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在上海参观一个小学。还没有走进教室，就听见小朋友齐声朗诵，什么“嗡嗡嗡，嗡嗡嗡，飞到西，飞到东，一天到晚忙做工”。
我就进去，问小朋友说：“哪个看见过蜜蜂，举手！”四十来个小朋友之中，只有两个举起手来。这种知识，有什么用呢？这种书本的教学，真是害人，小孩对于蜜蜂，完全没有经验，读了一课《蜜蜂》，不知道蜜蜂是什么东西，蜜蜂怎样工作？怎样生活？对于人有什么关系？这种种重要的事实，小孩子茫然不知。小孩子所知道的，只是会飞会叫的飞虫而已。我们为什么不教小孩子去研究真的蜜蜂呢？我们为什么不向大自然领教呢？
有一天，我去参观一个小学。这小学在一个小菜场的后面，参观之后，我就问教自然的老师：“你教自然有什么困难呢？”
他说：“自然真不容易教，没有标本，没有仪器，怎样教得好呢？”
我就转过身来指着前面的小菜场对他说：“这不是你的标本，你的仪器吗？一年四季，季季有各种蔬菜，天天都有新鲜的鱼虾。在这个时候，你可以买几个红萝卜来，把它切成两段，把生叶子的这一段，用绳子做一个网儿挂起来，再在剖开的一端挖一个洞，洞里放一点泥，种点豆儿葱蒜，天天浇浇水。过了几天，叶子生出来了，葱豆都发出芽来了。再过几天，葱豆都发荣滋长，葱茏可爱，挂在教室里，好像一盏红灯笼，鲜艳夺目，非常美丽。在这个活动里，小朋友可以知道种子怎样发芽，植物怎样生长，也可以把教室布置得新颖悦目。这种教材多么有生气！多么有意义！”
我又对他说：“鱼虾是很好的教材，菜场里蚌、蛤、鱼、鳝、虾、蟹，种种不同的生物，都可以做儿童的好教材。你可以买几条鱼来，同儿童研究一下，鱼怎样会游水的，怎样会游上游下，转弯抹角，怎样呼吸，怎样食物，这种种问题，都可以试验研究。
“你滴一点墨水在水里，就可以看见鱼会把墨水从嘴里吸进去，再从腮里吐出来。
“你也可以把鱼剖开来，看鱼鳔是怎样的？鱼鳔有什么用处？假定你再要研究高深一点，你要知道鱼在水里呼吸什么东西，除了吃小虫之外，它是不是需要空气的。你也可以把它试验一下，它不吃小虫，还能活的，若吸不着空气，就会死的，怎样试验呢？这也简单得很！
“你把它放在普通的水里，看它怎样，你再把它放在冷开水里，看它怎样。
“这个小菜场，是你的标本，是你的仪器，是你的宝库，即所谓‘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这是活教材，这是活知识，这是活教育。小孩子看了一定很高兴，做起来一定很快乐，所得到的知识很丰富，所得到的观念很正确。”
亲爱的教师，大自然是我们最好的教师。大自然充满了活教材，大自然是我们的教科书，我们要张开眼睛去仔细看看，要伸出两手去缜密地研究。
现在，我的房子四周，不知有多少鲜艳的花草，奇异的昆虫，美丽的飞鸟。
昨天，有一个朋友在地上拔了根一尺多长的木本小树对我说：“这是做蜡纸的原料。”他把树皮剥下来，叫我拉拉看，我拉了半天，还是拉不断，树皮非常之韧，树皮的纤维非常之细。
这种丛木，到了冬天在干枝上开了很美丽的紫花，到了春天在干枝上长了碧绿的叶子，结了珠子似的小果子。漫山遍野，好像杜鹃花似的到处生长。在浙江这种树已经变成宝贝了。十几年来，日本人到中国买了去，做了蜡纸卖给我们。英国人也买了这种树做了蜡纸卖给我们，一年几百万，利权外溢，我们自己还不知道利用。
现在，我住的地方，山前山后到处都有，单单泰和一个地方，不知有多少，全江西那更不必说了。恐怕不但江西有，湖南也有，恐怕广西有，广东也有。所谓“遍地黄金，俯拾皆是”。我们做教师的，应当如何张开眼睛去仔细看看，运用两手去缜密地研究？
这种有价值的活教材，在大自然中多得很。种地是最好的活动，什么蔬菜，什么山薯，什么玉蜀黍，什么萝卜，无数的东西都可以做种植的好材料。
饲养家畜，也是很有价值的好活动，什么养鸡养鸭，养猪养羊，养蜜蜂，养鸽子，都富有生产意义的。
所以，亲爱的教师，书本上的知识，是间接的知识，你要获得直接的知识，确实而经济，你应当从大自然中去追求，去探讨。
大自然是我们知识的宝库，是我们的活教材，活教师，我们应当向它领教，向它探讨。大社会何尝不是我们生活的宝库，何尝不是我们的活教材、我们的活教师呢？
这个世界是多么神秘，这个社会是多么复杂。这次的抗战，是我们民族史上最伟大、最光荣的战争。这次的欧洲大战，是法西斯主义与民主主义的大决斗。我们做教师的，为什么不教学生研究时事，探讨史地？从研究时事中我们可以得到宝贵的教训，从探讨抗日与欧战有关的史地中我们又可以得到宝贵的活知识。我们若一研究这次敌人进攻沿海各城市，就可以研究出各城市对于抗战的重要性。比如敌人为什么要占领宁波、台州、温州、福州、余姚、绍兴呢？理由是很简单、很明显的。敌人要封锁我们的海口，要掠夺我们的资源。宁波、台州、温州、福州，都是重要的海口，若被封锁，虽于最后胜利无大关系，但对于我们的运输，却有相当的影响。
这种教学，教师教起来，多么生动，多么深刻；学生学起来，多么兴奋，多么有趣。我们何必一定要把一部活地理四分五裂，呆呆板板地教小孩子死记死读；我们何必一定要把一部中华民族进化史支离破碎，一朝一朝呆呆板板地教小孩子死记死读呢？我们为什么不去研究抗战来做研究史地的中心或出发点呢？我们为什么不研究第二次世界大战来了解各国的史地及其民族的文化呢？大自然大社会都是我们的活教材，我们为什么不从“现代”的活教材研究到“过去”的史事、“过去”的地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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