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久说的本体论

第四节　持久说的本体论

至今为止，我们把持久说表征为这样一个观点，即我们所熟悉的持续的具体个别是其时间部分的堆积体。虽然这个观点的这种表征方式能使我们阐明持久说和延续说之间的对立，但是，对于这些差别的强调导致了某种本体论的误解，这种本体论通常与持久说相连。这种解释提议，从持久说的角度出发，我们所具有的只是常识所熟悉的个别和它们的时间部分。事实上，持久论者一般都拥护非常大方的本体论。持久论者通常认为，构成常识个别的“较小的”时间部分所构成的事物大大地多于我们的常识习惯所承认的事物⁽¹²⁾。持久论者承认，整个路克斯可以被划分成昨天的路克斯、今天的路克斯、明天的路克斯这些事物，他们通常还声称，其中的每个事物还进入了整个路克斯以外的其他事物的结构之中。譬如，他们坚持，还有一个事物（我们可以称之为埃色耐休斯）把以下这些事物作为它的部分：昨天的路克斯，从一九一四年一月十五日中午一直到一九一六年二月十三日午夜的伦敦大钟楼，从一九九四年五月十二日下午二点到三点的威姆布雷体育场，以及一九九四年圣诞节的西尔斯大厦的三分之二的顶层。持久论者一般都宣称，埃色耐休斯完完全全地同整个路克斯一样的真实，他们还宣称，就像昨天的路克斯是整个路克斯的一个部分一样，它也完完全全是埃色耐休斯的一个部分。他们坚持，昨天的路克斯可以进入大量其他的事物的结构中，很显然，许多这些事物就像埃色耐休斯一样的神秘。

对于我们来说，诸如埃色耐休斯这些奇怪的事物应该算作实体这种观点也许是很困惑的，但是，就持久论者而言，这个观点完全是自然的。早先，我们被推荐了熟悉的个别之时间部分，上述观点仅仅代表了这些部分的重新组合。请回忆，持久论者坚持，在时间维方面，划分整个路克斯的方式是无限的多，所有这些划分都是同等的真实，同样都是整个路克斯的时间部分。为了辩护埃色耐休斯这些事物是存在的这个观点，持久论者还论证说，我们可以想到一个时间上延伸的事物能够被划分为无限多的部分，同样如此，我们可以想到时间上较小的事物能够被无限多的方式结合起来。他们还声称，正如所有相关的部分在客观上都是真实的一样，相关的结合也是真实世界之结构的各个部分。

依持久论者所见，在昨天的路克斯这些事物仅仅是整个路克斯这些熟悉对象的部分这种观点内，存在着一种深深的而没有证据的歧视。他们否定从常识的熟悉事物到其时间部分的这个步骤在形而上学上有任何神圣性。他们承认，在那种方向的运动（我们可以叫它本体分析）是合法的，他们坚持，相反方向的运动（我们叫它本体综合）同样也是合法的。如果我们仅有的是物质世界的四维延伸，那么，我们可以从解释熟悉的持续事物开始，并把它们看作由时间上“较小的”事物所构成的事物，既然时间上较小的事物完完全全同时间上“较大的”事物一样的真实，我们也可以从前者开始，把它们看作构成时间上“较大的”事物的材料。如果在前一种情况下把一个事物划分成其部分的方式是无限多的，那么，在后一种情况下，结合各个事物成整体的方式似乎也是无限多的。持久论者否定无限多结合的后果比无限多划分的结果是更加的非现实性，更加的概念化。在这两种情况下，事物都客观地和真实地存在于物质世界这个四维延伸体内。

对于持久论者来说，我们所有的只是物质的四维延伸体。根据这个观点，人们很自然地把一个物体只看作是充满了物质的某个时空领域的内容⁽¹³⁾。所以，对于任何充实的时空领域，存在着一个物体。由埃色耐休斯所占据的时空领域是一个充实的领域，所以，埃色耐休斯是一个完全的物体。埃色耐休斯的各个部分在时空上是很分散的，但是，持久论者否认这个事实使得它作为一个物体这种地位成了问题。他们指出，如果我们最好的物理学是真的，树木、汽车和椅子仅仅是处于很大空间的各个粒子群。它们的部分在空间上是分散的，我们并没有认为，这个事实同它们是物体这种地位不相容。既然时间只是同等于三维空间的另一维，仅仅因为埃色耐休斯的部分在时空上是分散的，从而否认埃色耐休斯是个物体的做法是不对称的。

持久论者一般认为，不管一个充实的时空领域是如何重组的，它是一个物体。所以，他们坚持，除了常识所认同的物体，还有无限多的物体。按照他们的观点，把这些无限多的物体相互区别开来的乃是其时空位置。一个物体的时空界限把它标志出它是这个物体。一个物体所占据的确切的时空领域是其本质属性。譬如，对于昨天的路克斯，他从一九九五年十月十九日午夜一直存在到一九九五年十月二十日午夜是本质的。在那二十四小时内的不同时间点，他正占据了他所占据的空间领域。对于我们的朋友埃色耐休斯和任何其他的事物，情况也是如此。

总之，持久论者通常赞同这样一些观点，最初，它们没有出现在我们对这个理论的表征当中。按照我们最初所解释的，持久论认为，因为熟悉的具体个别具有存在于不同时间点的时间部分。所以它们持续于时间内。现在，一个哲学家当然可能接受这种观点，但是，否定埃色耐休斯这些事物的存在。事实上，四维世界这种观点是持久论的基础，它很自然地导致这样一种观点，日常事物只代表了一部分所存在的事物，持久论者几乎都不反对这种观点。标准的持久论是任何四维物质的一种延伸体与任何其他的延伸体一样的真实，并且，我们所熟悉的日常事物仅仅是许多划分那个四维延伸体的同样客观的方式之一的产物。

正因为持久论者拥护比较大方的物体群，我们一直在讨论，这些时间部分的堆积体就是熟悉的日常事物，持久论者通常把确定它们的特殊性作为一个重要的哲学课题⁽¹⁴⁾。对于持久论者来说，这个任务的哲学迫切性在于，常识只承认持久论者所告诉我们的存在物体的一小部分。持久论者必须告诉我们为什么情况是这样的。也就是，他们亏欠我们一种解释，为什么我们的常识习惯于把物质的四维延伸体划分为汽车、树木和椅子，而不是埃色耐休斯这些事物。偏好前一种堆积体的日常歧视表明了这些堆积体的特性，持久论者必须告诉我们，这些特性是什么。既然持久论者把一切物体只当作时间部分的堆积体，他们承诺以下这个观点，熟悉的日常事物的特性包含它们的时间部分之间的关系。譬如，持久论者告诉我们，我们日常所承认的事物的时间部分进入特殊的时空关系、相似关系和因果关系。不同于埃色耐休斯这些分散事物的时间部分，一个熟悉事物的时间部分进入一系列时空的近似性，对于一个熟悉事物的每个时间部分x，存在着同一个事物的另一个时间部分y，x就在y的旁边，除非y是这个熟悉事物的第一个或者最后一个时间部分，还有同一个事物的第三个时间部分z，z不是x或者y的一个时间部分，并且y就在z的旁边。其结果是，在一个熟悉事物的各个时间部分之间存在着一种时空的联系性。这个熟悉事物本身就像一条连续的时空蚯蚓。此外，一个熟悉事物的相互靠近的时空部分相互之间很相似，因此整个事物的整体性质的变化在时间内只是逐渐的。埃色耐休斯这个事物的时间部分在因果上相互没有联系，但是，熟悉事物的时间部分在因果方面对在其之后的时间部分的存在和性质却负有责任。

对于持久论者来说，划分物质世界这个四维延伸体的方式是无限多的。没有一个划分方式在本体上是特殊的，每种划分充实的时空领域的方式产生了无愧于“物体”这个称号的事物。常识所承认的这些事物的次集合之特征仅仅是联结其各个部分的关系。熟悉事物只是这样一些堆积体，它们的时间部分进入了时空近似性、相似性和因果性这些适当的关系。一个熟悉事物在时间内的持续只不过是以上述这些方式相连的各个时间部分的堆积体。

与其相反，延续论者声称，所有这一切都是本末颠倒。既然他们拒绝了一个四维世界的观点，他们就会否定埃色耐休斯这些时空上分散事物的存在。所以，他们感到，持久论者力图容纳偏好汽车、树木和椅子这种日常歧视是没有根据的。他们坚持，可以当作一个物体部分的事物只是其空间部分，他们否定时间持续性这个概念可以用其他的概念来分析。他们坚持，一个事物可以在不同的时间内完全地和整体地持续或者存在这个观点是一个本体论的基本概念。

延续论者对持久论的反应也提醒了我们关于亚里士多德的存在体理论者对组合论与基础论的反应。正如存在体论者拒绝组合论者和基础论者对构成部分和整体的谈论，延续论者拒绝持久论者对时间部分和时间堆积体的谈论。亚氏传统的学者声称，一个具体个别的概念在本体论上是基本的，延续论者否定时间同一性需要任何本体论的分析，这两种观点是互映的。第三章的焦点和这一章的重点之间确实存在着很大的差异。在早先的章节内，我们没有讨论时间。在那里，我们的主要关注是一个具体个别在一个时间点上的本体结构。这个议题在很大程度上并不牵涉到时间持续性的问题。关于一个具体个别在一个时间点上的本体结构，延续论者和持久论者大概都可随意地赞同这三种理论的任何一种，此外，第三章内所比较的是关于具体个别的非归结主义和归结主义。组合论者和基础论者都力图把具体个别归结为其他本体论上更基本的范畴事物。虽然持久论者坚持分析时间持续性，但是，他们所提供的分析并没有产生关于具体个别的归结主义⁽¹⁵⁾。虽然他们对持续性的分析把持续的具体个别当作时间部分的堆积体，这些部分同它们所构成的整体是同一本体范畴的事物。正如以上所说的，如同这些部分所构成的持续事物一样，这些部分是完完全全具体的、物质的和个别的。

虽然我们必须记住这些事实，我们不应该忽视亚氏的存在体理论和延续论之间的相似性。从历史角度来看，这些相似性是重要的。虽然延续论者没有承诺赞同亚氏的存在体理论，但是，事实上，这两种理论通常是携手并进的。不难看出为什么情况是这样。这两种理论都坚持用我们关于世界的常识经验来认真地表达本体框架。我们的日常世界观把世界划分成树木、汽车和个人这些事物。我们相信，这些事物完全是真实的，它们不是来源于更加真实的事物的构造体。我们相信，这些事物可以在不同的时间点上整体地和完全地存在。归根结底，这两种理论的学者都相信，“在其联结点上划分现实世界方面”，这种日常世界观的工作做得很好。熟悉的具体个别在本体上是不可以被归结的，而且，这些个别在时间内保持其事实的同一性，既然这两种信念似乎都被日常世界观所蕴含，那么，我们不必感到惊讶，凡是赞同其中一种信念的形而上学学者也赞同另一种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