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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与生活的辩证法

时间:2022-08-29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第三节 尼采:艺术与生活的辩证法尼采在中国当代美学理论建构中占据了重要的地位,20世纪80年代中期兴起的“尼采热”将这位西方现代主义美学的先驱人物引入了中国当代美学理论建构的资源系列。在我看来,尼采美学的核心在于通过对古希腊悲剧的发展历程研究为我们展示了悲剧艺术与生命个体理想之间的辩证关系,从而凸显了尼采美学的价值。

第三节 尼采:艺术与生活的辩证法

尼采在中国当代美学理论建构中占据了重要的地位,20世纪80年代中期兴起的“尼采热”将这位西方现代主义美学的先驱人物引入了中国当代美学理论建构的资源系列。尼采对中国当代美学理论的重要贡献在于其强调个体的生命价值与生命理想,在强调群体价值的80年代,尼采的引入对于人们思索个体的审美价值和生命意义具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因而中国当代美学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兴起的后实践美学在一定程度上继承了尼采的对个体生命意识的尊重。在我看来,尼采美学的核心在于通过对古希腊悲剧的发展历程研究为我们展示了悲剧艺术与生命个体理想之间的辩证关系,从而凸显了尼采美学的价值。

一、尼采美学的发展历程及其核心问题

在系统地阐释尼采美学思想的时候,我们首先遇到的问题是尼采的美学思想是发展变化的,其著名的作品《悲剧的诞生》是其年轻时的作品,那么我们应该如何认识尼采的美学思想发展呢?我们又该怎么来看待这种发展变化?一般来说,尼采的创作可以划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尼采美学的初创时期,其代表作就是《悲剧的诞生》。因而我们也可以将这个时期称之为《悲剧的诞生》时期。在这一时期,尼采受到了古典语言学、叔本华哲学和瓦格纳音乐的影响。在古典语言学上面主要受到了希腊古典学的影响,因而在《悲剧的诞生》中有着非常丰富的希腊渊源。在叔本华的哲学上,主要受到了叔本华唯意志论哲学和其悲观主义人生观的影响。瓦格纳的音乐促进了尼采艺术欣赏品味的提高。在这一阶段,尼采在系统地考察前人悲剧理论的基础上,第一次将日神阿波罗和酒神狄奥尼索斯这两个概念引入了悲剧领域。美国学者、《理性的冲突》一书的作者宾克莱说道:“尼采对悲剧的阐释的核心是日神和酒神之间的辩证关系。”[30]在尼采的哲学体系中,他用日神象征着美的外观的幻觉力量,酒神则表现为具有狂涛骇浪的放纵力量,日神代表造型艺术,酒神代表音乐艺术。在《悲剧的诞生》中,尼采的全部思想都是从这两个概念中延伸出来的。在尼采看来,希腊人对艺术深奥的见解虽然没有形成概念化的东西,但却可以在众神的世界中鸟瞰到。为了更好地认识到日神和酒神,尼采就将其比喻成梦和醉这两种日常生活的状态。尼采认为,这两种生活状态的差异就是日神和酒神的差异。在梦中,人们可以忘记一切烦恼,可以去编制一些理想的花环,在梦境中可以为自己创造出一个崭新的世界,从而忘记世俗世界的烦恼。尼采因而认定梦境就是现实的避难场所,这里是个体的天堂,人们可以在这个天堂中自由徜徉。但是梦境毕竟是虚幻的,当人们从梦中醒来,回归现实世界的时候,人们就不再受到梦境的欺骗,而渴望摆脱梦境,去把握真实世界的本质。这个时候,人们便从梦境中醒来,进入到人生的另外一种状态,即迷醉状态。在这种状态中,人不再处于梦境中的“个体化的状态”,而进入到了群体之中,与自然界融为一体,从而感受到自然的强烈的生命力,获得一种难以用语言描述的快感。在酒神的魔力下,不仅人与人的联盟重新建立,甚至被异化了的、充满敌意的或受到奴役的自然也与它的浪子——人——重新握手言和。那么,我们通过什么来感知到酒神的作用呢?尼采认为,酒神的艺术表达方式就是音乐。

这就是日神和酒神两种力量,受日神影响的艺术家,创造出来的是造型艺术;受酒神影响的艺术家,创造出来的艺术是音乐。日神是梦,它是人之痛苦的解脱,遵循的是个体化的原则;酒神是醉,它消灭个体化的原则,回归到人与自然的统一体当中。而这两种力量都是从自然界生发出来的,是艺术发展的深层动力。受这两种因素的影响,一个艺术家要么是日神式的梦境艺术家,要么是酒神式的迷醉型的艺术家,或者两者合二为一,集两者于一身。

尼采通过对日神和酒神的一般考察和对比研究之后,将这种研究带入到了希腊的艺术研究之中,确立了希腊悲剧的诞生以及到消亡的历程,并且考察了这两种冲动在希腊悲剧是如何起作用的,由此我们就可以深入的理解希腊艺术家与自然之间的密切关系。关于《悲剧的诞生》的希腊渊源我将在下一节着重阐释。

第二阶段是尼采美学的转型时期,时间大约是在1876-1882年,这个时期的代表性作品有《人性的,太人性的》、《朝霞》等。这一时期尼采摆脱了其青年时期的理性主义境界,转而开始用冷静的眼光怀疑一切,鄙视一切。由于受到了当时实证主义思想的巨大影响,这个时期尼采的著作不再集中于对艺术的形而上学追问,而是采取了对艺术经验的实证描述,这一期间,他的艺术生理学的取向日趋明显。在尼采所处的时代,艺术家的位置由于科学主义的迅猛发展受到了挑战,艺术不再是人们的一种生活存在方式,而被看作了一种超越生命的类型方式,而科学家的地位得到极大的提高,尼采甚至说出了“科学家乃是艺术家的进一步发展”,从美学的这一视角观察尼采,尼采在这一时期确实没有提出什么新的美学命题和原则,然而,这一时期则是尼采思想发展的关键时期,我们可以将其称为美学思想的转型时期,尼采也曾经把《人性的,太人性的》称为“转型的纪念牌”。因此,当我们把这一时期与尼采后期美学相互连接的时候,我们就完全可以看出其转型的意义所在。

第三阶段是最具有决定意义的阶段,是尼采美学的成熟时期,是全面丰收的时期,它起于1882年《快乐的科学》的创作直至他创造性生命的最后时刻,即1889年他最后陷入疯狂的时刻。这一时期尼采重又回到早年形而上学的立场上来,但不是简单的回归,而是同时对前面两个阶段的扬弃,所有的线索在这里交汇,融汇成一个崭新的整体。“权力意志”学说的提出是尼采进入成熟期的主要标志,这个概念在第二阶段的《曙光》中已经有所酝酿,到《快乐的科学》和《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已有了明确的定名。“权力意志”是新的估价原则,从此以后一切问题都要以这个成熟的学说为依据来加以阐明。尼采重申了早期艺术形而上学的一些基本命题,但这些命题如今要依照权力意志学说重新给予界说。同时,艺术生理学经过权力意志学说的改造被用来为论证艺术形而上学的命题服务。

对尼采三个时期美学发展思想的梳理,我们可以看到尼采美学在变化之中有着不变的宗旨,这就是“重估艺术价值”的努力,这也是尼采美学的根本旨趣所在,只不过在真正的评估原则没有被正式提出之前,不得不求助于其他的原则来加以阐释自己的美学旨趣。在第一时期是求助于叔本华哲学,在第二时期则求助于实证主义方法。一旦新的原则产生了,一种新的前景就铺展开来,一切都交汇到一起,就连过去的思想也都获得新的生命,被保留在新的整体之中。因此,按照“重估艺术价值”把握尼采美学的发展历程,并以此来探究尼采美学的思想体系应该是尼采美学应有之义。

尼采对“艺术价值的重估”是从两个方面进行的:一是艺术生理学,另一方面是艺术形而上学。艺术生理学是尼采美学的入口处,它是为艺术形而上学提供论证的,艺术形而上学则是尼采美学的目标所在。艺术生理学在尼采的美学中是为了解决两个问题而提出来的,这两个问题是:第一,艺术创造何以可能?在艺术创作中艺术家有没有异于常人的生理现象?尼采认为艺术家能够进行创造是依赖于“醉”这种生理现象的。第二,艺术家的创造能力从何而来?尼采认为来源于艺术家的生命活力。艺术家以及艺术创作问题是尼采艺术生理学所需要解决的核心。艺术家是一种独特的生命类型,这种独特性导致了艺术家异于常人的生命审美理想。因而探究艺术家问题更是为了揭示理想的生命的特质,这就将我们带入艺术形而上学的领地。生命在艺术家的酒神精神中达到最高境界。同时,对生命肯定就意味着要肯定生命得以存在于其中的感性生活世界。要了解感性世界是什么,我们就不得不进入尼采哲学的认识论原理——透视主义。而感性世界最充分最完整的展示是在尼采所谓“伟大风格”的艺术品中得以完成的。“伟大风格”和“酒神精神”一道构成生命审美理想的最高表现。只有到了这个时候,尼采美学的核心——“对艺术价值的重估”的全部内涵才得以清晰地显露。从生命审美理想这一得到澄清的估价原则出发,再去看美和审美判断的本质,也就一目了然了。至此,尼采美学的全部学说构成了一个首尾连贯的完整体系。

二、《悲剧的诞生》的希腊渊源

《悲剧的诞生》是尼采的成名作,也是标志着尼采与希腊思想与文化之关系的开始。尼采不是机械地理解古希腊文明,而是按照诗性理想和自由意志去理解希腊文明,所以,尼采思想的根基离不开希腊主义。希腊主义即以古希腊思想文化观念和古希腊人的价值理想来评判现代生活与生命价值的思想立场。这种立场的形成是希腊文化衰变之后,在基督教的强势压力之下,西方一些激进的自由主义学者重新反省希腊思想文化传统的结果,其直接动因是文艺复兴运动的激励,其间接动因则是思想者对自由主义的执著追求。由于这种希腊主义思想经历了一个较长的发展阶段,特别是在浪漫派的极力诠释之后,后浪漫派时期的理解本身也发生了变化,这种对希腊主义的崇拜一方面是对宗教蒙昧主义的反击,另一方面则是对希腊自由主义的崇尚,尼采就是这股浪漫派思潮发展的一个环节,而且他比其他思想者对希腊主义贯彻得更为彻底,因而具有特殊的意义。可以说,尼采这种思想立场的形成既有其外在的社会文化原因,又有其个人选择的内在必然性。从客观原因而言,一方面由于尼采生活的时代正是希腊主义在德国极为流行的时期,当时的古典学课程在德国文科中学与大学是一门必修课程,学生从小就可以受到很好的希腊语和希腊文学训练,另一方面对希腊主义的崇尚在尼采时代是与基督教思想抗衡的基本思想方式,许多反基督教者往往以崇尚希腊文化作为精神皈依。当然,在德国浪漫派中有人把两者密切结合在一起(如许莱格尔),也有人以基督教思想反抗希腊主义(如蒂克)。尼采处于德国启蒙运动、狂飙运动和浪漫派运动之后,自然对希腊思想文化情有独钟,他那种天生的文化个性更使他成为希腊文化的膜拜者。

首先,通过希腊语文的学习和希腊文化的理解,尼采思想的希腊主义根基就获得了语言学和历史学的支撑,而且直接构成了思想文化源。尼采虽自幼受基督教家庭影响熟悉圣经神话,但他对圣经文化和基督教的宗教仪式有本能的反感。相反,对希腊诗歌和戏剧一往情深,超凡的记忆力和独特的美学趣味决定了尼采对希腊史诗与剧诗有其独特认识,所以,当他在巴塞尔大学专研希腊语言时就对荷马史诗与悲剧家的作品形成了独特的语言学认识和文化哲学判断。事实上,尼采自1864—1868年专攻古典语言学时就写有大量希腊语言学论文,这些有关希腊文学的语言学研究论文在其全集中占有3卷的篇幅,而且,他于1869年受聘巴塞尔大学古典语文学教授时,就职讲演是《荷马与古典语言学》。正是从语言学入手,尼采详细研究了希腊文献和原典,对希腊文化有其真切的了解。

其次,由于尼采直接研究荷马史诗与希腊悲剧,这样,他对希腊神话的诗学理解具有本源的生命哲学解释倾向。他通过希腊神话契入到希腊史诗和悲剧艺术之中,就悲剧艺术进行了神话阐释和生命哲学阐释,这一思路显示了独特的现代性认知理念,即了解一民族之文化应从其神话入手或通过神话的独特构造去窥见一个民族的深层文化心理结构。由于希腊神话体系是由奥林波斯神话与奥菲斯神话组成的,所以尼采对奥林波斯神话与奥菲斯神话作过深入的研究。从其基本立场而言,他认为奥林波斯神话是一个理性神话系统,奥菲斯神话则是一个非理性的带有生命解放甚至包含有一定神秘性的神话系统。尼采把这两种神话话语系统作了有趣的比较:他从前一个神话系统中抽出了阿波罗神作为典型并认为日神象征着“梦幻”,又从后一个神话系统中抽出了狄奥尼索斯神作为典型并认为酒神象征着“狂欢”。在他看来,“艺术上敏感的人面向梦的现实。他聚精会神于梦,因为他根据梦的景象来解释生活的真义,他为了生活而演习构造的过程”。同时他也看到,“在酒神的魔力之下,不但人与人重新团结了,而且疏远、敌对、被奴役的大自然也重新庆祝她同她的浪子人类和解的节日”,“希腊人的酒神宴乐含有救世节和神化日特征”。尼采看到:希腊史诗离不开神话,悲剧也离不开神话,神话构成了希腊艺术的内在动力,与此同时,他还看到了音乐的特殊意义,在他看来,音乐正是神话艺术精神的独特体现。这样,他的《悲剧的诞生》这部诗学著作就包含有多重意义:“悲剧的诞生”标明他的研究是发生学的考察,即悲剧依赖什么而诞生。在他看来,希腊悲剧依赖酒神精神和酒神音乐精神而诞生,酒神精神的本质在于生命的沉醉与生命的自由表现。这样,关于悲剧的发生学考察也就成了生命本体论的考察。生命的极端放纵,生命的高度自由,生命的激烈冲突是悲剧艺术形成的前提,这样,悲剧艺术即关于生命的本质探索。何来悲剧?在尼采看来,悲剧即生命意志不受自然法则和社会法则束缚,是个体生命意志顺从自我而与其敌对的力量相抗衡从而形成根本性的剧烈冲突,悲剧是通过生命毁灭、生命颤慄、生命之命定性、生命之不可逆转性的情感冲突达成对人的生命意志的艺术性理解,悲剧是人与命运抗争而形成的生命化艺术化事件。

尼采的希腊主义倾向形成了这样设定,即希腊人在戏剧创作时非常重视生命与伦理、生命与意志、生命与情感、生命与原欲、生命与律法、生命与神秘的根本性冲突,这种冲突在神话背景下展开从而使生命悲剧具备了神秘论的气息。音乐强化了这种悲剧性,并使生命的悲剧有狂笑、精灵般怪诞的意味,悲剧使人们重新咀嚼生命,反省生命,探究人生的价值和意义,从而高扬了个体的情感与生命意志,宣告了个体性生命自由的最终胜利。尼采从希腊悲剧的形成中看到了悲剧的特殊美学意义和生命意义,与此同时他又从悲剧的演进与衰落中看到,希腊悲剧的生命价值由于受到伦理化因素所侵蚀而变得过于重视以说教代替生命的凝重沉思。一般说来,希腊悲剧的衰亡是后欧里庇得斯时期的文学事件,但尼采却从欧里庇斯的悲剧中看到了希腊悲剧衰亡的迹象。在他看来,这种衰亡正是由于人们日趋丢失了酒神精神或神话精神,使悲剧艺术过于理性化和道德化,即理性化和道德化正是悲剧衰亡的前兆。因此,这部诗学著作的特殊意义还在于:通过悲剧起源神话文化的考察,批判了悲剧的理性化和伦理化的倾向,从特定意义上否定了戏剧的道德教化作用。他试图通过悲剧的诞生的文化历史学考察和生命本体论考察来拯救悲剧衰亡的现实可能性,尼采认为,拯救悲剧即应从悲剧的发生学考察中认知悲剧的根本精神,因此,他的发生学考察,既有正视悲剧的本质意义所在,也有批判悲剧的伦理化倾向和艺术失误意图。

第三,尼采追寻希腊思想的文化批判精神与生命理想精神并从希腊哲学的反思中坚定了希腊文化的生命主义立场。在《希腊悲剧时代的哲学》中,尼采通过这一视角系统地考察了希腊思想的急剧冲突和变化。他认为只有像希腊文化那样的文化才能回答这个哲学家的问题,才能像我说过的那样为哲学辩护,因为只有它才懂得并且能够证明,哲学家为何和如何不是一个偶然的随意的萍踪无定的漫游者,“有铁的必然性把哲学家维系在真正的文化上”。尼采在对希腊哲人的反思中,特别推崇赫拉克利特。在他看来,赫拉克利特的禀赋是最罕见的,在某种意义上是最不自然的甚至和同类禀赋也是互相排斥和敌对的,他的自满仿佛是一堵金刚石筑成的墙不可能遭到破坏。他拥有真理,无论时间之轮怎样随心所欲地滚动绝不可能躲过真理,“他把他从这神谕中听出的东西视为不朽的、影响深远”。尼采从希腊文化进入诗之思,尼采的诗思联系着希腊文化,这样,尼采成了一个当之无愧的希腊主义者。尼采作为一个希腊主义者与他者有些什么不同?一个特定的现象展示在我们眼前,即德国思想史上有许多希腊主义者但不同的希腊主义者进入希腊的方式是有所不同的:例如,温克尔曼进入希腊的方式是通过对希腊奥林匹克运动与雕塑艺术之关系的考察实现的。他看到了希腊人日常生活中的性开放意识导致雕塑艺术的繁荣,与此同时,他看到了体育竞技中对人体的崇尚直接影响到了希腊人的人体审美观念及其雕塑的审美理想;歌德与席勒作为希腊主义者高度重视希腊人的审美主义观念即日神式幻梦和审美生命理想。可以说,尼采之前的希腊主义者多从日神理想出发去看待希腊文化,去理解希腊文化,尼采则另辟新径,从酒神神话和悲剧艺术进入希腊化理解之中,这样,尼采的诗思即生命之思,生命自由与生命放纵之思。尼采这种思想之形成虽得益于希腊原初经典的解读,但直接促进这种思想形成的应该是叔本华。叔本华的生命哲学理论成了尼采改造希腊文化读解希腊文化的有力武器。于是,尼采的这种诗思作为生命之思具有了生命本体论意味。

三、悲剧艺术与人类的生命理想

《悲剧的诞生》是尼采前期最重要的著作,它标志着尼采从此义无反顾地走上了一条批判哲学家的道路。尼采这部具有里程碑意义的著作中全面地阐释了对希腊悲剧的理解,而他对希腊悲剧的理解是异于前人的,在探究了希腊悲剧产生的背景、历史氛围,希腊悲剧兴起的和衰落的过程以及原因后,展望了悲剧在现代复兴的可能性。尼采自己认为,《悲剧的诞生》是其写作生涯中的一部重要著作,其贡献有两个方面:第一是对希腊人的酒神现象的理解,并且对酒神现象作了心理分析,将其视为整个希腊艺术的根源之一。第二是对苏格拉底主义的理解。他第一次将苏格拉底作为希腊解体的工具,并认为苏格拉底是典型的颓废主义者,可以说这是很中肯的评价。

在尼采的艺术理论中,对悲剧艺术的解释可以说是独特的。在其开门之作《悲剧的诞生》中,尼采通过对悲剧艺术的审美考察,系统地展示了人生的意义和价值,通过悲剧艺术使人摆脱超越人的生命永恒轮回所带来的虚无和痛苦,从而通过“生命的最高使命和生命本来的形而上学活动”[31]——艺术,把人的生存及生活重新置于崇高的审美生存境界之中,以达到审美艺术中的自由与享受,使人感到“生存是值得努力追求的”[32]。由此,尼采确立了一种不同于传统哲学的独特的“悲剧”世界观和生存观,并把自己称为“第一位悲剧哲学家”[33]

我们知道,尼采的悲剧理论受到了叔本华的影响。叔本华认为,意志是一种盲目的不可遏止的生命冲动,整个世界都是由盲目的、非理性的意志统治着。意志是世界的本体所在,而一切现象都是意志的客体化,即表象。意志是通过物质的中介把自己客体化为现象,进而表现为个别的存在物。在无目的的意志和无止境的欲望驱遣下,人类被永恒的追求,无穷无尽的欲望折磨得喘不过气来,因而人生不可避免地面临着无限的追求与幻灭、苦难与不幸。如果个体要摆脱这种欲望的折磨而成为无意志的认识和纯粹主体,对象也就成为意志的直接客体化——理念;那么,摆脱意志控制的主体就成分了纯粹的主体。这时候的纯粹主体对于理念的直观就是审美,这是一种无痛苦的境界。然而,通过审美来解脱人生的痛苦终究是暂时的,根本的办法是通过寂灭、涅槃乃至杜绝生殖而彻底摆脱生命意志。因而,只有自觉地抛弃人生的欲望,否定生命的意志,人生才会获得解脱。这样,叔本华在找到了世界的本源和人生的本质的同时,也就否定了人的生命的意义。叔本华之所以推崇悲剧,就在于文艺这种最高成就就是以表现人生最可怕的一面进行展示的。对于这样的结论,尼采显然是不愿接受的。尼采全部哲学的目的,就是重估艺术的价值,通过对悲剧艺术的探究,肯定生命的审美理想价值并赋予其存在的意义,为人的生命的存在寻找新的支点和依据。为此,他通过对希腊悲剧的研究,展示了其独特的人类审美生命理想。

在尼采看来,生命意志固然与痛苦相伴,但是酒神却可以给我们带来生的永恒的欢乐。一方面我们认识到世界万物的消亡和毁灭,但是另外一方面我们却可以感受到生命意志的强烈创造欲望,一切的现象都会毁灭,但是人类的生命意志也在进行着不懈的创造。因而,他与叔本华的悲剧理论不同的是,在承认生命现象固有的苦难性的同时,抓住了生命意志的创造性力量,洞察到了生命中个体之死与生命意志创造永恒之间的辩证关系。在这里,我们需要借助尼采赋予生命的重要特征——生成和永恒轮回来说明他的生命意志说。尼采认为,生命的永恒是建立在个体的毁灭之上的,现象界万物变迁,生老病死,一切都被创造出来,又不可避免地毁灭掉,在这不断地创造和毁灭的相互转化中,却潜伏着永恒的生命之流,众多的个体生命消亡了,在隐藏在这些个体生命背后的生命意志却是不朽的。尼采说:“认为一切都是轮回的,这使一个生成的世界极其接近于存在的世界。”[34]因为本体生命的永恒并非是一个机械层面上的永恒,而是通过永恒轮回,不停地消除无目的、无意义的生活与衰弱的生命意志,用至高的感受去一次次地获得新的生命与新的生活,人只有在永恒循环中得到生成的各种可能性。所以,尼采反复歌颂永恒:“永恒地肯定着存在,我永恒地是你的肯定,因为我爱你,永恒!”[35]

在尼采看来,永恒轮回使每一次死亡不再是万劫不复的消亡,从而肯定了人的生命的意义和价值。而这种意义和价值是通过永恒生命的不朽来呈现的。因而生命的永恒轮回也并不能够给我们带入一个理想的生存境界。我们生活在一个巨大的轮回之中,“它没有目的,如果不是在循环的幸福之中包含一个目的的话”[36]。永恒轮回的世界是一个无意义、无目的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上帝彻底死了。而这种无意义、无目的在根本意义上表明,个体生命本身是彻底悲剧性的。这种悲剧性是对生命的最大考验,它时常以死亡的方式考察人类对悲剧意识的认知,人类只有在不断的否定之中才能够不断地向前推进。

世界和生命是永恒轮回的生成流变,无物可以永存。既然人的一切目的和伟业都将流逝,那么人活着究竟还有什么意义和目的呢?人为什么要活着呢?这一千古难题一直困扰着西方的哲人们,人们固然可以用本体的方式将世界凝固化,从而将人生的意义用形而上学的方式固定下来。但是所有的这些努力尼采认为都是一种徒劳。尼采认为,所有这些“理性本体化”的努力都只不过是用一种虚无的东西来取代现实的生成流变,实质上既没有克服生成所带来的人生的无意义感,又在根本上否定了现实世界和人的生命本身。人的苦难依旧,而且还增加了生命力量衰退所导致的苦难。

既然生命注定被毁灭和被苦难所纠缠,那么,人生的悲剧就是人存在的命定。这是因为,“原初的统一与个体化、意愿与表象以及生命与苦难之间的矛盾”[37]。那么接下来是如何面对人生悲剧,在个体生命的不断生成与消解融于宇宙本体的生命轮回中,感悟生命力量带给人的生存慰藉,并按自己的方式赋予本无意义的人生以意义,则是尼采需要为之殚精竭虑思考的问题。在这里,叔本华提出的否定生命意志的悲观生存论当然得不到尼采的认同,尼采通过对希腊悲剧艺术的解释达成了对人类生命理想的认知。

在前面我们已经提到,尼采在写作《悲剧的诞生》的时候就贯彻了一种希腊主义的原则。实际上,在尼采之前,德国启蒙运动的代表人物歌德、席勒、温克尔曼均以人与自然、感性与理性的和谐来说明希腊艺术繁荣的原因。尼采却独树一帜,认为希腊艺术的繁荣不是源于希腊人内心的和谐,反倒是源于他们内心的痛苦和冲突。因为,过于看清人生的悲剧性质,所以产生日神和酒神两种艺术冲动,要用艺术来拯救人生。他在《悲剧的诞生》中彻底否定了西方传统理论界关于古希腊悲剧产生的原因是人对悲剧命运的无奈和恐惧的观点,明确提出了悲剧的诞生是酒神和日神二元冲突的结果,悲剧的盛行是古希腊文化强盛的标志,主张审美的人生,用艺术来拯救人生。在他看来,“艺术的本质方面始终在于它使存在完成,它产生完美和充实,艺术本质上是肯定,是祝福,是存在的神化”[38]。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他特别重视艺术,认为艺术比真理更有价值,是支撑生命存在的根本。因而,“只有作为一种审美现象,人生和世界才显得是有充足理由的”。[39]在这个意义上,悲剧神话恰好要使我们相信,“甚至丑与不和谐也是意志在其永远洋溢的快乐中借以自娱的一种审美游戏”。[40]

尼采认为,凡是对人生的悲剧性有过洞察的人,若是不走向出世的颓废或玩世不恭的轻浮,就必然向艺术求诸归宿。为此,他认为唯有希腊人的审美化道路才是解脱生命悲观主义的正道。他又将艺术与道德、科学加以比较。尼采认为,科学理性由于解决不了人生的问题而冷漠人生,宗教道德只是告诫人生应当怎样而蔑视人生本身。科学精神,实质上是功利主义,它旨在人类物质利益的增值,浮在人生的表面,回避人生的根本问题。科学精神是一种浅薄的乐观主义,避而不看人生的悲剧面目,因而与悲剧世界观正相反对。而艺术是“生命最强大的动力”,是“使生命成为可能的伟大的手段,是求生的伟大诱因,是生命的伟大兴奋剂”[41]。所以,如果一定要替人生寻找形而上的根据,只有选择艺术。

尼采从艺术本体论出发,用艺术的手段,审美的眼光去解读人的生命存在和世界的存在,其实是在扭转传统形而上学的道德、科学或理性逻辑对人与世界的不合理解读。他通过艺术审美把人与世界的存在带进了最神圣美好的境地,因为只有在审美中人们才可以忘记自己个体的悲剧,达成对人类生命审美理想的观照。

然而,审美判断同时也是一种价值判断,它把什么当作“美”、把什么当作“丑”,这本身就是一种价值判断。而尼采用以价值重估的最终标尺在于“人类的生命理想”,这说明世界上的美丑只关乎人类生命审美理想的高扬与否。审美的人生之所以优于道德和宗教的人生,恰在于它把人类的生命理想作为了审美价值判断的标准。“如果试图离开人对人的愉悦去思考美,就会立刻失去根据和立足点。‘自在之美’纯粹是一句空话,从来不是一个概念。在美之中,人把自身树为完美的尺度;在精选的场合,他在美之中崇拜自己。一个物种舍此便不能自我肯定。”[42]故此,尼采说:“没有什么是美的,只有人是美的:在这一简单的真理上建立了全部美学,它是美学的第一真理。”尼采指出:“如果试图离开人对人的愉悦去思考美,就会立刻失去根基和立足点。”人是尼采美学思考的出发点和归宿,“只有人是美的”这一美学的第一真理,道出了尼采美学的心声,它的精义在于人要在审美中了悟人生,在审美中彻悟人的生命理性,这也许就是尼采美学最精要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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