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声响起长安大戏院

我与长安大戏院

86岁的老父亲听起京剧来神情专注、如痴如醉，对梅兰芳、程砚秋、尚小云、荀慧生这四大京剧名旦更是欣赏有加。帮父亲买得最多的就是京剧磁带，后来是京剧CD盘，再后来是京剧VCD盘。父亲还特喜欢俞振飞老先生，说他演的京剧、昆曲都很出彩儿。说他精通诗词书画，擅长吹笛，所以理解戏曲故事和塑造人物形象深刻。他的嗓音独特，对京剧小生唱法、念白、咬字、用气、运嗓等都有独特理解和追求，形成了儒雅秀逸的表演风格。他在唱曲时，尤其重视“字、音、气、节”，创新了声律、韵味的唱法，推进了“俞派”唱法。

2014年2月14日，既是中国阴历正月十五“元宵节”，又是西方的“情人节”。傍晚时分，京城上空鞭炮轰鸣，一片烟雾。15日、16日大雾黄色预警仍在持续，几天前严重的雾霾杀了个“回马枪”，市气象台同时发出北京气象史上第一个霾橙色预警信号，亦是最高级别预警。35个空气质量监测站中33个站监测均为六级严重污染，16个站的空气质量指数达到500。尽管如此，却并未影响一批老少京剧迷们的兴致。16日晚上，位于东长安街北侧光华长安大厦(建国门内大街7号)的长安大戏院，灯火通明，热闹非凡，2014年“寻梦·承泽——北京京剧院杜镇杰张慧芳项目工作室骨子老戏精选剧目展演”24出传统经典大戏之一的《赵氏孤儿》就要开场了。几天前我从网上预订了票，眼下就要陪同聚少离多、回国探亲的家人们走进久违的长安大戏院，心情紧张又兴奋。在一个月前的1月14日，我邻居说工作太忙，托我陪她山东籍的母亲看戏，是北方昆曲剧院的《白蛇传》，我立刻答应了她。我们从建国门地铁站北口出来、往西200米左右，可以看见夜幕中霓虹灯在长安大戏院的四周闪烁，我不禁感叹:久违了，长安大剧院!不知今天的你容貌是否依旧?萦绕在剧场四周的音响声是否依旧?观众的喝彩声是否依旧?

“长安大戏院”名字的起源

长安大戏院，原址坐落在北京西单路口东南的繁华商业街上。是三层楼，能容纳1200名观众。据说是由京剧爱好者杨主生与京剧大师梅兰芳共同投资兴建的。杨主生是四川人，家景富有，是个嗜戏成瘾的戏迷。他的儿子叫杨守一，也是京剧迷，堂号“蕉语楼主”，曾多次与京剧名角同台演出。1934年底时，荀慧生在哈尔飞大剧院主演《钗头凤》，杨主生本想预定最好的包厢，因预定未成一气之下，才萌发了自建戏院的念头。据说在建戏院之前，这里是京都著名的“日升大杠房”一大仓库，后来萧条停业，转让给了杨守一。经过一年多的兴建，于1937年2月1日举行开幕典礼。著名京剧演员奚啸伯主演的《失街亭》、胡菊琴主演的《玉堂春》作为首场演出，压轴戏是金少山主演的《白良关》。那时的“长安大戏院”五个大字还得从右往左念起呢。大门口常常立一块小黑板儿，上面写着每天要演出的剧目。当时建立的舞台向东，长圆形的，前排是包厢，后边是散座。观众席位全部是“活屉”椅子，舞台中部有一直径约为5米的旋转舞台，有大幕、二幕、天幕、边幕、帘幕等现代剧场的设备。值得一提的是，50年代由专家测试过，长安大戏院在不用电声设备的情况下，是当时旧戏园中音响效果最好的一家了。北京开始修建地铁西单站时，门脸儿破旧的长安大戏院于1989年被拆除。这座曾经展现过不同流派精湛剧目，例如《龙凤呈祥》、《凤还巢》、《金龟记》、《锁麟囊》、《秦香莲》、《四郎探母》、《赵氏孤儿》等，有众多卓越的戏曲表演艺术家光临，还有一大批具有较高知名度的演员纷纷登台亮相的大戏院。终于告别了西单故地，告别了以往的经营模式，踏上了崭新的归属地。

长安大戏院戏剧语言文化

传统与现代元素共存的艺术殿堂

1996年9月，这座有着59年历史的老字号戏院重新开业了，新址位于东长安街北侧光华长安大厦。大厦的正面外观采用时尚宝石蓝玻璃，顶层仿金色琉璃瓦，保留了中国宫廷建筑的传统风格和老戏院古朴典雅的风格。大厦外面正前方矗立着一座京剧脸谱艺术雕像，既简约又栩栩如生，延续着长安大戏院的辉煌历史，承载着弘扬民族传统文化的重任，牵动着中外新老戏迷们的心弦。宽敞明亮的剧场大厅内部的装饰，全部采用意大利天然大理石镶嵌，古朴、典雅、民族风格浓厚。可容纳近800人的观众厅分两层，一层中央前区5排是茶座，采用的是仿明清风格的装饰，有26张红木条案，130把红木梳背椅，每张条案两侧各有一把红木梳背椅，正面有三把，共五把。古色古香，舒适优雅。后区为13排座，一律都是舒适软椅。二层前区中间，是6个贵宾包厢，每个包厢可容纳4人，一个VIP大包厢，能容纳6人，后区是6排座。大堂一层设有中国画儿画廊及字画儿、京剧脸谱、民俗工艺品、仿古复制品、音像制品等旅游商品展卖台。自动扶梯载着观众可进入二楼观众厅。大堂二层设有梅兰芳、程砚秋、张君秋、尚小云等老一代京剧表演艺术家着装剧照，还有京剧不同角色的戏装展柜。舞台具有升降、旋转、车台、伸缩台等多功能，先进的音响及灯光设备均由计算机控制;戏院还设置有与演唱同步的中英文字幕，使观众对剧情能充分了解。这座国家级剧场，现是北京市长安文化娱乐中心经营管理的龙头文化产业，是北京长安街上古典风格与现代建筑艺术完美结合的艺术殿堂。

2014年2月16日的19点15分正式入场，来看戏的人多是衣着朴实、极少化妆，和西方观众穿着雍容华贵、浓妆艳抹形成鲜明对比，但个个脸上洋溢着轻松的笑容。记得看《白蛇传》那天，剧场里座有虚席，年龄更趋于年轻化，而今天还真是座无虚席。中老年观众明显增多，不少白发苍苍的老人或是由子女手牵手，或是由家人搀扶，缓缓走进大戏院，缓缓入座。表姐说:“记得小时候，妈总带着我们兄妹去西单长安大戏院看戏。她老人家对听戏看戏特着迷。我们住教育部后身儿的西单劈才胡同，每次都走着去。当时街上霓虹灯没现在这么亮，人也没这么多，老式公共汽车的模样还隐约记着。长安大戏院当时是木质楼梯，很陡很陡。整个大厅也没现在这么宽敞。”观看《白蛇传》那天，表姐他们还没回国，我和朋友的母亲有幸坐在一层前区3号茶座。条案上摆着一把印有“长安大戏院”字样儿的青花手绘婴戏图茶壶、三套茶具，还有三盘儿清宫食点，每盘儿各有一块小月饼、一块条形枣泥饼、一块芝麻酱维麸和一块小桃酥。边看戏边喝茶边品尝，真有身临明清老戏园之感!舞台上，演员们精雕细琢的表演，不断引得场下观众阵阵叫好，气氛热烈，相比流行歌曲演唱会近乎疯狂的呐喊声，这里的氛围更具文化品位。因为故事情节是流传千年的《白蛇传》，是爱恨交织的《赵氏孤儿》等，是中国传统经典剧目，演员们的唱、念、做、打，处处用心用力，给人以视觉、听觉、感觉的交织和内心震撼。身边银丝素装的老戏迷眼里泛起激情四溢的光芒，中年人跟着琴师的鼓点和旋律在大腿上敲击着手指，一位小朋友们干脆“目中无人”地跑到乐池前津津有味地观戏……

青花手绘婴戏图茶壶、茶具及小吃

长安大戏院二层大厅展出的戏服

想起三十年前我大学毕业实习，曾与中国戏曲家协会结缘。当时正赶上全国戏曲大调演，每天从早到晚就是和老师们看戏、聊戏、研讨戏。一天连看三五部戏是常事儿，比吃饭还频繁。我终于也因速成看戏成瘾成痴。真要感谢这三个月的实习经历，我看到学到了很多戏曲知识，感受到中华戏曲文化艺术的古老、广博和精湛，结识了一些票友，有时会被邀请，观看他们演出，感受至深。有个票友是演旦角儿的，家里的客厅、卧室里有不少的道具。为了唱戏她甚至辞掉了工作专心投入。还有个票友是北京小百花越剧团的，她曾在2012年“北京市优秀剧目展演活动”期间，邀请我们去梅兰芳大剧院看原创越剧《黄道婆》。票友们将业余时间全部用来喊嗓、吊嗓、扩大音量、音质，提高分别字音的四声阴阳，尖团清浊，五音四呼，练习咬字、归韵、喷口、润腔等技巧。揣摩人物性格、心理，根据人物性格、情绪发展的需要而设计唱腔儿，通过优美的音乐形象来丰富文学形象，使观众的听觉感官获得美的享受。虽然有的擅长老生，有的主攻花旦，有的以武净为主，但都极为重视练功。每次和票友们聊戏，话匣子总收不住，从唱腔设计、服装设计、舞美设计、音响设计到细节处理，从继承传统到创新发展，他们侃侃而谈。说掺假的功夫只能骗过猪八戒，骗不了如来佛。说戏曲艺术虽然是“阳春白雪”，常人很难欣赏，但如果你真想欣赏并非难事，一要懂得一些戏曲理论，二要不断观摩体会。因为演员在创作角色时，手、眼、身、步各有多种程式，像髯口、翎子、甩发、水袖也有很多技巧，同时还要揣摩戏情戏理、人物特征，才能把戏演好演活。我就特喜欢旦角儿的水袖如小青、白素贞(《白蛇传》)、庄姬公主及卜凤(《赵氏孤儿》)等的水袖各有多种技法，如单甩袖、双甩袖、单撑袖、双撑袖、顺风袖等，优美、舒展，极具女人味儿。灵活运用这些程式化的舞蹈语汇，以突出人物性格、年龄、身份等特点，增加艺术形象的魅力。念白的艺术功力与唱功配合与补充，是表达人物思想感情的重要艺术手段。念白有韵律化的“韵白”，还有以各种方言为基础、接近于生活语言的“散白”，近似朗诵，节奏感和音乐感极强，要求演员在掌握了口齿、力度、亮度等要领的基础上，根据剧情中人物性格和情节开展，妥善处理轻重缓急、抑扬顿挫的节奏变化，达到悦耳动听、又能传神的艺术境界。在一旁的表姐本来是在倒时差，但听着听着，她反而越发地来了精气神儿，说能去除私心杂念，内心趋于平静。

《赵氏孤儿》演出现场

《白蛇传》中白素贞的扮演者是青年演员邵天帅，她的确把人物都演活了:在青儿面前她沉稳大方，在西湖边遇到青年男子许仙时她娇媚可爱，为寻找“灵芝仙草”她恳求鹤童和鹿童，在金山寺僧人法海面前她又顽强不屈，最终如愿以偿地和许仙和睦如初。在舞台上她的唱、念、做、打无不感动观众，尤其是白素贞找法海讲理时与护法神的武打场面十分精彩，扎实的功底和对艺术的完美理解，赢得观众们阵阵掌声和叫好声。她在2011年昆曲《红楼梦》(上下本)的精彩演出，先后荣获第十二届中国戏剧艺术节优秀剧目奖、优秀表演奖。她的师傅之一韩世昌先生(1897—1977年)，戏路极宽，除工正旦、闺门旦外，兼精刺杀旦，尤擅运用手势、眼神和丰富的面部表情，刻画人物内心活动。《赵氏孤儿》中“程婴”的扮演者杜镇杰是国家一级演员，荣获多项大奖赛殊荣。他有一段坦露自己舍弃亲生儿子以换取赵氏孤儿性命的精彩唱段，引发现场“戏迷们”兴致大起，齐声合唱，场面倍感人心。演员与观众们心与心在零距离地交流，无论长幼、男女、年龄有何差别，人们内心仍然留存着对人世间善恶美的评判。当从生活的任何一处汇集在此时，百姓们为真善美所发出的雷鸣般的掌声，感动得你热泪盈眶。真要感谢演员们，用汗水与泪水换来了美的享受;真要感谢编导们，用高于生活的语言文字，传达出历史故事的原本真相以教育后代;真要感谢鼓师、琴师们，用戏曲特有的旋律与节奏，汇集成美妙的音乐感染观众。长达四个小时的《赵氏孤儿》，他们竟也弯曲着坐了四个小时，没有乐谱、没有茶水，甚至没有伸展四肢的时间，他们用心记忆每一个音符，痴迷地在乐海中遨游，用钟爱彰显国粹，以行动传承文化。

《白蛇传》演出现场

身穿中式服装的小伙子们，在演戏间隙，会迅速走到茶座旁倒上热茶水，随后又迅速离开，态度彬彬有礼。那天《白蛇传》演出后，我和邻居的母亲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坐在原位上拍照。小伙子们热情大方地为我们拍合影，在红木茶座中穿梭往来，迅速麻利地收拾着桌儿上的杂物。这些发型儿时尚，眼神儿时尚，衣着帅气的大男孩儿们，可爱、风趣、幽默，不时凑近镜头来一个亮相。一位身穿“经理蓝”制服的女士招呼着:“加快点儿速度，手脚麻利儿些，明天还有演出，今天做好准备呐!”“是喽!”大家不约而同地应和着，像是老北京饭庄的伙计们的吆喝声。“能上电视吗?能上微博吗?能发微信吗?”“伙计们”俏皮地追着我的镜头问。“他们整天都这么乐呵!环境这么优雅、氛围这么热烈，每天接受戏曲艺术的熏陶，他们干起活儿来得瑟着呢。”女经理笑着说。“戏院与北京京剧院、北方昆曲剧院等演出单位联手合作，晚场的旅游京剧专场，成为京城的京剧一景。除此之外，大戏院每逢周六、周日下午还上演传统京剧。”经理不失时机地介绍着。“‘长安不能没有京剧，但长安不能只有京剧。’我们既保留经典剧目，定时上演，满足老戏迷的观赏要求和品位，又创新实行多种艺术形式兼容，吸引更多青年和儿童观众。”听到我夸赞小伙子们有素质，经理乐了:“让他们有服务意识，有责任感、使命感，职工队伍素质才能提高，长安大戏院的公众形象才能提升。我们就是想让更多的戏曲界名角、专家和戏迷们到长安大戏院交流学习，让长安大戏院成为中国继承传统民间戏曲和欣赏京剧艺术的圣地。”

时间匆匆，我和经理约好抽空儿再聊。走出长安大戏院，从剧场里的兴奋中走到车水马龙、雾霾笼罩的长安街上，感觉来之不易的新鲜空气，转眼即逝。表姐说，无论如何还是挺高兴!进了长安大戏院，看了京剧《赵氏孤儿》，续了亲情和友情。回到美国看真人演出的机会可不多喽。下次回国，一定再来长安大戏院看戏!还要带着全家人，带着亲戚朋友们一起来看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