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6月27日，英国皇家学会会长纳斯爵士代表该学会授予正在英国访问的温家宝总理“查理二世国王奖”，以表彰他对中国科技事业发展所做的贡献。温总理在获奖后表示，这不仅是他个人的荣誉，也是对中国科技进步的肯定，是中英科技事业友好合作的象征。
“查理二世国王奖”，对我来说是一个陌生的名词，上网搜索得知，设立于1998年，用于奖励在科学研究方面做出杰出贡献的国家或政府领导人，目前共有4个政要获得过这个奖项，除了温家宝还有日本明仁天皇、印度前总统卡拉姆和德国总理默克尔。
出于历史教师的本能，当我看到以“查理二世”名字命名的奖项时，脑海中反映的是：查理二世是那个被革命推上断头台的国王查理一世的儿子，克伦威尔死后，1660年，他从法国回来，在资产阶级和新贵族拥立下重新登上王位。查理二世实行封建复辟政策，对“弑君者”实行血腥报复，把克伦威尔的尸体挖出来鞭挞，枭首示众；把革命期间没收的土地，还没有拍卖的，发还原主，已经卖掉的，发给补偿。查理二世在流亡时得到法国支持，复辟后把商港敦刻尔克卖给法国，使英国失去了在欧洲大陆上的一个重要贸易据点。高中的教科书认为，他的所作所为不仅损害了人民的利益，也严重损害了资产阶级和新贵族的利益。
这就是我对查理二世的印象。这样的反动分子与科学、进步根本不搭界，怎么会以他的名字命名呢？英国皇家学会，这是一个举世闻名、令人尊敬和神往的机构，和查理二世有什么关联？须知，这个学会拥有为数众多的诸如牛顿、波义耳、霍金这样的科学巨匠。带着这些问题我继续查找，逐渐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查理二世1660年即位，1685年去世。英国皇家学会成立于1660年，并于1662年，1663年，1669年领到皇家的各种特许状。从时间上不难发现，这个世界上历史最悠久而又从未中断过的科学学会，正式发端并兴起于查理二世在位期间。
1660年之前的英国没有一个由学者组成的团体，查理二世支持建立这样的学会。两年后，1662年7月15日，他在批准结社的特许状上盖了国玺。后来这一天被认定为皇家学会的诞生日。
学会成立的目的，在特许状里是这样写的：“通过实验促进自然知识”，要遵循提倡变革一切事物，把迷信和真理区分开。查理二世不仅赞成这样的宗旨，还引以为荣耀，提出自己也要成为学会的一员。他曾邀请皇家学会的人谈对敏感植物的看法，有一次送去两块磁石供学会试验之用，他还要求学会承担建造一个月球模型的任务，他本人在一个晚上用35英尺的大望远镜观察土星的光环、木星及卫星。当一个擅长统计学研究并写有专著的伦敦商人被提名为会员候选人时，查理二世高度赞扬说：“正是由于学会没有偏见，作为一个伦敦店主的他才得以入会，所以，朕把这样的专门责任交给学会；如果有更多这样的商人，应该毫不犹豫地允许他们入会。”皇家学会的成立被当时最杰出的文人看成是一件大事。学会的威望正是由很多这样没有什么社会地位或社会关系，但随时愿意把自己的聪明智慧和满腔热忱贡献给真理和科学的人们，才一点一滴建立起来并保持下去的。
据说查理二世复辟时期，财政部里的现金仅有11镑2先令10便士，处境非常困难，但是他在1662年9月写信给奥尔蒙德公爵，向他推荐“皇家学会”，希望爱尔兰的冒险家和官员慷慨提供资助，对学者们的设想给予鼓励。
1663年，皇家学会获得了查理二世颁发的第二个特许状，正式定名为“伦敦皇家促进自然知识学会”，简称“皇家学会”，其宗旨是利用和完善自然知识，促进自然知识的增长。国王亲自宣布自己是学会的资助人，同时赐予学会纹章，上面写着：“我不必追随任何权势，我不必要求上帝保佑，我不必遵从大师”的格言，以此激励科学创新。
在英国皇家学会珍藏的特许状册里，有着早期学会会员和资助者的亲笔签名。这些名字像一座座纪念碑，其中，查理二世把自己签为“奠基者”。
1675年，查理二世又颁诏，决定在格林威治山顶上的瞭望塔处建立英国皇家天文台，即后来的格林威治天文台。当时英国正在积极跨越大洋扩张势力，查理二世相信研究星象能为远洋航海提供保障，因此规定皇家天文台的任务是寻求确定经度的办法，能够改善航海与天文学。到公元1767年，经过几十年的研究，格林威治的皇家天文学家们摸清了主要天体的准确位置和运行规律，制成世界上第一张海图。
据说格林威治小镇风景秀丽，曾被称为英王的“逍遥宫”，类似于清朝皇帝的承德避暑山庄。查理二世的“大方”和远见使得今天的格林威治码头、英国国家航海博物馆、格林威治大花园和格林威治天文台等整个区域，成为“世界珍贵遗产”。
1667年，英国皇家学会的第一批会员托·斯普拉特编著了《皇家学会史》，卷首插画是这样一幅画面：一名天使为查理二世的半身像加冕，他的左边是学会的第一任主席，右边是弗朗西斯·培根。在献词中斯普拉特写道：“欧洲的所有国王之中，您是第一个，通过自己以身作则，通过建立一个公共团体，批准了这项高贵的实验计划。这项事业可以媲美最杰出的帝君的最闻名的壮举。擢升全人类的力量，把他们从谬误的束缚之中解放出来，要比扩张帝国，或给被征服的民族颈上戴上锁链，更为光荣。”查理二世的名字将永远和皇家学会联系在一起，因为是他赞同成立学会，保证要对学会给予赞助和支持，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学会只有长久得到保护，才能抵挡那些恶意的攻击和诬蔑，如果没有他的支持，学会的开始将是很困难的。
17世纪的皇家学会开始用平实的英语出版定期学术刊物，报道最新科学成就，开展学术争论，成立各种专业委员会指导研究工作。学会115名会员中有65位是大学的成员，集中了当时最优秀的科学家，他们坚信：“任何一种科学活动都可能对其应用作出贡献，就是极其纯粹的科学也会在无限的远方同科学的应用相遇。”在这里，精神和制度的力量远远大于物质。正是在这种环境下，牛顿创造出了属于他自己的时代，为英国工业革命鸣锣开道。
日本的科学史家汤浅光朝认为，近代世界科技中心经历了四次转移，从意大利到英国，从英国到法国，从法国到德国，从德国到美国，在每个国家的辉煌大约是100年左右。英国的辉煌就有查理二世的功劳，因此命名“查理二世国王奖”，他当之无愧。
搞清楚这些史实，笔者不禁感慨万分。以往我们经常以对革命的政治态度分野人物，一分为二的哲学导致非好即坏、非红即黑的评价，人物被脸谱化。这个在我们的历史书中被贴上反动复辟封建制度、专制独裁的国王，竟然还有着这样令人惊讶且泽被后世的作为。而且他的道德品质还不坏。查理二世是个很有魅力的人，十分风趣，受到普通百姓的爱戴；他爱好赛马，很多的赛马规则就是他制定的；他喜欢钓鱼，被称为“快活王”；他对爱情忠贞不渝，虽然王后不育，他也不与王后离婚。这与我们从历史教科书上得到的印象大相径庭。
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我第一个感受是：用革命史观作为评价人物的标准难免会以偏概全。反对革命的人不见得就是“反动”。如果从现代化的角度来看查理二世，他的某些行为是不是很值得肯定？人有多面性，就像民国初期的军阀，虽然他们是军阀，但很多大学是他们办起来的。慈禧太后做了很多坏事，但是她喜欢京剧，因此也促进了京剧艺术的发展。反之，对革命有贡献的人，也会做错事，也会做出阻碍甚至破坏生产力发展的事。这与教科书中标签式的人物评价不同，复辟的查理二世对科学的扶持和宽容，获得了英国人的尊重和认可。
我的第二个感受是：一个民族对科学的尊重，这种尊重来自民众也来自当权者。当权者的作用对推动科学事业的发展非常重要。由查理二世让我想到了康熙皇帝。康熙皇帝也喜欢科学，对数学、物理、医学、天文学都感兴趣，还做实验，但是他只限于个人爱好，因此对中国科学事业发展的促进作用十分有限。尽管康熙帝在政治上没有犯过太大的错误，但是与“有政治问题”的查理二世相比，他的眼光毕竟有限。
我们往往苛求前人，经常以偏概全、超越时代地批评和否定历史人物，殊不知在历史长河中的每一个人物都是活生生的，立体的，不是非黑即白，非美即丑的。当我们能够从更多面的角度和层面去领略人物的魅力时，获得的将是不同以往的心灵震撼。
（本文发表于《历史教学》,2011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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