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化与中国产业升级

路　风

中国信息化百人会成员

北京大学政府管理学院教授

首先看图1。这是世界银行数据库算出的世界工业增加值的分布。2011年是非常重要的一年，这一年中国的工业增加值超过了美国，这在历史上是第一次。随着中国还有其他新兴国家的崛起，整个发达国家的比例在下降，这其实是非常有历史意义的转折。

图1　1970—2012年世界主要经济体工业增加值

现在讲新技术革命也好，工业4.0也好，都得放在这个背景里面讲。没有人无缘无故地做事。德国工业4.0也有它的问题，就是在互联网上完全是落后的。虽然其传统制造业很强，但是整体份额在下降，那么怎么能保证未来它的工业竞争力？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德国提出了工业4.0，其“表”就是智能生产通过信息物理系统打通所有生产环节的数据壁垒，这是最基本的东西。但是“里”还是传统的：不断改进生产系统、降低库存，更好地满足市场需求。最本质的东西就是要始终坚持脚踏实地，解决我们实际过程中遇到的问题，而不是被其他一些东西左右。

2014年美国学者在《哈佛商业评论》上说，2010年德国制造业雇用了22%的劳动者，对GDP的贡献是21%，工人的工资和福利待遇高出美国66%。原因就是德国的制造业对提高就业率和实际收入水平贡献巨大。德国深知创新引起生产力提高，这种提高是一种普遍的提高，而不是集中在高科技产业。因此，德国并不仅仅寻求新的产业发展，还致力于进行现有产业与新思想、新技术的融合。德国有公共的研究院系统，帮助重组企业和改变观念，缩小了研发和中小企业日常工作之间的差距。德国的劳动者经常接受培训，使他们能以最多样化和最创新的方式利用技术革新的成果。德国创新的目的是增强工人的技能，提高他们的生产率。反过来看美国，美国拥有世界上最为先进的融资系统、支持创新的思想，也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果，但没有通过新技术和创新使老工业复苏，而是任其消亡。美国关注的是那些能减少甚至摆脱工人的技术。现在是美国改革创新体系的时候。美国人认识到创新的目的不仅是提供广受追捧的网络服务，还要保持生产力和就业增长，以保证实际收入的提高。美国和中国都有自己的问题，不管提出什么新方针，是需要解决问题的。

对中国来说，在过去30多年的改革发展过程中，有一个庞大的制造业部门。我们有几十年基础——有改革开放后新发展起来的，也有跨国公司设在中国的组装厂。现在中国的出发点到底是什么？我自己认为发展高新技术产业和传统工业升级是同时需要的，一定要联系起来。从经济意义上讲，高新技术工业替代不了传统工业；从技术创新的意义上来讲，新技术离不开产业链的支持。

我们知道中国手机工业的发展经过两个波峰（见图2）。2003年达到第一个高峰，第一轮的代表厂商如波导、TCL、康佳等等，凭借外观设计和营销渠道创新，曾经占了一半的份额。但是很快就掉下去了，主要原因是技术不行。随后中国手机工业经历了一个波谷，而这个波谷正好是山寨机的阶段。不要低估山寨机这个阶段，它又带来一次波峰——尽管有很多缺点，如盈利性不强。但以什么来解释这两个波峰？我自己觉得用政策和体制都没有办法解释，因为都发生在以深圳为中心的珠三角，代表厂商从来都不是以国有企业为主的。唯一的解释就是在这两个波峰之间，产业基础发生了变化。

图2　中国手机工业的发展

产业基础有什么变化呢？第一是中国ICT企业的成长，第二个波峰就是中兴、华为和小米等出现的时期。这个阶段这些企业都是越做越大的，所以说它们的能力变强。以深圳为中心的珠三角产业链的形成，其实山寨机是功不可没的，它们使得全球的手机生产都离不开那个地方。从中国半导体显示（也就是我们说的平板显示）工业崛起来说，我们知道小米用夏普生产的屏，夏普原来不对外供屏，为什么给小米生产屏，因为它自己活不下去了，活不下去的原因是因为中国的工业发展起来了。中国工业的逐步发展使中国手机厂商不受“卡”了。还有中国芯片技术的进步以及中国政府对基础设施大规模的投入，尤其是从3G应用以来的投入。从这些因素看，这一时期中国的产业基础变化非常大。

我举一个例子。我刚从深圳回来，图3显示的就是中国制造的一个代表——大疆科技。其实按照我的理解，它是做了一个空中摄影系统，找到了一个应用点。这样的无人机多旋翼概念是公开的。这个企业的创始人是20世纪80年代出生的，企业现在已经做得很大了，占全球70%的市场份额。还有另外一家企业，它是把所有创客的主意变成现实的一个企业，会帮你把样机做出来。它的客户95%是国外客户。全球再也找不到珠三角这种产业链那么完整的地方了，所以硅谷有什么创意都要跑到那儿去把它变成一个产品。这个企业是开源的，各种模块和电路板都准备好了，一次就可以给你把样机做出来。把样机做出来后干什么呢，图4就是它提供给所有创客客户的，告诉你以深圳为中心的珠三角都有什么厂，这个样机做出来可以在哪儿生产。所以说制造业是不会离开中国的。我最近老想着这件事，我想重振美国制造业很难了。

图3　大疆科技的无人机

图4　深圳创客地图

“美国的创新精神在需要的时候就会体现出来”这种想法，本身忽略了一个基本的事实：一个创意发展成为产品的过程不是在真空中进行的。美国的先进技术和工业基础一旦被全球的竞争者抢占，短时间可以替代的新技术将会很少，并且未来的技术以今天的技术为基础，不是凭空出现的。中国改革开放建立的产业基础可以发挥优势，但是千万不要去伤害、失去它。我们总说是信息化带动了什么，我从这里看到的是一项新技术带动了信息化。在这里信息化不是源头。

图5是深圳一家公司做的。这家公司做了一个“云端号”，就是飞艇式充气球——一根光缆接上去就可以传输数据，能解决1000平方公里内互联网的问题。

图5　光启科学设计的“云端号”飞艇式氦气球

这项技术最开始在刚果（金）应用，现在其他一些地区也在应用，这就是“云端号”WiFi覆盖方案。所有的关键就是材料技术。这个主意谁都可以有，但是你就是做不出这个飞艇的材料来。这个材料只有这家企业可以做，它本来就是一个做材料的公司，企业创始人是1984年生的。所以，回到最根本、最基本的东西，还是技术进步和自主创新。

【注释】

[1]根据作者2015年2月7日于“中国信息经济年会暨中国信息化百人会2015年会”的现场发言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