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境保卫战，中国如何领导全球

与美国国内未能达成统一意见不同，近年来，中国从中央到地方贯彻了改善环境的决心和原则。

特约撰稿／许芷君

在一位白宫能源部官员发表鼓励“使用更清洁、高效的化石能源”的言论后，会场上大约一百人站了起来。他们哼唱着美国国歌，但把歌词改成“为了赚煤钱而在世界各地杀人”，以此指责美国的贪婪。

“干净的煤简直就是胡扯！”一名抗议人士大叫。“骗子，你们都是一群骗子！”另一人也从房间后面吼道。

11月上旬，在德国波恩举行的国际气候变化会议上，美国政府代表本想向各国推销高质量煤炭能源技术，却惨遭一片嘘声。纽约市前市长迈克尔·布隆伯格公开指责：“在气候峰会上推广煤炭，就像在癌症峰会上推广烟草一样。”

与之相比，中国在本次大会中的表现和近年来在生态文明建设方面取得的成就受到参会人士的肯定。德国总统施泰因迈尔说，明显感到中国释放出经济发展不以牺牲环境为代价的信号，这为本次气候谈判注入了新的能量。马尔代夫能源和环境部长索里克·易卜拉欣更直言，“如果领导力是由行动决定，那中国已经远远走在前面”。

失信的美国

这是今年6月，美国总统特朗普宣布美国退出《巴黎协定》后，美国参加的第一个大型气候会议。特朗普给出的理由是，《巴黎协定》将使美国国内生产总值减少3万亿美元，并减少650万个工作岗位。经济影响和大量失业几乎是每个国家都将遭遇的“阵痛”，但在人类共同面临的灾难性气候变化面前，这些理由显得短视而自私。

2015年制定的巴黎协议，本被许多环保专家们标志为人类历史上的一个重要事件。全球近两百个国家，在应对全球气候变化问题上，达成共识，并承诺减少二氧化碳排放以及制定实施严格的碳排放检测。但下一步将更为关键，那就是必须出台相应的法律框架并推动实施。一旦制定好严格的环境法律条例，社会力量、环保组织和个人便可以以此监督政府，遵守协议实施。

美国占全球碳排放量的15%左右。过去，奥巴马政府承诺签署的《巴黎协定》中规定，美国作为发达国家，必须严格减少碳排放；并且每年向发展中国家提供1000亿美元支持，用于阻止全球升温的资金和技术研发，直到2020年。

截至目前，美国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公开表示将退出《巴黎协定》的国家。这为气候大会的召开带来寒蝉效应。波恩会议本是为进一步落实《巴黎协定》相关模式、程序和导则的后续谈判而设，但美国的退出声明为协定能否最终落实种下不明朗因素。

然而，美国主导的世界气象组织（WMO）仍在波恩气候大会前发表了一份数据详尽的公报，再次确认二氧化碳的急剧飙升与人类活动密切相关。

该组织在日内瓦发布的《温室气体公报》指出，2016年，地球大气层中的二氧化碳浓度增速，是80万年以来增长最快的一年。当前，二氧化碳浓度为工业化前水平的1.45倍。今后，地球将面临更加炎热和更加极端的气候。如果不能快速消减二氧化碳和其他温室气体的排放量，全球温度在本世纪末升高的程度，将远高于巴黎气候变化协定所设定的目标。

与此同时，美国一些州的州长也独自前往会场，试图向世界说明，尽管联邦政府有意退出《巴黎协定》，但州政府仍然试图坚持前总统奥巴马在巴黎许下的承诺。

中国的领导力

与美国国内未能达成统一意见所不同，近年来，中国从中央到地方贯彻了改善环境的决心和原则。

10月，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在十九大报告中明确指出要加快生态文明体制改革，倡导中国应该成为“引导应对气候变化国际合作，成为全球生态文明建设的重要参与者、贡献者、引领者”。据美国彭博社统计，十九大报告提及“环境”或相关字眼的次数高达89次，比讲“经济”还多，后者只出现了70次。今年1月，在瑞士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上，习近平也公开呼吁各国继续支持《巴黎协定》。

民间也对北京落实应对气候抱有较高期望。中国气候传播项目中心11月1日发布的一份调研报告显示，4000多名18-70岁的中国居民中，九成以上受访者表示了解气候变化，94.4%的受访者认为气候变化正在发生。在美国已正式向联合国提交退出《巴黎协定》意向书的情况下，94%的受访者仍支持中国继续落实《巴黎协定》，其中过半数“非常支持”。

在刚刚结束的联合国全球气候大会上，中国更主动表示，愿意在对抗全球暖化的战役中起领导性作用。但要真正做到引领全球200多个国家坚守环保承诺，必须大量减少碳排放量，特别是由煤炭延烧导致的大量二氧化碳排放。而这正是中国环保攻坚战中的软肋。

“中国在应对气候变化上已经超额完成了之前的目标，并扭转了二氧化碳排放量持续多年迅速上升的势头。”中国气候变化事务特别代表解振华在波恩出席一个高层会议时介绍说，从2005年到2015年，中国经济增长了1.48倍，与此同时，单位国内生产总值二氧化碳排放量碳强度下降了38.6％，相当于减少了40亿吨二氧化碳的排放。中国政府预计，中国的煤炭消耗量将在2030年达到顶峰。

解振华强调，煤炭在中国能源消费总量中所占的份额，已从2005年的72％下降到如今的64％，再生能源所占的份额则从7.4％上升到12％。此外，中国人工造林面积已达全球最大。中国计划到2020年，在2005年的基础上增加14亿立方米，但如今已增长到30亿立方米，“超额完成了之前的目标。”

中国还在会议上公布了另一项控制碳排放政策——制定碳排放权交易市场，并将于年内开始施行。据内地媒体披露，国家发改委已向国务院提交启动全国统一的碳排放权交易市场计划。碳排放权交易市场启动后，将重点覆盖石化、化工等八大行业，涉及七八千家企业，碳排放量占全国的40%-50%。

有分析机构预测，届时中国将形成一个覆盖30亿-40亿吨碳配额的市场，市场市值总规模有望达到1200亿元人民币，如果考虑到期货等衍生品，交易额规模可达5000亿元人民币，成为全球最大的碳排放交易市场。这将对各国日后如何量化碳排放起示范作用。

截至11月17日波恩会议结束，各国对抗全球变暖的努力普遍走上正轨。巴黎协议中尚未解决的几个重要技术问题亦取得进展：比如如何衡量和比较世界各国为限制二氧化碳排放而做出的贡献、如何增加国家政府现有的减排承诺等。不过，在资助较贫穷的国家应对气候变化影响方面，环保人士普遍对波恩会议的成果表示失望，并批评较富裕国并没有就燃眉之急给出新的资助承诺。

为了进一步控制高污染、低效益的企业生产，2014年起，中国政府邀请数位外国顶尖环保行业专家，协助中国完善新的环境保护法的司法框架。主要法律倡议者、著名英国环保律师詹姆斯·桑顿（James Thornton）在回复《凤凰周刊》的邮件中表示，其中一项被采纳的重要建议是，降低对违法破坏生态环境案件的诉讼成本，从而减低环保组织或个人对违法单位进行追责的经济门槛；并且鼓励司法部门在必要时，主动收集案件罪证，并可邀请科学和法律专家协助诉讼。

这将是中国建设生态文明的重要举措。詹姆斯认为，中国政府的生态文明建设，将从根本上改变讲故事的方式——巨额的资本和对未来的投资，将跟随这种新的经济故事作出反应和变化。与英国过高的诉讼费用以及繁琐的程序相比，长期从事环境诉讼的詹姆斯认为，中国政府的环保法甚至领先于英国。

中国也正在逐渐推行环境终身问责制，以激励地方官员重视各地环保问题，但仍出现数据造假、贪快求全，或者为了达标而粗暴关停企业或个体户等问题。

与多地政府合作处置过环境污染问题的广州赛特环保工程有限公司董事长郑永旭向《凤凰周刊》介绍，十八大以来，各地政府对环境治理和生态文明建设确实是在认认真真地执行贯彻中央精神，并作为民生头等大事来抓，但是中国环境污染积累了很久，要治理好，不可能三年五年完成，需要更长的时间。

“目前基层官员有点急躁，有些地方投入大量资金，但效果不好……而一些通过实践证明、行之有效的新技术，推广难度仍然很大。”郑永旭说。

2017年11月6日，《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第23届缔约方大会在德国波恩拉开帷幕，太平洋小岛屿国家斐济是本次大会的主席国。斐济正面临气候变化带来的严重影响。

被忽略的林业保护

联合国气候谈判在波恩召开的同时，一些国际非政府组织也敦促中国在应对世界热带森林面临的越来越严重的危机方面发挥领导作用。全球各地的热带雨林，有不少在经历了猖獗的偷伐、盗伐后，失去了吸收二氧化碳的“地球之肺”的作用，新的研究表明，各地原始森林释放出的碳比它们吸收的碳更多。

中国是全球最大的热带木材进口国。根据来源国和中国的官方贸易数据显示，中国进口的热带原木约占国际市场的三分之二和热带木材加工品的三分之一。全球见证亚洲森林项目负责人Rick Jacobsen在接受《凤凰周刊》采访时表示，中国有责任率先制定措施，减少全球木材贸易对气候的影响。

全球见证近期调查了中国与亚洲剩余热带森林面积最大的国家巴布亚新几内亚（PNG）之间的大规模木材交易，发现巴布亚新几内亚的森林砍伐速度近年来急剧加快，是过往砍伐速度的两倍，导致大面积的热带雨林被完全夷为平地。而近90％来自巴新的热带原木，都出口到中国。Rick说：“中国从巴布亚新几内亚进口的木材，大部分都是非法砍伐的，这不单加速热带雨林的流失，也损害了当地土著社群的生活。”

他亦表示，这些行为违背了中国和巴新两国在对《巴黎协定》和控制全球气候变化中的承诺，是一大倒退。一些统计显示，因热带森林退化导致的碳排放损失，约占人为排放的15%。仅巴布亚新几内亚就有超过60亿吨的碳储存在森林中。而现在，被出租用于大规模商业砍伐的森林地区，比瑞士的总体国土面积还大。

然而，无论是提高政府对境外林业保护的意识，还是对跨国林业盗伐的追责，都存在不少困难。全球环境研究所（GEI）常务秘书季琳告诉《凤凰周刊》，国内对气候变化的关注点主要集中在能源转换方面，却忽视了原木森林对二氧化碳的吸收作用；而能源部与林业部的体制分割也导致二者处于“各自为政”的状态。

季琳认为，中方在谈论应对气候变化时，常常忽略了林业保护，特别是对境外国家林业的合作与保护。而发展中国家，特别是森林资源丰富的发展中国家，也往往因为没有足够的资金和机制，所以难以保护自己的森林。因此，强化中国政府及民众对林业保护的认识，加强中国与原木来源国的合作，显得尤为重要。

“中国在应对全球气候变化中的领导地位，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显著。”Rick呼吁说，“一个能够立即产生深远影响的领域就是非法木材交易，应当进一步制定措施，防止非法木材进入市场。”

□  编辑  漆菲   □  美编  虎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