蛋,你……”年小舞赶紧掏纸巾擦胸部,忽然留意到代驾男孩的侧脸 ——好标致的帅哥 ——这死丫头到底喝醉没喝醉啊?!

“阿紫,起来,吴彦祖给你开车呢。 ”“哈哈哈哈!”男孩笑了起来,“我女朋友追我的时候就说我长得像吴彦祖。 ”

“你从前做什么的? ”

“部队转业的,以前就开车。 ”

“难怪开这么好。 ”

刚寒暄两句,车已开进年小舞所在小区,导航结束。代驾放缓速度,寻找停车位,忽然,一辆牧马人从马路边斜插进来,“吱嘎”一声停在年小舞的车头前!代驾一个急刹,好在车速不快,车身只是剧烈地向前猛冲一下。

“哎!谁呀?!卧槽!怎么开车的!”年小舞抱住瘫软的阿紫,大叫一声。按开车窗,准备骂街,忽然住了嘴 ——“牧马人”上下来一个人,手上夹根烟,趴在年小舞的车厢盖上。强灯打在男人脸上,那副流氓相 ——没错,牧歌。

年小舞心一阵狂跳,手心冒汗,下意识地看着怀里的阿紫。这混蛋不是找不到他的宝贝儿阿紫找我算账来的吧?这下好了,喝个烂醉……牧歌伸出一根手指一勾,昭然若揭,那意思:你下来。代驾并不知道这个动作是做给年小舞的,可能是由于当过兵,代驾小伙并不害怕,神情严肃地走下车。年小舞轻轻放下阿紫,也随着下了车。

“这位是?”牧歌又抽出一根烟,“啪”地关上火机,玩潇洒。

“先生,我是……”小伙儿意识到乘客和面前的男人关系不一般,特意加了个先生。

“我朋友!这么晚了你干什么?”年小舞吼回去。牧歌没吱声,掸了掸烟灰,把烟头扔在地上,踩灭。伸手从后口袋里拿出钱包,对代驾帅哥说:“多少钱? ”

代驾帅哥看了下手机上的里程表:“一百六,哥给一百五吧。 ”

牧歌拿出两张一百:“谢谢你,不用找了。 ”

代驾帅哥接过钱,没说什么,看了年小舞一眼,见她没什么要求助的样子,转身走向小区大门。年小舞站在原地,忽然想起车里的阿紫,转身打开车门,想把阿紫从车里架出来,此时的阿紫完全无意识了,死沉死沉,年小舞吭哧了半天,终于把她给拖了下来。牧歌想上来帮忙,被年小舞一个凶神恶煞的眼神瞪了回去:“多谢!我自己可以!你站那别动! ”

牧歌可不是谁的话都听,亦步亦趋地跟着使出吃奶劲儿的年小舞,嘟囔:“你个女汉子……那是我外甥女儿。 ”

年小舞回敬:“我妹妹。”继续前行,烂醉的人总比平时重了好几倍,门口,门口,加油,年小舞,你快到了。年小舞只觉得浑身无力,心脏“咕咚咕咚”地跳个不停。就是不肯放下阿紫,也不让他帮忙。

“年小舞,你他妈到底是什么做的?!”牧歌有点飙了。

“要你管!”年小舞恶狠狠。

“说你女汉子给你面子!你丫就一纯爷们! ”

“你丫还他妈淫虫那!”年小舞毫不甘示弱,“我他妈就是一个纯爷们!我他妈就是个当不上女演员的女公关!我他妈还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我高攀不起您这位爷!还他妈以为我是爱上你了是不是?去你妈的吧!我就是爱你的钱!我他妈就是想结婚想疯了……去你……妈的吧……”

骂着骂着,哽咽了,肩膀止不住颤动,年小舞努力控制自己的呼吸,不让声音哽咽,然而她失控了。她选择不再开口,认真地搬阿紫:先解决这个再说吧!不能丢脸!自己作孽自己还!年小舞左右地摇晃起来,她终于要坚持不住了……“年小舞!你嫁给我吧! ”牧歌铆足了劲儿,在年小舞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大声地喊,凌晨两点,万籁俱寂。年小舞腿一软,坐在地上,大口喘气,阿紫倒在她腿上。居民楼的灯光一户接一户亮起来,漆黑的大院顿时灯火通明,繁星璀璨,总不及夜里一盏近火 ——年小舞忽然发现面前已没有路,那片青草地飘浮上升,滑梯,秋千,垃圾桶,双杠,都开始攀升旋转……“年小舞!你都这把年纪了还他妈挑!我最后问你一遍!嫁给我!你干不干? ”年小舞瘪着嘴:“干。 ”灯又一盏一盏灭掉,年小舞回家了。

城市另一端,京津高速上疾驰着一辆黑色 SUV。驾驶室里,女人严肃冷艳的脸,看不出喜怒。车后排躺着一个烂醉如泥的男人。电话响起:“哎,安安?有活吗现在?我这边四季青有个客户叫代驾,双倍付,你去? ”

“刘师傅,谢谢你。我这边有活。 ”

“啊?那行,我另外找人! ”

“真的很谢谢你,刘师傅。”安素言辞诚恳,但声音轻得似乎怕惊扰梦中人。

“不客气,北京太大,你一个姑娘家,不容易。 ”

安素挂电话的同时窥一眼后视镜,呼呼大睡的吴辛绅士风度无影无踪。北京这么大,饭店给吴辛打电话到代驾公司叫代驾,偏偏叫的就是自己!

安素打开车窗,风灌进来,吹乱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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