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经语料有助于揭示词义的由来

3.1.4　译经语料有助于揭示词义的由来

不同的词有各自不同的词义产生方式，揭示词义的由来，同样有助于汉语词汇史的建构。如西晋以后译经较多出现的指代词“尔许”，构成语素“尔”的指代作用先秦有之，而另一构成语素“许”有无指代义？从何而来？翻译佛经语料可为我们提供一个分析的平台。

西晋以前译经更多的是用双音词“尔所”来表指代，如后汉支娄迦谶译《道行般若经》:“阿难白佛言:‘心所念恶宁可得中悔不？当乃却就尔所劫乎？’”（卷八，T08no224p464b18-20）吴支谦译《大明度经》:“如恒沙佛刹闿士，寿劫亦然，使彼人供养尔所闿士大士。”（卷二，T08no225p487b12-13）这颇给人提示:西晋以后出现的“尔许”是否就源于“尔所”？译经中“许”是否与“所”相通，成了回答这个问题的关键。

“许”在先秦已有了和“所”一样的“处所”义，《墨子·非乐上》:“古者圣王亦尝厚措敛乎万民，以为舟车。既以成矣，曰:‘吾将恶许用之？’”孙诒让《墨子间诂》:“毕云:‘恶许，犹言何许。’”⁽²⁸⁾胡敕瑞先生亦列举了《礼记》、《史记》、《论衡》等典籍中的示例来说明“许”在表方所、约数等多方面而非局限于个别词语取代了“所”⁽²⁹⁾，“许”的这些用法被译经继承。

［34］某处有戏家，某许有酒家。（苻秦僧伽跋澄译《鞞婆沙论》卷十，T28no1547p489a27）“许”表方位。

［35］即成金盆，围绕九肘，可高五肘，厚八寸许，盆口团圆，如象王鼻。（萧齐僧伽跋陀罗译《善见律毗婆沙》卷三，T24no1462p692a16-18）“许”表约数。

“许”具备“所有”义在西晋以后的译经常见。

［36］物主比丘而言:“此非汝物，是我许，汝偷取也。”（萧齐僧伽跋陀罗译《善见律毗婆沙》卷八，T24no1462p731a21-22）

［37］见有遗物，作是念:“此必是比丘许。”即便持去，行及伴已，问伴言:“是谁许？”（东晋佛陀跋陀罗共法显译《摩诃僧祇律》卷十，T22no1425p312a11-13）

［38］调达怀五百两金，诣望伽婆象师所，语象师言:“汝知我阿阇世王许有力势不？”（姚秦竺佛念等译《鼻奈耶》卷五，T24no1464p872a1-2）

译经中还留下了“许”词义虚化，甚至处于可有可无位置的痕迹，这吻合江蓝生⁽³⁰⁾、志村良治⁽³¹⁾等家认为“许”和“所”一样可作语气助词的结论。“许”用在名词、形容词后词义虚化:

［39］见向一虫，大如狗许。（姚秦鸠摩罗什译《禅秘要法经》卷上，T15no613p247a15）此例圣本干脆将“许”省略。

［40］各取少许，分置一处。（东晋佛陀跋陀罗共法显译《摩诃僧祇律》卷十六，T22no1425p352a7-8）此例宋、元、明、宫本均将“许”省略。

“许”失去词汇意义:

［41］是人从何来？当复往至何许？（后汉安世高译《一切流摄守因经》，T01no31p813b15）“何许”即前文“何”也，“许”可不表义。

［42］前世所有诸亲爱，我在何许彼何至？（刘宋释宝云译《佛本行经》卷二，T04no193p67c29）“何许”即后文“何”也，“许”可不表义。

［43］以一花散佛，得几许福德？（东晋法显译《佛说杂藏经》，T17no745p560a24）宋、元、明、宫本已无“许”。“几许”即“几”，试比较下例:

［44］今说此经，得几功德？（刘宋昙摩密多译《诸法勇王经》，T17no822p850a18）

［45］上价者，此价直几许？下者，此价直几？（东晋佛陀跋陀罗共法显译《摩诃僧祇律》卷十，T22no1425p312c21-22）

可见，译经中“许”确实拥有“所”的各种义项。那么，“所”是否可用作指代词而让“许”亦可拥有呢？回答是肯定的。作指代词用的“所”，晋、宋以前的中土典籍，早就屡见不鲜了。《吕氏春秋·审应》:“齐亡地而王加膳，所非兼爱之心也。”陈奇猷校释引金其源曰:“所，本犹‘是’。”又汉司马迁《报任少卿书》:“刑余之人，无所比数，非一世也，所从来远矣。”

综上所述，“许”的指代义来源于“所”，是“许”拥有“所”的多个义项中的其中一个义项，“尔许”即“尔所”。这与胡敕瑞先生的“‘许’原本并没有实在的意义，但是因为‘许’和‘尔’经常结合在一起以‘尔许’的面貌出现，久而久之，‘许’也就染上了‘尔’的指代义”⁽³²⁾的结论有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