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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体制”到公益

时间:2022-03-1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调任广东省团委后不久,廖杞南陪同妻子参加她的小学同学聚会。加入公益组织必然意味着离开体制,廖杞南为此前后考虑了四个月,最终打定了主意。5月份辞职,廖杞南先后经历了六轮面试,“比公务员入职还难” 。

“一个开放多元的社会,公务员只是一类工作,而非与外界割裂的堡垒。我从省团委来到美丽中国支教也是一种转岗。人应该找到适合自己、可以发挥最大才干的地方。”

——题记

如果不是当年的那场宣讲会,廖杞南或许至今还在仕途上一路前行。

2013年决定加入美丽中国支教时,他的身份是广东省团委的副处长,生活优渥安逸,在可预见的未来,还会有更远大的前程。也是那一年,全中国152万人报名参加次年的国家公务员考试,竞争19,538个职位,一所城市的448个事业编制引来2,954名本科生、29名研究生报名,他们应聘的是环卫工。

和许多人一样,听到廖杞南辞职的打算,团委领导的第一反应是不可思议,他劝说属下“不要那么冲动”,“在现在这个位置上,你有很好的发展前途,而且同样可以服务群众、服务那些青年社会组织” 。廖杞南的回答是:“加入美丽中国支教,我可以直接面向学生、面向支教老师,服务会更加直接。”因为怕自己后悔,当天下午他就提交了辞职信。

一向赏识他的领导收下辞呈:“你先去试试,觉得可以就做下去;如果觉得不合适,还可以再回来。”这个建议更让廖杞南觉得:“自己一定要在美丽中国支教做好事情,不能丢领导的脸,不能丢共青团的脸。”

这条退路并没有用上,从第一次了解美丽中国支教到成为其中的一员,廖杞南用了四年时间,漫长的等待并未动摇其决心,反而使之更加坚不可摧。

本科、研究生和工作,廖杞南一直是在中山大学度过的。2009年,他在校团委工作了有一年半,已经是科长级别。4月的一天,领导交给他一项任务:一个公益机构要来招募志愿者去支教,组织者持有美国岭南大学基金会秘书长的推荐信,领导要求他去旁听和监督这场宣讲会。他没有多想,背起书包就去了。

教室里来了五六十位听众,廖杞南坐在最后一排,看到那位比自己还年轻的外国青年号召听众去云南支教,那是他第一次听到“美丽中国”这个名字。学生们对支教并不陌生,中山大学的研究生支教团一直名声在外。从1999年起,学校每年都会选拔德才兼备的本科生前往边远地区支教一年,回来后直接保送读研,廖杞南本人就曾是支教团的一员,2004年在广西恭城的莲花中学支教一年,在团委也分管这一工作。

不过,眼前这家组织的支教是面向所有大学生,又属于纯公益性质,参与者得不到任何实质回报。讲者刚介绍完情况,就有学生举手,问他怎么想到要做这件事的。廖杞南当时也不看好他们的支教,甚至有点同情那位讲者:“太理想主义了,现在的大学生怎么会去农村支教,还全无回报呢?”

宣讲会在他心中激起的一丝涟漪,很快消散了。之后的某天,校园网上的一则新闻无意间跃入廖杞南的眼帘:我校4名学生入选美丽中国支教项目。他由此得知,这个组织已在北京、上海、广州完成面试,并确定了10位支教老师,其中4人来自中山大学。这让廖杞南觉得,本校学生还是有情怀的,又联想起孙中山先生的毕业训辞 “为邦家光,为社会福”,似乎明白了什么:“这与美丽中国支教的愿景是一致的,难怪他们会在中山大学办宣讲会。”

后来廖杞南才知道,自己无意中见证了历史。他旁听的是美丽中国支教成立以来的第一次宣讲会,那位做宣讲的外国青年是创始人潘勋卓,4名被选上的学生则属于美丽中国支教第一批老师,于2009年9月前往云南大理鹤庆县支教,那时的支教还只有一年。他们的名字是:朱慧、范妮、王井健、梁珊。

接下来的几年,廖杞南继续在中山大学工作,2010年被提拔为校团委副书记,这一年他30岁,级别也随后提升为副处级,并于2012年调任广东省团委。期间,他始终在默默关注美丽中国支教,眼看着这个公益组织逐渐壮大,每年都有更多的青年报名参加,支教地也从大理鹤庆一个县扩展到云南多地,2011年还来到了家乡广东。这些年轻人的事业,不时让他回忆起自己的支教往事。

在他当年支教的大瑶山脚下,很多学生家境贫寒,一学期过去大半仍无力缴纳学费,最后是老师看不下去帮忙垫付。他们每天学习10多个小时,但因不懂学习方法,成绩并不突出。一个叫婷婷的高一女生成绩优异,却在第二学期开学前告诉老师,自己的哥哥考到南宁读大专,父亲又生病,自己需要去打工来减轻家中负担,不能来上学了。孩子的最后一句话是:“老师,请您相信我,哥哥毕业后,我一定还会回到课堂读书,我一定要到中山大学去看看。”三年后,女孩重返校园,并在2010年考上了一所三本高校。

当年孩子的退学,让廖杞南第一次有了强烈挫败感,她的回归也让他深刻体会到“教育改变命运”这句话的含义:“有太多这样的孩子,你推他一把,他的整个人生道路就不一样了。从那时起我就相信,一个更美丽的中国需要更平等的教育机会,一段青春的付出可以改变许多农村孩子的生活。”

机缘巧合。调任广东省团委后不久,廖杞南陪同妻子参加她的小学同学聚会。妻子的一位同学恰好在美丽中国支教负责人力资源工作,她委托廖杞南帮忙为刚成立一年的广东项目地物色负责人。廖杞南寻觅了半年多,没能找到合适人选,自己倒冒出加入美丽中国支教的念头。

大学时的专业是社会学,在廖杞南看来,未来30年,中国政府的中心任务会转到社会服务领域,以后也将更加依赖社会力量,更多优秀的社会组织、有能力的负责人会涌现出来并担当重任,自己也应当提前跟随这一趋势。

加入公益组织必然意味着离开体制,廖杞南为此前后考虑了四个月,最终打定了主意。他把想法透露给大学的导师,对方回答:“追随你的内心。”妻子也支持他的决定:“男人应该出去闯一闯。”

“到西部去,到基层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离职时,廖杞南写下一篇纪念文章,引用了这句“西部计划志愿者”的口号:“我追随内心的呼唤,重新回到支教志愿者的行列。十年,感谢父母,感谢中山大学,感谢共青团,感谢支教团,感谢莲花中学,感谢我的学生。”

这一年距他前往广西支教,即将满十年。

5月份辞职,廖杞南先后经历了六轮面试,“比公务员入职还难” 。负责首轮面试的梁珊是2009年第一批支教老师之一,自己曾经的学生,这让他感觉十分奇妙。那年8月的一个晚上,他在汕头大学的学术交流中心迎来最后一次面试,并和潘勋卓在校园中边走边聊;一个月后,入职通知书递到了他手上。他的正式头衔是“机构管理层兼广东地区执行总监”,两年后又多了一个“项目拓展及战略关系开拓总监”,负责安排老师们前往广东各地学校支教,以及与当地教育部门沟通。

上任伊始,廖杞南面临的第一个问题是,如何扭转人们的固有观念。在外界的一贯印象中,广东代表着繁荣富庶,很难与支教挂上钩;连老师们都普遍希望去云南,觉得那里更艰苦、更需要支教,是“正宗”的支教地。这也导致成立之初,广东项目地更多扮演着“收容站”的角色——2013届支教老师填报志愿,47个人只有两个人肯去广东,最后分到那里的十几位老师都是被调剂过去的。针对这一现状,廖杞南在第二年面向支教老师做了一场线上宣讲会,详细阐述了去广东支教的必要性。

“全国最富的地方在广东,最穷的地方也在广东。”他引用了广东前省委书记汪洋的一句话,后来还列举了统计数据。2016年,广东省GDP高达79,512.05亿元,在全国排名第一,但珠三角地区就占了85.4%,其他地区加起来只有17,788.37亿元,以至于被合称为“粤东西北”地区。

教育资源不平衡的问题更加突出。2014年,广东省公共财政教育支出达到1779.5亿元,同样在全国各地区中排名第一;普通小学的生均公用经费却仅为1851.39元,在全国排名倒数第九,学生缺乏学习兴趣,教师存在倦怠情绪、留职意愿低等问题也十分普遍。

“广东就是中国的缩影,你可以看到广州、深圳那么发达,但离它们只有一二百公里的地区就穷得不得了,这种反差让人内心特别煎熬,是一种不小的心理考验。”廖杞南为此告诫老师们:“没有做好吃苦的准备,不要来广东。”

这番告诫在老师们真正来到支教学校后变得更加直观。与云南动辄上千名学生的中心校相比,广东地区的乡村学校大多保持在百余名学生的规模,有的学校就建在大山深处,周围连商店都没有,2014年的上半年,廖杞南在潮州的大山里挑选合作学校,他向一位校长要电子邮箱,校长以为是指通信地址:“廖老师,对不起,我们这里中国邮政到不了。”

观念上的差异更为明显。有些地方受重商文化的影响很深,家长宁可让孩子去打工,也不肯供他们上学。有的全家六七个女儿,家长把全部资源投入到唯一的儿子身上。有的家长对孩子不闻不问,不知道孩子成绩如何,连孩子上几年级都记不清楚。

了解到这些情况,很多老师都改变了看法。留学英国的谢晨颖一心想去云南支教,却被调剂到了汕头,她还为此哭过。廖杞南问她:“你来美丽中国支教的目的是什么?看看当地,你不觉得这里有支教的必要吗?不要忘记初心。”谢晨颖迅速调整了心态,后来她看到学生们普遍觉得“读书无用”,便和队友陈骁一同举办了“职业教育讲坛”,让他们懂得了为什么要学习,自己也明白了来这里支教的意义。

在团委的工作经历也对廖杞南帮助不小。针对同一地区学校相对集中的现状,廖杞南根据过往经验,让老师们实行高度自治,希望在引导学生成长的过程中,也让老师实现四个“自我”:通过自我管理、自我服务,实现自我成长、自我发展。

他把相邻学校划入同一管理片区,每个片区的支教老师组成一个团队,还鼓励老师自发组织各种委员会:“队长联席与对外关系委员会”负责与当地政府的对接,“团队与地区文化建设委员会”负责开发各种文化产品,“筹资与公益资源整合委员会”参与机构的募资工作,也负责在当地开拓资源??如果有老师在当地举办课外项目,同一片区的老师都会加入进来、各有分工协作:韶关地区的五所学校将各自图书馆的资源进行了整合;粤北发起了一次募资,一个晚上就募集了3.5万元资金。2015年开始,整个广东团队还印制了支教纪念文集《微光》,汇集了广东团队的支教故事,文章全部出自老师之手,每年出版一部。

与各地教育部门打交道则是另一种体验。廖杞南曾代表美丽中国支教拜访过一位相识多年的领导,因为相关手续没有办齐,对方把机构批评了一番,最后表示:“老弟,你能离开公务员队伍来做这件事,我很钦佩。能做的我一定做到,但是请考虑我们教育行政主管部门的要求和希望。”廖杞南并未有“受刁难”之感,他知道,从一所中学的老师做到校长,再到进入教育局,领导改变当地教育现状的愿望比谁都迫切,只不过他更坚持原则。

“和政府部门打交道,最重要的是换位思考,要站在政府的角度去判断,他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他们也有合法合规的压力,需要和他们建立互相信任的关系。”廖杞南说,“毕竟,做好事也要讲规矩的。”自那之后,美丽中国支教成立了“北京立德未来助学公益基金会”这一法律实体,每次开拓新项目地,合作协议都会盖上立德未来、团市委、教育局三方的公章。

2014年,项目地拓展到潮州,广东的支教事业彻底打开了局面,当地团委书记陈锦辉的支持是重要因素。在廖杞南眼中,这是一位“文人性格”的领导,受邀参加香港的慈善晚宴,他能在当地书店泡上一整天,直到晚宴召开前才动身去现场,回潮州还要带上满满一箱书。廖杞南同样与他早就认识,但一直来往不多,觉得在对方眼中,自己就是个“一心向上爬的官僚”。

他没想到,得知美丽中国支教希望来潮州的消息后,陈锦辉不等自己上门,亲自开车来到汕头办公室,表示要无条件支持美丽中国支教。这让廖杞南感到“遇到了对的人”。两人用三天时间走完1000公里,走访了潮州地区几十所学校,向各位校长逐一了解是否有支教的需求,每所学校至少去了三次。

三年下来,美丽中国支教已拓展到广东的汕头、潮州、梅州、河源、韶关五个地区,并和各地政府部门保持了相对良好的关系,越来越多的地方政府向美丽中国支教发出了要求。2015年,广东省团委还为支教老师们落实了社保,团省委书记奔走于各部门,亲自落实各项工作,每个环节都高效快捷。

和政府部门打交道之余,廖杞南不时被问到“离开体制是否后悔”之类问题,他的回答是,之前自己一直心存愧疚,因为组织给予的远超过自己的付出。由于当年的支教经历,他不仅得以保研,毕业后还在3000多名竞争者中脱颖而出,成为留校的20人之一,工作一年半后又当上副科长,三年后当上校团委副书记。每次竞争上岗,他的支教经历都得到面试评委们的充分肯定,总是一路绿灯。“和我一起竞岗的同事都很优秀,仅仅是因为自己的支教经历就得了那么多好处,这对他们不公平,现在离开所谓的‘体制内’来到美丽中国支教,也算是回报组织对我的栽培。”

他也认为,一个开放多元的社会,公务员只是一类工作,而非与外界割裂的堡垒。“在现代社会,百舸争流,体制内本就不应该是唯一出路。换句话说,体制也容纳不了这么多的人才,这些‘溢出’的人才,在我们的社会服务领域,是一股重大的推动力量。某种意义上讲,我从团省委来到美丽中国支教也是一种转岗。人应该找到适合自己、可以发挥最大才干的地方。”

尽管如此,他依旧不忘强调:“我以共青团为荣,以支教志愿者为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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