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飞机的公交车司机

开飞机的公交车司机

“这就是人间烟火的气息，

这就是俗世人生的幸福。”

跟以前整天云里雾里的生活相比，

真的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开飞机的麦克飞从机长的岗位退下来以后，就回到我们这个城市来开公交车了。

一开始，麦克飞很不习惯。“车辆起步，请拉好扶手”的提示语，他经常是这样说的：“车辆马上就要起飞了，请收好小桌板。”有的乘客找不到小桌板，就问司机要。麦克飞正很专心地提速、拉升，无暇应答，只好说有事请找空姐。后来就有一位老乘客，每次很贴心地带着十几二十副塑料小桌板，从起点站上车，以十元一副的价格出售，没出几站就全部卖光了。每当麦克飞说将要起飞，大家就纷纷把小桌板收在自己的小腿下面。

麦克飞还很不习惯的是，我们这里交通管制太多，每隔二百米，最多五百米，就有一个红绿灯，有时还堵得天昏地暗，以至于麦克飞刚把速度提起来，起飞姿势还没调整到位呢，又不得不踩了刹车。

其结果就是，麦克飞的公交车一直飞不起来。这让麦克飞非常恼火。麦克飞说，老是这样在跑道上滑行，飞机排气管很容易积炭的，长此以往，发动机就会熄火，耽误大家上班打卡。

后来，麦克飞经常自己利用业余时间，往公交车发动机里添加洗衣粉，以清除积碳，这样公交车开起来又快又稳，起步不发颤，中途不熄火，晚点的情况就少了很多。

自从实行自动投币和刷卡登车以后，麦克飞的公交车上就不再配备专门的空姐了。每次都只有他一个人执行任务。这让他有点孤单。以往开飞机时，麦克飞飞行在离地一万米的高空，阳光灿烂白云朵朵，寂寥又空旷，偶尔透过驾驶窗也能见到别的飞机优美地路过，却在各自不同的航线上，不能变道，也不能打声招呼，最近的距离也有几十千米，一句“Hi”还没说出口，两个人就已经擦肩而过。这种感觉真是太令人忧伤了。

现在的麦克飞虽然一个人在车上驾驶，但在红绿灯前踩下刹车时，常有别的公交车也停在相邻的航线上，两辆车的距离还不到半米。麦克飞推开驾驶座的玻璃，向对方挥挥手，道一声“早安”，对方回应“你吃了吗”，这个场景就相当有人情味，也让麦克飞的孤单感马上烟消云散。

“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好在这里遇见了……”麦克飞在心里默默地想着，直到红灯变成了绿灯。然后，两个人驾驶着各自的车辆消失在茫茫车海中，就像两滴水融入了一整片湖泊。

麦克飞开车时，喜欢开着窗户。这座城市到了深秋，满城都是桂花香，傍晚暮色四合时，不知道从哪里飘来的浓浓桂花香，就会混合着晚高峰的汽车尾气，源源不断地飘到麦克飞的鼻子边。

“真是太美好了。”麦克飞想，“这就是人间烟火的气息，这就是俗世人生的幸福。”跟以前整天云里雾里的生活相比，真的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当麦克飞经过一片老城区时，鼻子边还会飘荡过一阵阵炸臭豆腐味道和烤鱿鱼的味道，这是麦克飞小时候的温暖记忆。以前他就在这一片长大，每天在历经沧桑的弄堂里跑来跑去，黄昏时妈妈们喊各自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此起彼伏。虽然整座城市拆建又拆建，老城区只留下这最后一片了，但是只要他把窗户一开，那些童年的记忆就全回来了。

“这真好！”麦克飞心想。遥想当年，他在飞机上，忽然想闻闻臭豆腐的味道，把驾驶舱的玻璃打开闻了半天，结果啥也没闻到，还差点被冻个半死。

麦克飞毕竟是开过飞机的，他把飞机上的优质服务都带下来了。有一位男青年每天晚上七点钟，会在某一站上车，然后在最后一排坐下，从包里掏出一本书来看。大冬天，天色黑得早，麦克飞总是会为他留着车厢里最后排的那盏灯，以方便他看书。开车的时候，麦克飞也尽量不猛加油门和猛踩刹车了。飞不起来就飞不起来吧，麦克飞心想，只要那个书呆子别变成近视眼就行。

麦克飞长了一张英俊的脸。以前他坐在机舱内，很多女乘客会站在舷梯上，伸长脖子朝机舱里张望。

开上了公交车，也有很多女乘客专门等着这一趟车。她们一边坐公交车，一边看帅司机的背影，漫长的堵车时间好像也会过得快一些。

有一位女青年，是在一家超市上班的，她穿的工作服上印着超市的名字呢。她大概是在超市里上晚班的，因为每天晚上十点半，她会在某一站上车。这个时候，街道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麦克飞的公交车上也没有什么人。他开着空荡荡的公交车，行驶在空荡荡的街道上，仿佛开着一架空客A320巡航在广阔无垠的天空中。

女青年一上车，就开始趴在椅背上打瞌睡，大概是太累了吧。麦克飞的公交车开得又快又稳。飞不起来就飞不起来吧，麦克飞心想，只要那个累坏了的姑娘能安稳地睡去就行。

每次到了她的终点站，麦克飞把车稳稳地停住，熄了火，然后走过来叫醒她：“小姐你好，我们已经降落在机场，你家到了。”

女青年抬起头来，擦了擦口水，下车了。麦克飞锁好车门，陪着女青年，也就是他老婆——慢慢走回了家。

一天又一天，这正是麦克飞的末班车时间。

要在以前，麦克飞怎么可能陪老婆一起下班呢！他总是马不停蹄地从一个城市飞向另一个城市，住的都是民航酒店。而她呢，总是一个人走夜路回家，太孤单啦。

现在，麦克飞明白，这就是他真正想要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