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历史学方法的整合

社会—历史学方法实际上是社会学方法和历史学方法的简称，是对社会学方法和历史学方法的整合表述。我们之所以把社会学方法和历史学方法统合起来而称之为社会—历史学方法，是因为二者具有其整合生成的精神契机与内在取向。

首先，社会学和历史学都是一门科学，一门关于人类社会的科学，或者说它们都是关于社会的人的科学。从研究的宏观对象来看，“历史学和社会学之间没有真正的区别”^[3]，因为“科学家、社会科学家和历史学家是在同一种研究的不同分支中进行工作的，即研究人类及其环境，研究人类对环境的作用和环境对人的影响”^[4]。自然科学是以人为镜，并从自然的角度来研究人类对环境的作用和环境对人的影响的。社会学和历史学却不仅仅要关注自然环境，更要关心人为的社会环境，因而，社会学和历史学则是以环境为镜，从人的角度入手来研究人对环境的作用和环境对人的影响的。但是，社会学研究人类对环境的作用和环境对人类的影响，是从人的现实生存角度入手的；与此不同，历史学研究人对环境的作用和环境对人的影响，却是从历史的角度入手的：“历史不是过去发生的种种事件的堆积，而是关于人类社会的科学。”^[5]因而，历史学和社会学都具有一种整体观，即把人类与环境的相互作用所形成的社会整体作为自己的研究对象。虽然如此，历史学和社会学又是有其本质区别的，这种区别表现为“社会科学家首要关心的是分析某个特定时候的静止的社会，那么历史学家的显著特征就是他们所具有的时代感，布洛赫说，历史学不是纯粹的‘人类的科学’，而是时代的人类科学”^[6]。

其次，社会学和历史学在其研究的目标上也具有同构性，“历史学和社会科学有着共同的目标，至少，它们都扎根于同一块土壤上。两者至少在原则上都自称要以社会生活的全部内容作为自己的研究对象，要研究‘任何特定时间上的总体状况；它们的目标都是为了全面地理解人类的行为和人际关系’”^[7]。历史学和社会学所扎根的这同一块土壤，就是人与环境相互联系所形成的社会整体，通过对这个整体的研究而达向全面地理解人类的行为和人际关系，总结人类社会的生存发展规律以及经验教训，为人类的现实生存和未来发展提供行之有效的助益。所不同的是，社会学是从历史入手而探讨现实问题，来总结人类生存发展的规律、经验与教训，从而为人类社会提供导航性的引导与矫正。历史学则是从现实入手而进入历史之域，总结人类生存发展的规律、经验与教训，以为人类生存提供历史性的警示、告诫和规训。

第三，历史学和社会学都因其研究对象的同构和研究目标的同构，而关注人类生存发展的连续性。关注研究对象的连续性。这种性质和内容的关注本身就蕴含着一种方法，一种动态生成的整体论方法，一种过去与现在共同指向未来的方法。因为，历史学和社会学都关注现在的生存状况，关注现在生存的发展走向，基于这一指向，其研究必然要关联起过去与未来，这正如武斯特迈耶所指出的那样，关注和理解现在的唯一方法，是离开现在并把现在看作连续过程中的一个部分。^[8]因为只有在历史的领域，我们才有能力将现在置于相互关系之中，发现现在与过去以及现在与未来的内在关联性，从而防止经济学家、政治学家以及唯历史论者或者唯现实者所缺乏远见而形成的近视病。历史学布罗代尔指出：“人类发展的长河看作是由一段短暂而强大的激流衔接起来的，其中每段激流的长度最多也不超过几代人的时间。”因而，他特别强调历史的“无限连续性”^[9]，强调长期的连续性与短期的急剧变化的相互作用才是历史本质的辩证关系，所谓长期的连续性是指“几乎不发生变化的”历史，即人类同地球表面环境进行斗争的历史。^[10]从方法论上讲，社会学为历史学提供了空间性的整体视野，而历史学则为社会学提供了连续变化的历史视野，而对这种空间整体敞开的视野和连续变化的历史视野的境遇性整合，就构成了生态整体的研究方法，这就是历史学与社会学在方法论上的互渗性和互生性。

第四，具体地看，历史学和社会学要探讨人与环境的相互影响，理解人类的行为，揭示人类生存发展的人际关联演变的人性走向，都必须关心社会的结构、事态、事件，把对社会结构、事态、事件的探讨作为其主要任务。不同的是，社会学所关心的是社会的现实结构是如何形成的，社会的现实事态趋向是怎样的，社会的现实事件是怎样发生的，其结构、事态、事件三者之间的内在关系与历史动因是什么？因而，社会学的研究重心落在社会的空间性上，它具有相对的静态特征，因为它更多地关心并解释社会行为层面的结构、事态、事件。从方法论方面讲，社会学研究是以历史为参照背景，以现实为探讨主题，它强调的是动态的整体性。与此不同，历史学所关心的是社会的历史结构是如何形成的，社会的历史事态的趋向是怎样的，社会的历史事件是怎样发生的，其社会的历史结构、事态、事件三者之间的内在关系与人性动因是什么？因而，历史学的研究重心落实在社会的时间性上，即社会演变的历史朝向性，它具有绝对的动态特征，因为它更多地关心并解释历史进程中的社会思想、观念、方法层面的结构、事态、事件。从方法论角度看，历史学研究是以现实社会为参照背景，通过对某个阶段或整个历史进程中的社会结构、事态、事件的内在关联的把握而探讨思想、观念的历史演变，它强调的是整体的动态性。

对于人类来讲，历史学始终是昨天的现在，现在不过是明天的历史，因而，历史学始终是昨天的社会学。反过来看，社会学不过是明天的历史学，因为现实始终是明天的历史。因而，历史学方法和社会学方法都具有内在的同构性，这种同构性就是整体的动态性视野。这种整体的动态性视野的“历史的方法是考察思想如何产生、是什么激发了对这些思想的研究以及这些思想是如何影响其他领域的最恰当的方法。”历史学方法是研究人类文化、思想、观念、方法如何形成以及其各种文化、思想、观念、方法如何相互影响或影响其他领域的方法。简单地讲，历史学方法是一种思想探索的背景方法和探本溯源方法。而动态整体性的社会学方法，恰恰是考察人类当下行为及其事件如何产生、这些行为及其事件如何受制于社会的结构（制度结构、法律结构和思想、观念、道德结构）、怎样形成体现其历史朝向和未来变动趋势。因而，历史学的整体动态性方法与社会学的动态整体性方法的相互渗透，形成了生态整体方法。在这种方法里，整体的动态性的历史学方法，为研究提供了背景视野与智慧，因为历史性的背景视野和智慧，是研究的奠基，没有这个奠基，任何研究都将忽视、缺失其根与本，任何研究都将最终没有根与本，更没有方向。同样，动态的整体性的社会学方法，为研究提供了现实的空间视野和认知舞台，而现实的空间视野和认知舞台恰恰是一切研究的起步与目标指向，如果没有这个起步，研究将无从展开；如果没有这个目标指向，研究就缺乏明确的归宿。所以，社会学方法和历史学方法是互渗、互补、互生的，唯有当它们处于互渗、互补、互生状态时，研究才可能成为真实的研究，否则，研究就会找不到其应有的参照体系，也无法正确地确立其思维—认知的起点，无法创构起研究的思维—认知平台。比如，我们要研究汉语文教育，我们必须了解汉语文课程的演变历史，也必须了解汉语文作为汉语语言文化的发展历史脉络，否则，我们无法真正研究汉语文教育本身。再比如说，我们要解读冯友兰的“人生境界”，我们必须了解儒学思想的发展历史，唯有如此，我们才能真正理解冯友兰所讲的“哲学就是帮助人们提高人生生活境界”这样的哲学观，它的独特的哲学思想智慧传统，以及它与西方哲学的根本区别。为什么会这样呢？马克思曾经指出：“历史什么事情也没有做，它‘并不拥有任何无穷无尽的丰富性’，它并没有在任何战斗中作战！创造这一切拥有这一切而斗争的，不是历史，而正是人，现实的、活生生的人。历史并不把人当作达到自己目的的工具来利用的某种特殊人格。历史不过是追求着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动而已。”^[11]人，也唯有人，才是历史的主人，而人则始终是现实的，是现在时的。因而，任何研究都要立足于现在，都必须面对现实的问题，并且最终要指向对现实问题的解决，以在认知观念上、思想方法上给予现实以导向，从而矫正和引导现实的行动，使之达向健康的良性运作而构建新的未来。所以，扎根于现实的态度、勇敢面对现实问题的责任与勇气的社会学视野，成为研究所必不可少的维度。

由于历史与现实都是通过人而生成的，并因为人而获得了连续性与张力性，因而，我们所思考和研究的任何问题，都是我们所面临的问题，或者说是因为我们人的存在而引发出来的问题，我们必须以人为起点。客观论之，人的存在和生存并不是孤立的，而是关联地存在与生存着，人是世界性的存在者，人与世界的这种关联性，最为突出地表现为他的时间性，人是在时间之链中彰显自己的存在，展开自己的生存的。因而，过去、现在、未来，构成了人的存在和生存的历史。在这三维时间之流中，现在的生存总是无法摆脱过去，并且也总要指向未来；更重要的是，过去不仅影响着现在，也可塑着未来。因而反观自己的过去，则意味着更好的生活于现在，并且也是更有效地谋划未来。这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人作为世界性的存在者，本身就与世界相关联，世界的生变必然带动人的生变活动。而世界本身就是生生，组成世界的万事万物亦即生生，生生的过程却生成出历史本身，无论是从自然宇宙、万物生命的创化角度看，还是从人类精神、智慧、思想、方法的生成角度看，生生总是把世界、事物、生命纳入了时间的河流，使之形成时间化的暗流。源头性智慧却被消融在这条时间的暗流之中隐而难现，历史学的方法就是彰显其源头智慧，使之获得敞开之境。所以，在人类的思维—认知活动中，历史背景的再显，是异常重要的；现实的思考与反思、探索与研究，必然要具备历史学的视野，运用历史学的方法。

这是生态综合方法何以既要具备历史学方法，又要形成社会学视野，并对历史学和社会学方法予以科际整合而构成其整合智慧的根本认知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