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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建筑构件走向旅游工艺品

时间:2022-03-0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近年来,随着滇西旅游业的发展,旅游工艺品市场逐渐繁荣,瓦猫的生产规模也随之扩大。瓦猫是如何从屋脊兽建筑构件变成旅游工艺品的?其次,是对瓦猫独特的造型艺术和审美特点的研究。再次,对当下瓦猫作为旅游工艺品的发展现状的探究。瓦猫正是在这一大背景下,逐步向旅游工艺品转型的。
从建筑构件走向旅游工艺品_关于瓦猫的田野调查_区域文化产业研究 2

张文婷 楼艺婵[1]

摘 要:瓦猫,一种特有的云南民族民间建筑构件,多安置在房屋门楣或屋顶正脊的飞檐上,用于镇宅辟邪、扶正风水的一种民间吉祥瑞兽。随着时代的变迁,城乡一体化建筑形制的改变,以及旅游经济的勃兴,小小瓦猫逐渐走下屋脊,转变为一种旅游工艺品。云南大理州鹤庆县赵屯的郜金福与昆明市龙泉镇小窑村的张应国,正是两位在现代消费市场中寻找瓦猫位置的工艺制作人。在瓦猫转型为旅游工艺品的过程中,品牌意识的缺位、文化韵味的削弱以及技艺传承后续乏人等问题一一凸显出来,如何应对这些棘手的问题?政府的扶植、市场的繁荣以及民间艺人的文化自觉三者不可或缺。

关键词:瓦猫;建筑构件;旅游工艺品;审美功能

中国传统建筑历来都十分注重屋顶的建造和装饰,并在长期的演进中赋予其深厚的文化内涵。作为建筑构件,瓦猫其实就是瓦屋顶上一片塑成猫形的瓦,但除却其实用功能,瓦猫还被当地人寄托了“镇宅辟邪、吃铁倭银”的新功能。并且地域风俗不同,云南各地的瓦猫在造型特征上也存在很大的差异。近年来,随着滇西旅游业的发展,旅游工艺品市场逐渐繁荣,瓦猫的生产规模也随之扩大。瓦猫渐渐地褪下了它传统工艺民俗的外衣,开始在商品消费市场中初露锋芒。2015年至今,笔者分别对云南大理鹤庆县赵屯村、昆明市盘龙区龙泉镇小窑村、呈贡区洛龙村和昆明景兴街花鸟市场等地进行了田野考察,并对其中的“云南省工艺美术大师”郜金福、民间瓦猫艺人张应国的瓦猫制作、销售活动进行了深入的调查。瓦猫是如何从屋脊兽建筑构件变成旅游工艺品的?在瓦猫功能发生变异和再显的过程中,技艺失传、文化疏离等困境也伴随而来。通过对两地瓦猫艺人实地的生产制作、销售考察,也许可以为目前瓦猫的转型之路提供一些有益的思考。

一、瓦猫的文化内涵

(一)瓦猫的由来

云南瓦猫,以陶制和石制为主,类似于猫(虎)形的镇宅屋脊兽,是当地流传较广的一种传统民间民俗工艺。瓦猫分上、下两部分,上部为猫(虎)形物,下部为一片筒瓦,通常被安放于房顶的正脊处。关于瓦猫名字的由来,民间存在着大量的说法。“瓦猫,是指置于屋脊正中处的瓦制饰物,因其形象颇似蹲坐于屋脊上的家猫而得名。”[2]“瓦猫又叫作正脊虎、降吉虎,在云南的许多地方将它置于屋脊。”[3]有些地方也称“四不像”,以它似猫非猫、似狮非狮、似虎非虎、似狗非狗而得名。

瓦猫之所以出现,包含着很深的历史文化渊源。首先,从瓦猫的形象上我们可以看到些端倪。瓦猫虽叫猫,但形象上却与虎十分接近。杨兆麟认为“用瓦猫镇宅,实际是中华民族虎崇拜的延续”,“民间(尤其是云南民间)有猫即是虎,虎即是猫的观念”[4]。此外吴松懿也提到“虎是(中华民族)古羌部族的一种图腾,汉族、白族、彝族均为古羌戎部族”。通过查阅相关资料,笔者发现彝族、白族、纳西族都把虎认作自己族群的保护神,认为虎能够帮他们驱逐妖魔,带来平安吉祥,而这几个少数民族恰好都有安放瓦猫的传统。只不过,彝族和纳西族崇尚黑虎,而白族崇尚白虎。由此可见,小小的瓦猫身上也体现着老虎在一些民族文化中深刻而复杂的功能。

其次,“万物有灵”以及民间建筑风水的观念,对瓦猫的形成发展也有重要影响。对灵魂和自然精神的信奉,使得先民担心自家房屋的砖墙瓦砾无法阻挡外面妖魔鬼怪的侵害,所以必须请神明坐镇家中驱恶辟邪。此外,中国古代的建筑文化十分强调风水,但在实际生活中,完全符合风水要求的环境并不多,因此风水学就发展出一套改造和补救的“化煞”之法,瓦猫的安放和使用就是其中的方法之一。[5]例如,若村内某家接连失火多次,或自家大门对着别家屋角,还是大门直冲着田野,这些情况都被认为有邪秽侵入,需要请人安放瓦猫。但是并不是所有房屋都需要安放瓦猫,随意、多余地安放不但不会起到“化煞”的作用,反而会产生负面影响。瓦猫的这种两面性,也使得当地居民在对待它时可以一分为二,合理地使用。

(二)瓦猫的研究现状和意义

关于瓦猫,国内不少学者都在各自的领域对其文化蕴涵、安放习俗、艺术审美等方面进行了比较深入的研究。研究成果主要集中在以下几个方面:首先,是对瓦猫来源、种类、用途、文化寓意的梳理研究。如钱芳的《屋脊上的神兽》、董菊英的《云南民间建筑屋脊兽》、沙玲的《关于云南民间建筑装饰——瓦猫的研究》、陶书霞的《瓦猫安放习俗的文化内涵》等。其中,张秋影的《瓦猫的文化蕴含》一文中对瓦猫的命名、种类、寓意等进行了翔实的描述,并提到了瓦猫与云南一些少数民族虎图腾崇拜的联系。而马佳的《北班榜村的瓦猫》一文,则对当地瓦猫的捏制、烧制、安放、使用等一系列过程进行了深描。

其次,是对瓦猫独特的造型艺术和审美特点的研究。在李靖寰的《云南民族民间工艺美术概述》中,把瓦猫生动地形容为“龇牙咧嘴张口咆哮作咄咄逼人之状的陶虎”。在艺人和群众的意象中它是招财进宝的神兽,对危害主人家宅的一切精灵鬼怪是凶猛无比的神虎,而对主人却是忠实、温顺、可爱而略带稚气的“猫”。因此,在造型上形成“塑虎不成反类猫”的特点。黄辉的《从猫福的前世今生看民间造型艺术与旅游纪念品的研究》一文中,形容瓦猫在造型上简洁质朴、面部狰狞夸张,在审美特点上也体现了简约粗犷,注重神韵的特点。

再次,对当下瓦猫作为旅游工艺品的发展现状的探究。李炎在《再显与重构——传统民族民间工艺的当下性》中预测了滇西北传统民族民间工艺发展的三个方向,其一就是向旅游工艺品转化。黄松在《民族文化商品化与旅游工艺品》中,提到了“民族文化商品化”这一概念,旅游工艺品正是作为民族文化商品化的最佳载体之一,这是民族文化与现代物质文明涵化的大势所趋。瓦猫正是在这一大背景下,逐步向旅游工艺品转型的。在《民族旅游商品“瓦猫”的象征符号解读》中,曾艳提到了瓦猫作为一种旅游者与社会的交流媒介,产生了民族文化与旅游者社会文化的多维交流。

综上所述,目前学术界关于瓦猫的论文多是对瓦猫的文化内涵和民俗功能进行理论性的论述,很少有学者对瓦猫从建筑构件到旅游工艺品的功能转型历程,以及今后的发展方向进行深入的分析和研究,甚至对瓦猫的转型现状都没有做太多详细的探究。因此,本文将在众学者提出的观点的基础上,通过认真仔细的实地调查和文献研究,对瓦猫的转型进程做出较全面的分析和阐述。

(三)瓦猫的特征

一是瓦猫的安放环节具有仪式性特征。在民间,人们一般在准备安放瓦猫时,都要举办一个郑重和严肃的“开光”仪式,以示对这个家庭守护神的敬畏之情。“开光”仪式程序复杂烦琐,以笔者调研的大理鹤庆地区为例:首先,需要选个举行“开光”的黄道吉日,一般在阴历的二月或八月。仪式当日,端公手拿一只公鸡,嘴里念着消灾、祈福的咒语,用刀子将鸡冠划开,将血滴在瓦猫的眼、耳、口、鼻等处,并在安放瓦猫的合龙口处放入松子、瓜子莲子茶叶、金银等物。之后家庭成员按长幼顺序边祈福边传递瓦猫。最后,端公将瓦猫放置在脊瓦上,安放仪式结束。值得注意的是,瓦猫的安放过程“包含了巫术的三要素:端公是仪式的执行者,也会念咒语,也有配合念咒语的仪式”[6]。学者刘稚也曾提过“几乎所有民俗都或多或少地存在宗教的制约和影响,某些民俗就是由宗教仪式演变而来的”[7]。由此可见,瓦猫烦琐、厚重的安放环节体现了它独特的宗教色彩和仪式感。

二是瓦猫具有中原文化与云南民族多元化兼容的特点。云南自古就是一个多民族共融、互相渗透吸收的杂糅之地。又由于历史上战争、商业等原因,大量中原汉族移民不断迁入,使这里的文化变得更加多元。云南瓦猫集门神崇拜、八卦信仰和辟邪等观念于一体,体现了这种多元民族文化相互融合的特点。屋脊兽是中国古代汉族建筑中放置在房屋、宫殿等房脊上的屋脊装饰。作为建筑构件的屋脊兽艺术,也得到了众多少数民族的接受,并且在传统汉族造型的基础上,结合自己本民族的特色发展出了很多新的屋脊兽造型,如鹿、鱼、鸟等,瓦猫便是其中之一。除此之外,调研时笔者还发现,在昆明呈贡、龙泉镇等不少地区的瓦猫,在造型设计上,八卦图可谓是其最突出的一个亮点。八卦最早是上古人用来记事的符号,后亦作为卜筮符号,古时,人们常用八卦图作为消灾祈福的图案。在云南,瓦猫似乎和来自中原的八卦图成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一组极其默契的黄金组合,流传于民间,接受着人们的敬仰和膜拜。正是这些文化上的碰撞,将云南当地传统文化系统和中原文化紧密地融合在了一起,形成了瓦猫这种集多民族文化交融于一体的传统民俗工艺。

三是瓦猫的形制各异,具有地方性特色。不同地域的瓦猫在材质和形态上都有很大的不同。比如,在昆明石林的部分彝族村寨,人们通常因地制宜地采用石头制作类似于虎形的屋脊兽,并称为“石猫猫”或“石虎”;而在大理白族人们则采用瓦砖泥捏制,名字就叫“瓦猫”,也称“四不像”。除了材质,不同地方的瓦猫在形态上也有很大的不同。比如,大理鹤庆的瓦猫以造型夸张著称,用黑土捏制,四肢粗壮有节,尾巴直立上翘,大嘴张开舌头向前伸出,上颚大,下颚小,嘴里牙齿尖利,眼睛睁得滚圆,看起来十分威严;呈贡彝族无釉瓦猫,用黄泥土捏制而成,胸前有一块醒目的菱形八卦图,并涂有红油漆,四肢站立于瓦上,尾巴盘向右腿前,背部有虎刺状,耳朵高竖,眼睛大而外凸,头顶画“王”字,龇牙咧嘴,红舌外伸,显得十分机警。相较而言,昆明官渡地区的瓦猫相对写实,猫分公母,施酱色釉,嘴里有上下两排钉子般的小利齿,胡须上翘,好似张飞,四肢环抱一个八卦。

二、田野中的瓦猫

曾经瓦猫的制作都是在一种相对封闭隔离、师徒口耳相传的模式下进行的。但是,到了现代社会,城市化进程、市场经济的发展使得瓦猫不再局限于村民内部的消费需求,而是逐渐走进了大众的视野。为了探寻瓦猫的功能转型之路,笔者分别在2015年4月和2015年12月对大理鹤庆赵屯村及昆明龙泉镇小寨村进行了田野调查,这两个地方的瓦猫形态各具特色,其发展也各有不同,赵屯村现今还有瓦猫制作和使用习惯,这里的瓦猫随着旅游业的发展受到越来越多人的喜爱;而小寨村瓦猫近年来在昆明城市化进程的大背景下其工艺销售也进行了相应的调整变化。通过对这两地民间艺人和本土民众的走访,深入了解瓦猫生产和消费市场的变迁,以及从建筑构件到旅游工艺品的转型进程。

(一)大理鹤庆赵屯

鹤庆是云南大理白族自治州下辖的一个县,历史上这里曾是茶马古道途经驿站之一,商贸的繁荣也使这里成为云南传统手工艺品的聚集地。新华村的银器、秀邑村的铜器、甸南的刺绣、龙珠村的白棉纸和剑麻纸,以及赵屯村的瓦猫都是这里的名物。关于赵屯村瓦猫的历史,最早可追溯到明代,由于烧制鹤庆府城砖、瓦的需要,这里汇集了大批瓦泥匠人,瓦猫工艺也随着当地砖瓦业的发展而产生,并流传至今。

郜金福,是鹤庆赵屯当地有名的瓦猫艺人,他制作的瓦猫造型多样,种类丰富,并融入自己独特的风格,颇受人们欢迎,也因此被大家戏称为“猫福”。郜师傅的瓦猫工艺乃家族代代相传,传到他时,至少是第五代了。1999年,郜金福制作的瓦猫在上海国际艺术节“感动云南”民间手工艺品展出;2006年被大理州人事局、大理州农业局授予“大理州农村乡土拔尖人才”称号;2007年荣获“全国工艺美术优秀创作奖”,获封“云南省工艺美术大师”荣誉称号。

笔者到达郜金福家中时看到,各式各样的瓦猫成群结队地放置在院子的各个角落,有的呈棕色,是刚做出来的;有的呈白色,是已经晒干了的。在主屋的左侧,是郜师傅的工作室,同他一起做瓦猫的还有他的妻子和儿子。郜金福做瓦猫几乎是纯手工制作,辅助工具也只有一根铁皮管和一只竹篾,分别用来掏空身体部位和细节上的处理。据郜师傅讲,瓦猫的制作大体可分为取土、泡土、晒泥、捏塑、刷水、阴干、装窑、煅烧八道工序,这都是瓦猫艺人们祖祖辈辈日积月累总结出来的。而郜金福制作瓦猫三十余年,却不单是纯粹地沿袭传统制作工艺,他还在传统瓦猫造型上下功夫,发挥想象,琢磨出了200多种妙趣横生的新造型。

图1 正在捏制瓦猫的郜金福(楼艺婵 摄)

图2 塔猫(楼艺婵 摄)

出了郜金福的家,笔者又跟随郜师傅来到了他售卖瓦猫的商铺。在这里摆放的都是他比较有代表性的作品,如塔猫、双戏猫、六福猫等。它们有的愤怒地张着大嘴,像是要吸走一切妖魔鬼怪;有的睁着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喜笑颜开,像极了天真可爱的孩童。要说郜师傅最得意的“宝贝”,那绝对要数那座能容纳50多个精致瓦猫头的6层塔猫了。

郜金福:现在来买瓦猫的游客变多了,所以我这里的瓦猫不仅有传统风格的,还推出了一些造型小巧、风格多变的瓦猫工艺品,比如烟灰缸、小挂件之类的,这样他们也方便携带嘛。

笔 者:您这里瓦猫的客源怎么样?销售情况如何?

郜金福:国内外的客人都很喜欢我的瓦猫,之前还有新加坡、日本的客人专程上门购买。国内的话,北京的顾客比较多。我一年能做大概2万个瓦猫,但都是供不应求。后来我找了同村的几户人家替我加工部分产品,还在昆明、大理、剑川新设了几个销售网点,总的来说收入还是不错的。

笔 者:我注意到这里每件瓦猫的背后都印着“鹤庆猫福”的字样,有什么含义吗?

郜金福:最近市面上出现了很多打着我名号的瓦猫,质量却都参差不齐。所以,现在每一个经我之手的瓦猫,都被印上“鹤庆猫福”的字样。这个印呐,就是我的商标、品牌。要让大家知道,买瓦猫,就买鹤庆猫福![8]

图3 郜师傅给瓦猫印章(楼艺婵 摄)

图4 “鹤庆猫福”印(楼艺婵 摄)

如今,郜金福已是国内赫赫有名的瓦猫民间艺人,他曾先后被云南民族学院艺术系和云南大学旅游文化学院聘请,给学生们讲授瓦猫制作之道。他的瓦猫作品也不仅限于当地市场,而且扩展到全国各地,甚至还有来自美国、韩国、加拿大等国家的买主。总之,鹤庆瓦猫早已不再是安分守己地高踞于屋顶之上,而是随着新主人远走高飞,去开拓属于自己的未来。

(二)昆明龙泉镇小窑村

位于云南省昆明市盘龙区龙泉镇的小窑村,素来就有“土陶之乡”的美誉。这里的土陶工艺历史悠久,早在唐朝时期就有,到了民国,瓦猫的制作也随着土陶业的发展而盛行起来。在小窑村,有一位非常有名的瓦猫民间艺人张云,他是小窑村瓦猫工艺的第四代传人,2007年曾被昆明市政府命名为民族民间文化传承人。张师傅可谓是昆明瓦猫工艺的集大成者,与鹤庆的郜师傅一样,在制作瓦猫时,也会融入很多自己的想法,经他之手做出来的瓦猫,居然有趣到可以有“男”“女”之分。此前,他的瓦猫作品已经享誉国内外,不少外地消费者也曾到他家中亲自购买瓦猫。可惜,天妒英才,在2010年时张师傅因病逝世,张家人只剩下弟弟张才把瓦猫的祖业加以延续。

图5 手拿瓦猫的张应国(任思丞 摄)

图6 “四不像”瓦猫(任思丞 摄)

此次前往小窑村,本想一睹张才师傅的风采,不想到了那里才得知张才早已离开小窑村,另谋住处了。虽然未能如愿见到张才师傅,但却有了新的收获。多方打听之后,村里的老人告诉笔者,小窑村现在还有位师傅在做“土陶产品”。

沿着村口一路往里前行,终于来到了瓦猫师傅的家门口,但眼前的景象令人大吃一惊,那是一道破旧不堪的铁门,铁门张开的缝隙仅能容一人通过,若不是问了当地的老村民,笔者根本不会想到这会是瓦猫的工作坊。怀着好奇走了进去,终于见到了要找的瓦猫师傅。他叫张应国,云南曲靖人,和张云家一样,都是从老家曲靖移居到昆明的。祖祖辈辈都靠制作瓦猫为生,传到他这一代已经是第五代了,和张云、郜金福同属一代人。他从小就学习做瓦猫,至今已有三十余年,家中还有妻子、两个儿子帮忙一起做陶。

在张应国家的院子里,到处摆满了陶罐,有成品,也有一些半成品。穿过院子,走进他的工作区,就会看到许多形态各异、大小不一的瓦猫制品整齐地摆在地板上,旁边张师傅的小儿子正在耐心地为瓦猫上釉。

笔 者:你这里都有哪些造型的瓦猫?

张应国:有手持八卦图的传统瓦猫,也有商品化做成牙签盒、烟灰缸的小瓦猫工艺品。

笔 者:我看见收藏柜里有个造型很独特的烟灰缸,样子既不像猫,又不像虎,好奇怪,是专门琢磨过造型上的创新吗?

张应国:我一般做瓦猫都是靠灵感的,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当然,也有很多客户拿图定制,我就按照他们的要求捏出他们想要的造型。

笔 者:瓦猫的客源怎么样?销售情况呢?

张应国:我这里最便宜的瓦猫卖40~50元一只,最高的170~180一只,平均一天的产量也就十几个,供不应求。有一个客户我印象挺深,他是昆明大学城的一位教授,经常来我这订一大批货,包括瓦猫在内的大部分陶土制品,然后再在淘宝网上卖,听说东北和国内其他地方都有销路。

笔 者:既然销路不错,那为什么不招几个徒弟来一起做呢?

张应国:我两个儿子都不喜欢做瓦猫,特别贪玩,更别说外人了。有很多人都嫌做瓦猫枯燥,又没有专门的图纸和说明书,得靠自己琢磨,再说这是个脏活。大多数人都比较排斥。[9]

通过对大理鹤庆赵屯及昆明龙泉镇小窑村两地瓦猫功能转型情况的田野考察,笔者发现无论是因为当前旅游业消费市场的冲击,还是城市化进程下传统乡土社会的瓦解,瓦猫已不再像往昔那般稳居于屋脊之上。但是因为有了像郜金福、张应国这样富有创造性和责任感的民间手工艺人,瓦猫才得以重获新生,并在现代消费市场中完成从建筑构件到旅游工艺品的华丽转身。

(三)瓦猫田野调查点思考

不论是赵屯的郜金福师傅还是小窑村的张应国师傅,他们其实都是当下瓦猫手艺人的一个缩影。他们在新时代中的沉浮、转型史,其实也就是当代瓦猫从建筑构件到旅游工艺品的重生发展史。瓦猫这种身份上的转型,使得不仅其自身发生了转变,就连瓦猫的制作者和购买者也都逐渐发生了身份的切换。

第一,瓦猫购买主体身份的变化。瓦猫的购买主体已经由从前的当地村民,变成了现在的游客、收藏者等。作为镇邪驱鬼、招财纳福的瓦猫,曾经是人们建房“合龙口”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它的安放仪式也严肃而郑重。但是近年来,随着时代的发展,人们的经济条件、生活方式和建筑样式都在不断改变,瓦房变成砖房,镇宅辟邪意识的淡化,使得瓦猫的内部需求不断缩减。但是到了20世纪90年代初,云南滇西的旅游市场开始活跃起来,特别是大理、丽江等地。旅游的火爆促进了当地民族民间手工艺品的繁荣,瓦猫以其生动、活泼的形象,以及深厚的文化内涵得到了游客们的喜爱。

第二,瓦猫的形制特点发生变化。首先,早期的瓦猫作为镇宅屋脊兽,外观上更多地给人一种粗犷、古朴、面部狰狞的形象。但作为旅游工艺品,瓦猫则更多地凸显了它审美装饰性,外观纹饰更加细腻,表情也柔和了不少,变得憨态可掬起来。其次,为了适应游客的需要,瓦猫师傅将瓦猫的尺寸、大小都进行了缩小,瓦猫原先的瓦状底座也变成了平板,为的就是方便携带和摆放。最后,瓦猫在形制上也进行了突破,像上文提到的郜金福、张应国师傅,他们就分别开发出了多层的塔猫以及瓦猫造型的烟灰缸、小挂件等。

第三,瓦猫制作者身份的变化。瓦猫师傅逐渐从砖瓦匠、农民的身份中走了出来,成为职业民间手工艺人。瓦猫的出现离不开砖瓦业的发展,最早捏制瓦猫的就是当地瓦窑上的砖瓦匠。他们利用工作闲暇时间,凭着自己的一双巧手和想象力、创造力,捏成具有各自特点的瓦猫样式,并逐渐形成了一套自己的制作模式。随着旅游业的发展,旅游工艺品市场开始火爆,巨大的利润空间使得制作瓦猫的师傅放下了手中的农活、砖瓦活,成为职业的瓦猫手工艺人。除此之外,近年来世界范围内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重视,以及中国国内对民族民间文化保护的关注,使得一大批民族民间文化传承人走进了大家的视野。以郜金福为例,他就先后被评为“云南省民族民间美术师”“云南省工艺美术师”“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等。并且在1999年,郜师傅还被云南民族学院民族艺术系聘为客座教授讲授瓦猫的制作。而龙泉镇小窑村的张云师傅,在2007年也被昆明市政府命名为民族民间文化传承人。

三、瓦猫的转型思考

瓦猫从一个体现着地方宗教信仰、生活习俗和观念的建筑屋脊兽,逐步转变为特色旅游工艺品,在这一过程中,推动其转变的力量究竟有哪些?布迪厄主张,在看到行动者主观能动性的同时,不能忽略掉的是影响这种能动性的客观社会现实。比如,就艺术家而言,在其创造性(creativity)背后,必然存在着一种“创造性场域”(creative fields)在起重要作用。[10]同时,笔者更注意到,瓦猫在转型的过程中,还面临着技艺传承与发展缓慢的困境,面对这些问题,笔者认为我们应该将瓦猫放在它自己的社会与文化框架中加以讨论。

(一)促使瓦猫转型的因素

1.传统乡土社会的消解

20世纪50年代以前,云南的大部分地区都还保持着传统农耕社会的生产生活方式。在昆明、大理、丽江、玉溪、曲靖等地,瓦猫被视为一种能够辟邪驱煞的屋脊器物,它的购买、安放对于当地村民来说是一件充满仪式感的大事。瓦猫扎根于当地人的日常生活,它不仅是一部分村民的生计来源,更是当地居住习俗、价值信仰的体现。改革开放以后,城乡一体化建设步伐的加快,城中村改造、瓦窑被拆、传统的瓦房变成砖房,“小洋楼”拔地而起的同时,瓦猫的民俗用途也相应地消失了。与此同时,外出打工、人员流动使得当地人的生活方式、价值观念也发生了转变,辟邪观念随之淡化。传统农耕社会的瓦解,使得瓦猫逐渐淡出了曾经的生存空间。

2.“看不见的手”旅游消费市场的勃兴

云南西北部地区,自古以少数民族文化多元、自然景观壮美著称。尤其是近年来受昆明—大理—丽江旅游线路开通的影响,大批国内外游客纷纷拥入。而现代旅游业的崛起也使得在全球范围内迁徙流动的旅游者成为一种新兴的消费力量。这些旅游者表现出的对异地文化的好奇与兴趣,也激发了“旅游目的地的文化持有者不断地把原本的日常生活活动和实用物品转化为艺术项目推介给游客作为艺术进行消费”[11]。原本作为地方性民俗建筑屋脊兽的瓦猫,因其独特的造型和审美价值逐渐被越来越多的外来游客发现和肯定,这也促使其开始了从建筑构建向旅游工艺品的功能转型之路。

3.“看得见的手”政府的牵引力量

过去,由于人们民俗观念的淡化、传统市场的萎缩以及技艺传承人的缺乏,使得一大批传统民间民俗工艺的发展状况变得岌岌可危。好在近年来,国内对民族文化的保护越来越重视,政府也逐渐意识到传统民间工艺的社会价值和经济价值。一方面,瓦猫从一个建筑构件摇身一变成了非物质文化遗产,社会各界对它的关注、保护逐渐增多。另一方面,对那些具有文化自觉意识,对瓦猫的传承与发展有特殊贡献的瓦猫艺人,政府也通过授予“民间工艺美术大师”的称号来给予地位肯定和资金支持。可以说,如果没有政府的支持和引导,瓦猫不可能从民居建筑的屋顶走向全国甚至全世界。

(二)瓦猫的传承与发展困境

曾经,经济的落后、交通的闭塞使得瓦猫作为镇宅屋脊兽只存在于传统乡土村落中,满足着当地村民的内部民俗文化消费需求。改革开放后,经济发展,消费时代来临,伴随着旅游业的繁荣,瓦猫也逐渐被更多的人所熟知,其销售网络也扩展到了全国甚至是全世界。瓦猫身上所展现的独特少数民族文化内涵,也使得它成为新时期的地方性文化代言人。但是,看似顺利的发展前景下,却也隐含着一些身份转型带来的困境。

1.品牌意识和文化韵味的缺失

由于瓦猫在当下所面向的市场消费主体已从本土民众转向了旅游消费者、民俗工艺爱好者等,这种变异直接导致了瓦猫工艺品在造型风格上的变化。随着电子商务的普及,越来越多的人把消费战场从街市搬到了家里,用智能手机、个人电脑等移动终端来进行网购,实现了“送货上门”的便捷式购物。笔者调查发现,如今瓦猫也作为一种网络虚拟商品出现在不同的网购界面。以淘宝网为例,有许多商家借助淘宝平台来销售民间手工艺品,其中就能看到,一些商家把传统瓦猫制作成了创意装饰品、创意摆件、时尚礼品,在造型方面也是花足了功夫。但这些新式瓦猫却没了原有的夸张大胆、凶猛威武,而是换成了清新可爱、呆萌有趣的样子。没有相应品牌的支撑和保障,瓦猫工艺品在前期取得不错销售后,会涌现大量仿制和跟风品,不仅扰乱了市场秩序,对瓦猫工艺品的制作水准和文化内涵都大打折扣。有不少福建泉州的商家,就挂着丽江瓦猫东巴文化的名头售卖这种创意摆件,有睁眼的、眯眼的,有红、黄、蓝、绿不同颜色的,它们虽然还保留了传统瓦猫的八卦图、血盆大口等文化特色,但几乎已经丧失了原本应有的浓厚的文化灵魂。在更多的人看来,这些也只不过是引人注目的装饰色彩的工艺产品罢了。“缺少了民族文化灵魂支撑的工艺,成为一种空洞的旅游纪念品,对于文化的‘我者’而言,这样的民族工艺品的泛滥正是一种对传统文化的疏离。”[12]因而,从这一层面来看,瓦猫所蕴含的民族文化符号正渐渐转向视觉化、审美化,形成了视觉的亲近,文化的缺失。

2.技艺失传的窘境

从之前调查的几个田野点来看,瓦猫工艺的确正面临着将要失传的窘境。以小窑村为例,自张云师傅去世,目前就只有张应国一家在做瓦猫,而他的两个儿子都不喜欢这项工作,觉得玩泥巴也许能图一时的新鲜感,但要是把它视为一种职业,则难以长期坚持。在金殿背后的哈马者村,有一个锡伯龙陶艺培训班,在里面任职的兰云彩师傅曾经在小窑村做过瓦猫,来到新岗位已有两三年的时间了。他告诉笔者:“现在的年轻人,大多觉得做土陶是个脏活累活,要是短时间学着玩玩倒还提得起兴趣,很少会有人跟你学艺之后真正踏进这个领域的。”[13]所以,兰师傅平时也就带带学生,教他们做做土陶,而且都不是长期的。他还透露,自己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做瓦猫了,因为知道这玩意儿的人不多,当然,如果有人来定做,他还是会重拾旧业的。而呈贡的洛龙村,由于土窑成为城中村改造的牺牲品,那里所有的瓦猫师傅都没有了工作场地,只好在家休养,更别说传承手艺了。至于鹤庆方面,在黄辉的硕士论文中提到:“鹤庆以前从事猫福制作的不过五六家,到现在只剩下三四家,而且其中的工匠都是年龄偏高的老人。如果忽视数量的因素,单从制作水平的高下和受百姓欢迎的程度来看,鹤庆仅赵屯郜金福一家。”[14]由于瓦猫的功能性质的转变和经济效益的低下,瓦猫工艺在技艺传承上面临的问题也在所难免。

面对上文提到的瓦猫发展现状及发展困境,我们到底应该如何对待瓦猫功能的变迁及其带来的文化内涵的逐渐丧失?是独守文化传统还是顺应市场需求?又或者说,在当今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与传承中,我们应该何去何从?笔者通过以下几个方面做相应的展望。

首先,树立品牌意识,提升瓦猫的文化韵味。瓦猫功能转型的关键所在是瓦猫艺人的文化自觉。从早年间在砖瓦窑里捏制瓦猫,到自觉地寻找到瓦猫作为旅游工艺品的经济效益,瓦猫艺人的文化自觉一直都是瓦猫实现身份转变的内驱动力。但目前我国的民间手工艺品市场由于各商品自身文化韵味的削弱及品牌观念的缺失,雷同品和仿冒品大量充斥其中,作为旅游工艺品的瓦猫也深受其害。针对这一现象,瓦猫艺人应提升其文化自觉,通过树立品牌观念,开发既有传统民族文化底蕴又兼具现代视觉审美的新型瓦猫工艺品,同时也要利用好知识产权和品牌所有权来保护自己的商品不受仿制品的侵害。此外,不断向新的市场经济运作手段靠拢,多渠道的有效宣传,独特的品牌包装,都会使瓦猫成为一份具有吸引力的文化旅游商品,而不是被动地等着游客来领走。

其次,建立和完善民间手工艺人技艺传承和保障机制。近年来,一些具有地方性文化特色的手工艺品在旅游商品市场上的繁荣,使得政府意识到其背后潜在的社会价值和经济价值。随着《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条例》的颁布及“工艺美术大师”“民间工艺传承人”等评定政策的推出,使得民间手工艺人不仅在物质资金上得到了一定的保证,并且在创作上也多了一份认真和责任感。但是民间手工艺品行业的低薪资和重手工等特点,使得当代年轻人都不愿意继承这份手艺。包括瓦猫在内的许多民间传统手工艺都面临后继无人、濒临失传的发展困境。为避免以上情况进一步恶化,政府的扶持和引导变得势在必行。以瓦猫为例,通过政府引入民营资金和技术人才,联合民间文化机构,创办了昆明市合虚民间民族文化传习馆。据悉,该传习馆汇集了云南多地的民间艺人在这里教授技艺,这其中就有小窑村张云师傅的弟弟张才。值得注意的是,合虚传习馆虽然成立许久,但却少有人知。位置的偏僻、宣传力度的不足以及与市场的脱节等都是其在今后继续经营和开办时急需解决的问题。

四、结 语

瓦猫作为云南传统民族民间建筑屋脊神兽,经过历史的沉浮,最终从原来的建筑构件逐步蜕变为旅游工艺品。功能的视觉化、造型的多样化已经为瓦猫赋上了新的文化意蕴,在旅游工艺品市场的繁荣中,找到了自己的一席之地。但是,从乡土社会转型进入现代社会的小小瓦猫,有其“先天不足”的问题所在,它的身后所折射出来的是民族地区经济历史发展不够长久,重制造、轻行销以及在社会转型期的中国民间传统技艺传承后续乏力等问题。西美尔认为,组织的差异需要每一个物种,用一种独特的、不同于其他物种的行为方式达到生存的目的,从这个意义上讲,瓦猫在现代旅游工艺品市场的生存路径探索不仅仅具有经济上的价值,更具有文化上的价值。

【注释】

[1]作者简介:张文婷,云南财经大学传媒学院文化管理专业硕士研究生;楼艺婵,云南财经大学传媒学院副教授,博士,硕士生导师。

[2]程大力,傅松年.中国民间美术全集·雕塑篇[M].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1996:852.

[3]董菊英.云南民间镇宅兽[J].装饰,1998(4).

[4]杨兆麟.原始物象——村寨的守护和祈愿[M].昆明:云南教育出版社,2011:340.

[5]褚良才.易经·风水·建筑[M].上海:学林出版社,2003.

[6]张秋影.瓦猫的文化蕴含[J].民族艺术研究,2008(4).

[7]刘稚,秦榕.宗教与民俗[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1:4.

[8]访谈人:楼艺婵、张文婷;被访谈人:郜金福;访谈时间:2015年4月3日下午;访谈地点:赵屯村郜金福的家。

[9]访谈人:张文婷、任思丞;被访谈人:张应国;访谈时间:2015年12月7日下午;访谈地点:小窑村张应国的家。

[10]王铭铭.人的实践及其可沟通性:布迪厄的追求//西方人类学思潮十讲[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205-221.

[11]何明,主编.走向市场的民族艺术[M].上海: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4.

[12]李炎.再显与重构——传统民族民间工艺的当下性[M].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2007.

[13]访谈人:张文婷、任思丞;被访谈人:兰云彩;访谈时间:2015年12月21日上午;访谈地点:哈马者村锡伯龙陶艺培训学校。

[14]黄辉.从猫福的前世今生看民间造型艺术与旅游纪念品的研究[D].长沙:湖南师范大学,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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