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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筑/荫余堂

时间:2022-02-1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PEM先是收购和拆迁了一些周围的民居,平移了馆内的两栋建筑,为荫余堂腾出最合适的地方;把构件清理好,一些已经毁损严重的去掉,请来自中国的工匠添配补齐;再按照规范的传统徽州建筑做法,将荫余堂重建起来;而最后,按照之前详细的记录,将家庭物品布置归位。第二年,PEM召开了以古建保护为主题的研讨会,会上专家们称荫余堂是“世界建筑史上的重要事件”、“中美建交之后文化交流的典范”。

文/叶扬


十五年前,研究中国美术史的“中国通”白玲安(Nancy Berliner)和电影导演王树楷在休宁县五城镇,一个路过的老乡听说他们在找壮美的老建筑,就推荐说,去黄村吧,黄村有一座进士第。

一行人走到黄村,进士第却大门紧锁,为了找村民们嘴里说的“老王”拿钥匙,他们第一次来到了“荫余堂”。老王在空荡荡的荫余堂楼下租了一个小间堆柴禾,赶忙出来去找钥匙。眼前蒙尘的建筑给白玲安、王树楷都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无人居住的徽州老宅,早已破败不堪,墙体开裂,离坍塌只是一线之间,却像时空的琥珀,不仅建筑上保留着地方特色和精巧的工艺,走在院子里仍能隐约感到这房子被抛弃之前的生活气息。

——“怎么不好好修修呢?多可惜。”

得到的回答是,反正也没人住。这座宅子里,曾经居住过黄家的八代人,1978年之后,这里就再没有人住了,等到1985年,全家人都已经离开了黄村。

在接下来的探访中,王树楷在休宁县内查看了1000多座建筑,和白玲安一起重点考察了60多所院落,列出了6座候选建筑,这些老建筑无人居住,构思精巧,不是“国保”不是“省保”,甚至不是县级保护单位,没有被列入任何名册,等待它们的只有在村镇改造中被拆毁这一条路。其中,就有荫余堂。

实际上,白玲安受富达投资集团旗下的基金会委托,来中国寻找一座老建筑,希望能把选中的建筑原封不动地搬到美国去。这么做的初衷,并不是想买卖文物,而是希望能让美国人感受到真正中国老建筑的美。无论是在美国还是在中国,大部分知道此事的人都认定这事儿办不成。当时在美国境内,只有两处博物馆里有中国古建筑的片段,其中之一还是仿建的。经过了相当长从上至下又从下至上的商谈,这个项目才慢慢得到了国内的文化、文物、行政部门首肯,与此同时,荫余堂有关的七个产权户终于有了一致意见,表示愿意将他们的老宅搬去美国。在美国,基金会选择了位于波士顿塞勒姆镇的皮博地埃塞克斯博物馆(Peabody Essex Museum, PEM)合作,那里藏有丰富的中国贸易文物、珍本图书、绘画和摄影作品,无论是从历史还是研究能力,都是合适的选择。

在房子开始拆为构件之前,荫余堂的几位后代从各地回来,最后祭拜了祖先。1997年底,荫余堂被细致地拆成许多标有号码的构件,第一批装了19个集装箱。随后又经过了三批,一共40个集装箱运到美国。

PEM先是收购和拆迁了一些周围的民居,平移了馆内的两栋建筑,为荫余堂腾出最合适的地方;把构件清理好,一些已经毁损严重的去掉,请来自中国的工匠添配补齐;再按照规范的传统徽州建筑做法,将荫余堂重建起来;而最后,按照之前详细的记录,将家庭物品布置归位。这些物品中,有的来自于建筑内部,王树楷甚至把地板下面的存土仔细梳理了五六遍,从中找出发卡、纸片、旧照;有的来自于黄家人提供的信息,找到了日记、账本、诗集,而在更远的地方,从他们亲戚的家里,还用以物换物的形式收集了黄家原来的器物和家具;也有的是从黄村的农家购买,比如,厨房就是完整的黄村里一户人的厨房。建筑尽可能地保留了它在中国时最后遗留的所有信息,每一张墙上的贴纸,每一个竹篮,壁画、窗格、相框、照片、标语、毛主席像和报纸,等等,最细小的角落也不会留白,被角都微微掀起。荫余堂只有两层楼、十六个房间,整个工程,包括迁移原有建筑在内,共花了六年时间,耗资1.25亿美元。

PEM为了荫余堂做了介绍非常详尽的中英文网页,展览分成“宅、祖、乡”,从徽州民居的组织结构方式,到这家人特有的生活规律都有涉及。日常规定参观者每20人一组,一组回来才开始另外一组,用这种方式也限定了每日参观的总人数。所以,为了参观这座建筑,人们会排起长队。不仅外国人会觉得荫余堂很奇特,连中国人也会觉得有趣,它的布置要比国内许多故居、民居的展现方式更细腻更琐碎,像电影里一个家人全部消失的瞬间,从陈设中就能感到这个房间是家族里的什么人在活动,使用了多久,有什么习惯和喜好。

2003年6月,荫余堂举办了规格很高的开幕活动,除了黄家的后人、休宁县的领导,嘉宾里还有中国驻美大使、中国古建筑专家,他们从中美友谊、古建重建的质量上给了重建后的荫余堂很高的评价。第二年,PEM召开了以古建保护为主题的研讨会,会上专家们称荫余堂是“世界建筑史上的重要事件”、“中美建交之后文化交流的典范”。

如果荫余堂没有搬到美国,因为它没被认定为文物建筑,很可能会像其他一些黄村的建筑,原来入选的6栋建筑里,荫余堂之外,排名第二的建筑由基金会出资买下,迁到异地原样重建,其余4栋都被拆掉,原有地皮上建了新式的表面上贴有瓷砖、房间更宽敞、没有天井和内院的敞亮农家小楼。这在上世纪90年代末在富裕起来的南方农村非常流行。据白玲安说,休宁县县长来看过PEM重建好的荫余堂之后很有感触,念叨叨地想着回去把那些新建小楼拆掉一些重新建成老建筑的模样。

现在,随着越来越多的人知道荫余堂的存在,有一种声音很惹人注意,既然中国在到处拆拆拆,把这种有年头的古建筑输出到国外也未尝不可,“既然我们自己保护不了,那交给别人保护也是好的。”

荫余堂是一个孤例。在它之后,2006年,瑞典方面曾经希望迁建一栋名叫“翠屏居”的建筑,由于最终被文物部门认定为文物建筑,根据法律法规中文物不得外流的条款,这场交易被叫停了。

荫余堂在PEM散发出的具有时间痕迹和深厚生活气息的美确实很打动人。但不能说迁移到有保护条件的地方就是留存古建筑的最佳方案。

古建筑的美,是怀旧之美,勾起人的乡愁和追本溯源期望借历史时间线确定自己是谁的本能;也有构筑之美,因为一般的古建筑有着表达鲜明而相对简单的结构逻辑。可是,像民居这类建筑,同时也包含着只属于当地的聚落之美。它们所包含的价值里,有一部分是由它们所依存的自然环境和它周围其他的民居来体现的。在美国的荫余堂,丧失了与黄村其他建筑的比较,虽然把门口的铺地都照搬到了美国,却不能再现在村中可能眼前有水池、身后有山,脚踏曲曲弯弯小石子路走到宅子的感受。现在的荫余堂是影像凝固式的片段记录,实际上不能叫做保护,而是把建筑当成博物馆的一项展品,它通过把一栋建筑拆掉再精确地重建将其展示出来,这就像我们在宜家买把椅子回家按照图纸把它拼出来,打上灯光给人看。而如果村里的每一栋看起来还完整的古建筑都移到了别处,村子就会像缺了牙的老年人的嘴,变得七零八落,它们本身整体的气势、尺度会完全改变甚至丧失。

荫余堂以一种国际文化交流事件的形式,让人注意到了普通、老旧、在地方上看似平凡无奇的建筑,清整干净、修缮得体会有多么出色。在它之后,虽然不完全是它的功劳,中国的民居保护发生了很多变化。1997年9月安徽省颁布的《安徽省皖南古民居保护条例》,是国内出台的最早省级区域性民居保护法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中民居群落的数量大幅扩大,1996年第四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中有13处,2001年公布的第五批中有40处,2006年公布的第六批中有78处。2003年之后,每两年会公布一次历史文化名村,截至2010年,一共有169个古村落在列。从保护方法上,多数民居聚落在力争能够维持当地居民现代生活的基础上,在原址、原环境以“原形制、原做法、原工艺、原材料”加以保护。

这样的想法虽然理想化,但确实在指导着现在的文物保护工作,在某种程度上保护了相当一批本可能消失的古建筑。要知道,中国的文物建筑保护工作,面对的是目前世界上最复杂的状况。尖锐的矛盾里包括了大量人口、人均极小的可居住面积或可耕地面积这种看似宏观但其实上具体到每个人都上都很棘手的问题,也包含了长期追求经济高速发展的负面效应,非理性的“大干快上”造成的遗患时时处处可见。富裕地区的城市化需求又无法阻挡,这是世界趋势,而不是中国臆想的潮流。与此同时,私有财产意识、人权意识与家族意识在断代缺失之后又正在飞速的重建。想追求好生活的欲望,留住或变卖家产的欲望,这些既可能发生在不同的人或人群之间,也可能就发生在同一个家庭、宗族或者就集中在同一个人身上。政府的补贴有限,维修和养护手续复杂、费用不便宜,这让许多拥有老宅的人感到家有一宝却是鸡肋。

像荫余堂这样将古建筑拆运到外国异地重建这种事恐怕很难再次发生,即使没有保护法规的要求,再遇到条件成熟、资料齐全的建筑,再有人愿意如此不惜巨资、时间进行细致的工作,可能性太低。倒是有些人在国内暗地里做着将古建筑倒卖到异地的生意,不惜将形态完整的建筑拆成缺墙少顶的“危房”甚至是零散构件以获得买卖许可。倘若任古建筑七零八落、流离失所,可能真的有一天,人们需要到美国的荫余堂去看看,才能了解自家的祖宅、族村大概是或会是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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