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南海
台湾雾峰吉峰小学教师
一
李潼自幼便偏爱户外生活，每日课余饭后，总以四处游荡居多，其花样繁杂，行程紧凑，实难尽述。大概是命中驿马星特别活跃吧！所以就此一路玩到中国大陆、泰国、马来西亚、日本和欧洲各国，人也不堪其累，他终不改其乐。
我与他幸属至亲，彼此行年接近，兼又气味相投，从小就和他长相左右，从跑腿帮办一路做起，直到蒙他屡次拔擢，荣任为贴身侍卫而止。
平日我多半与他焦孟不离。即使是他偶尔摆脱跟监，和同窗好友共作少年游，也必将沿途风物、奇珍异闻逐一相告。若见我神色过于静定，则手舞足蹈，绘声绘色，总之极耸动夸张之能事，务必令我饮恨含泪，咬牙切齿，方才甘心！若意犹未尽，则提笔为文，博人共赏。
其中，最教他乐道自豪的，莫过于他发表在初中校刊的处女作《随风行过三栈桥》。
“虽说是啼声初试的少作，却已尽得文采风流。作品才经刊登，即普获行家赏识，公认为文坛奇葩，更迅速引发全校读者的热烈回响，仰慕信件一时如雪片飞来。而且据保守估计，当月的三栈桥游客人数，较往年同一时期，竟足足高出有三成之多，甚至出现投‘鞋’（涉水流失之拖鞋）断流，桥为之塞的空前盛况……”（本段为笔者代拟之作，读者不妨以“魔幻写实”风格视之，可不必深究。）
二
他特别喜爱和风丽日、水绿山青的原野风致。即便有时格于天赋文学使命，非困守斗室案前不可，必也不时抬眼侧望窗外云天，做出一副虽不能至、心向往之的悠然神情。纵使风雨扑窗，寒气侵户，至少总要确定山川无恙，天地仍在，方才稍感心安！
他曾不止一次向我表白患有“密室恐惧症”（时间多在行将踏入我的住所之前，每次总令我不寒而栗）。
其实，不管是去谁家做客，他的“进门一件事”，照例是以乾坤大挪移的诡异身形，配合佛山无影手的奇幻招式，掩至各处门窗帷幕，将之一一打开。至于主人的惨叫或哀号，则通常不予理会。进行此一动作，他向来风格剽悍，绝不手软。据闻有多位同行宾客打算赠予他匾额两块，其一曰：神乎其技，另一曰：势如破竹。他正考虑是否接受。
一般来说，他多能遵循“简单、迅速、确实”的行事原则，但有时迫于需要，也会酌加适当音效及精辟见解。
“水泥墙面的氡气会致癌，你知不知？”一窗已“呀”然而启。
“房间不通风不行，新鲜的空气对人太重要了！”话音落处，另四扇窗户也“哗啦”而开，无一幸免。
“一点点灰尘有什么关系？闷出病来那才惨！”语声未歇，余音犹在，前后二门，也“乒乓”两声，相继洞穿，化作一条通。至此气畅无阻，他这才露出欣慰的笑容。
当然，若是阁下贵宅紧邻重工业区，则按理可获通融，得以少开一窗一门及两片窗帘之破格优待，除此不可再作其他无理要求！
三
李潼之爱玩早经公认，但我仍时时对他起疑：他对领队导游的兴致会不会更浓厚些？
我正式任教的第二年寒假，他就迅速招募了一批人马，组成一支劲旅。成员个个年轻，冲劲十足，平均年龄八岁：包括大哥的三名女儿和大姐的一双儿女。经慎重考量，决定寓教于乐，兼具理性与感性。
基于量才适用的原则，团员各有职称权限。我因天生“厉”质，体态魁梧，夙具威仪，在他以外形取胜的极力称许下，荣膺“训导”一职，专司恐吓。他则自任领队、导游、解说、辅导等多职，两人黑白搭唱，倒也堪称为完美组合。
行程自台中车站起，入中央山脉，沿中横公路东行，投宿花莲三姐家中，盘桓数日，再绕行北台湾各地，止于雾峰。
那年冬天，冷锋过境，车到大禹岭，忽闻前方来报：积雪封途。司机只好停车路肩，静候公路局派人铲雪处理。
两大五小，立即呼啸下车，就在路边车前打起雪仗来。
玩得正不知汽车之将发，忽见李潼高举双手，“啪啪！”两声，一众队员便即就位。等大家稍事稳定，他便开始一展长才，从天工开物、板块迁移、地壳变动，一路说到荣民炸山开路的艰苦悲辛，直到个个团员泪下沾襟，同声一哭才戛然而止。然后，他便招呼大家：“擦干眼泪，上车吧！”我则随后大吼：“赶快！”
中横之旅全程，概皆依此模式进行。他的家族地位当然一夕涨停。最惨是我，因为过于投入角色，从此恶名昭彰，一世令誉尽毁一旦，至今犹不得讨还公道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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