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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兴学记序

时间:2022-02-2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同是博学,通于宙合,则胜于一方矣;通于百业,则胜于一隅矣。故人之所以异于人者,在勉强学问而已。夫勉强为学,务在逆乎常纬。虎狼鹰鹯,号称不仁,而未尝食其类,则亦仁也。是故其仁小者则为小人,其仁大者则为大人。若能流惠于邑,则仁大矣;能推恩于国,则仁益远矣;能锡类于天下,仁已至矣。故国朝读书之博,风俗之坏,亭林为功之首,亦罪之魁也。

长兴学记序

鄙人戆愚,文质无底,虽尝钻励,粗知记诵,非能知学也。二三子以踸踔之志,斐然之资,荡涤淤泽,噬肯来游。鄙人无以告焉。然尝侍九江之末席,闻大贤之余论,谨诵所闻,为二三子言之。二三子之来游,非为学耶?学者,效也。有所不知,效人之所知,有所不能,效人之所能。若已知已能,共知共能,则不必学;不知不能,而欲知欲能,故当勉强也。董子曰:“勉强学问,则闻见博而知益明;勉强行道,则行日起而有功也。”

夫性者,受天命之自然,至顺者也。不独人有之,禽兽有之,草木亦有之,附子性热,大黄性凉是也。若名之曰人性,必不远,故孔子曰:“性相近也”。(孟子性善之说,有为而言。荀子性恶之说,有激而发。告子生之谓性,自是确论,与孔子说合,但发之未透,使告子书存,当有可观。王充、荀悦、韩愈即发挥其说。程子、张子、朱子分性为二,有气质,有义理,研辨较精。仍分为二者,盖附会孟子,实则性全是气质,所谓义理自气质出,不得强分也。余别有《论性篇》。)夫相近则平等之谓,故有性无学,人人相等,同是食味别声被色,无所谓小人,无所谓大人也。有性无学,则人与禽兽相等,同是视听运动,无人禽之别也。

学也者,由人为之,勉强至逆者也。不独土石不能,草木不能,禽兽之灵者亦不能也。鹦鹉能言,舞马能舞,不能传授扩充,故无师友之相长,无灵思之相触,故安于其愚,而为人贱弱也。犀象至庞大,人能御之;虎豹鸷猛,人能伏之。惟其任智而知学也,顺而率性者愚,逆而强学者智,故学者惟人能之,所以戴天履地而独贵于万物也。之京师者,能为燕语;入吴越者,能作吴言;游于贵人之门者,其舆服甚都矣:其外有以灌输之也。终身不出乡,老于山居谷汲者,虽饶衍,朴鄙可笑,蔽其所见而无所学也。况以天地为之居,以万物为之舆,以圣人为之师者乎?

同是物也,人能学则贵,异于万物矣;同是人也,能学则异于常人矣;同是学人也,博学则胜于陋学矣。同是博学,通于宙合,则胜于一方矣;通于百业,则胜于一隅矣。通天人之故,极阴阳之变,则胜于循常蹈故拘文牵义者矣。故人之所以异于人者,在勉强学问而已。夫勉强为学,务在逆乎常纬。顺人之常,有耳目身体,则有声色起居之欲,非逆不能制也;顺人之常,有心思识想,则有私利隘近之患,非逆不能扩也。人之常俗,自贵相贱,人之常境,自善相高,造作论说,制成事业。与接为构,而目荧惑,而心洽就。其为是俗,非一人也,积千万人、积亿兆人、积京陔秭壤沟人,于是党类立矣。其为是俗,非一时也,积日月年,积百十年,积千万年,于是积习深矣,欲矫然易之,非至逆安能哉!故其逆弥甚者,其学愈至,其远于人愈甚,故所贵勉强行道也。《大戴·保傅篇》曰:“胡越之人,生而同声,嗜欲不异,及其长而成俗也,累数译而不能通。”故孔子曰:“习相远。”习即学也,惟其学相远,故人与禽兽相远,人与人相远,学人与学人相远。其相远之道里,不啻百十里也,不啻千万里也,不啻亿兆里至于无可计议无可知识里也。今譬若尧、舜之与秦政、隋炀,周、礼之与张献忠、李自成,相去之远,巧历岂能算之哉!吾党嚣然操简毕、被章缝而为士人,其得天厚矣,亦勉于学,思以异于常人而已。

然学也者,浩然而博,矫然而异,务逆于常,将何所归乎?夫所以能学者,人也;人之所以为人者,仁也。孟子曰:“人者,仁也。”荀子曰:“人主仁,心没焉,知其役也。”董子曰:“仁者,人也;义者,我也。”自黄帝、尧、舜开物务成,以厚民生,周公、孔子垂学立教,以迪来士,皆以为仁也。旁及异教,佛氏之普度,皆为仁也。故天下未有仁而能为人者也。虎狼鹰鹯,号称不仁,而未尝食其类,则亦仁也。人莫不爱其身,则知爱父母,其本也,推之天下,其流也,有远近之别耳,其为仁一也。是故其仁小者则为小人,其仁大者则为大人。故孝、弟于家者,仁之本也;睦、姻于族者,仁之充也;任、恤于乡者,仁之广也。若能流惠于邑,则仁大矣;能推恩于国,则仁益远矣;能锡类于天下,仁已至矣。《记》曰:“凡有血气之物,莫不有知,有知之物,莫不知爱其类。”圣人至仁,亦仅能自爱其类,不能及物,为人,亦为我也,所谓仁至义尽也。夫即能仁及天下,亦仅能自爱其类,尽乎人道耳,吾仁亦有所限,方自慊然,岂为高远哉!孔子曰:“我欲仁,斯仁至矣。”先师朱先生曰:“伯夷之清易,伊尹之任难,故学者学为仁而已。若不行仁,则不为人,且不得为知爱同类之鸟兽,可不耸哉!”

孔子曰:“学之不讲,是吾忧也。”陆子曰:“学者一人抵当流俗不去,故曾子谓以文会友,以友辅仁,朋友讲习,磨励激发,不可寡矣。”顾亭林鉴晚明讲学之弊,乃曰:“今日只当着书,不当讲学。”于是后进沿流,以讲学为大戒。江藩谓:“刘台拱言义理而不讲学,所以可取。”其悖谬如此。近世著书,猎奇炫博,于人心世道,绝无所关。戴震死时,乃曰:“至此,平日所读之书,皆不能记,方知义理之学,可以养心。”段玉裁曰:“今日气节坏,政事芜,皆由不讲学之过。”此与王衍之悔清谈无异。故国朝读书之博,风俗之坏,亭林为功之首,亦罪之魁也。今与二三子剪除棘荆,变易陋习,昌言追孔子讲学之旧;若其求仁之方,为学之门,当以次告也。

从上圣贤开义甚广,近世儒先学规良多,或有为而言,或因时立教,或便于入门而归宿未精,或偏重一义而该举未备。鄙人深思古义,综约教恉,下学上达,原始要终,尊德道学,由内及外,群言淆乱,则折衷于洙泗之圣,末世昏浊,则上探于三代之英。道器兼包,本末并举,盖皆人道之宜,天理之节,始于为士,终于为圣,由斯道矣。诸子勖哉!

(《长兴学记》,上海思求阙斋版;录自陈学恂主编:《中国近代教育文选》,人民教育出版社1983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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