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百科知识 雪山上的七天七夜

雪山上的七天七夜

时间:2022-07-14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测量健儿即将拉开征服白雪皑皑的哈尔克山三角点的帷幕。正因为如此,只有经上级批准才能建造“墩标”。由于登山困难,不能让司光员上山司光了,观测员只能对其他相关联的点白天照准圆笼观测。脚下多长方形风化硅质片麻岩,坚硬锋利,落着一层薄雪,非常滑,常常是走一步退半步,有时上一步下滑一米多。登山者只能全身趴在片麻岩上,以增加下滑阻力。铺在雪地里晒被褥,上面会干一点,可是下面必定还是湿的。

1959年4月底5月初,巴音布鲁克草原鲜花盛开,一群一群的马啃着一望无际嫩油油的草。测量健儿即将拉开征服白雪皑皑的哈尔克山三角点的帷幕。

哈尔克山面对草原,壁立千仞,令人望而生畏。从正面根本无法攀登,我和战友只能绕到山背后,沿着几乎垂直的常年被雪水冲刷的大沟,从其右侧山梁攀爬。

这个三角点全名曰“江岭哈尔托尔盖基线网东扩大点”,简称“江点”,建造的是“墩标”。墩标本身就意味着该三角点最艰险、最难攀登。正因为如此,只有经上级批准才能建造“墩标”。中队长陈祥知道登此山非常困难,特地从外组赶来支援我组。由于登山困难,不能让司光员上山司光了,观测员只能对其他相关联的点白天照准圆笼(也称标笼,墩标的组成部分,位于仪器墩上方2米处,直径0.5米,木质,刷红白漆各半,是照准的目标)观测。

邵世坤(后)与陈祥2010年11月摄于衡阳石鼓书院

东方初亮,我和陈祥(健在)、武海宽、祝良佐(健在)等一行5人,背上T3仪器和必需的装备以及10天的口粮——大饼加咸菜,向山顶冲刺。

3个拽绳攀登者,“长颈鹿脖子”刚起步 陈祥摄

爬山路线很像一个长颈鹿脖子。由驻地南行,沿着坡度约40度的“长颈鹿背”缓爬,约4个小时后到达“长颈鹿脖子”之下。“长颈鹿脖子”凸显山势之险恶:左边是万丈深沟,右边是嶙峋惊心、60度以上的岩石坡,两边都无路可走,只能沿着“长颈鹿脖子”硬着头皮爬。脚下多长方形风化硅质片麻岩,坚硬锋利,落着一层薄雪,非常滑,常常是走一步退半步,有时上一步下滑一米多。登山者只能全身趴在片麻岩上,以增加下滑阻力。越爬越陡,坡度渐升至七八十度。此时如果单脚滑下去,将顷刻间粉身碎骨。为了确保完成任务,我背着T3仪器,前面由祝良佐背着T3脚架,他用绳牵引着负重的我往上爬。祝良佐爬到约10米处,将身体设法固定稳住后,我再牵引绳子往上爬;爬到祝的脚下后,祝再往上爬,就这样一节一节地往上倒。牵绳绝不能用力拽,只能起到一个平衡身躯和稳定心态的作用,如果用劲拽,牵绳者就会滚下来,撞上攀爬者,两人都将命归西天。整个过程眼睛都不能向下看,白云在头顶翻滚,庞然大山呈现出一副随时即倒的动态,使人晕眩,若腿一软,当下就玩完。祝良佐偶尔向下看一眼是必需的,但他的常态只能是目视远方。只这一眼,我相信,祝良佐的平衡感和心理定力是出类拔萃的,是潜在的登山冠军。我与祝良佐怀揣一个信念,只有不怕艰险,勇敢地爬上去,才能完成任务。每每念及任务,念及人民的重托,我俩就勇气倍增,忘了死与不死的问题。这一险段与“长颈鹿背”约有300米的高差,不知耗时几何,但连带从驻地出发所走的路,全程用了10个小时,终于顺利登顶。是顺利,不死不就是顺利吗?还有何求,还有何求!我顺利,故我在!祝良佐顺利,故祝良佐在!陈祥等3位战友顺利,故陈祥等3位战友在!毛泽东思想武装起来的战士啥样?毛泽东思想武装起来的战士就这样!谁接过了红军的枪?我们接过了红军的枪!大家虽然都汗水湿透全身,却都感到倍儿爽。才一登顶,我就夸祝良佐脚跟子稳;而祝良佐却说,你更厉害,小腿才被狗咬,背的仪器又比脚架重许多。

我和武海宽投影后,将圆笼取下,着手观测。其他三个战友为我和武海宽建造安身立命的家。由于帐篷当初就被视为无法运至山顶的奢侈品,眼下只能把积雪铲平,用下边的坚冰造床。冰床很快造出,但遗憾的是中间凸着个约4公斤大的西瓜石。先铺上行李布包皮,再铺狗皮褥子与被子,床就又兼沙发了,我和武海宽有“家”了。考虑到下山更难:下午片麻岩下的冰开始融化,不能立着下山,只能坐着一点一点往下蹭,我和武海宽催三个战友尽快下山。

该点是扩大点。最长边50公里,最短边10公里,且又不在一个水平面上,最高点垂直角为+2°,最低点为-4°,6个方向组成15个单角,每个单角要测6测回,计基本测回为15×6=90(个)测回,即便是调来全国最优秀的观测员来观测,在我看来他也会头痛的。

该点海拔高度约4 000米,对我和武海宽来说,高是高了点,但能扛得住。1957年的四川江油龙日坝—广元一等三角点的磨砺,使我俩在精神和体力两方面都能够应对眼前的山高与天寒。把生命之钢用在刀刃上,我至今仍觉得自豪。

其他三人下山后,我和武海宽急急忙忙地啃了几口凉饼,抓了一把雪润润嗓子,就开始观测。6个方向最高的姜太勒米堤点,山头被云烟笼罩,最低点基本被雾吞没,都观测不成;剩下4个方向,测了十几个测回,只好收测。到了晚上,天气好转,6个方向,5个基本都测出来了,但因缺1个方向,也不能全方位观测,测了近20个测回,只能鸣金收兵。

一天劳累,甚感疲惫,正好一试新家滋味。仰面放翻,能见度非常好,大有伸手把月亮拽下来的感觉。我看着月亮上的环形山,仿佛看到嫦娥在广寒宫哭泣。她是多么孤独凄凉啊!我觉得自己和战友一点也不孤独凄凉,我和战友都信心满满,枕戈待旦,以迎接明天的战斗!就这样,我俩身盖满天星斗的花被,铺着一片纯洁的雪毯,很快进入了梦乡。山头眼下花被雪毯,一片寂静心上天;山脚昔日野狗撕咬,恶声腥气逐浪高。生活啊,生活!

1957年8月底9月初,在四川广元作业,观测组全体人员合影

观测组部分人员留影

前左邵世坤,前右李德善,李德善后架仪器者为武海宽;后右祝文瀚、赵飞、陆长科等

我俩盖一床被子,上面是皮大衣,再上面就是帆布。早晨睁开眼,发现露出被子的脖子周围及眉毛、胡须都挂了霜。我放眼四周,雾漫漫,心也湿漉漉的,正感觉着像是要下雪,雪花就那个飘飘地落下来了。大雪下得紧,不到1小时,就下了50毫米,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只好坐起身除雪。这一除雪不要紧,雪就往被窝里滚。我俩再没有勇气往被窝里钻了,因为被窝里凉冰冰的,只好穿着皮大衣来回踱步。谁知踱步更艰辛……3个小时后,天气晴朗起来,行李布包皮全湿了,摸摸狗皮褥子,也水水的,唯有被子还好吧,但也潮乎乎的。这可怎么办?今晚怎样过夜呢?铺在雪地里晒被褥,上面会干一点,可是下面必定还是湿的。还是武海宽聪明,他想了个办法,把脚架支起来,用绳子一头套在仪器墩上,一头拴在脚架上,就开始晒起被褥来。这办法很有效,烈日当空,晒得狗皮褥子直冒水烟。

到了下午,天气更加晴朗,6个方位全出来了!群山峰顶一片白,山下万顷草原绿油油。我俩赶忙操作,一个下午测了近30个测回,任务过半。到了晚上,5个方向都出来了,测了不到10个测回,只好收兵:有的水平角已测了4个测回,再测下去,《细则》就不允许了。

今夜无语,世界静悄悄。被窝冰冰凉的,裸露在外的鼻子就只能以冻来形容了,但瞌睡来了,还是能睡着。

第三天,云来雾去,山头时隐时现,无法工作。晚上等到9点多钟,天气仍不见好转,我俩正准备钻被窝里,狂风大作,夹着雪粒无情袭来,被褥即将被掀飞,我和武海宽七扯八拽的,将被褥往屁股底下塞,费了好大力气,总算压住了,我俩用帆布包裹着,肩并肩坐在被褥上,一动也不敢动。一坐两小时,风才慢慢停下来。少顷,月上东山。我和武海宽赶紧起来,抖落被褥上的雪。然而,再抖也抖不干净,雪粒已经粘牢了。夜才往深处走,离天亮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俩只能下大力气重整床铺,而后钻进被窝睡觉。没想到,这一回钻进去不灵了,都冻得发抖,想抱在一起取暖,但西瓜石相隔,无法抱紧,只好爬起来。我想,借着月光建造一段雪墙就不会如此挨冻了。于是,一夜之间,我俩建造了一段长2.5米、宽2米、高1.5米的梯形雪墙,用铁锹拍得瓷瓷实实。这一夜,不仅未尝冻滋味,造墙还累得我俩直冒汗呢。生活啊,生活!

从饮食角度讲,自第二天后,我和武海宽适应了高山反应,不吐了,想吃点东西了,但每天只能吃半斤多冻饼。强烈的紫外线照射,使我俩的嘴角都干裂,出血结痂,张不开嘴,只能把冻饼撕成碎片,一片一片向口里填;间或把雪团成直径十几毫米的球球往口里塞。

第四天,天气虽然晴朗,但山头还是露不出来。我俩抓紧时间晒被褥。这次晒得时间较长,基本都干了。一直等到晚上八九点,天气还不见好转,且乌云逐渐聚多,我看没有希望了,就叫武海宽一同钻被窝。刚钻进被窝,不到半小时,狂风大作,夹着乒乓球大小的冰雹向我俩无情砸来。砸在昨天的雪墙现如今的冰墙上,咣咣的。雪墙白天经太阳洗礼,晚上就变成冰墙了,风再大,冰雹再撒野,也纹丝不动。此夜我俩安然无恙睡着了。此夜承前启后,对维持我和武海宽的生命意义重大。

第五天至第七天,天气时好时坏,测测停停,停停测测,一直到第七天下午,才完成任务。所测成果质量上乘,重测数在10%左右,还是个优级品呢。

第七天晚上,身为组长的我通知他们仨,明早上来搬家。那时候没有对讲机,他们仨只有爬上一个小山头,才能看见我发出的回光灯信号。为了避免片麻岩下的冰融化所带来的安全隐患,最后我用信号强调:越早越好。

战友十分明白早点上来的重大意义,子夜刚过,即起程摸黑赶路,天刚亮,就爬到“长颈鹿脖子”下了。当我俩在山顶与战友会合时,我感动得流下了热泪。60年后的今天,当我写到这一段时,仍然泪花沾湿睫毛,心想:我和武海宽的这些兄弟有多好呀,当年如果没有他们仨的全力配合,我俩就下不来了。

在这七天七夜里,暴风雪夜间袭击了3次,白天遇到了一次强劲风,至少为10级。在冰雪山巅,狂暴的风老爷突然来了,崖为之颤栗人已乏透了……数年后,我听京剧《沙家浜》唱腔“八千里风暴吹不倒,九千个雷霆也难轰”,太有感觉了。

在这七天七夜里,我与武海宽没吃一口热饭,没喝一口热水。七天七夜下来后,我感到身体陡然不行了:胃是凉的,全身没有一点热乎劲,力气全无;周身关节麻木,并有微痛感,膝盖骨疼痛明显;脊背最严重,像嵌着一块门板,成了死肉;唯有脑子十分清楚,老想吃一碗烫嘴的油厚肉肥的羊肉汤。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

我要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