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百科知识 湘军医用心助评残

湘军医用心助评残

时间:2022-07-13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沙金和桂香下车后买好车票,给沙春雷发了电报,于下午3点10分登上发往乌鲁木齐的97次直快列车。考虑到桂香的身体,沙金上车后立即到列车办公席补了两张卧铺票。沙金和桂香的到来,并没引起任何人的惊讶,因为部队经常有家属来。更重要的是,沙春雷已经提出评残申请,他们却没做多少工作。因此,中队长在沙金夫妻到来前一天,请假回河南探亲去了,把工作交给指导员。

第八十九章 湘军医用心助评残 单日能赌气出车祸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先打里,后打外。

沙金把电报拿给钟世仁看,要求请半个月假。钟世仁看了电报说:“那就快点去。去了别着急,把事情办好为准。”又问,“手里的钱便当不便当?”

“倒是有几个存款,定期的,一取就变成活期了。家里有点现金,怕是不够。”

钟世仁拿出一个活期存折说:“我的折子上有几百块钱,你先取上用。”

沙金把公章和办公室门上的钥匙交给钟世仁,拿着钟世仁的折子到银行取了钱,又到供销社找左继贫拿了毛衣,急忙回家。

桂香听了电报,急得不行,问沙金:“今天还有走新疆的火车没有?”

沙金说:“晚上8点多有一趟金河到兰州的直快,现在5点了,恐怕来不及。再说,家里的事也要安顿安顿。”

“该拿的东西我早几天就准备好了,姐姐我也给说了,叫他们把门给我们看好,把鸡猪牲口给我们喂上。还有啥准备的?”

“还是明天走,到了金河,去学校给春雨说一声,免得她星期天回来我们不在,还要买一点儿土特产,办事用。”

桂香只好耐着性子和沙金作着出发前的准备。

第三天上午10点多,火车到达兰州站,去新疆要在这里换车。沙金和桂香下车后买好车票,给沙春雷发了电报,于下午3点10分登上发往乌鲁木齐的97次直快列车。考虑到桂香的身体,沙金上车后立即到列车办公席补了两张卧铺票。

两昼夜后,火车进入乌鲁木齐站。沙金对桂香说:“下了车,还要坐几个小时汽车,才能到芳草地。”桂香说:“这么远呀,娃娃搁到那个鸡不下蛋的窝窝子,心慌死了!”沙金没说什么。

没想到,他们刚走出车厢,看到三个身着橄榄绿制服的武警向他们走来,而且听到其中一个喊“妈”。桂香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循声看去,确实是儿子在喊。一下扑到儿子跟前,两手紧紧抓住他的手,放声痛哭起来。快三年了,多少个夜晚,她独自流泪,泪湿枕头;多少个白天,她一遍又一遍看儿子的信,泪洒信纸;多少次梦里和儿子相见,哭出声来;多少回上街,误把别的当兵的认作自己的儿子,追了过去……现在,朝思暮想的儿子站在面前,从走路的姿势看,好像没落下什么残疾,从脸色看,好像没受什么罪,个子高了,身子也厚实了……

沙春雷也流了泪。从小没离开过父母一步,这次一走就是三年,想家啊!在负伤住院和做手术期间,在伤口疼痛难忍的时候,他多么希望父母或其他亲人在身边陪一陪,给他安慰……

另外两个当兵的也暗抹眼泪。

沙金的眼眶湿了,但克制了,并劝桂香,不要再哭。

沙春雷说:“接到你们的电报,领导叫我从芳草地回到中队;知道你们要来,叫我这几天啥也别干,专门陪你们。”

在沙春雷和战友的陪伴下,大家坐公交车来到地处市郊的军营。

军营由一个幼儿园扩建而成,房子样式各异,建筑质量不一,围墙多有残缺。营区里不仅住着一个支队的武警官兵,还有部分干部家属,营房和家属区隔开。

沙金和桂香的到来,并没引起任何人的惊讶,因为部队经常有家属来。然而,中队领导却多少有些压力:沙春雷是在他们中队负的伤,他们至少负有训练方法不当的责任。更重要的是,沙春雷已经提出评残申请,他们却没做多少工作。现在沙春雷父母千里迢迢来到部队,绝不是闲逛,万一他们讲不依,岂不尴尬。因此,中队长在沙金夫妻到来前一天,请假回河南探亲去了,把工作交给指导员。

指导员是个出名的“老磨”,多难办的事在他手里都能“磨”平。中午,指导员让沙金和桂香在中队办公室吃饭,一起陪吃的有副队长和文书。看着指导员细高的个儿,瘦削的面孔,沙金想:“这样一个西风都能刮倒的身子,咋带兵打仗?听他说话,跟黄梅戏里的道白差不多,大概是安徽人。”副队长很年轻,长得很莽实,说一口纯正的咸阳话。桌上的饭菜虽是从战士灶上打来的,由于刚过“十一”,还算丰盛。餐具也不是战士们通用的那种大脸盆和饭盒、小勺,而是盘儿、碟儿、小碗、筷子。

饭间,双方只说些客套话,没涉及评残的事。饭后,指导员对文书说:“米吉提,你把队长的房子收拾一下,让沙春雷父母在里面休息。”又对沙金和桂香说,“我们中队搬来时间不长,条件差,你们委屈一下。”

沙金说:“没关系,我们是来办事的,有个蹲处就行了。”

指导员说:“我出去有点事,你们在这里坐一会儿,里面这个小房间是队长的卧室,等文书收拾好了你们在里面休息。队长回老家探亲去了,过几天才回来,你们不要介意。”说着要走。

沙金忙说:“指导员,我们这次来,主要是想看看沙春雷评残的事,请指导员多费心。”

指导员说:“费心谈不上,这本来就是我们的工作。上次沙春雷写了申请,我到支队卫生队问了一下,卫生队贺队长说,‘腿子好好的,能走能跑,评什么残?’我们就再不好说了。要说沙春雷的表现,那是没说的,他代表中队到支队参加射击和学雷锋知识竞赛,都拿了奖状,给中队争了光。我和中队长对沙春雷印象不错,觉得他自尊心强,老练成熟,他的入党申请书一直放在我这里。评残的事,既然你们来了,我们就配合做工作,反正他是因公负伤,部队不能没个交代。你们刚来,先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再谈,行吗?”

沙金点点头,指导员走了。

文书打扫好房子,让沙金和桂香进去休息。说是打扫,实际是从库房里拿了两床备用被子和一条床单。屋里只有一张单人床,只能挤着睡。

沙金和桂香把从家里带来的东西从沙春雷宿舍搬过来,放在床下。这时指导员回来,看看房子,说:“床窄了点,晚上拼个凳子。”

沙金说:“现在天凉,挤一挤没关系。”趁文书不在跟前,给了指导员一条烟,两瓶酒,一包枸杞

指导员一边摆手一边说:“不行不行,不能这么干,我们有纪律。”

沙金说:“这有啥,军民一家,一点儿土特产,别嫌弃,收下吧。”

指导员只好开了卷柜,把东西放在里面,然后锁好。文书进来了,指导员假装跟沙金说话,坐了坐出去。

沙金觉得在这里不好跟儿子说话,对儿子说:“走,你领着我和你妈参观参观你们的军营。”又问,“该没什么禁忌吧?”

文书说:“没有,随便看。”

新疆地方大,土地多,不仅农田广阔,公路宽阔,城市布局也比其他城市开阔,军营更不例外。高大的办公楼,宽敞的大操场,营外还有大片荒地。营区道路虽不规整,但全是水泥路面,打扫得干干净净。路两侧有间距不等、杆粗叶密的新疆杨和其他树木。他们转完营区,从一截倒塌的围墙豁口出去。

沙金正在极目四望,桂香拉了他一把,指着墙根里乱扔的馒头、乱倒的米饭说:“你看,白生生的,可惜死了。”

沙金还没开口,沙春雷说:“这有啥?当兵的对伙食有意见,没处说,就用这种办法发泄。”

沙金问:“你是不是也这么干。”

沙春雷说:“大家都这样,我不干,挨骂呢。”

沙金说:“你是农民的后代,知道粮食是咋种出来的,别人你管不了,你自己应该把自己管住。”

桂香虽然心疼粮食,更心疼儿子,说:“我们先别说这些,叫春雷说说评残的事,看他还听到啥了。”

沙春雷说:“听人说,评残的事非常难办,要过好多关。全总队从过去到现在,评上的不过20个人。指导员的话你们听见了,卫生队是第一关,队长叫贺九先,是个酒罐子,一天三顿离不了酒。碰上酒席,一顿喝一斤多白酒不醉,大家都叫他‘酒仙’。有人说这个人不好说话,有人说好说不好说全在一个‘酒’字,只要好好灌他一顿,再送几瓶酒,话就好说了。”

“部队也有这号人?”桂香问。

春雷说:“跟地方差不多,甚至更厉害。我们队长经常开小灶,吃烧鸡,还叫四川兵从家乡给他捎好酒。谁想入党、提干,都得请客送礼。我们那个司务长,经常往家里寄钱,听说家里还盖了小楼。”

沙金说:“看样子,这股坏风也刮到部队了。幸亏我们带了8瓶当地名酒,10条好烟,10斤枸杞子,要不,真抓瞎呢!”

春雷说:“有人给我出点子,叫我把湘医生抓住,他是我的主刀大夫,上下都能说上话,医生证明也是他出。”

沙金问:“就是你上次信上说的那个湘医生?”

沙春雷说:“就是。人都叫他主任,好像是外二的副主任,是武警医院的一把刀。老家在湖南,上过军医大。我做手术以后,待在病房里太心慌,有一次拄着拐子偷偷到外面转,叫他看见了,喊住我说,‘沙春雷,你乱跑啥?腿子不想要了!’我赶紧回病房。这个人工作特别认真,没架子,就是不肯轻易表态。”

沙金问:“上次叫邢厂长给你带的烟和枸杞子你给了他没有?”

沙春雷说:“给了,他不收,我硬给放下了。”

沙金说:“看来得先听听他的意见,这里离医院有多远?”

沙春雷说:“坐公交倒两次车,得四十多分钟。如果从捷路子走着去,半小时就到了。”

沙金说:“那我们就走着去。”

桂香问:“我去不去?”

沙金说:“去呀,咋不去,你又没秃着瞎着,怕啥?”

在此后的十多天里,沙金、桂香和沙春雷马不停蹄地来往于医院、卫生队和中队之间。为了真实反映沙金在部队办事的情况,现将他的日记摘抄如下:

10月2日(星期三)

上午和指导员到卫生队见贺队长。此人四十多岁,满脸皱纹,背微驼。他说:“按民政部18号文件规定,这孩子不够评残条件。不过你们要想试试,先到武警医院开个证明,然后再说。”

步行至武警医院,见湘医生。方脸,白净,无须,中等个儿,湖南口音,很热情。我们说明来意,他说:“评上评不上,也不全由卫生队说,得看符不符合条件。我先写个证明,你们交给贺队长,我跟他挺熟,他会来找我的。”稍放心。他写好证明,到办公室盖章,管章的人到外面办事去了,他让我们明天再来。

10月3日(星期四)

上午到武警医院,拿到证明。证明内容:“部职别:三支队一中队,姓名:沙春雷,年龄:21岁,科别:外二。检查结果:左胫骨隆突撕脱骨折;左膝前交叉韧带断裂;左膝半月板摘除术后。左膝活动度:伸10°,屈90°。签发单位:武警新疆总队医院,军医签字:湘崇德。”

回到支队,将证明交贺队长,他说:“下星期带孩子到医院复查,完了再说。”

很不放心,又去医院见湘医生。他说:“你放心,复查也得找我。”

今天星期四,贺说的下星期,最早也在星期一,明天后天大后天干什么?

10月4日(星期五)

9时,和桂香、春雷坐101号旅游车去天池。路经米泉、阜康县,过白杨沟、石缝、上盘山路直达天池。山、松、雪、水,构成一幅和谐美景。气温与山下基本相同,中午阳光明媚,有暖意。观大天池、东小天池、大小瀑布。向南沿路步行约500米,皆云杉,郁郁葱葱,当地人牵马供游人骑玩,湖上有机动游艇。岸上有饭馆、照相馆、旅馆等。午吃棒棒面,味香,有嚼头。照相十几张。返回时困极,在车上打盹儿,同来的四个老外住下。

10月5日(星期六)

同桂香、春雷坐公交车到燕儿窝烈士陵园,瞻仰陈潭秋、毛泽民等烈士墓。返回时到友好商场,然后到光明路。问桂香有什么观感,她说:“这里的楼房一个跟一个不一样,不像我们那里,全是火柴盒子。还有那个友好商场,楼梯特别好走,不知不觉就到了四楼。”还说这里骑自行车的人少,坐车的人多。我说:“你的观察力不错。”

10月6日(星期日)

晚上请单飞等几个家乡兵在军营附近饭馆吃青拌面。肉多、面筋,一碗3元,经济实惠。

10月7日(星期一)

准备让春雷跟着贺队长和指导员到医院复查,贺说他们先去问一下,沙春雷不要去。

午饭时指导员说:“我们问了医院的大夫和主任,都说可以评残。贺队长说他10号再到卫生处问一下。”我问:“你们去医院见了湘医生没?”他说:“没见,听说走丈母娘家了。”

10月8日(星期二)

和桂香、春雷到邢志广家,邢在外跑车未归,爱人中午炒菜招待,让我们喝“伊犁特曲”。推不过,每人喝了两小杯。饭后给桂香和邢志广爱人合影。

下午回城后去湘医生家说昨日贺九先等来医院情况。他说:“这是个好消息,你们可以给贺‘意思意思’,催一下。”

10月9日(星期三)

上午跟指导员商量给贺队长送礼事,指导员说你们直接去不好,可让中队文书去送。

让米吉提给贺送去阿诗玛烟一条,朔方名酒两瓶,枸杞4袋。米吉提返回后说贺态度尚好,嘱三事:准备一寸免冠照三张;找两个负伤现场目击者写证明;把上次的申请修改一下;弄好后让中队领导送来。指导员说:“看来有希望。”

10月10日(星期四)

上午陪春雷出去照相,回后请米吉提和另一战友写旁证。春雷说,米吉提就是砸伤他腿的战友。

下午修改、誊抄申请,请指导员过目。

10月11日(星期五)

上午取照片,中午将申请、照片、证明一并交指导员。他说:“这就齐了。”下午见湘医生,通报情况,他说:“看来还顺利。”

10月12日(星期六)小雨雪,降温。

桂香感冒,到支队医务室打针。

10月13日(星期日)

桂香打针。

帮米吉提抄黑板报

10月14日(星期一)

指导员去支队卫生队,回来说贺队长到总队卫生处开会去了。并说:“其实我们下面该做的事已经做完,就等上面批了,你们要忙,就先回去。”显然在下逐客令。桂香说:“不听他的,好不容易来一趟,不见结果不能回。”

10月15日(星期二)

见贺队长,他说报告已送总队卫生处,要等研究后发表格。表格下来后要和湘医生商量填报。

遂找湘医生,通报贺队长去卫生处情况。湘医生说:“我上午比较忙,下午给卫生处打电话,靠实一下。你们明天下午来听消息。”

10月16日(星期三)

中午去湘医生家,湘说:“昨天电话打通了,处长不在,今天晚上我找车直接去他家。”送湘医生两条烟,4瓶酒,5包枸杞。他说:“上次你儿子已经送了,再不能收你们的东西。”我说:“这是让你找人办事用的。”他说:“处长跟我一起到南疆搞过巡回医疗,熟得很,用不着送礼。”我说:“情是情,礼是礼,都得有。”他笑了,让我们明天上午来听信。

10月17日(星期四)

上午到医院,湘医生说:“昨晚去处长家,答应给办。”

回中队,告指导员。指导员找贺队长,贺队长不在,说到卫生处领表去了。效率蛮高。

10月18日(星期五)

上午见贺队长,表已取回,并已填好,让我们看。又说下星期一去办,你们可以放心地回家了。

到车站看车次和车票。

10月19日(星期六)

上午春雷到火车站买票。下午到医院见湘医生,在门外小公园合影。后到他家。他说:“你们放心,我会尽力的,估计问题不大。过两天我再催一下处长,估计月底差不多能办成。我这人办啥事都不事先打包票,包括做手术。几时把本本子装进口袋里,才算办成了。如果遇到什么阻力,我会告诉沙春雷,再送东西。”我问:“沙春雷腿上的伤以后会复发吗?”他说:“年轻的时候不要紧,上了年纪可能有反应。关键是要适度锻炼,注意营养,经常复查。”我们又扯了些家常磨,他似有怀乡之情。他送我们葡萄干2公斤。

10月20日(星期日)

7:30起床,收拾东西。把剩余的烟、酒和枸杞留给春雷,备不时之用。11:15告别指导员和副队长等,春雷和几个家乡兵送我和桂香到火车站,家乡兵回,我们三人在车站附近买葡萄干、瓜干、英吉沙小刀等,最后吃抓饭。15:00进站,登上244次列车,沙春雷跟我们一起上车,听到“送亲友的人请下车”的喇叭通知后依依不舍地下车,在月台上目送我们离开。

沙金和桂香商量好,在柳园站下去一下,到敦煌莫高窟看看。他过去虽然几次路过柳园,因时间太紧而没下去。现在儿子的事已办妥,又有桂香陪伴,自然要去看看。他常把旅游比作看小说,时间宽裕时不一定看得下去,忙里偷闲倒能聚精会神,即使有遗憾,也能留下美好的回忆。

下了火车坐汽车,坐完汽车住旅馆,冒着大风降温天气来到一个被山洪冲出的断崖前,打着手电筒看完那些人工洞窟和墙上顶上的壁画。在返回路上,桂香说:“苦了几十块钱了,有啥看头?”

沙金没办法用敦煌壁画的历史和艺术价值以及港商邵逸夫捐款1000万元保护壁画的义举等改变桂香的看法,只好说:“不看,心里老是噎噎咯咯的,看了就甘心了。跟别人闲谝的时候,也有个炫头,‘我去过敦煌,看过莫高窟画壁呢!’”

桂香说:“与其看这个,不如看公园里的花!”

沙金更没的说了。他不能用“文化”二字来扫桂香的兴,伤她的自尊心。夫妻就是这样,当官的男人在家时不能给妻子当领导,有学问的男人不能讥笑妻子没文化,挣大钱男人不能说他养活了妻子,长相好的男人不能嫌妻子不好看……只有这样,才能过得长久。其实,在现实生活中,再没政治地位、再没文化、再挣不来大钱、再长得丑的妻子,也有胜过丈夫的地方、对家庭的贡献也比丈夫大,只是有些丈夫缺乏自知之明罢了!

他们又上了火车。

回到家里,桂香一看猪瘦了,鸡少了,驴把院里的小树啃了,屋里到处是灰尘……不免有些心疼。但一想见到了儿子,并为他评残出了力,又有些安慰。

第二天,沙金到镇上上班。领导人都不在。他把办公室和会议室打扫干净,又到门房看有没有他的信。刚出门房,见崔豹慌慌忙忙从外面骑着车子回来,一见他,跳下车子问:“你啥时候回来的?”

“昨天。”

“哎呀,你总算回来了。钟书记和单经理都等你呢,我也有当紧事找你。”

“走,到办公室说。”

来到党委办公室,崔豹说:“那天安健硬缠着叫我在食品厂的酬效挂钩表上签字,我说这个事归你管,没给签。实际上我不想给他签。”

“那为啥?”

“这几个月,他们没完成那么多产值和利润,为了套取工资和奖金,多填了产值和利润,想用这个办法安抚人心。”

“食品厂的人心稳着呢,为啥要安抚?”

“你别拿上明白搅糊涂,谢自伟的情况你还不知道?老毛病又犯了!”

沙金不想深谈食品厂的其他问题,只跟崔豹说了说酬效挂钩的事。

过去,安健也有多报产值利润、套取工资的情况,沙金在审核酬效挂钩表时采取了灵活办法:数额小且有“在产品”和“发出商品”垫底的,放过去——反正迟早能变成产量和利润;数额大而没有“垫底物”的,卡住不批,直到他们自己减去“水分”。为这事,谢自伟对他意见很大,说他跟他过不去。

今天崔豹又提起这事,沙金逗崔豹:“你是经委干部,又兼食品厂书记,有职有权,安健瞎编数字,你不会收拾他?”

崔豹说:“现在的人看人下菜呢。你过去当过他们的领导,虎瘦威不倒,加上你是大学生,有公职,又是党委秘书和经委会计师,十头八头比他们强,他们敢在你跟前龇牙?我呢,‘臊头烂鸡巴,两头没一头’,说话等于放了个屁,谁听?”

崔豹实在、直爽,一直视沙金为老师,在沙金面前很谦卑。沙金不想扩大崔豹跟他的心理距离,改变话题问:“经委这个月的工资发了没有?”

“发了,你的工资已经转到政府那头了。”

“是不是?”

“就是,政府出纳通知的,叫我这个月不要造你的工资。”

沙金想,看来他的工资已经转为财政拨款,又问:“钟书记和单经理今天走哪里了?”

崔豹说:“钟书记在县上开会,单经理在水泥厂。最近水泥厂试过一回车,正在调试设备,单经理住在厂里,不多来镇上。昨天对我说,要是看见你回来,叫你到厂里去一趟。”

沙金正想去水泥厂看看,跟崔豹说完,骑上车子往水泥厂走去。

水泥厂由于建在空旷的荒滩里,尽管有高大的车间和立窑等,远远看去,仍像一座孤零零的小城堡。沙金想:“如果这个小城堡在开工后达不到预期效益,就可能变成一座废堡。”全省许多地方都有这种“废堡”,外省更多,有的是半拉子工程,有的是迁址或关停并转的企业。

然而,当他来到厂区,看到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和成龙配套的设备时,心里的隐忧不禁减轻许多。想想食品厂,刚筹建时,也有人对卫明的决策提出非议,对厂子的前景表示担心,后来停停干干,几经波折,不也熬过来了?看来办企业跟种地差不多:抱着丰收的希望,鼓足全身气力,投入所有资本;没有一个农民因为对丰收没有十足把握而放弃耕耘!

来到厂区,远远见单全福头戴安全帽,身穿工作服,指挥工人干活。沙金暗想,他当年担任铁道兵副排长时,也是这种风采吧!心里的担忧又减轻了一些。

俩人见了面,单全福简单地问了沙金几句出差情况,说:“你先到办公室找董宝生,叫他把水泥生产的工艺资料给你看看,你给我起草一个企业管理制度。我把这里的事安排一下过去跟你谈。”说完,从裤兜里掏出一串钥匙交给沙金,说,“会计室人多,你到我办公室看。”

沙金找到董宝生,拿了资料,来到单全福办公室。

过了好一会儿,单全福来了,沟子上跟着单吉福。单吉福比在石灰厂时洋气多了:蓝色的中山装变成灰色的皱巴巴的西服,翻毛皮鞋变成了很少擦油的黑皮鞋,头上的帽子没了,代之以用劣质头油抿得发亮的背头,肩上不再背那种又大又笨的人造革包,换上了夹在腋下的经理包。进屋后跟沙金打了招呼,要给单全福汇报工作。

单全福说:“你先等一会儿,我跟沙秘书说完制度起草的事再跟你说。”

单吉福说:“我的事当紧得很,说完还走呢,制度又不等着用,再说,那些东西,都是‘草驴戴叉子(嚼子)——虚体’,有没有都行,我在石灰厂干了十几年,没制度不是照样赚钱?”

单全福说:“石灰厂跟水泥厂不能比,石灰厂是劳动密集型企业,水泥厂是技术、资金密集型企业,规模比石灰厂大得多,没有制度仗啥唱?”

单吉福说:“我看你是‘瞎子戴眼镜,多了一层皮’,自己给自己套笼头。”

单全福有点生气,说:“你这是典型的农民意识。我本来想另外找时间跟你好好谈谈,既然你这会子提起来,我就顺便给你说说。沙秘书是企业管理的行家,又是一个寨子的,正好听听。”他掏出纸烟,扔到桌子上,说,“谁抽自己拿。”自己在嘴里叼了一根,用打火机点着,说,“我想给你说的有三个问题,一个是管理,一个是观念,一个是习惯。管理方面,主要是科学管理。别看你搞了十几年企业,到今天为止,连科学管理是个啥意思都搞不清,一天就知道用地主使伙计、队长管社员的办法,拿工资卡,拿脏话骂,把工人当奴才,把自己当主人。管来管去管了个啥结果?你在跟前的时候,工人就歪歪地干,你前头一走,工人就坐着谝闲传。为啥?他们是给你厂长干,不是给自己干,他们和你的关系是雇佣和被雇佣关系,没有一点主人翁意识和责任感,你想到这一点没有?”

单吉福说:“你说的情况倒是有,这能怨厂长吗?现在的工人都是属驴的,不依惯,只能骂着、卡着使!”

“这你就错了。”单全福说,“石灰厂大部分是没文化、干体力活的社员,你骂骂还凑合,水泥厂大多数是有文化有技术的人,你骂着试试?不给你罢工才怪!”

沙金说:“就是,管人还是要靠制度。”

单全福接着说:“第二个问题,观念。上次定水泥厂的地点,你死活要把厂址定在山上,说拉运原料方便,节省运费,还跟金县长顶嘴。你心里想的啥我不知道?你不就是想把水泥厂闹到石灰厂那个圈圈子里头,归你管吗?可是你想过没有,水泥的主要用户在哪里?你把造出来的产品放在山根子底下,路不好走,运距又远,盖楼房的,修公路的,谁跑到那个地方拉水泥?还有,你把厂子建到山上,那些年轻娃娃下了班逛没逛处,耍没耍处,能安心在厂里?还有,谁一提从外面聘请技术管理人才,你就大喊大叫,生怕别人挣了厂里的钱,夺了你的权。造水泥又不是烧石灰,找几个民工就行了,学问大着呢!靠你,靠我,靠几个烧石灰的,能把水泥造出来?得请内行!管理也是一样,水泥厂一开工,工人二百多,工序十几道,工种几十个,关系户不知道有多少,光靠厂长的呼气哈气能管好?所以我说你要更新观念,拿掉小农思想,换上大工业思想。”

“照你这一说,我们这号人就该退槽了?”单吉福还是不服气。

单全福说:“我不是说你马上不能干了,我是叫你更新观念,适应形势。过去,你靠着给生产队找副业的一点外交经验,在石灰厂混了十几年。今后要想在水泥厂干,就得学习。不但要学推销业务,还要学点生产知识。不能像食品厂的有些推销员,张口就说味精是大米造的,人家问他大米怎么造味精,他就乱张开嘴了,一条也说不上。你也是一样,不能光说水泥是石头造的,还得知道石头是怎么变成水泥的。只有把道理讲清,别人才更相信你的产品。”

沙金说:“听说外国的好多推销员都是技术人员。”

单全福说:“第三个问题,习惯,不,是恶习,耍钱的恶习。”

“我没耍钱呀!”单吉福说。

“你别急,我不说没根据的话。”单全福说,“在石灰厂,你经常以耍扑克为名,跟民工赌博。在金河市住旅馆,还偷偷跟外面的人赌博,有没有?”

“那是心慌得没办法,临时耍了耍,又不是经常耍。”

“临时,再正式你就开赌场了!人要有记性呢,要顾脸面呢,你没听石灰厂的人在后头咋说你吗?”

“咋说我?”

“嘴里噙的是‘红塔’的,口袋子装的是一百(bia)的,怀窝里搂的是十八的,手里搓的是带‘发’的。你算把洋气耍到家了!”

“啊,今天我算明白了!”单吉福从沙发上跳起来,站在地中间说,“你把我的石灰厂副厂长拿掉,叫我到这里跑推销,原来是对我有看法!好,我不吃你的‘蜜’,你也别叮我的头,我回家领上娃娃搞修理去。”

“没说屈,没说屈。”单吉福说,“自古就是‘父母有理官有理,受苦的说不过掌柜的’,我啥也不说,我走,你另找好的。”说着走了。

沙金看了看单全福,单全福说:“不要理他,过不上三天又来了。”沙金问:“看样子你是要在这里安家落户了。”

“差不多吧。钟书记也说了,只要县上同意给我保留公职,就叫我领办企业。党委委员不变,经委主任暂时空着。”

沙金说:“你叫我写的规章制度,是临时的,还是正规的?”

“当然是正规的。我既然决定在这里干,就要把规矩立好,把一切搞正规。”

“我听崔豹说,钟书记也等我写东西,我回去看看,如果他的东西当紧,先写他的,你的制度我抽时间写。制度这个东西规范性强,得参照有关法规、政策,结合水泥生产的操作规程,尽量写得实用一点。”

“你就下工夫写去,最近工程搞决算,我打算从外聘人员工资里头给你编个名字,弄上1000块钱。以后正式开工了,更好处理。我本来想抽时间跟你好好谈谈,看来最近不行,等生产正常了再说。”

“没关系,我在跟前呢,你啥时候有时间,叫一声就行了。”沙金说,“你要有兴趣,我有一篇日记,是专门谈企业管理的,抄给你参考参考。”

“那最好不过,给我拿来。”

【注释】

(1)哔烨:(biè),象声词,烈火爆裂声。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

我要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