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辟阵地庙里乾坤大

时间:2022-07-13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翁河是九队会计,今年秋收前兼任了大队团支部书记。在没办法的情况下,翁河跟左治中商量,让他继续担任四队团小组长,暂时把架子撑住。左治中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就在翁河给沙金谈话当天,公社给各大队下达了一项新任务:冬季扫除文盲。大队连续两个早上召开生产队长会议,传达文件,安排部署。翁河借单忠来大队开会的机会,向他谈了让沙金帮做青年工作的事。庙里早已断了香火,成了鸟雀栖身、猪狗方便的场所。下午,沙金和老保管

第六章 辟阵地庙里乾坤大 拉土粪车上人手多

男人心孤唱曲子,女人心孤哭鼻子。

荒年饿不死个老伙夫。

翁河找沙金是为了四队的青年工作。

翁河是九队会计,今年秋收前兼任了大队团支部书记。虽说是兼职,工作却干得非常崭劲(1)。经过几个月努力,全大队除四队、五队,都健全了团小组。四队本来有团小组,左治中是组长,左治中调走后,剩下两名团员,团小组的活动就停了,青年也成了一盘散沙。在没办法的情况下,翁河跟左治中商量,让他继续担任四队团小组长,暂时把架子撑住。左治中勉强答应,但提了两个条件:一是必须让他担任大队团支部委员,二是他只管团员,不管青年。翁河为了尽快“消灭”四队、五队两个空白点,说:“前一个条件只能考虑,后一个条件可以答应,青年工作我另想办法。”

他已瞅下一个人——沙金。沙金和他是小学同学,他比沙金高两级。上中学后,他们不在一个学校,见面不多。初中毕业后他当了九队会计,沙金还没毕业。沙金辍学回队后,他们见面多,说话少。直到沙金当了四队会计,他们成了同行,接触才多起来。沙金聪明活泼,积极追求进步,会计业务进步快,他想让这位老同学参加到青年工作中来,跟他一起进步,并为入团创造条件。

沙金来到大队部,翁河说:“听袁会计说,你的业务已经过关,能不能给老同学帮个忙?”

沙金眨着眼睛问:“我能帮你啥忙?”翁河说出让他帮抓四队青年工作的事。

沙金说:“多干点工作倒没啥,就怕小左多心,你得跟他把调子叫一。”

翁河说:“那个你放心,既然叫你干,就得把路给你指开。”

他立即叫来左治中,当着两个人的面把四队的团员、青年工作做了分工:左治中侧重抓团员,沙金侧重抓青年。又对沙金说:“眼前你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建立文化室,通过文化室把青年吸引到一起,开展活动。过两天我和小左去你们队给单队长说说,叫他支持你。看你还有啥问题?”

沙金说:“行。不过咱们‘老奶奶下挂面——有盐(言)在先’,工作我尽力干,干坏了别怨我。”

翁河说:“看你说的,‘君子谋胜不谋败’,谁能故意往坏里干工作?你大胆地干,我和小左支持你,小左你说是不是?”左治中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就在翁河给沙金谈话当天,公社给各大队下达了一项新任务:冬季扫除文盲。大队连续两个早上召开生产队长会议,传达文件,安排部署。翁河借单忠来大队开会的机会,向他谈了让沙金帮做青年工作的事。单忠正为扫盲的事犯愁,对翁河所说的事连想都没想一下就说:“行,我没意见,你直接给他说。”翁河心想,我要的是你的支持,不是你的“没意见”。但一看单忠愁眉苦脸的样子,说:“那就多谢单队长。”

说实在话,搞生产,管社员,单忠是轻车熟路,手到擒来;而对扫盲这类“虚事”,一听就头痛,认为这些事与种田打粮食无关,是上级加给生产队长的额外负担。可大队隋书记在会上讲的明白:这是一项政治任务,必须不折不扣地完成。就是说,愿意干也得干,不愿意干也得干,而且要干好!

第二天上午,他给社员派完工,想去问单礼,刚要挪步,沙金拦住说,大队翁河说了,叫队上办个青年文化室,他问:“文化室?文化室是干啥的?”

沙金答:“文化室就是让团员、青年搞活动的地方。具体地说,就是看书学文化,学科学,学政治,唱革命歌曲,开展文体活动,学雷锋做好事……”

“算了算了,快别说了,我的头都大了。”单忠说着,不由自主地把右手放到鬓角上抠起来。

沙金不明白单忠为什么不让他说下去,一看他抠头的动作,知道又遇上了“难肠”事,没往下说,呆呆地站在原地等待。等了半天不见单忠回话,说:“队长,我说个办法,你看行不行?”

单忠本想制止,一想昨天答应翁河的事以及隋书记说的扫盲工作要充分发挥会计人员作用的话,说:“你说吧。”

“我看可以把两个事搁在一起闹。”

“哪两个事?”

“文化室和扫盲班呀!”

“哎哟,我的秀才哥哥,光扫盲班的事就逼得人发死呢,你还加事赶乱地把两个事搁在一起闹,叫人活不活?”

沙金见单忠没有理解他的意思,索性把他的计划全部说出来:把老庙里的东西腾掉,庙门修一修,窗子糊一糊,就是个宽宽敞敞的教室和文化室。里面打些泥台子,上课的时候当课桌,不上课的时候摆图书。再盘个泥炉子,天太冷的时候架上火。凳子由学员自带。

“唉呀!”单忠如梦方醒,“这倒是个好办法,我咋没想起来?真是‘人到事中迷,就怕有人提’!”他放下抠头的手,心想,老庙里放的都是暂时不用的农具,把它们归整归整放到库房或队部院子里,就能把老庙腾空。再按沙金说的,把里面收拾收拾,当个教室一点问题也没有。这样一来,就用不着张言巴口地求人了。

他们所说的老庙,是庄子东北角的古庙。别看它是一座不起眼的土木结构小庙,却有一百多年历史。这庙建在寨子墙的拐角处,寨子墙在合作化以后逐步做了上田的肥料,这庙却因为是“神”住过的地方而没人敢拆。尽管庙顶上的瓦片多有破损,墙上的石灰也已剥落,镶有木雕的门扇开裂变形,但因建在高处,又是石条青砖基础,墙里有柱子,所以墙体和屋架仍然坚固。庙里早已断了香火,成了鸟雀栖身、猪狗方便的场所。单礼当了保管员以后,把庙里打扫干净,修好门扇,在里面放了些闲置不用的农具,并上了锁。明里是给队里找个放农具的地方,心里想的是不让猪狗们糟蹋神灵。这个目的,在他悄悄给神灵烧香祈祷时已经说清楚了。

沙金继续说:“要是怕扫盲班和文化室争场地,可以把两个活动错开,扫盲班逢单日上课,青年逢双日活动。听翁河说,扫盲班的教员除了队上的会计,还有小学老师。扫盲课本大队统一购买,一本9分钱。你把扫盲班的班长当上,把人管住,我既当教员又当‘小跑’,零七八碎的事不用你操心,保证我们队的扫盲工作落不到后头。”

单忠越听心里越宽展,越听越觉得沙像个大人,不但能猜透他的心思,还给他出了这么好的点子,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现在才十六七岁,肚子里就有这么多的韬略,将来上个二十几,不知本事有多大呢!说:“行,就照你说的干。”

“我还没说完呢,”沙金说,“你得派两个人,把庙里的东西腾掉,把门修一修,把泥台子打上。”

“那算个啥事,‘单日能’这两天正好回来了,把他抓住使几天。”他说的“单日能”是本队一个社员,本名单吉福,因为会几门小手艺,经常刁空在外揽活挣钱,就得了个“单日能”的外号。

“光有这个还不行啊!”

“那还要啥?”

“队上得出点儿‘水’!像点灯的煤油啦,写字的粉笔啦,烤火的煤啦,给泥台子罩面的水泥啦,都得买。”

一听要花钱,单忠又下意识地把右手放到了鬓角上,但马上又放了下来,心想,吃炒面还要搭点唾沫,扫盲是政治任务,不花几个钱能行?何况沙金已经动了这么多脑子,解决了这么多难题,不答应他的要求,以后的事靠谁干?说:“这个我给老保管说,你拉个单子,叫他办去。腾庙里的东西,拉土墼、垡垃我派人拉。台子咋打,炉子咋盘,你就相端着闹去,我顾不上。”

“行,你忙你的去。”

下午,沙金和老保管及另外两个社员把庙里的东西腾掉后,一个人在庙里用步子丈量了一下,端详了半天。这庙坐北朝南,南北长约两丈四尺,东西宽约一丈二尺,南墙门窗相连,东西墙各有一个圆形小窗。“丈量”结束,一个完整的“规划”便在脑子里形成,单等单吉福明天施工。

第二天早上,沙金到大队参加完会计会,回到队里,已是早饭后的上工时间。在路过庙门口时,发现庙台上新堆了一些垡垃、土墼、黄土和芠子,知道是单忠早上派车拉的,就赶紧往回走,准备吃了饭来庙里干活。不料没走几步,见单吉福嘴里叼着纸烟,肩上挎个工具包,摇摇浪浪地向老庙走去,就折回头追上去,问他是不是去老庙干活。单吉福打趣地说:“兄弟,人都说我日能,你比我还日能,把队长都使得嘟噜噜转呢!”沙金是他妈的干儿子,所以称沙金为“兄弟”。

沙金笑着说:“你胡说啥呀,这是大队布置的,不干不行。”他怕单吉福不按他的“规划”施工,就没回家吃饭,和单吉福一起来到老庙。

单吉福二十三四岁年纪,中等个儿,头戴棕色“火车头式”栽绒帽,身穿黑斜布罩面羊皮短大衣,脚蹬土黄色翻毛牛皮鞋,一说话,露出两颗明晃晃的金牙。来到庙门口,先不干活,往垡垃上一坐,接着抽烟。

沙金说:“你真是‘外头挣钱打冲锋,队上干活养精神’!赶紧干吧,天短得很,一磨就晌午了。”

单吉福伸出手腕,指着手表说:“‘日月常在,何必忙坏?’才9点钟,早着呢。‘磨刀不误砍柴工’,一点点子活,我把烟抽好了,三头两下就干完了。你先给我说说,都砌啥东西?”

沙金把单吉福叫进庙里,将“规划”中的项目一一说给他听:靠北墙砌一排窄土台,分两层,中间有隔仓,全部用土墼砌;墙上糊一块大黑板;地中间砌个大泥台,尺寸和乒乓球案子一样大;东南角盘个炉子。所有“工程”都用水泥抹面。还有,把门窗修好。

听完沙金的介绍,单吉福带着为难和怀疑的口气说:“唉呀,我的爷爷,你怕是假传‘圣旨’呢吧,队长可没交代这么多!”

“你的毛病咋这么多?”沙金怕单吉福嫌活多活杂不给干,以队干部的口气说,“你一年四季老是偷偷往外跑,队长睁一眼闭一眼不管你,今天用你一回,就划不着了。你要不想干,给队长说去,叫他从外面雇人。”

单吉福虽是个“拴到石头上也饿不死的人”,但毕竟是宝西四队的社员。沙金是队上的“管家”,得罪不得;得罪了,给队长奏上一本,不仅不让他出去挣钱,还要在口粮分配上卡他,急忙说:“兄弟,我跟你闹笑话呢。常言说,‘和尚误的寺上的工’,别说这么一点活,就是再多点,我也干。”说着脱掉短大衣,拿出工具,开始干活。

沙金说:“这还差不多。来,我给你当小工,你要啥我给你拿。”

单吉福一边干活一边对沙金说:“你不叫队长派个人,把你秀才的绵手手磨坏了咋办?”

单吉福是出了名的“嘴溜子”,沙金没计较他的讽刺,说:“我生来就是个受苦的,还怕把手磨坏?你欢欢干,包管误不了事。”

“唉,真是的!”单吉福不知是为沙金惋惜,还是为所有农民慨叹,说,“当农民就是没意思,一年苦到头,才分几个钱?”

沙金听不上单吉福的话,反驳说:“人都像你这么想,田谁种?没人种田,工人、解放军吃啥?国家建设咋搞?”

单吉福说:“我没文化,大道理讲不过你。我就知道一条:干啥都比当农民强。我要有你这么高的文化,就不当这个毛会计,到外头学手艺挣大钱。你没听人给会计编的顺口溜吗?”

“啥顺口溜?”

“一把算盘一支笔,一二三四五六七,运动来了先立正,干到老死没出息。”

“咦,怪顺口。”沙金当了几个月会计,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个顺口溜,但他不同意顺口溜的内容,特别是最后两句。他觉得,当会计既能为社员服务,又能巩固提高文化,还能锻炼工作能力,有什么不好?单吉福虽然能挣几个钱,穿得好点,吃得好点,但都是为自己,没意义。

然而单吉福有他的人生信条,在他看来,“人活一世,吃穿二字”“大丈夫怕的一时无权,小丈夫怕的一时无钱”,他作为一个“小丈夫”,必须想办法挣钱,于是瞅准了耍手艺这一行。通过细心观察和动手实干,他先后学会了打铁钉掌、农具修理、泥瓦木工等农村实用技术,虽不十分精通,却也能拿得出手。他敢挣钱,也会挣钱。“低标准”吃“大锅饭”,他见社员们端着盆子吃稀糊糊淋得满腔子汤水,就用废铁打了十几把小铁勺,以每只五分钱的低价卖给本队社员。用过的人都说好,其他社员纷纷来买。他加班加点地赶制,不仅在本队卖,还骑车子到外队卖。“萝卜快了不洗泥”,一只长到一毛钱,还是供不应求,赚了一笔好钱。后来从省轴承厂买来些处理的马车轴承,用柴油洗净擦亮,重新涂上黄油,以略低于供销社的价钱卖给各队,赚了对半利!他也喜欢耍钱,主要形式是摇“单双”。为了逃避公安机关的抓捕,他和他的赌友们采取游击战术,有时在瓜窝棚,有时在大沟坡,有时在骏马山下的羊圈里,很少被抓住。每次耍完钱回到家里,妻子从他叫门的声音就能听出是赢了还是输了。如果声音特别响亮,说明赢了,一进门,先拿出几张票子,往妻子怀里一扔:“给,这是20块钱,想买啥买啥去!”如果叫门时有气无力,就是输了,一进屋,把头往炕里头一杵,一句话没有,很快扯起呼来。妻子经常劝他,担惊受怕的,再不要耍了,他却说:“你知道个啥?一点力气都不出,碰着了,一阵阵子就能赢几十块,比在队上干几个月都强!”他也被公安机关抓住过,一般都是罚几个钱,关几天,做个保证就放了。风头一过,照样耍。他耍钱有个特点:不下大注,赢上几个就走,一年下来,总是盈余。手艺加耍钱,他成了队里的首富。有人夸他,有人骂他,有人恨他,但没人能比得上他。

他会挣钱,也舍得花钱。社会上时兴什么他就买什么。收音机、手表、翻毛皮鞋、挂面子皮衣、带型号自行车等。单忠对他的烧包气非常反感,但也没办法阻止。有一次在稻田里薅草,太阳已经盯直头顶,单忠还不收工。社员们肚子早饿了,但不敢直接催单忠,就故意问单吉福:“日能,几点了?”单吉福大声说:“一点半了!”结果被单忠臭骂一顿:“你再给我臭现眼,我把你妈那个img13表塞到泥里头呢!”吓得他再不敢看表报时了。还有一回,他参加大队组织的挖沟劳动,中午,灶上吃红烧肉,他打了饭,准备送回家和婆姨娃娃一起吃。许多人见他骑着一辆新自行车,就说:“单日能,听说你这个车子是锰钢的,到底咋样吗?”他想显摆一下,就跨上车子,在疙里疙瘩的地上兜起圈子来。开始是一手端饭盆,一手扶车把,后来干脆把车把放开,表演起撒把技术。不料一个小坷垃把车的前轮硌了一下,车把一歪,他连人带车子一起睡到地上,盆里饭菜扣了个净光。他从地上翻起来,一脚踢开那个土坷垃,说:“都怨你!”人们哄笑道:“锰钢车子也不咋样嘛!”这方面故事太多,暂且不说。

这时,一个身体顸实,浓眉厚唇,肩扛铁锹的年轻媳妇不声不响地来到老庙门口。她是单全福的媳妇王秀芝。她把铁锹往庙门外一立,就往庙里抱垡垃。

沙金一看王秀芝来帮忙,笑问:“你咋来了?”

王秀芝说:“我已经到了田里,大单又把我使来,说是开头忘记了。”

沙金说:“‘人少好吃饭,人多好干活’,六只手总比四只手强。”

单吉福说:“你们一个队干,一个团员,处心吃我老汉的‘汆羊肉’呢!”他怕这两个人把他撺爬下。

王秀芝见单吉福讽刺她是团员,还自称老汉,说:“你才活了狗大的岁数,就装老汉,叫你老爹听见了,多心不多心?”单吉福是王秀芝的大伯子,按当地习俗,大伯子不能跟弟妻开玩笑,何况他说了句不得体的话,再没敢言喘。

沙金见王秀芝给单吉福戴了个“红胡子(4)”,为了缓和气氛,对单吉福说:“你别怕,我们‘木匠打老婆,手里有分寸’,不会吃你的‘汆羊肉’,你不偷懒就行了。”

三个人紧滚慢跌干了三天,把所有“工程”干完。沙金找来木柴,把炉子架着,一边烘干各种“工程”,一边打打庙里的寒气。

单忠抽空来看了看,又是点头又是称赞,两手在腰里插了好长时间。

泥台上的水泥罩面刚刚凊住(凝固),单忠就在干活休息的时候把社员喊到一起,动员大家报名参加扫盲班。沙金利用中午、晚上挨家挨户落实,最后有28人愿意参加扫盲班。至于办文化室,青年们一听就高兴得跳蹦子。农村的文化生活太贫乏了,一年除了看两三场电影、一两场大戏,基本上没有别的文化生活。大家争着到老庙里扫陈灰,糊窗子。

沙金把自己所有的书籍,包括小学和初中的课本都收集起来,又到大队向翁河要了些过期报纸杂志,用小木箱装了,准备在文化室活动时让大家看。

泥台子彻底凝固了。沙金问单忠,是不是举行个简单的开学、开室典礼,然后按部就班地上课、搞活动。单忠说:“上课就上课,活动就活动,闹那些虚套子干啥?”

沙金说:“这不是虚套子,是为了招人。”

单忠这才转过脑子,说:“闹就闹吧。最好把大队领导请来,给大家讲一讲。”

沙金说:“那更好。”

单忠说:“你抓紧收拾,大队领导我请。”

于是沙金和青年们忙乎开了。他们在黑板上方挂了一张毛主席彩色画像,画像两旁贴着用红纸写的大字:“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在东西两面山墙的高处分别贴了“努力学习,做一个有文化的劳动者”和“学雷锋,见行动,生产战线当尖兵”两条大标语。下面贴着“扫盲班学习制度”和“文化室活动规则”。在庙门口两侧门柱上用红漆分别写了“宝西四队扫盲班”和“宝西四队青年文化室”。沙金上小学时就喜欢画画、写美术字,上中学时当过学校的板报员,干这些事是熟套子,加上有青年们搭手,只用三个中午、两个晚上就布置好了。

单忠到大队请人,正碰上隋书记和袁会计商量扫盲工作。他俩分别兼任大队扫盲委员会主任和副主任,听了单忠的邀请,马上答应。为了慎重起见,单忠走后,他们又派翁河到四队看一看。

翁河到四队一看,吃惊不小。一向对“虚事”不热心的单忠,这次咋闹得这么好!一问,才知是沙金起了作用,便向隋书记和袁会计建议:让各队队长、会计、团小组长和学校老师都参加典礼,受受启发。

隋凤山同意翁河的建议,当即决定:把典礼变成现场会,马上发通知,后天上午10点钟在四队开会。翁河趁机请隋书记和袁会计把自己不用的书籍搜集一下,捐给四队文化室。二人答应。

第三天上午,四队老庙门口的横梁上贴了一条红纸横幅,上写着:“宝西大队扫盲及文化室工作现场会”,门口摆着一张八仙桌,后面放着一只长凳。

四队的男女老少像看大戏一样来到庙台下,和各队干部、小学老师站在一起,等待大会开始。社员们都没想到,几天工夫,这座早已无人上香的老庙,又面貌一新,派上用场,还惊动大队领导,传来这么多人开会!有的说这是单忠的主意,有的说这是沙金的点子。

现场会由袁会计主持,隋书记、翁河和单忠分别讲话。隋书记侧重讲了各队要向四队看齐,尽快把扫盲班和文化室的“阵地”落实下来,附带讲了近期生产。翁河侧重讲了文化室的作用和办好文化室的方法。单忠就事论事,介绍了清理、布置老庙的过程。接着,大队领导向四队扫盲班学员分发了扫盲课本,介绍了两位教员——沙金和一位外号叫“假丫头”的小学老师。翁河代表大队团支部向文化室赠送了书籍、象棋和乒乓球拍。

会后,隋书记留下四队几个干部,准备给他们叮嘱一下。大家刚在文化室里坐下,外面进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伙子,他学生打扮,头上冒着热气,一进门就喊隋书记“舅舅,”接着说,“我妈跟人打捶(5)憋了气,话也不会说了……”

隋书记问:“人呢?”

“在医院里。”小伙子说。

“你先走,我说几句话就去。”小伙子出了门,推上自行车就走,隋书记追出去说:“正科,你等等。”说着从兜里掏出几元钱,交给小伙子,“先瞀病,其他事我去了再说。”小伙子接过钱,骑上车子走了。

隋凤山回到屋里,说:“几十岁的人了,多少不省事!”又说,“我就这么一个姐姐,嫁到宝东肖家,姐夫死得早,留下个儿子。但是寡妇失业的,跟前没个亲戚,大非小事都找我。袁会计你把有些事再给他们几个说一说,总而言之要坚持,不能‘折腰’。”说完走了。

从此以后,沙金既是扫盲教员,又是文化室管理员,还是青年活动的小头头,加上会计工作和参加劳动,每天除了睡觉吃饭,没一点空闲时间。按照他的统计,全队170口人,属于青年的将近四十人。那些已经结婚,尤其是有了娃娃的男女青年,早把自己划到青年之外。叫他们开会,都说没工夫。两个女团员虽然有参加文化室活动的愿望,但因娃娃太小,只能参加团的生活和好人好事活动。

每逢双日,愿意参加活动的十八九个青年来到文化室,看书报,下象棋,打乒乓,唱歌子。他们唱老歌,也学新歌,老歌大家合唱,新歌由“假丫头”教。

有人说,唱歌能解乏消愁,那是指单身独处的一人哼唱,而唱歌一旦成为集体活动,其作用就大大超出唱歌本身。当大家放开嗓子纵情歌唱时,每个人的心都会随着歌曲的旋律飞向远方,飞向未来,顿感心胸开阔,精神倍增。人与人之间的恩怨嫌隙顷刻冰释,心与心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同时还惊奇地发现,集体的力量是多么强大,外面的世界是多么广阔,一个人的力量是多么微弱。反思、警醒、改进、奋起之情油然而生。多少年后,当听到或唱起青年时代的老歌,仍然是那样心潮澎湃,激动不已,并发出这样的感叹:一首歌就是一段历史!

青年们的歌声,冲出老庙,传遍全村。犹如荒漠里突然出现的一片绿洲,给人欣喜,给人振奋,又像酷暑天吹来的一股凉风,给人清爽,给人舒坦,更似温开水里加了一撮蜜糖,给平淡无奇的生活增添了一丝甜味。它使老年人遥想当年,壮心不已,使少年老成们青春复苏,跃跃欲试。白天,青年们一边劳动一边唱歌,唱歌使劳动变得不那么艰苦,劳动在歌声中更加富有成效。

史玉凤这个曾经喜欢唱歌的人,如今却由于各种原因不能参加青年活动、更不能和青年们一起唱歌。但从小养成的唱歌爱好加上尚属年轻的心,使她不甘寂寞,心向往之。有几个晚上,她利用单随福不在家、孩子睡熟之机,悄悄来到老庙门外,倾听青年们的歌声。白天在地里干活的时候,青年们互学新歌,她在心里默记。听的遍数多了,也学会了。有一天晚上,她为了哄孩子睡觉,哼起了电影《洪湖赤卫队》里韩英唱的一段曲子。哼着哼着,不禁把这悲壮的曲调和自己痛苦的处境联系起来。先是连哼带流泪,后来竟抱着孩子放声痛哭起来。吓得孩子哇哇大叫,弄得丈夫莫名其妙,惊得公公没法睡觉。随福问她咋啦,她说没咋,就是想哭。这样的情况出现几次后,公公怀疑她脑子出了毛病,悄悄让随福到九队的神婆齐桂英家为她问病讨符。“神婆的口,没梁的斗”,齐桂英闭目一查,说她被风流野鬼缠住了,画了三道符,让回去后用桃木水做引子一起喝下。随福照做了,她果然不再无故大哭。

其实,不是神婆的符水起了作用,而是最近一段时间青年们暂停室内活动,利用晚上收工时间往文化田送粪,文化室里断了歌声,史玉凤无“景”可触、无“情”可生的缘故。

说起文化田,仍然离不开沙金。上次翁河来队上,说兄弟大队有的文化室已经有了收音机、乐器、篮球等,是用种文化田的收入买的。沙金听后跟青年们商量,大家都愿意种文化田。可田从哪里来?沙金去找队长。

单忠听了沙金要田的理由,毫不迟疑地答应了。他所以这样痛快,是觉得沙金在队上起的作用越来越大,成了他的得力助手。在沙金和“假丫头”的努力下,扫盲班按时上课,一切正常;小青年们自从参加了文化室活动,干活比过去踏实了,吵架骂仗的少了,有时还学雷锋做好事,给五保户拆洗被褥,给队里义务垫圈,使他省了不少心。队里有的是田,把那些边头边脑的烂杆田给他们几亩,叫他们折腾去。种好了是他们的运气,种不好有田在。

文化田一共三亩多,虽然远一点,土质差一点,但丝毫不影响青年们的积极性。他们每人从家里捐出三到五车土粪,作为文化田的肥料。每天晚饭后,大家自觉聚到一起,七八个人拉一辆老牛车,往文化田送粪。

这天,就在大家往车里装粪的时候,从南边跑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她身穿花棉袄,头扎小短辫,胖乎乎的脸蛋上嵌着两个深深的酒窝儿,手里拿着一根盘成圈的指头粗的麻绳,忽闪着两只圆圆的眼睛,吃吃吐吐地问沙金:“我给你们拉车,你们要不要?”

沙金一看是柳桂香,略微犹豫一下说:“要啊,咋不要?”他知道,柳桂香虚岁才14岁,由于身体发育好,看上去像个十五六岁的大姑娘,她上完小学四年级就在队里劳动,已经有一年多。他帮桂香把绳子拴到车上,嘱咐说:“悠悠地拉,别挣了。”桂香说:“不咋的。”

桂香边拉车边暗自高兴,而且有几分自豪。曾几何时,当青年们在文化室看书唱歌的时候,她多么想参加啊,可她年纪小、辖不到青年里头,怕人家不要她。有一次,她壮着胆子来到文化室门口,探头探脑地向里面看了看。别人都忙自己的事,没人理她,便悄悄回家。这几天见青年们往文化田送粪,决定参加。她先向单忠的女儿胖丫打听,拉粪要不要她,胖丫嘴一撇,头一扬,边跑边说:“你问沙金去!”那个神气样儿,真叫人扫兴。她想打退堂鼓,又不甘心,今天就拿着绳子直接找沙金。想不到沙金啥话没说就答应了,还嘱咐她不要挣着了,她能不高兴!在她眼里,沙金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能写会算,能说会唱,待人和气,活泼勤快,社员们都说他是个好小伙子。更有一件小事,她一直记在心里。

那是今年秋收时节,有一天,副队长单全福带领一部分社员到西沙窝拔小糜子,路上要经过李王渠。这渠宽约50米,当时虽然退了水,渠里仍然残留着一尺多深的积水。附近没有桥,只能蹚水过。秋天的早晨,渠水冰凉,每一个过渠的人都被水拔得龇牙咧嘴。其他人很快过去,单全福回头一看,对岸还有一个人:柳桂香。他大声喊她快点过渠,她没动弹。胖丫说:“她来月经了。”单全福对几个小伙子说:“你们谁过去把桂香背过来?”没人响应。小伙子们不光怕冷,更重要的是心有忌讳:背了来月经的女人不吉利。沙金一看没人动弹,脱掉刚刚穿上的鞋,挽起裤腿,蹚水过去。柳桂香有点害羞,不让沙金背。沙金劝了半天,单全福也在渠那边催,她才扭扭捏捏爬到沙金背上。对岸的年轻人一起哄笑起来,有的大喊:“猪八戒背媳妇了!猪八戒背媳妇了!”柳桂香又羞又气,一上岸就不指名地乱骂一通。待冷静下来一想,都怪自己没有哥哥,如果有沙金这样一个哥哥,谁还敢嘲笑她?

【注释】

(1)崭劲:好,出色,崭读zhǎn。

(2)碎虮麻蝣:又小又多。

(3)瞎(hǎ)img14:坏人。

(4)红胡子:因突然翻脸使对方尴尬脸红。

(5)打捶: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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