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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悲剧”的探讨_阿尔贝・加缪自述

时间:2022-08-02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我对“悲剧”的探讨_阿尔贝·加缪自述一位东方智者在祈祷中总要问:神明能否让他避免生活在令人关注的时代。我认为恰恰相反,探讨现代悲剧在情理之中,理由有二。可以说这两个时期极其特殊,它正是以其特殊才能告诉我们,悲剧表现形式的条件。在作品中,每一次,我们都是从传统悲剧和近乎宗教的仪式,转向心理分析的悲剧。因此,古代悲剧的合唱队,主要劝人谨慎。因此,悲剧内在的一切,都趋向于打破这种平衡,从而毁掉悲剧本身。

我对“悲剧”的探讨_阿尔贝·加缪自述

一位东方智者在祈祷中总要问:神明能否让他避免生活在令人关注的时代。我们的时代就特别令人关注,也就是说这是一个悲惨的时代。我们要净化这种种不幸,至少还有我们时代的戏剧吧,或者还能期望会有吧?换言之,现代悲剧可能吗?今天,我正是要向自己提出这个问题。然而,这个问题提得合乎情理吗?是不是像这类问题:“我们会有一届好政府吗?”或者:“我们的作家能变得谦虚吗?”再如:“富人能很快同穷人分享他们的财富吗?”这些问题当然很有趣,但主要能引起幻想,而不是引人思考。

我认为这不一样。我认为恰恰相反,探讨现代悲剧在情理之中,理由有二。第一个理由:悲剧艺术的伟大时期,在历史中处于相交的世纪,处于人民的生活同时承受光荣和危险的重负,现时悲惨而前途未卜的时刻。归根结底,埃斯库罗斯是两次战争的战士,而莎士比亚也经历了一系列的恐怖事件。此外,他们二人也正赶上文明史中的危险转折期。

我们的确可以注意到,从多利安人时代一直到原子弹的出现,西方历史这三千年中,只有两个悲剧艺术的时期,而两个时期也都紧紧限定在时空里,第一个是希腊时期,从埃斯库罗斯到欧里庇得斯,延续了一个世纪,体现出一种非凡的统一性。第二个时期略微长些,在西欧尖角的几个毗邻国家兴盛起来。从历史上,我们能够看到,尽管审美观各不相同,这些还是一体的,是一次繁荣昌盛,文艺复兴的繁荣昌盛,始于伊丽莎白时期戏剧所引发的混乱,终于法国悲剧的完善形式。

这两个悲剧时期之间,流逝了将近二十个世纪。在这二十个世纪的过程中,什么也没有,只有可以称为戏剧,但不是悲剧的基督教神秘剧。可以说这两个时期极其特殊,它正是以其特殊才能告诉我们,悲剧表现形式的条件。依我看,这项研究极为有趣,也应当由真正的历史学家严谨而耐心地继续下去。不过,这种研究超出了我的能力,我仅仅想就此陈述一个戏剧人的思考。既从这两个时期,又从当时的悲剧作品来研究这种思想运动,就立刻面对一个恒量。这两个时期的确标明一种过渡,从充满神圣和圣洁概念的宇宙思想形式,过渡到别种形式,即相反由个人主义和理性主义的思想推动的形式。从埃斯库罗斯到欧里庇得斯的运动,大体来说,就是从苏格拉底前的伟大思想家,到苏格拉底本人的运动。同样,从莎士比亚到高乃依,我们是从还是中世纪的黑暗而有神秘力量的世界,走向由人的意志和理性肯定并维持的个人价值观的世界。总之,这是同一运动,从中世纪狂热的神学到笛卡尔。这种进化,在两种情况下是同一的,尽管在希腊,因其局限在一个地方,就显得更加简单而明了。在思想史中,每一次,个人都是逐渐摆脱一个神圣体,挺立起来,直面恐怖而虚伪的旧世界。在作品中,每一次,我们都是从传统悲剧和近乎宗教的仪式,转向心理分析的悲剧。而且每一次,四世纪的希腊,十八世纪的欧洲,人的理性的彻底胜利,都要使悲剧创作枯竭长达几个世纪。(www.guayunfan.com)至于我们,能从这种观察中得出什么呢?首先注意到这样一个非常普遍的事实:悲剧时代,每一次似乎都巧遇人的一个进化阶段;人在这种进化中,不管有没有意识到,总在摆脱阐明的一种旧形式,处于要同旧形式决裂的状态,但是又没有找到令人满意的新形式。到1955年,我就觉得我们处于这种状态。于是,问题就可以提出来了,要弄清楚内心的惨痛,能否在我们当中找到一种悲剧的表达方式。悲剧,毕竟是一种珍奇的鲜花,能在我们时代看到它盛开的机会,也是微乎其微的。然而,第二个理由倒还鼓励人考察这个机会。这次我们能够看到:三十年来,确切地说,自从雅克·科波的改革以来,在法国出现一种极为特殊的现象,就是作家又回到一直受制造商和交易商控制的戏剧。作家的介入导致悲剧形式的复活,而悲剧形式的趋向,就是恢复戏剧艺术的真正位置——文学艺术的顶峰。

首先,什么是悲剧?悲剧的定义,文学史家以及作家本身,都十分关切,尽管哪一种提法都没有达到共识。我们不打算解决多少有才智的人面对而犹豫的一个问题,至少可以进行比较,譬如看一看悲剧同正剧或者情节剧,到底有什么差异。我认为差异如下:在悲剧中,相互对立的力量,都同样合情合理;反之,在情节剧和正剧中,只有一种力量是合法的。换言之,悲剧模棱两可,正剧简单化。在前者中,每种力量都既善又恶,在后者中,一种力量代表善,另一种代表恶。情节剧的套路可以概括为,“只有一个是合理的,并且情有可原”;而悲剧的格式则是,“人人都情有可原,谁也不正确”。因此,古代悲剧的合唱队,主要劝人谨慎。只因他们知道,在一定限度上,所有的人都是对的,一个人因盲目或者激情,无视这种限度,自投灾难,才使他以为独自拥有的一种权利获胜。古代悲剧的永恒题材,就是这种不能逾越的界限。同样正当的力量,从这条界限的两侧相遭遇,发生持续不断的惊心动魄的冲突。看错这条界限,想要打破这种平衡,就意味着自掘坟墓。同样,在《麦克白》和《费德尔》中,也还会发现这种不能逾越界限的思想,一旦超越,不是丧命就是大难临头。最后还要解释,理想的正剧,如浪漫派戏剧,为什么首先是情节发展,只因为正剧表现善同恶的斗争,表现这种斗争的曲折;而理想的悲剧,尤其是希腊悲剧,首先是紧张气氛,只因两种强大的力量势均力敌,每种力量都有善与恶两副面具。自不待言,在正剧和悲剧的这两种极端典型之间,戏剧文学还提供各种各样的作品。

不过,单从纯粹的形式来讲,例如在古代悲剧中,两种冲突的力量是什么呢?如果举《被缚的普罗米修斯》作为这种悲剧的典型,那么就可以说,一方面是人及其强大的渴望;另一方面是反映在世间的神的原则。人出于自尊,开始不满体现在一尊神上或社会中的一种神圣秩序,那么就有悲剧。这种反抗越是合理,而这种秩序越是必不可少,悲剧的规模也就越大。

因此,悲剧内在的一切,都趋向于打破这种平衡,从而毁掉悲剧本身。如果神圣的秩序根本不容任何异议,只允许过错和悔悟,那也没有悲剧,只能有神秘剧或寓言剧,或如西班牙人所说的,信德或圣事的行为,即在演出中,庄严地宣告唯一的真理。这样,倒可能产生宗教正剧,但不会有宗教悲剧。这就不难理解,悲剧为什么一直沉默到文艺复兴。反之,一切解放个人,将世界置于纯粹人的法律之下的东西,尤其是否定生存的神秘论,这一切重又摧毁了悲剧。无神论和理性主义的悲剧,也同样不可能。如果一切皆神秘,便没有悲剧;如果一切皆理性,同样没有悲剧。悲剧诞生于黑暗和光明之间,是两者相对立的产物,这是可以理解的。其实,在宗教的或不信神的戏剧中,这问题事先就解决了。在理想悲剧中则相反,问题并没有解决。主人公奋起反抗,否定压迫他的秩序,而神权通过压迫,越遭否定越要自我表现。换言之,仅有反抗,不足以成悲剧;同样,仅表现神的秩序,也不足以成悲剧。反抗和秩序,两者必须并存,彼此支撑,相互借力。没有神谕的命运,也就没有俄狄甫斯。然而,如果俄狄甫斯不反抗,听天由命,那么命运也不会必须造成全部恶果。

如果悲剧结束时,人物死去或者受到惩罚,那就有必要指出,受到惩罚的不是罪恶本身,而是人物否认平衡和紧张的那种盲目性。当然,这里是指理想悲剧的氛围。拿埃斯库罗斯来讲,他始终靠近悲剧的宗教和神的发端,在他的三部曲的终篇,还是宽恕了普罗米修斯;欧墨尼得斯替代了厄里倪厄斯。但是,在索福克勒斯的作品中,大部分时间平衡是绝对的,正是在这方面,他是历代的最伟大的悲剧作家。欧里庇得斯偏向个人和心理分析一边。他宣告了个人主义的戏剧,即悲剧的衰落。同样,莎士比亚的伟大悲剧,还扎根于一种天大神秘中:狂热的个人的行为,遇到了无形的抵制;高乃依则不然,他让个人伦理占上风,并以其完美宣告一种体裁的结束。

因此,有人这样写道:悲剧在极端虚无主义和无限的希望之间摇摆。依我看,这话再准确不过了。主人公否认打击他的秩序,而神的秩序因被否认就越要打击。两者就在存在遭到质疑的当口,彼此都表明自己的存在。合唱队从中得到教训,即有一种秩序,这种秩序也许是令人痛苦的,但是不承认它的存在,情况还要糟糕。唯一的净化,就是什么也不否认,什么也不排斥,接受生存的神秘性、人的局限性。总之,接受人们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这种秩序。“一切都好。”俄狄甫斯抠瞎了双眼,当时就这样说。他知道此后再也看不见了;他的黑夜就是一种光明,在眼睛死去的这张面孔上,闪耀着悲剧世界的最大忠告。

演员越是竭力表现角色的悲剧性,越会在无意间夸张。如果他演的很有分寸,那么他赋予角色的悲剧性就越强烈。从这个角度来说,希腊悲剧让人受益良多。悲剧中人物命运在逻辑和自然性的掩饰下总是越加明朗。悲剧《俄狄甫斯》中主人公的命运就被提前交代。超自然的力量决定了他会犯下弑父娶母之罪。剧本极力揭示了导致英雄不幸的是一种逻辑体系,这种逻辑体系是由一个又一个推论构成的。我们并不觉得这种个别的命运有多么令人毛骨悚然,因为发生的概率很低。但是,如果作者向我们证明了在日常生活中,在社会、国家和人们的亲近中必然会出现这种命运,那么这种恐惧就会得到神化。反抗使人类战栗地说出:“这是不可能的。”但是,这反抗也肯定存在着一种绝望的肯定,即“这是可能的”。

希腊悲剧的奥秘或至少奥秘之一就在于此。我们也可以用一种相反的方法来更好地理解卡夫卡的作品。人类有种惰性,当他遭遇挫折时,他会将其归结于天意。由于幸运的发生也是必然的,所以按照这种方式来说这也是不合理的。虽然如此,现代人在认识到它时,每每将其归功于己。另外,我们还可以说说希腊悲剧中偏爱的命运以及传说中的英雄人物,比如尤利西斯,那都是在危险境地中自救的。毕竟,要回伊萨卡岛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伊萨卡岛为尤利西斯的故乡)。

不管怎样,悲剧中联系着逻辑性和日常性的隐秘关系是我们要铭记的。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变形记》中的主人公萨姆沙会是一名要旅行的销售员,为什么在他变成了寄生虫的奇遇中,他最困扰的竟是他的老板会因为自己缺勤而发火。他的身上长出了很多触须和爪子,脊柱拱了起来,肚子上长出了白色的斑点——我不能说他很震惊,这会影响效果——所有遭遇也只是让他有一些“小小的恼怒”。卡夫卡作品的精华就在于这种与众不同。他的代表作《城堡》中生活的细节占了很大篇幅。在这篇诡异的小说中,一切都是徒劳的,永远不得不从头开始。

——《雅典讲座:关于悲剧的未来》《弗兰茨·卡夫卡作品中的希望与荒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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