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时期的乡曲保全传说

五、明清时期的乡曲保全传说

据南宋汪绩、元初方回的记载，南宋后期，周雄神显示了使江南东路徽州、饶州等地的人们免受洪涝、干旱、虎灾、兵灾、火灾等灵异，获得了徽州等地广大人民的信奉，其信仰向与之接壤的浙江省西南部地区传播。这一时期，周雄神的灵异活动主要集中在“保乡卫土”上，是个典型的乡土保护神。

明中期以来，新出现的周雄孝子传说迅速在浙江民间传播、普及。生前传说的转型，应该说有助于其信仰在浙江省境内的全面普及。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通过孝子故事的编撰，周雄神的形象得到了美化，其信仰获得了明朝官方的认可、支持、鼓励。而在传统中国，孝顺父母被认为是一种美德，被设定为孝子的周雄神，其信仰在民间社会的传播自然也就能畅行无阻。

明末清初，周雄神的灵异活动又不断向钱塘江航运渗透，并转变成为钱塘江的水神，商人、船民成为其信仰的中坚力量。尽管如此，周雄神作为乡土保护神的角色并没有发生改变，仍然是陆上居民，特别是农民的信崇对象。

明清时期，浙江省西南部地区，每当有什么重大灾害发生时，当地都会出现周雄神显灵保护的传说。这样的传说甚至出现在当地行政长官所撰写的碑记之中。

前述钱广居的记文在介绍了周雄神的生平传说之后，还记载下了当时当地最为流行的显灵传说：

当国初鼎革，时兵马棼集，严民惶惶。诣神求卜，以夬行止，所赐签筶喻以静安动危之指。其信而守于家者，得保故业，疑而徙者，半受剽掠。丙戌（1646）三月，残兵折城毁屋，月光之下见神红衣金幞，在城南往来指顾。迨五月二十八，忽传大兵渡江，兵马奔溃，地方保以无患。⁽⁸¹⁾

明清朝代鼎革之时，兵马聚集，严州百姓不知所措，于是他们到周雄庙求卜。周雄神通过签卜告诉他们应好好待在家里。那些根据签卜所示，待在家中的人，没有遭受任何损失。而逃离严州城的人，半数受到抢劫、掠夺。1646年3月，明朝残兵败将折回严州城准备烧毁房屋，结果月光之下看见周雄神在严州城南巡视，于是他们就断了念头。到了五月二十八，清朝大军渡江，明军一败涂地，而严州地方却得到了保全。身为清初严州知府的钱广居，亲自记载下这些灵异事迹，说明此时的周雄神仍然是严州地区最为重要的地方保护神。

据康熙年间新城士人徐士晋的碑记可知，虽然周雄神已转变成钱塘江江神，但其传统的灵异事迹仍在其故乡百姓中广为流传，仍是当地居民的重要保护神⁽⁸²⁾。道光年间，身为新城知县的吴墉亲撰碑记，详述最近数十年周雄神保佑全县人民的灵迹：

嘉庆十六年（1811）旱，民祷于神，果大雨，岁以有秋。嘉庆二十一年（1816）秋旱疫，民大恐，号于神曰必福我，翼日果大雷雨，暑消，疫乃已。嘉庆二十五年（1820）秋大水，平地深数尺，神为默佑，水骤涸，民以无恙。道光元年（1821）又大疫，有见梦于神者，神授以方，方竟奇验，疫不为害。凡此皆二十年来神惠之著于新邑者。⁽⁸³⁾

据此可知，凡新城县人民遭受旱灾、洪灾、疫病之时，周雄神必定会显灵保护他们，在此周雄神完全被设定为新城县的保护神。此后，当地官府把这些事迹上奏朝廷，中央王朝下文敕封周雄神“显佑”二字，并正式把周雄神列入新城县祀典，定期由当地官员负责祭祀。

太平天国之乱，浙江西南的衢州遭受了重创。作为衢州境内最普及的神灵之一，周雄神显灵护佑衢州城的说法也广为流传，并得到了地方行政长官的认可。光绪年间衢州知府林启亲撰的周雄庙碑记中写下了周雄护城的传说：

咸丰八年（1858）发逆围衢，时孤军难守，濒陷者再，忽贼中哗言，夜见火光接天，绕郭旌帙尽作周字，惊而宵遁，城以获完。⁽⁸⁴⁾

以上这些传说，都由当地行政长官堂而皇之记载到碑文中。而且所记录的内容，都是距记载之时不远的事迹。由此可知，沿至清代，周雄神信仰在浙江民间社会仍然发挥着重大的影响，并成为各个区域的共有记忆。由此，即便在清代，周雄信仰仍然得到了官方的认可与支持。而在新城县，周雄神甚至得以加入祀典。

除了上述保乡卫土之类的显灵传说广为流传外，在浙江西南部周雄信仰隆盛的地区，还产生了一些特殊的习俗。每年春夏之交，这些地区都有一些盛大的祭祀活动。民国《衢县志》载：

俗以三月四日、四月八日为神诞辰，各坊隅分曹为社会，置行台迎神举祀。每社各有其所立之像，不相混杂。其迎神所驻，辄于通衢张幔植台演剧以乐神。每十余处昼夜相接，至仲夏乃罢。⁽⁸⁵⁾

衢州府附郭县西安，每年三月开始至仲夏为止，十数个周雄庙相继举办酬神活动。周雄庙是当地的“社庙”，每个社都有自己的周雄神像。每当迎神之时，各个社都纷纷搭台演剧，成为西安县最重要的迎神赛事。清代遂安县人毛际可在为遂安县乡村一处周雄庙所作的《重修周宣灵王庙》记中谈到严州城内有南北两座周雄庙，相互间产生了竞相斗艳的习俗：

今年春，余以事至郡城，偶值王降生之期，城中南北二庙，各以仪从都丽相胜，金玉象犀之饰，所费以千百计。通都大邑固侈，于习尚而然也。⁽⁸⁶⁾

除了上述这些经济相对发达的城镇地区之外，即便是在人迹罕至的乡村僻野，当地农民也不忘定期祭祀周雄神。前述毛际可庙记说：

乃兹庙当荒蓁野蔓之区，人迹罕至，而秋冬之间，田父里老相与陈牲酒，列楮币，络绎相望于道。

由祭祀周雄庙的人“络绎相望”可知，周雄神的地位已深入到浙江西南部最偏僻地区的农民精神生活当中。尽管周雄神的角色已向钱塘江江神转化，但这并不影响其在陆地上生活的农民、市民中的地位与影响力。

总之，明清时代，虽然周雄神的传说出现了一些新的变化，但这并不与传统的乡土保护神的角色相矛盾。在浙江西南部的广大范围内，有关周雄神显灵保护当地人民的传说在不断地产生，其在当地的影响力，甚至超过了南宋、元时期，以至清朝的地方行政长官也把这些传说冠冕堂皇地记载下来。事实上，正是由于增加了孝子传说，周雄神信仰才有了正当的理由，并获得了官方的支持、响应，由此周雄神在这些地区才能长盛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