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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宗的白话散文

时间:2022-08-28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禅宗的白话散文唐朝的诗的白话化,是无可疑的了。这种白话散文的发起,应该归功于禅门的语录,这是无可疑的。《坛经》的体裁便是白话语录的始祖。云门的文偃开云门宗,清凉的文益开法眼宗。)这种白话,无论从思想上看或从文字上看,都是古今以来绝妙的文章。当时的禅宗分出许多宗派,散布各地。

禅宗的白话散文

唐朝的诗的白话化,是无可疑的了。在文的方面,平常人只注意中唐的韩柳古文,却不知道韩柳的时代便是白话散文产生与发展的时代。这种白话散文的发起,应该归功于禅门的语录,这是无可疑的。谢无量先生在他的《大文学史》里(卷八,页七八)要证明宋儒的语录不是“误袭释家之名”。他岂不知他引的《庞蕴语录》、《神清语录》,却是中唐的作品吗?知道了禅门语录起于中唐,而儒家语录始于北宋之末,便可以知道究竟是谁抄袭谁了。

禅宗是佛家的一个革命的宗派。这个革命的巨子叫做惠能,死于713年,正当盛唐的初年。他的门徒法海把他的教训记载下来,成为《六祖法宝》,后人名为《六祖坛经》。《坛经》的体裁便是白话语录的始祖。我们试引一段做例:

……既忏悔已,与善知识发四宏誓愿:

自心众生无边誓愿度,

自心烦恼无边誓愿断,

自心法门无尽誓愿学,

自性无上佛道誓愿成。

善知识,大家岂不道“众生无边誓愿度”?怎么道,且不是惠能度。善知识,心中众生,所谓邪迷心,诳妄心,不善心,嫉妒心,恶毒心,如是等心,尽是众生。各须自性自度,是名真度。何名自性自度?即自心中邪见烦恼愚痴众生,将正见度。既有正见,使般若智打破愚痴迷妄。众生各各自度:邪来正度,迷来悟度,愚来智度,恶来善度,如是度者,名为真度。

后来惠能的两个大弟子,行思(死于740)传希迁,怀让(死于744)传道一。道一即马祖大师(死于788),他的弟子怀海创立《禅门规式》,禅宗方才成为一个完全极立的宗派。希迁即石头大师(死于791),道一在江西,希迁在湖南,遂成两大宗派。中唐以下,大师更多了。沩山的灵祐与仰山的慧寂成为沩仰宗。临济的义玄开临济宗。洞山的良价与曹山的本寂开曹洞宗。云门的文偃开云门宗,清凉的文益开法眼宗。这多在晚唐五代的时代了。北宋的禅门大师也不少。最著名的语录如重显(明觉禅师)(生980,死1052)的语录,在程颐之前;如克勤(圆悟禅师)的语录(成于1134),宗杲(大慧禅师)(死于1163)的语录,都在朱熹之前。

我们且先举中唐、晚唐的语录几条来做例:

道一(死于814):

……一切众生从无量劫来,不出法性三昧,长在法性三昧中。着衣吃饭,言谈只对,六根运用,一切施为,尽是法性,不药返源,随名遂相,迷情妄起,造种种业。若能一念返照,全体圣心。汝等诸人,各达自心,莫记吾语。纵饶说得河沙道理,其心亦不增;纵说不得,其心亦不减。说得亦是汝心,说不得亦是汝心。乃至分身放光,现十八变,不如还我死灰来。……(《古尊宿语录》一)

希运(黄蘗山断际禅师,死于857):

预前若打不彻,腊月三十夜到来,管取你热乱。有般外道才见人做工夫,他便冷笑,“犹有遮个在!”我且问你:忽然临命终时,你将何抵敌生死?你且思量看,却有个道理。那得天生弥勒,自然释迦?……万般事须是闲时办得下,忙时得用,多少量力?休待临渴掘井,做手脚不办……而今末法将沉,全仗有力量兄弟家负荷,续佛慧命,莫令断绝。今时才有一个半个行脚,只去观山玩景,不知光阴能有几何!一息不回,便是来生,未知甚么头面。呜呼!劝你兄弟家趁色力康健时讨取个分晓处,不被人瞒底一段大事。遮些关捩子甚是容易,自是你不肯去下死志做工夫,只管道难了又难。好教你知:那得树上自生底木杓?你也须自去做个转变,始得。……(《宛陵录》。《大藏经》腾四,页二九)

义玄(临济宗主,死于866)

今时学佛法者,且要求真正见解。若得真正见解,生死不染,去住自由;不要求殊胜,殊胜自至。道流,只如自古先德,皆有出入底路。如山僧指示人处,只要你不受人惑,要用便用,更莫迟疑。如今学者不得,病在甚处?病在不自信处。你若自信不及,即便茫茫地狥一切境转,被他万境回换,不得自由。你若歇得念念驰求心,便与祖佛不别。你若得识祖佛么?祇你面前听法底是。学人信不及,便向外驰求。设求得者,皆是文字胜相,终不得他活祖意。……

如今学道人,且要自信,莫向外觅,总上他闲尘境,都不辨邪正。只如有祖有佛,皆是教迹中事。有人拈起一句子语,或隐显中出,便即疑生;照天照地,傍家寻问,也大茫然。大丈夫儿,莫祇么论主论贼,论是论非,论色论财,论说闲话过日。山僧此间不论僧俗,但有来者,尽识得伊。任伊向甚处出来,但有声名文句,皆是梦幻。却见乘境底人,是诸佛之玄旨。佛境不能自称我是佛境,还是这个无依道人乘境出来。若有人出来问我求佛,我即应清净境出。有人问我菩萨,我即应慈悲境出。有人问我菩提,我即应净妙境出。有人问我涅槃,我即应寂静境出。境即万般差别,人即不别。所以应物现形,如水中月。道流,你若欲得法,直须是大丈夫儿始得,若萎萎随随地,则不得也。……

道流,出家儿且要学道。只如山僧往日曾向毗尼中留心,亦曾于经论寻讨;后方知是济世药表显之说;遂乃一时抛却,即访道参禅。后遇大善知识,方乃道眼分明,始识得天下老和尚,知其邪正。不是娘生下便会;还是体究练磨,一朝自省。道流,你欲得如法见解,但莫受人惑;向里向外,逢着便杀:逢佛杀佛,逢祖杀祖,逢罗汉杀罗汉,逢父母杀父母,逢亲眷杀亲眷,始得解脱,不与物拘,透脱自在。如诸方学道流,未有不依物出来底。山僧向此间从头打。手上出来,手上打;口里出来,口里打;眼里出来,眼里打。未有一个独脱出来底,皆是上他古人闲机境。山僧无一法与人,只是治病解缚。你诸方道流,试不依物出来!我要共你商量,十年五岁并无一人,皆是依草叶,竹木精灵,野狐精魅,向一切粪块上乱咬。……瞎汉,头上安头,是你欠少什么?是你自家目前用底,与佛祖无别;祇么不信,便向外求?……约山僧见处,无如许多般,只是平常着衣吃饭,无事过时。你诸方来者,皆是有心求佛求法,求解脱,求出离三界。痴人,你要出三界什么处去?……(《古尊宿语录》四。)

这种白话,无论从思想上看或从文字上看,都是古今以来绝妙的文章。我们看了这种文章,再去看韩愈一派的古文,便好像看了一个活美人之后再来看一个木雕美人了。这种真实的价值,久而久之,自然总有人赏识。后来这种体裁成为讲学的正体,并不是因为儒家有意模仿禅宗,只是因为儒家抵抗不住这种文体的真价值。

当时的禅宗分出许多宗派,散布各地。这种语录的文体也跟着散布各地。当时虽然也有许多和尚爱学时髦,爱做那不通的骈文和那半通的古文,如唐代神清的《北山录》,如宋代的契嵩(1006—1072)的《镡津文集》(《大藏经》露十至十一);但大多数的大师说法讲道的记录,都是用白话的。这种文体到北宋时,更完备了。我们也举宋代的语录几条来做例:

克勤(圆悟禅师):

……知有此事,不从他得。所以道“灵从何来,圣从何起”。只如诸人现今身是父母血气成就;若于中识得灵明妙性,则若凡若圣,觅你意根了不可得,便乃内无见闻觉知,外无山河大地。寻常着衣吃饭,更无奇特。所以道:“我若向刀山,刀山自摧折;我若向地狱,地狱自消灭。”方知有如是灵通,有如是自在。……云门大师道:“你且东卜西卜,忽然卜著也不定。”若也打开自己库藏,运出自己家财,拯济一切;教无始妄想一时空索索地,岂不庆快?

老僧往日为热病所苦,死却一日,现前路黑漫漫地,都不知何往。获再苏醒,遂鹜骇生死事,便乃发心行脚,访寻有道知识,体究此事。初到大沩,参真如和尚,终日面壁默坐,将古人公案翻覆看。及一年许,忽有个省处。然只是认得个昭昭灵灵,驴前马后,只向四大身中作个动用。若被人拶着,一似无见处;只为解脱坑埋却禅道满肚,于佛法上看即有,于佛法上看即无。后到白云老师处,被他云“你总无见处”,自此全无咬嚼分,遂烦闷辞去。心中疑情终不能安乐。又上白云,再参先师,便令作侍者。一日忽有官员问道次,先师云:“官人,你不见小艳诗道,‘频呼小玉元无事,只要檀郎认得声’?”官人却未晓,老僧听得,忽然打破漆涌,向脚跟下亲见得了,元不由别人。方信乾坤之内,宇宙之间,中有一宝,秘在形山,以至诸佛出世,祖师西来,只教人明此一件事。若也未知,只管作知作解,瞠眉怒目,元不知只是捏目生华,担枷过状,何曾得自在安乐?……若实到此,便能提唱大因缘,建立法幢,与一切人抽钉拔楔,解黏去缚。如是,揭千人万人,如金翅鸟入海,直取龙吞;如诸菩萨入生死海中捞摝众生,放在菩提岸上:方可一举一切举,一了一切了。有时一喝如金刚王宝剑,有时一喝如踞地狮子,有时一喝如探竿影草,有时一喝不作一喝用:方可杀活自由,布置临时,谓之“我为法王,于法自在”。

诸人既是挑囊负钵,遍参知识,怀中自有无价之宝,方向这里参学。先师常云:“莫学琉璃瓶子禅,轻轻被人触着,便百杂碎。参时须参皮壳漏子禅,任是向高峰顶上扑下,亦无伤损。劫火洞然,我此不坏。”若是作家本分权,遇着咬猪狗底手脚,放下复子靠将去。十年二十年,管取打成一片。……万古碧潭空界月,再三捞摝始方知!(《圆悟佛果禅师语录》卷十三)

宗杲(大慧禅师)

妙喜(宗杲的庵名妙喜,故自称如此)。自十七岁便疑著此事,恰恰参十七年,方得休歇。未得已前,常自思维:“我今已几岁,不知我未托生来南阎浮提时从甚么处来。心头黑似漆,并不知来处。既不知来处,即是‘生大’。我百年后死时,却向甚么处去。心头依旧黑漫漫地,不知去处。既不知去处,即是‘死大’。谓之无常迅速,生死事大。”你诸人还曾怎么疑着么?现今坐立俨然,孤明历历地,说法听法,宾主交参。妙喜簸两片皮,牙齿敲磕,脐轮下鼓起粥饭气,口里忉忉怛怛,在这里说。说者是声。此声普在诸人髑髅里,诸人髑髅同在妙喜声中。这个境界,他日死了,却向甚处安着?既不知安着处,则撞入驴胎马腹亦不知,生快乐天宫亦不知。禅和子寻常于经论上收拾得底,问着无有不知者;士大夫向九经十七史上学得底,问着亦无不知者。离却文字,绝却思惟,问他自家屋里事,十个有五双不知。他人家事却知得如此分晓!如是,则空来世上打一遭,将来随业受报,毕竟不如自家本命元辰落脚处,可不悲哉!所以古人到这里,如救头然,寻师抉择,要得心地开通,不疑生死。……赵州和尚有时云:“未出家,被菩提使;出家后,使得菩提。汝诸人被十二时使,老僧使得十二时。”又云:“佛之一字,吾不喜闻。”佛之一字尚不喜闻,达磨灼然是甚老臊胡!十地菩萨是担粪汉!等妙二觉是凡夫!菩提涅槃是系驴橛!十二分教是鬼神簿拭疮脓纸!四果三贤初心十地是守古冢鬼!你既不到这个田地,是事理会不得也。学人粗走大步,便把一句子禅,要祇对人。且不是这个道理。所以妙喜室中常问禅和子:“唤作竹篦则触,不唤作竹篦则背。”不得下语,不得无语,不得思量,不得卜度,不得拂袖便行。一切总不得。你便夺却竹篦;我且许你夺却。我唤作拳头则触,不唤作拳头则背,你又如何夺?更饶你道个“请和尚放下着”,我且放下着,我唤露柱则触,不唤作露柱则背,你又如何夺?我唤作山河大地则触,不唤作山河大地则背,你又如何夺?……我真个要你纳物事,你无从所出,便须讨死路去也。或投河赴火,拼得命,方始死得。死了却缓缓地再活起来。唤你作菩萨,便欢喜;唤你作贼汉,便恶发:依前只是旧时人!……(《语录》卷十六,《大藏》腾八,页七十二)

宗杲集子里还有许多白话的信札,也是极好的。我且举他答吕隆礼的一篇中的一段:

令兄居仁两得书,为此事甚忙。然亦当着忙:年已六十,从官又做了。更待如何?若不早着忙,腊月三十日如何打叠得办?……措大家一生钻故纸,是事要知,博览群书,高谈阔论:孔子又如何?孟子又如何?庄子又如何?古今治乱又如何?被这些言语使得来七颠八倒。诸子百家才闻人举着一字,便成卷念将去,以一事不知为耻。及乎问着他自家屋里事,并无一人知者!可谓“终日数他宝,自无半钱分”,空来世上打一遭!……士大夫读得书多底,无明多;读得书少底,无明少。做得官小底,人我小;做得官大底,人我大。自道我聪明灵利,及乎临秋毫利害,聪明也不见,灵利也不见。平生所读底书一字也使不着。盖从“上大人,丘一巳”时,便错了也。……(同书,页一〇一)

我们看了这种绝妙的白话,再来看程颐、尹焞等人的儒家语录,便觉得儒家的语录远比不上禅门的语录。因此,我们不举儒家的例了。

白话语录的大功用有两层:一是使白话成为写定的文字,一是写定时把从前种种写不出来的字都渐渐的有了公认的假借字了。从此以后,白话的韵文与散文两方面都有了写定的文字了;白话的发展,谁也挡不住了,什么压力都压不住了。

据《国语月刊》第1卷第4期(1922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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