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超逸而敦厚的长者

周信涛同志是我市一位德高望重的原工商业者，曾任宁波永耀电力公司经理，长期担任我市民建、工商联的主要领导。我于1990年到市工商联工作，有幸聆听他的言传、感悟他的身教。

周主委身材很高，面容清瘦，气质儒雅。那时他已70多岁，仍担任着市政协副主席、市工商联主委等职务。周家在新中国成立前曾经拥有庞大家业。了解其身份和身世后，我顿时对他充满敬畏。有一次，领导让我代周主委起草一份讲话稿。我按要求写好后送到他的办公室，恭恭敬敬地请他指正。我满怀忐忑地等待着，犹如小学生等待老师批改作文一般紧张。他翻看了我的稿子，在上面批了“如拟”两个字。他对下属的工作如此信任，让我大感意外，我非但没有感到轻松，反而感到更大的压力和责任。我重新认真修改了每一句话、每一个词乃至每一个标点。至今我每遇起草文稿，就会想起他的批示，他鞭策着我不敢马虎、不敢懈怠。

他在市工商联任主委时，既不直接管财务，也不直接管会务。但他政治立场坚定，工作思路清晰，对大事把得牢，小事放得开，充分信任几位副主委的工作，大胆放手，发挥领导班子的集体智慧。

他对钱财看得很轻。1953年，国家对资本主义工商业实行社会主义改造，他因参加会议多、听的报告多，政治觉悟高，思想顾虑小，带头提出公私合营申请，永耀电力公司是当时宁波最早获得批准公私合营的六家企业之一。他虽不直接管理财务，但对发放的每一笔钱都要问个清楚，如果是工资以外的，机关干部照发，他的那一份就让会计帮忙积着，年底时捐给红旗幼儿园或其他慈善组织。工资改革前，他因为有保留工资，相对较高，但每一次工资改革，都是一般干部加得多，他却加得很少，差距在不断缩小。对此，他无半句怨言。

20世纪90年代初，市工商联每年都要配合同业公会举办两期糖烟酒副食品供货会。主办者看到工商联机关干部那么投入、那么辛苦，要支付一点加班费，每次都被周主委婉言谢绝了。他生活非常俭朴，不抽烟也不喝酒。饮食也非常简单，早上一杯牛奶、几片面包，正餐一碗米饭几碟小菜。他在市工商联上班时，中午经常会在食堂买点油炸鱼或烤菜带回家与老伴共享。

在他的影响下，他的子女对金钱方面也看得很轻。他晚年住在杭州的儿子家，有一次生病住院，市工商联领导前往看望。问其子女有什么困难没有，他的儿媳妇回答得很干脆：“没有。照顾老人是做子女的应尽义务，你们专程来看望已经非常感激了。”听了这话，在场的同志都很动容。

新中国成立初，宁波百废待举，电力缺口很大。时任永耀电力公司经理的他，和工人、技术人员一起参加修复进口设备的工作。他亲自去上海采购零件、到车间做试验、描绘机械图纸等，最后与工人师傅一道利用旧炉管自制汽轮机定翼，成功修复了两台1914年从德国进口的弃置多年的汽轮发电机。事隔50多年，每当聊起此事，那几位与他一起修机器的工人师傅的名字他仍能脱口而出。

他说自己20多岁摆弄汽车，新中国成立后捣腾自行车。他有一辆特别的自行车，车子轴距短、车身高、车把窄，是新中国成立前在上海德利车行定制的。虽然钢丝、钢珠等换了很多次，但车架还是原来的。几十年来，他对这辆自行车视若至宝，80多岁时还骑它外出，我们都替他捏把汗。晚年在杭州行走都困难了，他还在念叨着这个宝贝。

有一次我去他在厂堂街的家，他正在客厅里修自行车，车轮放在桌子上，车架放在地板上，偌大一个客厅像一个机修车间。他在工商联时经常检查我们的自行车。有一次他查到我的自行车刹车松了，到办公室对我说：“小罗，你的自行车刹车要修好，否则要‘吃生活’的。你如果不会修，我帮你修。”我马上说：“周主委，我会修，我也是机械专业毕业的。”他硬是在一旁指导着，直到我把车子修好。由于他的爱好，市工商联机关里修自行车的零件和工具一度非常齐全，完全可以开一个修车铺。

周主委家里收藏了很多京剧唱片，闲时以听京剧为乐。我国已故著名京剧大师周信芳是周主委同族同辈的兄长。他对周信芳的艺术造诣极为崇拜。封建社会，艺人社会地位低，为世人所不齿，甚至连攀亲、通婚、进祠堂等都受到族规的限制。辛亥革命后，周主委的父亲作为慈城周家德高望重的族长，力排众议为周信芳一家“还族”，因此两家有了祖传的交情。当时周信芳已红遍沪上，因为两家的特殊关系，周主委便有了在台边看周信芳演戏的特别待遇。演出间隙，周信芳与他们聊家常，有时还会向他们露一手。周信芳把大拇指一竖就可把水袖整齐地卷成三截的绝技，一直让周主委津津乐道。

根据周主委提供的资料，在周信芳诞辰100周年的1994年，我撰写了《周信芳从艺纪事》一文，发表在12月30日《人民日报》的副刊《大地》上。周主委看到这篇文章后非常高兴，还复印分送给市政协的其他领导阅看。

他与中医结下了不解之缘。给我们谈中医时，他会滔滔不绝，中医术语脱口而出，如吃中药“感冒吃气，调理吃汁”等。他说他一生得过很多次病，少时得过童子痨，中年得过肺结核，晚年还得过肝炎，都是靠中医治好的。他结交过很多名中医，如上海的王俊奇和宁波的钟一棠等。也因为他对中医的推崇，他送独子周亨德去学了中医。而今周亨德医师已经成为浙江省名中医，在杭州他的专家门诊一号难求。周主委在工商联时还聘请我市的名中医冯忠琦每周半天到市工商联来坐堂门诊，为老会员们提供中医服务。

在当今的社会转型时期，有的人为金钱而忘义、为利益而争斗、为权力而倾轧，周信涛同志这种超逸的境界和敦厚的品质显得尤为可贵。他的金钱观、生活观、志趣观非常值得我们学习。

[1]罗龙利：宁波市政协副秘书长（兼），宁波市工商联副主席、巡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