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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秀才挂职宝东村

时间:2022-07-13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钟世仁看出了他的不快,在挂职副书记集体表态会议结束后,跟他单独谈话。“磷肥厂的书记可以辞掉,叫罗厂长兼上。挂职的事除了你尽力而为,我也要重点关照。还有,孔镇长今年在宝东村搞小畦灌溉试点,有些事可以跟他商量。”沙金到宝东村挂职第一天,到村部找刁有根。刁有根今年39岁,是个独生子。对沙金来这里挂职,他很矛盾:沙金过去曾帮他们村写过矿产加工厂立项报告,也和镇上的领导到他家喝过酒,彼

第九十章 沙秀才挂职宝东村 刁书记屈就电管站

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罢了伙夫的官照当炊事员。

沙金回镇后,把那篇题为《企业家要义》的日记抄出来送给单全福。接着按照钟世仁的安排,起草了全镇承包地调整遗留问题处理意见、撰写了精神文明建设先进材料、参加了镇属企业财务检查和镇机关“二五普法”学习班筹备等。加上水泥厂规章制度起草,一连开了几个夜车,忙到春节前夕。

腊月二十九,随着大儿子沙春雷退伍归来,一家人彻底团圆:大学毕业的女儿沙春雨领到派遣证,只待节后去银行报到;在武汉上大学的小儿子沙春华寒假回来过年;沙金没有值班任务,可以安心地待在家里。而前两年,一家人东露雨散,不是他有事,就是你回不来,年过得没一点意思。

沙春雷告诉父母:“伤残证没发下来的时候,指导员对我说:‘你还得请请客,不然证不好拿。’我把部队发的600元安置费交给他,叫他代请客。他请完客,把伤残证交给我,说:‘请客花了720元,还差120元,我垫了。’我说,我身上就剩几十块钱了,路上还要花。等回到家以后,给你寄来。”

桂香问:“请客你去了没有?”

沙春雷说:“没有,指导员说人多,没让我去。”

沙金说:“那我们赶紧把指导员垫的120元给他寄去。”

沙春雷说:“寄个屁!谁知道他花了多少?”

沙金说:“你也算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呀!”

桂香说:“人能平平安安回来就行了,还要啥呢?”

沙金说:“也是。”

年初三,沙春雷把左继贫领到家里玩了一天,沙金和桂香高兴得头兴帽角子颤,忙了个脚跟子不落地。他俩计划,过完年,跑完沙春雷户口转移和工作安置的事,就请介绍人到左家正式提亲。

可是,计划不如变化,一开年,镇上决定让沙金到宝东村担任挂职副书记。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县委为了加强村级领导力量,要求各乡镇从机关抽调得力干部到村上挂任副书记,镇上共抽七名干部,沙金是其中之一。这个决定来得太突然,不仅打乱了沙金的办事计划,而且使他产生了许多疑问:过去遇到这样的大事,总是先在镇、村干部中吹风,然后再作决定,可这次连他这个党委秘书都没吸到一点风就宣布了。再说,他既是党委秘书,又是经委会计师,到村上挂职,这两项工作谁干?他本来就是磷肥厂的兼职党支部书记,到村上挂任副书记,不是“降”了吗?还有,宝东村这几年叫刁有根甩成后进村,镇上的干部都不愿意到那里包村蹲点,让他挂职,不是给他出难题吗?是别人对他产生了妒忌,有意给他出难题,还是钟世仁对他改变了看法?

钟世仁看出了他的不快,在挂职副书记集体表态会议结束后,跟他单独谈话。钟世仁说:“挂职这个事县委早有文件,我一直下不了决心。过年的时候,县委领导到家里给我们拜年,又提起这个事,让我们先走一步,给其他乡镇带个头。我一看不搞不行,跟郑镇长碰了个头,直接提到党委会上。”停了停又说,“叫你去宝东,有两层意思,一个是宝东村问题比较多,尤其是班子和账目问题,你去了,既能解决班子问题,又能清理账目,比其他人得力。第二个意思是想创造条件,让你再上一个台阶。县委文件规定,在村上挂职成绩突出的,可以提拔为乡镇领导干部。你现在虽然是正式职工,但不是国家干部,要想进入干部系列,就得通过特殊途径,挂职就是个途径。不过我得给你说清楚,挂了职,除一些琐碎事不拉扯你,秘书和企业财务稽核你还得干,看你还有啥想不通的?”

沙金这才感到,自己过虑了,不好意思地说:“说实话,在你没跟我谈话之前,我还真有些想法。你这么一说,我也没啥想不通的。不过我有个要求,还有一点说明,一个要求是不能再兼磷肥厂的书记,一点说明是我到宝东村挂职,只能尽力而为,不能包医百病。提拔的事不敢奢望,万一无功而返,你不要怨我。”

“磷肥厂的书记可以辞掉,叫罗厂长兼上。挂职的事除了你尽力而为,我也要重点关照。还有,孔镇长今年在宝东村搞小畦灌溉试点,有些事可以跟他商量。”

“唉!再别提孔镇长了。去年为砍天牛树的事,叫刁有根整得哭鼻子,说他再也不管宝东的事了。”

“人软受人欺,孔镇长性子坦,刁有根抓住他这个弱点,把他当软香瓜子捏。不过刁有根也是个皮紧肉松的人,只要把他拿住,也乖乖的,你的办法多,肯定能把他拿住。”

“但愿如此吧。”

沙金到宝东村挂职第一天,到村部找刁有根。村部距镇机关约四里地,原先院子很大,房子不少。现在院子里办了矿产加工厂,不仅院落被占,连房子也占去一多半,村部只留下四间房:三间做党员活动室,一间做办公室。办公室里摆着一张又旧又脏的三屉桌,一把条椅,几只方凳,里面坐着个没牙老汉,算是门卫。沙金问老汉见了刁有根没有,老汉说还没来,可能在家里。他就到家里找。

刁有根的家在三队,他这时正在猪圈里看母猪下猪娃娃,见沙金来了,急忙跳出猪圈,让沙金进屋。他家院子宽敞,门楼气派,坐北向南六间新砖房,全部新式门窗,前墙贴了瓷砖,室内刷得雪白,石膏板吊顶,花瓷砖铺地,家具虽不高档,却是新的。沙金刚在沙发上坐下,刁有根小巧活眼的妻子马上端来热茶,拾上苹果。

刁有根说:“早起我在村部等了半天,不见你来,就回来了。这回好了,有你这个大秀才挂职,好多事我就不用愁了。以后你打内,我打外,咱们合上一股劲,把村上的名次闹上去!”他说的名次是村上在全镇考核中的名次。

沙金笑着说:“把名次闹上去,光靠我们两个人不行,得靠大家。你看,眼看要种麦子了,村上、队上的干部还躺倒一塄,不把干部配齐,工作咋干?”

“就是就是,就是要赶紧配呢。人我都瞅好了,就差开会宣布。”刁有根说。

去年下半年,这个村的村长和刁有根实在闹不到一搭里,给镇上递了辞呈,到他亲戚当头头的单位做临时工去了。民兵兼青年干部纳明志挨了刁有根的骂,不来上班,村干部只剩下妇女主任兼计生专干亢红心和报账员孙长腿。全村九个生产队长,有三个队长彻底不干,有三个打招呼不干,有三个要求群众选一下再干。刁有根急得没办法,向镇党委汇报,钟世仁气得没表态。现在沙金主动提出配干部的事,刁有根当然求之不得。

对沙金来这里挂职,他很矛盾:沙金过去曾帮他们村写过矿产加工厂立项报告,也和镇上的领导到他家喝过酒,彼此都还尊重。村上的党员活动室正愁没人布置,上党课,念文件老从镇上请人,沙金文化高,能写会画,正好派上用场。但是,一想到沙金是个算账行家,心里又有些硌烦。过去沙金在宝湖八队查副业账,一下查出两个贪污分子,在全公社出了名。万一查起村上的账来,他的蹄蹄爪爪不就暴露了!但他马上又自信起来:科技副镇长孔瑞也有文化,去年在这里包了一年村,叫他整得瘪头嘴歪,哭笑不得,闹了个窝牛回。沙金一个耍笔杆子的秀才、挂职副书记,能把他咋的?往最坏处想,就是查出点经济问题,有肖正科一句话,还不摆平了!肖正科是他的挑担、副县长,镇上的领导能不给面子?当然,只要沙金不提清账的事,他也不主动提。先把沙金耐磨着,叫他多干“虚”事,少管“闲”事,哄过一时算一时,拖过一阵算一阵,年底一走,就没事了。

沙金说:“事情怕没有你说得那么简单。村长要代表投票,不投票不合法,队长要群众选举,不选举不服管,纳明志要做思想工作,光换人不是办法。”

“嗨,你这是‘放屁搁箩筛子筛——干细活呢!’”刁有根笑着说,“现在都啥时候了,等你把干部选好,麦子都黄了!”

“再急也得按程序走,起码得开个支委会,把你物色的人提出来,叫大家过一过。先把队长配齐,赶紧抓工作,不然,农户有个大非小事都来找村上,其他工作还干不干?”

刁有根赞成先配队长的意见,说:“就是。这几个月,我成了个招臊的母狗,走到哪里都有人跟在沟子上:你的田分得不好了,他的墙根子叫人挤了,老子告儿子不给粮,婆姨告汉子光耍钱……日厌死了!要是有队长,哪有这些烂事?”又说,“今天后晌就开支委会。”

话音刚落,外面进来一个瘸腿老汉,满脸胡子,头上戴着脏兮兮的棉帽,脚上穿着张了嘴的布鞋,手里拄着一根木棍,一见刁有根和沙金,跪下告揖说:“两个书记,你们行行好,赶紧给我闹几个钱,我这个家,瘸的瘸,瞎的瞎,傻的傻,眼看揭不开锅了。”

沙金诧异:“我刚到这里,他咋知道我是书记?”

刁有根说:“你先回去,今天我有事,等哪天去镇上,给民政上说说,看能不能再给你闹几个钱。”

“好我的大书记呢,我找了你多少趟,你光拿嘴逗哄,就是不见一个钱。”

老汉只好一瘸一拐地走了。

老汉走后,刁有根对沙金说:“这是七队的一个困难户,姓莫,大集体的时候叫车把腿子轧坏了,成了残废。老婆子前年得了青光眼,瞎了。小儿子跟着他,是个呆子。没分田的时候队上还照顾点工分,分点口粮,现在一单干,没人管了,年年月月找村上,谁见了都头痛。”

“他再没别的子女?”

“还有个大儿子,分出去早,媳妇子歪得很,不叫管老子。”

“哪天到他家看看。”沙金说,“他咋知道我是书记?”

刁有根笑了:“农村的人你不知道,见了干部就叫书记,你当他真的知道你是挂职副书记。这种人,要紧别招架,一招架就把你img166住了。”

沙金没言喘。

中午了,沙金要回镇上吃饭,刁有根说:“回去干啥?你来挂职,我不摆酒场子给你接风就够疏慢了,还能叫你回镇上吃饭?”他喊了一声妻子,说,“赶紧把我打的肉切上,炒两个菜,我跟沙书记喝两杯。”

媳妇子转身要办,沙金急忙制止:“千万别麻烦,我早上来的时候炉子没封好,得回去看看。你赶紧通知开会的,我们两点钟准时在村部会合。”他不想“吃人的嘴软”,说完走了。

支委扩大会开始得很迟,原因是刁有根没按时到会。他说母猪有了病,找兽医看了看。七名支委,只来了三个:刁有根、孙长腿和四队队长荀玉宫,加上沙金,刚好过半数;没来的三名委员,一个是已经辞职的村长,一个是纳明志,一个是被刁有根宣布开除的老支委。被扩大的有亢红心和矿产加工厂厂长。

会议重点研究了生产队长配备问题,决定把村干部分成两组,一组到三个已经没有队长的队上选队长,一组给三个打招呼不干的队长做工作。刁有根自告奋勇去选队长,他已经给瞅好的三个候选人通了气,怕其他人去抢了他的功。亢红心和他一组,这媳妇人勤嘴快能下茬,可以助他一臂之力。沙金和孙长腿一组,给三个打招呼不干的队长做工作。

一星期后,刁有根和亢红心跑的二、五、八队选出新队长,沙金和孙长腿做工作的六、七、九队队长也扶起来了,加上三个要求让群众挓挓捶头(举手)选一下的队长,九个队的队长都配齐了。

沙金在七队扶队长的时候顺便到莫老汉家看了看,那个惨相,让他终生难忘:房子东倒西趄,屋里又乱又脏,老婆蓬头垢面,儿子见人傻笑……和刁有根家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各队有了队长,沙金集中精力解决村级班子问题。他分别找纳明志和被刁有根开除的老支委谈话。经过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说,俩人都答应继续工作,同时提出一些要求,纳明志的要求是刁有根今后不能再骂他,老支委的要求是刁有根必须在民主生活会上检讨开除他的错误,改正横行霸道、胡吃海喝的毛病。沙金一一答应。

沙金说:“刁书记,你冷静点,人家两个人是经过全村党员选出来的,你想骂就骂,想不要就不要,不符合组织原则。”他扔给刁有根一支烟,继续说,“你是支部一班人的班长,连我都受你管,说明你水平比大家高,度量比大家大,作点自我批评,只能提高你的威信。再说纳明志一上班,你就多了个跑腿的,老支委能来开会,其他老党员就会向支部靠拢。这么有利的事,为啥不干?”

刁有根憋了半天,吭哧了一句:“行,我批评。”

沙金笑了,说:“不是批评,是自我批评。”

“反正一img171样。”

沙金说:“过两天开个支委会,把纳明志和老支委叫来,你大大方方做个自我批评,满天的云子就散了。”又说,“这个事就这样,我们是不是说说村长的事。”

一提研究村长的事,刁有根来了精神,说:“村长我已经瞅好了,只要你同意,立马能上任。”

“你瞅的谁?”

“孙长腿呀!人老实,腿又勤,又是支部委员,‘新车旧串,套上就转’,省得人滚马翻地瞅人。”

沙金说:“老孙人不错,就是57岁了,老了点。再说他是报账员,又是加工厂出纳,光交手续就得好多日子,配村长的事又不能耽搁。”心里想:“村上账目这么乱,万一查出问题,就被动了。再说,这人贪杯爱吃,面情软,当了村长,啥事都听刁有根的,跟没配村长有啥两样?”

刁有根见沙金不同意孙长腿,问:“你来的时间也不短了,你瞅了个谁?”

沙金说:“我看荀玉宫不错。”

刁有根立即站了起来,眼睛一闭,手摇得蒲扇似的说:“咦,你怎么看上那个涩皮了!他当个队长还凑合,当村长根本不够格,观念太落后。再说,他现在是队长,他一走,四队又得选队长,日厌死了。”荀玉宫是陕北移民的后代,过日子比较省俭,队上经济管得严,对刁有根的乱拿乱要有过抵制,刁有根对他不“感冒”。

“我跟荀玉宫没打过多少交道,听群众说,这人本分,手脚干净,工作办法多,在队上威信高。他今年才四十一二岁,又是支部委员,叫他当村长,比老孙有利。”

“你看着办吧,将来跟我们尿不到一个壶里你别怨我。”刁有根鼻子风儿风儿地把脸扭向一边,抽烟去了。

沙金不想跟刁有根争论下去,说:“村长的事我们只能说一说,决定权在镇党委。等我请示了钟书记再定,你看咋的?”

“行,不过你把我的意见带上。”

“那还用说。”

沙金在向钟世仁汇报时,除说了荀玉宫的其他优点,还说了大棚蔬菜的事,他说:“四队的塑料大棚在全镇是最多的,荀玉宫自己就有几间大棚,这个队的人均纯收入在全镇排在前头。现在选拔干部,就应当选这样的。”

钟世仁非常赞同沙金的意见,问:“你看他有没有什么缺点?”

沙金想了想说:“要说缺点嘛……就是有点抠。”

钟世仁说:“这不能算缺点,你不也抠吗?宝东村经济那么乱,很需要这么个人把守。”

“还有一个问题,荀玉宫到了村上,队上得重新选队长。”

“这个好办,现在有合适人就直接选,没合适人让荀玉宫先兼着,等瞅上合适人再换。”

“刁有根不愿意呢?”

“这也好办。”钟世仁说,“最近县上给各村增加了一个综合治理副书记职位,如果老孙经济上没问题,就把他配上。这个人勤快,对下面情况熟悉,干这个比较合适。还有一个意思,直接清村上的账,刁有根可能有想法,不配合,如果提出让老孙当综治副书记,他就要交账,一交账,就把账清了,一举两得。”说完诡秘地笑了笑。

“你想得就是周到。”

“不过有一个原则,在账没清完之前,老孙的综治副书记不能往上报,这个事我去说。”

“那最好。”

然而,没等钟世仁来说,刁有根已经把工作做到了前头。在跟沙金讨论村长人选后,他估计钟世仁肯定听沙金的,荀玉宫的村长是当定了。与其让沙金落人情,不如给荀玉宫通个气,说是他向镇上推荐的,这样,荀玉宫就会念他的情,将来一起共事就会听他的。至于孙长腿,叫他继续当报账员和企业出纳,免得交账时露出马脚,如果他有情绪,连哄带吓地支哄一下就过去了。

村长选配工作进行得很顺利,支委会上,大家一致同意荀玉宫任代理村长。钟世仁和沙金从荀玉宫的表态发言中听出,刁有根事先给他通了气,但佯装不知。会上,刁有根向纳明志和老支委做了象征性检讨,钟世仁作了总结性讲话。在说到增配综治副书记时,他强调:“老孙必须把村上和企业的账目算清、把手续交掉,村上才能向镇党委推荐他的新职。算账由沙书记和镇农经公司派人协助,越快越好。”

刁有根的心情随着会议的进行而变化着:在通过荀玉宫为代理村长时自鸣得意,在进行自我批评时如坐针毡,在听到孙长腿提拔时大喜过望,在听到清账时忐忑不安。然而,钟书记已经说了话,账非清不可。清就清吧,‘车到没恶路’,万一穿帮漏底,给孙长腿说说,叫他一个人揽了,以后私下跟他算账就行了。

沙金给了孙长腿三天时间,把自己的账目整理一下,以缩短算账时间,实际上是给他一个“完善”手续的机会。

趁这个空当,沙金带沙春雷到县上办妥了工作安置和农转非户口手续。按照民政局提供的安置单位,沙春雷选择了供销社,而且是宝湖供销社,为的是和左继贫在一起。接着到县医院看望了重伤住院的单吉福。

单吉福那次耍脾气从水泥厂回家后,闲待了七八天,见没人来叫,就自己回厂。单全福本想按制度把他除名,考虑到他对石灰厂和水泥厂的贡献,考虑到亲缘关系,让他移交了推销员手续,担任门卫。他开始挺高兴,过了几天就受不了了,觉得看大门捆得太死,没意思,结了工资,回家干农机修理的老本行。一天,在平顺县一个朋友家喝完酒,骑着摩托车回家,正骑得风快,前面一辆“东风”大货车猛然停下,他没来得及刹车,连人带摩托钻到汽车底下。撞断了一条胳膊,一条腿,三条肋骨,撞瞎一只眼睛,脑子受了重伤。在医院住了好长时间。命是保住了,但成了又呆又瘸的半边人。

村上的账目如同一团乱麻:村队三提(公积金、公益金、管理费)五统(农村教育费、优抚费、民兵训练费、乡村交通费、计划生育费)跟各种承包费(公用田、苇湖、企业、大型农机具等)、粮食预购订金、土地占用费、水利费等搅在一起,跟企业资金搅在一起。有的记了账,有的没记账,记了账的有重记、漏记、错记的,没记账的有已经开支没要来发票的、个人借款没归还的、签单吃饭没结账的等。沙金在心里说:“这么个一头糨子的人,咋就当上了报账员和出纳员,也许这正是刁有根所希望的吧!”

刁有根非常关心清账的事,天天来村部打一头,问情况。这天,他又来村部,正碰上沙金给孙长腿和矿产加工厂会计说单据的事,就坐下听。沙金说:“就眼前这些凭证,至少有四个方面的问题:第一,所有单据只有村书记签字,没有村长、厂长签字,不符合审批制度;第二,有的开支属于村上的,却在企业作了报销,比如,给寺上送匾、党员七一义务剪树喝饮料等;第三,费用里面有大量用收款收据和白条子代替发票的,既不符合会计制度,又偷漏税收;第四,便餐费3623元,既没注明吃饭原因,又没经办人签名,有些发票日期一样、金额一样,不得不叫人怀疑。”

刁有根的沟子在条椅上挪了几挪,皱着眉头说:“吃饭能花那么多钱?”

孙长腿说:“这才是个小头,我家里还有一沓子吃饭的单据没拿来,饭馆里还有没结账的,多着呢!”

沙金说:“你不把单据拿来,账咋算?算了,今天就到这里,明天把单据找齐再算。”

孙长腿说:“明天我家里打井,来不了。”

刁有根说:“你再好好想想,吃饭不可能花那么多钱。村上吃了多少饭我心里有数,谢毛胡子那里1000多,顶了他儿子的苇湖承包费,农经公司报了1300,加上这3000多,快6000了,你说你家里还有一沓子单据,都是谁吃的?老孙,我告诉你,你闹上那么多烂条子,我可不签字!”

孙长腿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气得说不出话来。忽然,他扑到桌子跟前,用手掌拍着单据说:“行,你们没吃,都是我一个人吃的。算,算上多少我赔多少,大不了我不干这个烂事!”

刁有根也火了,跳起来说:“不干就不干,干的人多着呢,你拿上大鸡巴吓丫头呢!”孙长腿提上包要走。

看着孙长腿一头苍发、满脸皱纹,手抖嘴颤的样子,沙金说:“老孙,你也几十岁了,咋跟个娃娃似的?我们是给你们帮忙的,你们一个一个齁脖子img172脸的,到底是啥意思?”孙长腿说:“我又不是气你们。”

刁有根更火了,说:“好!那就是气我。”他抓起一把单据,往兜里一塞,说,“这是鸡巴的毛,单据!我拿回去把它一把火燋(1)了,谁也别算!”

孙长腿说:“你烧去,烧了才零干!”说着提上包走了。

沙金看看农经公司的会计,说:“我看这个账算不成了!”

农经公司的会计说:“刁书记,我们帮你们算账,是镇上的委派。主要是想把账理一理,不是来查问题的。你们一个提上包走了,一个要烧单据,我给镇上打招呼,明天不来了。”

沙金说:“就说烧单据这个事,一般都是自己有问题才烧单据。你们心里没鬼,为啥要烧单据?刁书记,‘吃饭尝着吃,说话想着说’,不能由着性子干,干下了,后悔就迟了。你说吧,账还算不算?”

刁有根有点害怕,他不是怕这两个人,而是怕他们把情况反映给镇领导,给他造成坏影响。把装进兜里的单据掏出来放到桌子上,说:“我也是气急了,吃饭嘛,咋能吃那么多钱!账还是算,老孙这个人嘴硬沟子软,睡上一夜就没img173事了,明天肯定来。”

第二天,孙长腿果然来了,还给包括刁有根在内的所有人递了烟。他又从家里拿来1100元吃饭单据,刁有根一一签了字。

半个月过去,村上和企业的账基本算清。沙金在写给镇上的清理报告中有这样一段话:“截至目前,宝东村‘三提五统’收缴率只有60%,村上开支没来源,占用粮食预购定金和水利费46700元,造成恶性循环,拖欠干渠水利费,水管所用关闭斗渠闸门制裁,多次影响灌水,粮食定金没有如数发给农户,农户抗款、抗粮、抗工。按照农经公司给宝东村核定的吃喝费(生活费)指标,每年1143元。而宝东村前年开支7757元,超支6614元,超出578%,去年开支11230元,超支10087元,超出882%。今年截至6月底,开支489元,控制在指标以内。出纳员短款6721.26元,说不清原因,打了欠条。”

镇党委研究后作出两条决议:吃喝费虽然超支,但已成事实,可算作正常开支,今后要严格控制;报账员短款数额较大,不宜继续做财务工作,其职务由农经公司派人接替,企业出纳另行选配,本人工作待补清短款后再行考虑。

沙金虽然对生活费超支一事有看法,但镇党委已经网开一面,只好作罢。他怕孙长腿因短款免职两件事想不开,给孙长腿单独谈话,让他想开点。孙长腿却说:“这有啥,怨我揽上了这个烂摊场,我正经不想干呢。”

沙金问:“这些短款是你自己用了,还是有其他原因?”

孙长腿长长叹口气说:“唉,说驴的角呢!‘走路的日了个瞎丫头——天知道’,我慢慢还吧。”

这次清账,确实把刁有根吓了一身汗。担任村书记两年多,他和孙长腿勾结起来,大捞集体油水:村队干部开会或检查工作到饭馆吃“误餐”,都是将少报多;在自己家里招待上级领导吃饭,本来宰了两只鸡,到农经公司报账时变成一只羊;给婆姨买化妆品,也开成办公用品到企业报销……以致越捞胆越壮,越贪心越黑,最后发展到私分外单位临时占地租金、少记苇湖承包费等。在办理这些事情时,都是他点头授意,孙长腿具体操作,他得大头,孙长腿得小头。

为了掩盖他和孙长腿的关系,清账一开始,他制造了和孙长腿的那场“吵架”,事后又找孙长腿个别说明,把包括沙金在内的所有人蒙了。好在镇党委给这次清账定的调子是“正常算账,不伤干部”,把吃喝费全部算作正常开支,把已经私分的收入算作漏记,把重记开支算作错账,使贪污变成一般短款。

为了防止孙长腿反戈一击,他私下向孙长腿作了两项承诺:事情过后,把私分的4000元还给孙长腿,让孙长腿归还“短款”;如果镇上不给孙长腿安排工作,他另想办法。孙长腿本就有些奴性,加上害怕他的二劲和后台,把“短款”责任全部揽到自己身上。

通过这次清账,刁有根看清了一个事实,有沙金、荀玉宫和新报账员在,就没有他继续大吃大喝、浑水摸鱼的可能;引起一个警觉,从镇领导到沙金,都对他产生了怀疑,他当书记的日子不会太长;悟出一个道理,要闹钱,就得另想办法,趁现在还在台上,打着集体旗号,承包小型工程。于是,在此后的日子里,他抓住外单位和镇属部门在宝东村征地搞建设的机会,以村集体名义承包了几处垫地基的土方工程。让小舅子做现场指挥,妻子发放土款,自己躲在幕后联系土源、协调关系。

对刁有根这一变化,沙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其他干部敢怒不敢言。为了顾全大局,沙金说服和鼓励其他村干部努力工作,完成了一项又一项任务,维持着班子的表面“团结”。

这种表面团结,很快被一年一度的整修沟渠路工作打破。省上、县上和镇上下达了硬性指标,完不成任务的要按照“双文明责任书”进行扣罚。刁有根考虑到这项工作关系年底考核名次,亲自主持会议,对村干部作了分工。其中二队土地紧靠公路,沟渠路必须达到“样板”标准。这个队的队长比较嫩弱、群众基础差,分给沙金。

沙金知道这是刁有根给他使的一手,又不能推辞,和队长求爷爷告奶奶地挨家动员。好不容易把十几个老汉、妇女叫到工地上,又不好好干,沙金只好陪着他们一起干。这些人一边干活一边“砍楞子”,有的说:“img174的毛,样板,都是给当官的做样子!”有的说:“你没听人说吗,‘货卖一张皮,滑倒苍蝇哄死驴’。”还有的说:“村哄乡,乡哄县,一直哄到国务院,有多少真的?”

听着这些话,沙金不知说什么好。他深深感到,包干到户后,农民自由了,生产积极性高了,粮食打多了,日子好过了,但公共意识淡薄了。挤路填沟堵巷道是家常便饭,抗工抗粮抗提留让干部头痛。分析起来,既有农民小农经济思想的“死灰复燃”,又有集体经济失去吸引力的因素,还有干部作风的影响。就干部作风来说,总的情况是工作浮了,假话多了,胆子大了。有些是干部自身的毛病,有些是放松管理造成,有些是上行下效所致。像刁有根这样集各种毛病于一身的低素质干部,人数不多,却有一定代表性。这样的作风,怎能让群众信服,怎能凝聚人心,怎能搞好工作?

沙金在工地上陪大家干了两天,队长突然说胃痛,进城看病去了。沙金没办法,天天亲自喊人,亲自分工。可是,农民天生是受队长管的,队长不在,上工的人成了‘老令公的兵——越带越少’,后来干脆一个也不见了。沙金找队长,家里人说进城没回来,他扛上铁锹,一个人在沟里干了一天,想用“挖山不止的精神”感动“上帝”,可“上帝”一个也没被感动。细一打听,队长早回来了,在别人家里打麻将。他找到队长,把队长说了一顿,队长说:“群众不愿意干,我有啥办法?”

他找刁有根,刁有根在家用水泥砖铺院子,说:“你先走,我随后就到。”他在二队等了两个小时,不见刁有根来,又去找,家里干活的人说,刁有根到垫土工地去了。

沙金没办法,向钟世仁反映。钟世仁见事情紧急,和沙金一起来到村上,让纳明志把刁有根找来,狠狠批评一顿,责令他到二队包队。刁有根说沙金告了他的黑状,索性撂挑子不干。

钟世仁本想马上召开党委会免去刁有根的职务,让荀玉宫主持工作。但一想刁有根和肖正科的关系,没动弹。他一边到二队做动员工作,一边调来镇机关干部和中学高年级学生,完成了二队三条样板沟的整修任务。

沙金清楚,刁有根因清账一事对他有意见,加上这次挨了钟世仁的训,对他仇恨更大,要想继续在宝东村挂职,除非是两种情况,一是把刁有根的书记拿掉,一是睁一眼闭一眼地混。他跟钟世仁谈了这个想法。钟世仁说:“混光阴不行,拿掉刁有根要看时机。你先待着,我考虑考虑再说。”

这天上午,沙金和村干部到队上检查冬灌,纳明志向他透露了一个消息:昨天晚上,肖正科在刁有根家喝了半夜酒,钟书记和郑镇长都在。

沙金茫然……

几天后,钟世仁在镇干部会上宣布:因镇属企业管理工作需要,沙金从宝东村提前抽回;免去刁有根宝东村支部书记职务,安排到镇电管站工作;任命荀玉宫为宝东村党支部书记。沙金既感到宽慰,又有些不快。

沙金在宝东村挂职无功而返,使钟世仁为他设计的提职转干蓝图化为泡影,但他不后悔,也不怨天尤人。他对自己在宝东村挂职有一个自我评价:成绩方面,把为害宝东村的刁有根赶下支部书记位置,选配了清廉实干的荀玉宫,组成新的领导班子;算清了村队及企业账目,配备了新的财务人员,财务管理混乱局面得到扭转,吃喝费得到有效控制。群众、党员拍手叫好。当然,这些成绩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而且有反复的可能,但作为阶段性成果,却是实实在在的。作风方面,工作尽了全力,和村队干部及群众打成一片,拒绝了刁有根的多次吃请,在选配干部、清理账目等重要问题上坚持了原则,保持了共产党员和财会人员应有的品质。收获方面,对新形势下农村干部的精神状态、工作作风有了比较全面、具体的了解,对农民生产、生活和思想状况有了更加切身的感受,发现了农村政策和上级在指导农村工作上的不足和偏颇。这些收获是坐在办公室里和蜻蜓点水式的下队所无法得到的,也是他聊以自慰的。

他也从这次挂职中得到三点启示:第一点,跟你关系再好的人,也是把自己的利益放在第一位,钟世仁对刁有根的处理就说明这一点。按刁有根的表现,完全可以把他削职为民,钟世仁一开始打算这样做,但最后来了个“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对上对下对刁三不伤情。第二点,今后做事一定要瞻前顾后,不能单兵独进。从上到下都说刁有根当支部书记不够格,但别人只说不做,只有他这个“愣头青”动了真的。到头来,镇上领导跟人家“哥俩好”,下面干部缄口不语,“两边一筛,中间剩个老呆”,给他树了个新的对立面!第三点,过去是领导叫借麻袋就不借口袋,脑子过于死板,以后要变活泛点。比如,宝东四队能通过种大棚蔬菜增加收入,宝西四队为什么不能?应当把这个经验介绍过去,让家乡人也富起来。如果其他人有顾虑,就动员沙银干。沙银家里人多地少,正想找个来钱的路;他给队上跑过外交,接受新事物快;再请荀玉宫过去指导指导,肯定能干起来。只要沙银干好了,其他人就会跟着干。

【注释】

(1)燋:引火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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