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礼会前身胡美兼任湘雅医院学长

百年湘雅

“北协和，南湘雅”。早在1925年，长沙湘雅与北京协和就是我国两所条件最优越的西医学院。毛泽东曾两次给他患病的亲戚写信说：“如果湘雅诊不好，那么北京也就诊不好。”湘雅的“湘”即湖南简称，“雅”即美国雅礼会缩写。由此可见，湘雅医学院是湖南与雅礼会合作的结晶。

美国基督教雅礼会前来长沙办医院，是由湖南人特殊的排外情绪激引过来的。19世纪末期，湖南的反洋斗争非常激烈，尤其是宁乡人周汉刻印散发了大量漫画、弹词等反洋教宣传品，流布全国，影响极大。他宣称世间只有儒、释、道三种正教，其余皆为“邪教”、“妖教”，号召国人崇正黜邪，杀身报国，卫道保种。其宣传品曾对义和团灭洋风潮产生过巨大煽动作用，也极大地刺激了湖南的反洋教斗争。1900年，八国联军占据京津，湖广总督张之洞、两江总督刘坤一、两广总督李鸿章推行“东南互保”，南方各省大都平静，唯独湖南接连发生了衡州教案、辰州教案、贺金声反洋教斗争等，表现出强烈的仇洋情绪，这与周汉的反洋教宣传密切相关。湖南人顽固排外的名声远播，在大洋彼岸的耶鲁大学（创办于1701年的教会大学）有一群倔犟的年轻人，发誓要在中国最保守排外的湖南将基督教精神发扬光大，并在1902年募集1.7万美元，制订了耶鲁中国计划（Yale in China），仿照牛津、剑桥大学在印度设立传教会的方式在中国设立雅礼会。“雅礼”二字出自中国儒家经典《论语·述而》“诗、书、执礼，皆雅言也”，恰好和“耶鲁”（Yale）谐音。他们认为在湖南直接传教肯定行不通，必须采取迂回之术，可以先行开办医学校，传播医学，以此为掩护，最终达到传播基督教、使“中华归主”的目的。

20世纪初年，雅礼会先后派遣劳伦斯·萨尔斯顿（Lawrence Thurston）和赫仑·毕区（Harlan Beach）博士来中国考察开办医学校的可行性。1903年，在湖南的10个基督教会代表集议邀请耶鲁大学传教会来湘办学，以“开启民智”。雅礼会经深入论证，认为湖南地处华中腹地，辖区内有2100万人口，并可影响全国，方案可行。于是先派曾在明德中学任教的席比义（Seabury）前来与长沙教育界人士接洽。但他尚未来得及在长沙办医学校，就在庐山牯岭休假时溺水身亡。

雅礼会继而聘请在印度孟买行医的爱德华·休姆博士（Edward Hume）。休姆在孟买生活多年，在当地开办了医院，已视印度为第二故乡，起初不愿意前往陌生的湖南。雅礼会承诺为休姆在长沙创办一所设施完备的现代化医院，将来甚至可以与其母校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医学院相比。年轻有为、事业心强的休姆怦然心动，于1905年携妻儿乘轮船而来，时年29岁。他首先请长沙人杨熙少为家庭教师，学习汉语，熟悉长沙民俗风情。他还取了一个中国式名字：胡美，即“湖南－美国”的合称，也与Hume谐音。他谦和有礼，与中国人交往时常躬身自我介绍：“敝人姓胡，名美。”

胡美初来乍到，事业起步艰难。1905年以后，湖南相继爆发了抵制美货运动和萍浏醴会党起义，胡美第一次见识了湖南人排外意识的激烈。湖南巡抚俞廉三迫于民众压力，颁布了不得将长沙城内土地售予洋人的禁令，胡美只得租赁小西门西牌楼的中央旅馆，稍加修葺，挂出了雅礼医院的牌匾，并谨慎地在门前装上了高大的铁栅栏，以防“暴民”的冲击。接着，他又在雅礼医院对面创办了雅礼学堂，首期招收53名男生，是为今天长沙雅礼中学前身。胡美兼任医院院长、唯一的医生、雅礼学堂校长，他的妻子洛塔是唯一的助手。

由于湖南人出了名的保守以及中西医迥异的治疗方式，胡美起初居然找不到治疗对象。他先是邀请穷人免费为其治病，但穷人宁愿忍受病痛折磨，也不愿意受洋人“宰割”。胡美经常到街上拉客。他坚信只要有一人让他治了病，就不愁没有第二个人来。终于从街上拉来了一位患疖毒的乞丐，胡美为其切开脓疮，排脓消毒，上药包扎。不少市民早已闻风而至，前来围观。如果乞丐万一发生意外，他们就要找胡美算账。后来，乞丐头上虽留下了浅红的疤痕，却痊愈了。人们开始对胡美的医术半信半疑，有些胆大的则偷偷溜进来找他诊治中医久治不愈的病症，胡美由此声名远播。最初4年的工作卓有成效，经他治愈的病人奔走相告，口碑很好。1910年，长沙爆发抢米风潮，不少洋行、教堂、领馆、学校被砸毁，胡美及雅礼学堂却在群众的保护下安然无恙。

不久，雅礼会又物色到了在耶鲁留学的颜福庆，派他前来做胡美的助手。颜福庆出生于上海江湾一个牧师家庭，曾赴南非金矿为华工担任矿医，1909年在耶鲁大学医学院攻读博士学位。其时，他遇到了经济困难，获雅礼会资助，条件是毕业后去长沙雅礼医院工作。颜福庆的到来，使孤军奋战的胡美大受鼓舞。

1911年长沙光复后，谭延闿执掌湖南军政大权。其时，谭延闿母亲李太夫人患了大叶性肺炎，多方延医问药毫无效果。谭延闿为此忧心如焚。有人建议他延请西牌楼洋医试试，于是胡美和颜福庆来到了谭府，听诊，量体温，询问病史，开了些消炎退烧药，嘱咐病人静卧休养并多饮水。几天后，李太夫人痊愈。谭延闿大喜过望，视胡、颜为“神医”，到处宣扬。从此，三人结为莫逆，并筹划在长沙创办医科大学。

1913年7月，谭延闿以省政府名义与雅礼会签订草约，计划在长沙创办湘雅医科专门学校，省政府支银20万元，以后每年支银5万元，双方共同在北门外麻园岭购地70亩，建筑校舍。当谭延闿将草约呈报北洋政府备案时，却遭到湖南留日归来的医护人士的强烈反对。北洋政府以地方政府尚无与外侨团体订约的先例，不予批准。谭延闿联络35名湘籍名流、政要成立了湖南育群学会，决定以民间团体名义与雅礼会合作办校，绕开北洋政府禁令。

1914年9月，湖南育群学会代表省政府与雅礼会实践前约，在潮宗街创办湘雅医学专门学校，颜福庆出任校长，胡美任湘雅医院院长兼学校教务长。胡美和雅礼会的梦想经过8年的努力终于实现。胡美随即携妻子返回美国，以募集更多的办学经费。他首先锁定了耶鲁校友、大慈善家哈克尼斯。经他耐心诱导，哈克尼斯慷慨解囊，并建议按最高标准（即欧美甲种医科大学标准）将湘雅创办成世界一流的医学院。胡美马到成功，在哈克尼斯资助下，购买了大量先进的医疗设备。

当胡美赶回长沙时，谭延闿已被袁世凯解职，新任都督是北洋系汤芗铭。经视察后，这位曾留学日本的汤都督对湘雅医学院非常满意，答应按前任的承诺继续资助。不久，袁世凯垮台，谭延闿回湘主政。但好景不长，皖派傅良佐和张敬尧先后督湘。湘雅医学院就在这种动荡的政局中艰难发展，增办了护士学校，招收女生。至“五四”运动前夕，湘雅的教学和实验条件基本上接近了霍普金斯医学院的水准，有扎实的基础课程、合格的专任教师、完善的实验设备、充足的实习课时、良好的临床基地，并全部采用英语教学。首批学生已毕业，由于要求严格，淘汰率很高，张孝骞就是其中的佼佼者。1920年，医学专科学校迁入麻园岭新校区，各年级合计近50人，他们成了中国现代医学的火种。

其时，湘雅学校推行诚实制度（Honor System），即每次考试时无人监考，教师出好试题后就离开，由最后的学生收齐试卷送交教师。一般无人舞弊，但一旦发现舞弊，则处罚严厉，甚至开除学籍。通过这种诚信教育，让学生养成自制、自尊、诚实的品格。湘雅还教育学生尊重生命和人格。上解剖课时，师生首先要对死者鞠躬致敬，由此潜移默化，培养学生高尚的医德。

“五四”时期，毛泽东领导长沙学界发动了驱张（敬尧）运动。湘雅学生领袖李振翩主办《新湖南》，毛泽东为其撰稿并兼任特约编辑。因言论激进，《新湖南》被当局查封。他俩组织代表团赴京请愿。1920年，张敬尧离开湖南，谭延闿回湘主政。不久，赵恒惕继任，仍然执行与雅礼会的合同，每年拨款。1924年10年合同期满，经北京政府核准，续约10年。1925年，上海发生五卅惨案，湘雅学生罢课两天，由于有赵恒惕庇护，胡美未受冲击。

1926年7月，唐生智率北伐部队攻取长沙，学潮高涨，长沙学生联合会决定枪决颇具影响的胡美。颜福庆女儿得知此事，转告胡美。湘雅董事会议决所有外籍人士迅速撤离长沙，湘雅事务由颜福庆主持。在赵恒惕士兵的护送下，胡美等人乘火车撤往武汉。此后，胡美辗转回国，赵恒惕下野，颜福庆也前往北京协和医学院，湘雅医学院停办。直到1929年，何键为湖南省长，湘雅重新招生，湘雅首届毕业生张孝骞担任医学院院长。

雅礼会原本是要在湖南传播基督福音，却种瓜得豆，在这块原不知西医为何物的土地上留下了现代医学的火种。这微弱的火种在日后仍要历经磨难，但再也不会熄灭。抗日战争中，湘雅迁往贵州，1945年迁回长沙，在废墟上从头再来。多年来，湘雅成了湖南人的骄傲，成了无数患者的救星。今天，不知还有多少人记得胡美，知晓湘雅的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