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学研究的基本方法

本书的研究无论从内容上还是从方法论上说都可以视为典型的微观经济均衡论。具体地说，我是从价格双轨制入手来分析中国经济改革的方式与经验，解释中国式改革的经济学逻辑的。由于本书只研究工业部门，因而本研究未涉及中国的农业与农村改革，尽管这些改革的经历是令人难忘的。^[28]不过，从中国经济改革的战略选择来说，城市经济的改革，特别是工业经济的改革所遵循的改革路径与农业经济的改革是基本相似的。所以，研究工业经济改革的逻辑丝毫不会降低中国农业改革的地位与意义，也不会有孤立中国工业经济改革之虞。

本书的目的是对中国经济改革的路径做出经济学的分析，因而可以把本书的研究看作属于目前正在兴起的“过渡经济学”（transitional economics）的范围，是一部关于“改革方式”的经济学著作。^[29]但是，与其他已有的研究文献相比，本书的研究又有自己的特征。这种特征主要表现在本书所持的研究视角。具体地说，我是从价格双轨制的过渡模式去理解中国改革方式与路径的。我要试图研究的问题是，中国所采用的价格双轨制的改革方式是怎样在没有私有化的前提下改变传统国有部门和新兴非国有部门的关系的？中国的双轨制价格改革方式为什么导致传统国有部门的增长而不是衰退？中国的改革方式在价格依然扭曲，价格控制依然存在，国家和政府依然控制着经济与企业的情况下何以逐步营造一个竞争性的市场结构？等等。

问题怎样被提出来，或提出问题的方式部分地决定了研究这一问题的方法，本书也不例外。接下来我将从更一般的意义上通过讨论经济学的一些方法论问题来阐述本书的研究方法。

本书的研究工作（其实对所有的实证性理论研究都是如此）当然是基于他人的研究，也就是基于已有研究文献所提供的思想与理论。没有别人的研究工作，对我来说，也就不可能真正形成我的研究视角与思路。实际上，思想和理论研究的发展是连续的，累积性的，即使思想和理论假说是相互对立的和相互竞争的。理论的发展就其方式来说不可能是“大爆炸”的，它只能是在科学研究的筛选机制（科学研究也是一种制度）之下由理论的竞争（当然也有一个“市场结构”问题）而推动的。

实证性的研究既包括理论实证也包括经验实证。本书的研究当然只是实证性的理论研究（即理论实证）。理论实证与经验实证的根本不同在于，如果这个理论研究是实证性的，那么它就必须是一个具有内在一致性的逻辑结构，而且就这个理论解说本身而言，这种逻辑应该是演绎的而非归纳的。^[30]由于这一逻辑结构的性质，它使得理论的实证性通常可以借助于对概念的定义、概念间的推演，借助于图解和数学技巧，通过建立一个力求简化的分析模型来达到。分析模型可以是概念的逻辑推演，也可以是数理的演算。也正因为理论实证逻辑的演绎性质，方使得我们在进行理论思考、推理和理论建设中有可能充分利用“原理”的东西和他人先前已经做过的研究，理论就这样累积性地向前发展。^[31]

本书的研究方法是经济学的一般研究方法，并没有什么独特之处。经济学的方法论，或者说从事经济理论研究所遵循的方法，一般而言都是现代主流经济学意义上的，我们一般称之为新古典的方法论。它是一种用于分析经济主体（消费者、厂商、部门、政府及非政府集团等）的“最大化行为”的均衡方法，而且这里的“均衡”二字往往是指局部的（而非全局的）和静态、比较静态的（而非动态的）均衡。这种方法论是现代经济学的基本研究方法，适用于所有的经济理论研究。对于这一方法的基本演示已成为现代经济学教科书的主要内容。所以，经济学的教科书不仅传授着现代主流经济学的基本原理，而且它本身也是一部经济学的方法论著，这也是我一再强调经济学（特别是微观经济学）教科书对于我们从事经济理论分析工作的重要意义的原因。谈到现代经济学的方法论，目前国内的部分学者有一种观点，认为中国的具体情况或国情与西方国家（如美国）是非常不同的，中国目前的经济体制还不是一种较为完备的市场体制，因此，现代主体经济学的基本假定和方法在中国是不适用的，我们研究中国的问题必须创立一种不同于“西方经济学”的方法体系和理论体系。^[32]对于这种想法，我认为是对现代经济学的严重误解，这种观点也是对现代主流经济学方法论的严重无知。现代经济学所逐步建立的用于分析人类行为的方法体系是普遍适用的基本方法。如果我们承认我们并不能改变人类的“趋利避害”行为，我们为什么要拒绝接受现代经济学的这种方法体系和理论体系呢？

现代经济学的方法主要包含两个重要的内容，一是关于理性的假设，另一个就是“均衡”的概念。前一个假设在经济学中是通过“最大化行为”（maximizing behavior）这一目标函数被用于经济分析中去的。而“均衡”方法则是用于刻画“最大化问题”存在条件的方便的分析工具。有了最大化的假设和均衡的处理方法，经济学不仅可以有效地分析消费者，同样可以分析生产者（企业、产业）的市场行为。本书的研究方法同样采用现代正统经济学的基本假定和分析方法。但是，本书研究的具体问题决定了我们在进行理论分析时更多地运用关于厂商的理论和关于产业组织的正统经济理论及其分析的范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