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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别与主动沟通

时间:2022-01-26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三个月之后,原来由五个生产分厂组合成立的金属制品分厂解散了,该分厂原任党总支书记孔丰奇调到安环办接任了沈主任的工作。夏天,毅兵到自治区参加了企业安全管理干部培训班。他决心通过自己的工作,来扭转厂里安全生产工作被动的局面,努力降低伤亡事故,让厂里少受经济损失,让职工少受痛苦。毅兵非常歉意地向孔丰奇承认了自己的不对。

2 送别与主动沟通

沈主任调走以后,郑峰仍然留在安环办当副主任,这是多么好的机会呀!

可是郑峰干工作,一阵冷,一阵热,啥事都不想做主,工作中遇到一点什么事,都要找厂里,要不他也不向上请示,成天四处观望,左顾右盼,啥事也不愿意管。稍有点头脑的人,就能猜透他的心思。

三个月之后,原来由五个生产分厂组合成立的金属制品分厂解散了,该分厂原任党总支书记孔丰奇调到安环办接任了沈主任的工作。

文件下来以后,孔主任到办公室同大家见了面,第二天就把办公桌搬来上任了。

“我的情况大家都熟悉,这次起先厂里要调我到宣传部去,最终却调安环办来当主任。最近有好多老熟人见面问我,说安环办给避孕妇女安环定在那一天?笑话!天大的笑话!这充分说明,人们对我们的工作性质太不了解了。我没来之前,听说了不少情况,对此我不发表意见,从现在开始起,属于谁的工作,仍由谁继续负责处理,实在解决处理不了的,可以请示我。谁以前承担的什么工作,一切都按部就班。”

孔主任上任后说得这一席话,给毅兵吃了一颗定心丸,清除了毅兵心中的许多疑虑。

在孔主任的安排下,毅兵起草和制定了《西钢安全教育管理制度》及若干细则规定,设计印制了《安全操作证》,在全国冶金行业率先走出了一步,并拟定了与之配套的企业安全管理规定,还制定了企业安全文明生产检查评分定级考核办法。

夏天,毅兵到自治区参加了企业安全管理干部培训班。秋天,毅兵又代表本企业参加了冶金工业部在鞍钢召开的年度安全工作会议。回厂后他将《鞍钢安全管理十八招》分解细化,推而广之,归纳整理为安全管理一百抓,并到全厂各单位进行巡回安全管理知识教育培训,重点对全厂近五百名班组长以上管理人员进行讲授、培训。他决心通过自己的工作,来扭转厂里安全生产工作被动的局面,努力降低伤亡事故,让厂里少受经济损失,让职工少受痛苦。

正当毅兵的工作干得如虎添翼的时候,孔主任的调令从鞍山来了。

孔主任正式给大家打招呼要走的那天,毅兵的思想又经受着一次感情和精神的震撼与折磨。他回想起和孔主任在一起工作的两年岁月,那可以说是大将的风度,帅将的才气,孔主任特别体谅和关心下级,工作中遇到什么事情从不责备下级或急于表态,总是先把汇报听完,之后他再问下级这该怎么处理。当下级拿出了意见,他认为可以,他立刻伸开巴掌朝桌子上轻轻一拍,用左手捋着他两腮的那两撇小黑八字胡,眼皮眨巴着那么随便一挤,头向上一仰,紧接着就说。“就这么地吧,你去办,一定要掌握好分寸和火候,不到该表态的时候,千万不要急着抢道说话,那样对掌握情况不利。”“我的看法是,这事就这么办,你看行不?我可不一定就说是我讲的对,你总还得有那么点基本的表示吧。快说,要不,我就拿意见了。到时你别怪我给你出难题,敲板子。”这也是他的一种工作招数,当遇到非要他出头不可的什么事情的时候,他实在感到很为难,他把与他的思路相吻合,话能说得来的人叫到自己的办公室,他用左手伸向一个地方,将五个手指像弹钢琴似的活动着示意着让每个人都尽快坐下,他把自己的头向前一伸,主动凑到别人跟前,把自己的考虑说给别人听了之后,他还把他的这种工作方法定了个名称,叫“倒苦水”。

没在他手下工作过的人没有那种体会,一旦与他相处共事过,你就会感到能在他的手下工作,那简直是一种调味品,一种高雅的享受,一种超常规的锻炼。领导工作的能力和艺术,真是千差万别,一人一个打法,就看用他的什么。他常说:“人的属性,归位在社会,不能强扭,要让他们自觉自愿地去发挥和发展。”

毅兵和孔主任边聊边想,这时他除了要了解一下孔主任调回鞍山以后的工作安置和家庭安排情况外,他也很想从孔主任那里得到一些离别前的忠告。“毅兵,我们在一块工作两年了,也不算短,你也了解我了,实话我不瞒你,郑峰这个人和他共事,你犯错误他高兴。去年,我为了把工作推开,将厂属中学的程忠成调了过来,不长时间,金顺富主任工程师也去世了,安环办的老人一个个都没了。程忠成的工程师也批下来了,他六八年从北京钢铁学院金属压力加工专业毕业后,在一分厂当过拉丝工,出过工伤后,因他身体状况不太好,伤养好后调到了当时的安全科,人很老实,也很厚道,最大的缺陷就是遇事没有主见。但他的资格很老,这个人很随和,富有同情心,希望以后你能多和他接近。总之,程工这个人绝对不坏任何人的事,望你一定要牢记。至于我,我没有离开安环办之前,工作中我们也产生过矛盾,但后来我一想,你确实也是为了工作。今天,在下个星期我就要告别西钢的时候,你能来,送送我,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孔丰奇说到这里,站了起来,又接着说:“再就是你手头积累的那些资料,你一定要坚持下去,像你收集的哈尔滨亚麻厂粉尘爆炸事故,大兴安岭特大森林火灾事故的配套资料,若干年后,到谁都能记得但谁都说不清了的时候,那就有价值了。眼下有没有用途,不要着急。另就是你今后的处境问题,我觉得你很热爱你的这项工作,如果你一心要想待下去,我的意见是,你要同郑峰认真地畅谈一次,你自己先主动一点,最大努力地争取互相沟通,对他你的期望值不要过高,你能跟他沟通,就很不容易了。这个人心眼太小,心胸很狭窄,和谁有点积怨,就很容易记恨在心。去年我找他说把程忠成调过来的事,他也不同意,我至今也不明白,一个单位,一个领导,如果没有手下的人,干工作那怎么行?怕别人超过自己,自己永远也是个下三滥。只要别人干,他干不上,他就是个搅屎棍。你如果和他不能彻底沟通,今后你和他的关系就很难相处下去,你的处境也会更加艰难。因为他虽然是个副职,他成事可能不足,败事可是有余呀!但我看得出,你好像是不在乎这些,这可不行。一个人在一个企业里工作,上面有一个好领导和有个好班子,周围再能有一帮好同志,比什么都重要。君子好处,小人难交。是那种心态的人,要改变他,也很难呀!”孔丰奇的话语带有很大的激情和伤感,他控制住了快要流下来的眼泪。

“孔主任,我对不起你呀!在厂里了解你情况的时候,我也讲了一些对你不利的话,可我万万没有想到,厂里会把你放走。”毅兵非常歉意地向孔丰奇承认了自己的不对。

“没事了,没事,你那是在主动找我好心好意聊过之后,被我拒绝后才讲的。人嘛,活在世上,要看到鸡狗若待在一起,说不定在什么时辰,谁还和谁碰打一阵呢,完后都还要再在一个槽子里吃食呢。心放宽一点,大度一点是对的。可是,到现在为止,郑峰和我见了面,连话都不能说上一句,我这家他也就更不可能来了。你要记住:小人就是没有大眼界,始终抢占眼前的各种利益。哪怕是很小的一点便宜,都不会放过。

孔丰奇一家的东西用集装箱拉到火车站发走以后的第三天,告别西钢时,孔丰奇流着泪水,握住一个又一个人的手,自言自语地说:“谢谢,谢谢。再见,再见。”随即他又很随意地说:“没来送我的人,肯定是被我得罪了。”老孙的年龄在全室人员中最大,他用肩膀猛扛了一下孔丰奇说:“上车走吧!”

发车的时候,全室的人互相细一观察,唯独没见郑峰。

“送君送到大路旁,君的恩情永不忘。”车启动后,原和孔丰奇在三车间工作的一些比他年龄小的没挤进车的人顿时唱起了这首送君歌。另有几个文化层次较高的和孔丰奇年龄相近的人,却说着这样的话语:“用刀劈水水更流,借酒消愁愁更愁,今日送走孔丰奇,留下西钢全归你。”

孔丰奇调回东北后,厂安环办这个机构将如何运作,谁能当这个部门的一把手,成了厂领导班子,尤其是厂部机关人员和安环办人员关注的热点。一个星期之后,毅兵觉得在这个特殊的时期,自己应当按照孔丰奇临走时的嘱咐,主动找郑峰说说心里话,以达到互相理解、消除隔膜、便于工作的目的。从哪一方面考虑,都有益无害。

星期天下午,毅兵踏进了郑峰家的门。当他敲开郑家院门的时候,郑峰的老婆万玉萍感到意外了。那是毅兵刚调到安环办,她家还在红旗二排居住的时候,他去过一趟。再后来就是常听郑峰讲,毅兵总跟自家的男人过不去。这是什么风突然把他吹来了呢?噢!听老头子已经对自己讲了,是孔丰奇调走了,这次很有可能是该自家的男人当安环办的一把手了,他自己主动登门来献殷勤套近乎来了。“进来吧!”万玉萍说完之后,扭头就劲直先进去了。这整个过程,在屋里的郑峰都听清知道了。毅兵的脚步刚迈进他家的门槛,他把眼镜也摘掉了。他见毅兵笑着向他点头,说道:“毅兵,这些天,我早就算计出来了,近日你很有可能要到我家里来,前两天上班,你的表情就已经告诉我了,我们确实也该好好反省了。上个星期孔丰奇走,我也反复想了,走的就让他们走吧,送人都是些表面现象,说明不了什么。关系处好了,送是应该的,处的也就那么回事,送也没啥意思,哪句话说的不合适,闹的谁的心里也都挺不好受的,我还不如不去呢,嗨!那就成了历史了。昨天晚上,我还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家的房头上落了一只花喜鹊,对着我家院子‘喳喳’叫着似乎是要食吃。看着它,我就感到不耐烦,正要捡起什么东西赶它走,还喊了一声‘滚,远点。’结果,你嫂子猛推了我一把,我的梦也就醒了。这阵,你来了,我们坐下谈一谈,也好!你看你先说些什么呢?”郑峰想抢先争取主动,以利随后打主动仗。

毅兵笑了笑说:“我进到你家,你年龄比我大,自然是我的大哥。你在学校也是学炼铁专业的,教你的老师,后来也教过我。去年我去包钢,顺便看望了一下母校,我就觉得我更应当和你把关系处好。总之,我还是孔主任上个星期明确了要调走之后,到你办公室向你说到的那番话。你和我,1+1并不等于2,而是要等于X,或者是Y。今天我到你家,以前我做得不对的方面请你多加原谅,我比你小,工作你让我多干点,有什么事你替我多担当一点,我自己知道的,我也就不说了。还有我感觉不到的,做得不对的,你也可以给我明确指点一下,尖锐一点都没关系。我这个人,我们在一起也好几年了,俗话说‘江山易改,秉性难移。’我的脾气,你也了解了,直爽,不会绕什么弯子。总之,我做错的方面,你也就多加原谅和宽恕,我以后一定注意和改正。我们能在一块工作,也确实是一种缘分。我对安全这项工作,是非常热爱的。这项工作也确实很能锻炼人。”

听了毅兵的这一席话,郑峰心里可亮堂多了,从中他感到有一种信号,毅兵善于写作,经常到这个部门、哪个领导那块搞点什么小采访,写些报道,接触面是比较宽的,知道的信息也比较多,这一定是他知悉了什么内幕,感到自己很有可能要在孔丰奇调走之后,厂里要提拔自己当主任了。星期六上午厂里开行政例会,自己作为单位目前的代理负责人,已将全厂当前严峻的安全生产形势,向会议作了简要说明和汇报。其目的是希望厂领导认真考虑,其中“认真考虑”的含义里面,有一个只能琢磨,不可明说的企图:自己应当得到厂里的提拔。在这个部门我不能老当副职,他们都一个个地调走了之后,我不能长期代而行之,这可是个要命的差事,有责无权。硬了得罪的人多了,最后有人到上面去拱,就会妨碍对自己的提拔;软了,放任自流,上面的头头不高兴,一旦出了大事故,说不定还要让自己负什么连带责任。总之,管也难,不管也不行。他想厂里应当尽快提拔扶正自己,以迅速结束这种名不正、言不顺的角色,使自己能有更大的作为。否则,自己就不能认真地去负责管事。最好,在这个时期厂里能出一起性质恶劣的大事故,自己的处境才有可能得到转变。现在我这叫什么呢?自从孔丰奇调走之后,郑峰这些天就这么反复考虑着。

郑峰听罢毅兵的表白,内心继续想着自己的心事。他突然对毅兵说:“你的意思,我已经完全明白了,既然你把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我想问你一件事。上个星期,我听说厂组织部和人事处到我们办公室了解考察,我想应该是有关我的个人情况,你是怎么讲的?你对我的态度和评价,你能如实说给我吗?今天你是在我家里。”

“我的态度当时很明朗,在安环办内部产生一个主任,比从外面调进来一个好,因为情况都比较熟悉,业务精通也有经验,对工作有利,但组织上怎么考虑,我个人只是谈了点个人的想法而已。另外还有一个问题,我也向他们考察的同志提了出来,为什么现在全厂所有的机关单位,都变成为这个处、那个处,办公室、调度室确实是没法变更名称的,只能叫室,再大再变也就只能这样了。可是,我们这个部门,为什么不能叫处,至今还要叫安环办,办公室的界定是没大小,但我们这个单位,仍停留在几年前的机构定格上,我觉得这不公平,对我们开展工作也很不利。其他单位到底是工作性质重要呢还是单位的领导硬气,怎么我们这个单位就扶不正,端不上席?这次厂里来人找我,重点我是谈了这件事。”

“那么你认为我们办公室现在谁最有资格当主任呢?总之是一把手吧!谁的条件最优越?”郑峰终于亮出了自己内心深处暗藏着的底牌。

“程忠成主任工程师有很大的优势,作为探讨,我不回避这个现实。他和我们现在的王厂长都是北京钢铁学院毕业的老同学,以前,他就是原老安全科的人。在他的同学中,有的还当了省级干部,他是很惨的一个。他对我们的这摊业务很熟悉。”毅兵很客观地说。

“他的为人怎么样?群众关系你看如何?”郑峰进一步地问。

“他为人挺实在,群众关系和谁也不近不远。遇到事,缺乏主见是他的缺点。不过他的安全专业间断过,没你掌握厂里的情况连贯,可他目前是厂里唯一的一名安全工程师,职称最高。”毅兵边想边说。

“其他方面呢?”郑峰接着又问。

“事难圆满,人无完人,你也有你的长处,他也有他的不足。人嘛,我也就不细说了。总之我很难下这方面的结论。背后议论人我觉得心情不安稳。”毅兵先是很含蓄后又感到很为难地答复郑峰。

“你对你自己呢?你也应该有一个客观具体的评价。”郑峰把头扭过来直接瞪着毅兵说。

“嘿嘿。你们七○届毕业的这批老校友,现在都在闹职称,干了那么多年了,也应该给,你可能也还没弄上国家正式干部的定编,也仅是企业里自搞的聘干。我现在连个初级职称也没拿上,去年参加了厂组织部举办的入党积极分子培训班,后来听说外调材料迟迟过不来,至今也没填表,我的政治条件和专业资格都不具备。因此我也只能做些具体的业务工作,这也是我的希望所在。领导岗位我不敢想,也想不上。俗话说,人贵在自知之明,我还是先夹着尾巴做人吧。如果条件成熟了,那是另外一回事。”毅兵坦诚而又直率地说。

“李进,这个人你觉得怎么样?”

“其他人呢?我也还想听听你的看法。”郑峰又问起来了,他面带笑容,显得也很客气……

不久,郑峰的中级职称被厂里报上去了,毅兵获得了安全助理工程师的任职资格。从参加工作的一九七六年算起,十三年后他获得了这一职称。

郑峰的如意算盘打错了,这次他依然没有坐上厂安全环保办公室的第一把交椅,这使他感到非常意外,气愤、懊丧、但又无可奈何。几年前曾在厂调度室当过总调度长,后提升为厂长助理的黄光富,因为年龄大了,本人向厂里主动提出申请,要求到基层去工作或退居二线。另外厂子的行政级别已由原来的县团(处)级报批为副厅级,其下设和内定机构完全自定。厂里决定原安全环保办公室随着黄光富的任用,升格为安全环保处,黄光富任处长。文件下得非常迅速而又出乎很多人的预料。这是厂里最后一个将厂部机关办公室变更为职能业务处的部门,厂长助理来当处长,大帅降为将才,好多人都不理解,认为是大马拉小车,太省劲了。但这个部门的工作性质厂里又不能不慎重考虑。厂里专门下的文件。还有一种解释,如果不是调黄光富,安环办还不可能升格为安环处,这叫因人设庙。文件下来的那天,黄光富也就到任了,组织传达文件时,黄光富笑哈哈地对大家说:“从今以后,大家就别叫我厂长助理了,那是我的历史。叫我老黄头、黄处长我都能答应。安环处是震鬼压妖的部门,我个人也看上了这块风水宝地,离厂部大楼远点,是个独院,我也想图个清静,至于再过几年,厂子再盖了新的综合大楼,我能不能还在干,我就不好说了。”

黄光富办事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是全厂众所周知的。

通过两个月的观察和了解,黄处长已掌握了工作的主动权,为了充分放手让下级工作,调动郑峰的工作积极性,他找厂领导要求,把郑峰由原安环办的副主任提升为安环处的副处长。可是郑峰却认为,这应当是属于自然扶正的事情,不存在什么提拔,更不领黄老头的情,总觉得他不该到这个部门来堵他的路、来当一把手。黄处长的工作方法是各负其责,各把一口,他的这种主张,郑峰简直恨得咬牙切齿。然而这一切他只能想在心里,不敢有丝毫的表露。郑峰心里明白,不要说论能力和水平,单凭资格和威信,他自己也不是黄光富的对手。七几年那阵,厂里把黄光富提升为四车间的主任,其中的一个副主任和两个工段长有点不服,直接对抗他,想把他轰下去,黄光富找那个副主任谈过两次话结果还是不成,黄光富一气之下,把自家的行李卷主动搬到车间办公室住下来,二十四小时连轴转指挥生产,把那个副主任和两个工段长都给吊了起来,不予使用。当月车间不但超额完成了生产任务,其他事都也平顺无恙。后来又有一个工段长为工作打了工人,拳打脚踢,嘴巴上脸,正巧被他碰上了,他当即把那个工段长给撤了,把被打的那个工人给提升为工段长,结果干得还挺好的,因此在厂里名声大振。八十年代初期,他家养了一条大黑狼狗,叫他给训练的谁到他家只要主人在,得到允许,你坐你吃,尽管随便。但临出门前,你若从他家拿走一根针,你就别想出他家的门。除非有主人自己拿出去,否则,他死也不饶。黄处长是一个极富有正义感和很有个性的人,因此他到安环处来,明的郑峰说啥也不敢,只好来暗的。自那次毅兵到郑峰的家里去沟通没达到目的,毅兵已经理解了郑峰向他穷追不舍问话的目的,当时他也不清楚厂里会把黄光富派下来当处长。

郑峰坐在办公桌前,翻了翻书,又看了一下自己台历上记的黄光富何时调来上任的时间记载,右手握个拳头向桌子前面一伸,脊背朝后一靠,左胳膊肘垫在椅子的扶手处,手掌朝下巴上一支,点燃一支“石林牌”香烟,心里想开了。随即他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他妈的,既然你们不让我干,你们谁来干,我也不会让你们好受。我在一人之下,怕什么。”他在心里先设计了一下:第一,毅兵管理使用的照相机先提前收回来,留在自己的手里或交给李进,这个东西对谁都有用处,绝不能让毅兵管。让谁管,谁也乐意,平时家里有个什么热闹事,胶卷一装随便照,冲洗有时还能让厂里花钱,只要外单位的同行来厂里,实际照一卷,到时就说是两三卷谁也不会怎么计较,只要有人一签字,什么也就报销了。钱厂里花了,人情还自己落了,这是乐趣活。过去照相,还得自己去洗,如今按完快门,连卸卷都自动就算完了事。这一步应当走。第二,把事故统计和日常管理这摊业务,让毅兵交出来。这摊业务涉及的事情多,关系到年底的工作总评,有时一票否决。基层单位发生了工伤,程度轻重,能不能报,让毅兵管,他只讲原则,按标准办,自己很难说服他,让不听自己话的人管事,自己也是很难的。业务上他明白,让其他人管,基层有一些和我个人关系不错的,逢年过节他们给职工弄点什么福利,鱼、肉、水果、海鲜什么的,就能给我留出一份。我能倾向谁,不能倾向谁,自己可以左右和控制,反正属于业务这一摊子,老黄头是让我负责。至于毅兵负责的安全教育,季度安全检查这都是些爬格子的文字活,费心受累,还有一定的难度,写通知,写通报,上面要什么材料,这些活都让他干。他不干或者是不乐意,老黄头是不吃这一套的。一旦惹急了,会狠狠收拾他的。另外还可以设两个专业组,让张小聪当安全技术组的组长,他和我的关系不错,这个活不怎么累,事还不怎么多,偶尔处理一些煤气管道,逢年过节多少干点活,就能报加班。修订《安全技术操作规程》的工作,几年才一次,这活比较利整,评职称时还硬气。日常管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业务事宜,组长就叫毅兵当,除了我本人、程忠成、黄光富三个头之外,毅兵算强手硬兵,非等闲之辈,干工作迅速利落,当仁不让,量化方面的工作就交给他,表面上是给了他点权,实际还啥也不是,评职称还不顶技术口硬气,到时自己从中再给别点劲,他就永远受累得不到好处了。老黄头的年龄是六十岁退休还差三四年,不把他熬走,看来难有自己的出头之日,这样我就可以松懈几年。下面的人和事叫他管,有事让他向我汇报,由我来控制他。这样能牵扯住他,叫他对我负责,我怎么评判都可以,既然当不上大掌柜,就要落个很有实惠的二把手。对于毅兵,一要管住他,必要的时候,还可以让张小聪去对付他。张小聪这个人心直口快,说话不分轻重,有点狐假虎威的样子,只要他领会了自己的意图,就可以分散转移毅兵的一部分精力,让他和张小聪斗,自己从中出面评判,让他自始至终有苦难言,叫他当组长,实际上是让他多干活,多受累。他实在不愿干,可以调走,这怪不着我。少了一个对手,就多了一份安稳和宁静。否则,对自己就是一种威胁。程忠成的身体不太好,据说厂里要提拔他当主任工程师,这个人目前对我威胁最大,但这个人软弱,自己给他来横的,硬的,他也没办法,可这个人上面有人,资格又老,削弱和防备对手,自己才能站稳脚跟,立于不败之地。郑峰心中认真地琢磨思量着。

烟抽完了,郑峰掐灭了烟头,丢进烟灰缸,烟蒂还没有彻底熄灭,黄处长突然走进了他的办公室。“郑处长,大何刚才打来电话,说他下个星期有时间,让我们通知组织安排这个季度的安全检查,要求厂安委会的成员都参加。具体就由你安排吧,另外,下午厂里要开这个月的经济责任制和奖金分配会,你就去一下。”

“我叫毅兵先电话通知安委会的成员和有关部门。经济责任制考核汇总,上午一上班,我就给毅兵安排了,让他快点把汇总做出来,这阵我正想找你有点工作上的事谈一下,你……”郑峰抬头看着黄处长。

黄处长扭头就出去了。他有个习惯,别人一般要找他谈事,他不肯在别人的屋里待。按他的话说,这叫帅不离位,郑峰明白老头子的这种习惯。黄处长边走边说:“那你就过来吧,到隔壁我的屋子谈。”

郑峰随在黄处长的身后进来了,顺手提了一把椅子,掏出烟点着后,随口说道:“还是黄处长有毅力,以前烟抽得那么凶,说戒还就真戒了,我可不行,戒了三四次都没成功。”随即他把话题一转,谈到了正题上,郑峰把所要说的话刚说完,正要解释,就被黄处长打断了。

“好!这事我明白了。上个星期毅兵就主动找我提出了这个问题。说他的两个同学从南方过来看他,提出要看看这里的黄河,还想到黄河边合个影。星期天他们一块去了,玩了玩,也照相了,胶卷是他们自己买的,冲洗也是他们自个花的钱。这件事不知怎么反映到了何助理那里,何助理也给我谈了,我找毅兵也落实了。他承认有这件事,用的机子就是我们处里的。不过他买胶卷和冲洗相片的发票,毅兵拿给我,我也看了。他提出来想把相机交到处里,由其他同志去管。照相的工作他不想再管了,我想也应该。处里去年分来了两个大学生,今年又来一个,都是有文凭的年轻人,交给他们管也行。从业务量看,毅兵的工作量确实挺多,他很愿意在专业方面钻一钻,我的意见是可以这样定。”

郑峰再也无话可说了,他的心里又盘算着黄处长刚才提供的一个新的信息。当官不入党,等于瞎胡闯。郑峰是在去年秋天被确定为入党积极分子的,他听说新分配来的一个委培生,是厂党委组织部白秀兰部长的儿子,上学的钱是厂里拿的,两年的学历,大专文凭,安全工程专业,有这种机遇的人,通常都是厂里中层以上领导干部的子女。郑峰上个星期就听说了,这些情况他也早知道了,那么这个人现在在哪里呢?此时他觉得自己应当赶紧抓住这个时机接触一下,以便使自己的入党问题尽快解决。想到这里,郑峰问黄处长:“上个星期我听说厂里今年新分配来的大中专毕业生已经报到了,说是给我们处两个,有这回事吗?”

“噢!对,有这回事。下个星期一就到我们处报到,那个女的,家在大武口,是学环境监测的。我的意见是就直接下到我们的监测站吧!那个男的,组织部长是他妈,已经给我打过电话。我考虑了之后,朝哪个屋子里安排比较合适呢?办公室空房子没有,程忠成现在分工管环保,在我们这两个头的屋里安排也不合适,其他屋子怎么安排,你拿个意见?”黄处长说。

“别的屋里都不好安插,就让他和我在一起吧,年轻人,又是正宗的安全管理专业,我带带他吧!”郑峰心里高兴地赶紧回答。

“这……样……”黄处长虽然也考虑过,但觉得不妥,他一时没有想到郑峰在这件事上已早有考虑,想再解释又觉得也没有必要,于是支吾了半句,又把话收了回来,随后便说:“行吧,就和你在一个办公室。”

三个月之后,郑峰迎来了两件大事。一是他的入党问题,厂组织部已经让他填写了入党志愿书,二是他的中级职称厂里已经报上去了。这两件事对郑峰来讲都是喜事,是事关他一生前途和政治命运的大事,而他个人更为关心的是升官问题。与此同时,程忠成是主任工程师,但真正懂得环境保护工作的邢科长调到山西临汾钢铁公司了,空下来的位子,厂里一时怎么考虑他也不清楚。应当说在这一时期,郑峰和程忠成的竞争是非常激烈的。这些事尽管他们个人自己不能完全左右,但作为一个企业,似乎是在掌握各种力量的平衡,否则,就会影响另一方面的积极性。

季度安全检查工作完了之后,有一桩事郑峰的心里总觉得很不是滋味。在汇报总结会上,各种情况基本上已经说清楚了,黄处长随便问了一句话:“这次的通报由谁写呢?”参加会议的王厂长没有任何犹豫的随口就点出来了:“就让毅兵写,他是你们处里的笔杆子,你以前当厂长助理的时候,是让他写的,现在还能让谁写?”“我上来管,也这么定。一个星期以后,通报要下去。”王厂长的话刚说完,何南生就拍了死板也这么说。

这本来是一件很正常的工作安排,但郑峰的心里又不平衡了。他觉得让毅兵干什么,只能由他一人决定,你们当厂领导的在这里胡乱插什么手。你们这样直接给他安排工作,让我以后还怎么管他呢?你们这些当厂领导的,真是没理解我郑峰。归我管的人,你们都别多什么嘴。散会以后,郑峰就怏怏不乐在心里琢磨起了这些事。

在办公室,白天闲杂人多,尤其是写材料,精力很难集中,人来人往干扰太大。晚上,毅兵独自一个人来到办公室,翻阅了已收集起来的各种安全检查表及考评评分考核办法。汇报总结会后,两个厂级领导都在点自己的名,这是对自己工作的一种认可和评定,再苦再累自己的心里也应当是高兴的。

桌面上很乱,从各个单位党政工团组织齐抓共管安全工作的制度、力度,到每一起事故发生后,经济责任制考核执行的状况,他一项一项地算,从文字到数字,从成绩到不足,从问题到要求,好的怎么奖,奖多少。差的怎么罚,罚多少。他都要按照厂里的有关规定整理归纳撰写出来,形成一份通俗易懂的完整材料,交给领导们去审查、确定,签发打印成文后,发到各单位去落实执行。

“当……当……”厂大门口的钟声响了。炼铁炉前,上夜班后的第一炉铁该出炉了,铁水映红了天空,照亮了安环处小院的玻璃窗户,毅兵看了一下表,已是凌晨一点钟了。他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已写完的材料,心里有了底,锁好门便离开了办公室。这时,天上繁星密布,对毅兵来说一贯都是这样,手上有工作没干完,他心里就不踏实,工作就是他的精神支柱,就是他的欢乐。

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谁都有自己的发展轨迹。志向、素养、经济基础就是一个人发展的三要素。古时候有头悬梁、锥刺骨、穿壁引光、积雪囊萤、燃糠自照等勤奋好学的故事,“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还有“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的说法。主要是教育和鼓励人们树立好学上进的志向,这些道理难道郑峰不懂得吗?不,他非常明白,他怕毅兵和同他在一起的同事超过了他,领导了他。

季度安全检查工作之后,围绕着各单位工作业绩的评定问题,黄光富同郑峰发生了分歧,话虽没说明但意思都已经很分明了。平时给郑峰逢年过节留点送点什么东西的,他就说那个单位的成绩好,反之他就说差或者不表态。这些情况,唯有他的心里藏着一本账。黄光富和毅兵的看法却取得了一致。郑峰不敢恨黄光富,却对毅兵又加重了看法。

“我们对一个单位或一个人的评价,去掉私心,拿掉恩恩怨怨,就应当是公正的。哪怕是你的父母,也不论你归属于谁,心都应当是公平的。”碰头会上,黄光富说了这样一番话。

结果定完了以后,黄光富把毅兵留下说:“我五八年中专毕业从东北来到这个厂。几十年了,我没有图别的,看到这个厂发展了,我心里就高兴。企业好了,我干到年满六十就按时退休,不好,有合适的政策,我随时决定内退。我确实不想再惹什么气,只要大面上能说得过去,我也就忍了。如果实在不像话,那我也就不能不说话了。我当厂长助理的时候,就因为看不惯一些事,厂里以党委和行政两个口曾经下过的文件,规定说是高中以下文化程度的不准进到厂部机关工作,可李让来总工程师的儿子,大家谁都知道是厂技校毕业的,却调到了厂部技术中心。但是新分配进来的本科生却在生产一线干体力活。制度、规定只卡老百姓,这不是共产党的做法,不怕你现在闹腾的欢,就怕将来让你拉清单。以前我没来这个部门的时候,情况我确实不知道。通过这段时间的工作接触了解,我确实看到你看问题很客观、公正,敢讲实话和真话,我确实也看到你的工作量很大。我调来之后,焦化厂的哈厂长是我的老同学,找我提出要你过去给他们管安全,去了就给你个科长,我考虑不行,一是我认为他们那个厂没有什么发展前途,产品单一,担心你去了之后,企业效益一旦下滑,危及到你的家庭生活,弄得不好,到时逼得你再跳槽,我于心不忍。二是我还要靠你来帮助我推进这摊工作,我到厂里摸了摸底,何助理也不同意把你放走,可我又怕影响了你的前途。你对安全工作这摊业务很熟悉,你一定要在这方面深钻。昨天我到你那里查阅你收集的那套资料,确实很有价值,你要把它保存好,逐步把它完善起来,最终看怎么能变成你自己的东西,这是我对你最大的希望。你的房子问题,离厂住的太远,三站的那些房子质量也太差,我给何助理讲了,他答应帮助给你调下来,你自己也打听一下,如有合适的,位置你要选准,认真考虑。如今住房子,地理位置很重要,我们大人上班远一点还好说,孩子长大了要上学,平时买菜去医院看个病什么的,这都很重要。只要你掌握了线索,你就赶快找我,我也可以给你从中使劲。何助理让你抽时间找找他,他想亲自带着你到行政福利处找宋处长谈一下,力争在入冬前想办法给你解决,这事你要抓点紧。明天有空你就上去找何助理。你提出的有关解决安全教育学习人员次数的问题,已经有两个月了,我考虑这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来解决,我们也只能尽量克服。我同意你的意见,可以买个录音机,由你保管,内容选定录好后,到时给他们放录音,让他们参加安全教育的人员边听边学!你写的报告,我已经签了意见,何助理也批了。你办借款就可以到银川选购。”

两个月之后,毅兵的家产生了两大转机:一是他家新买了一台二十英寸的“环宇牌“彩色电视机,增添了新的气色。每天毅兵通过收看电视可以了解到天下的许多大事。儿子也不像以前那样常到小伙伴家看动画片《米老鼠和唐老鸭》了,丁金花也能看上那些故事片了。他感到自己的家庭在发生着变化,工作的劲头更足了。二是他的房子厂里给调换了,他搬到了全厂家属区的中心地段,一处两间的平房里,他对这个地方很满意。房子重新装修了一番,进来一看,确实比以前强多了。住稳之后,母亲听说他又搬家了,想来看看,她是听小儿子老五和大孙子说的。毅兵搬家,把五弟弟和他二哥的儿子从老家叫来了。五弟弟对电器很在行,侄子干什么挺卖力气。他们叔侄两人给参谋着把房子修缮了一下。他把母亲从永宁接到家中,过了一个星期。那天晚上,一家人都吃完了饭,唯有他们母子俩在屋里。母亲小心翼翼地喊他:“老三,我来你这里,住了这也快十天了。这次你把房子收拾的也挺好,你们这里还有那种一拧就着火的管道煤气炉子,挺方便的,我想和你商量个事。”母亲坐在沙发上说。

“你说呗。我这里也是你的家,说啥干啥你就随便点。你别那么吓吓怕怕的。”毅兵转过身子坐到母亲跟前。

“哼!这我知道。这些天,我在你们这周围转了转,听你们房后的那个河北回民老闪奶奶和马路过去的那户山东付奶奶说,你们这里的回民老人都担心将后他们无常了,回不了老家,在这里没办法,还要让儿女们去求其他地方的清真寺处理后事,埋他们,他们可顾虑了。我听那两个老奶奶对我说,你们这里也盖清真寺了。如今的政策多好呀!我想你能不能把阿訇请到你家里来,趁我在你家的这个机会,你家也过个乜贴,由我在你这儿给你们一家三口人求个平安吉庆。我看你们这里是工业地区,回民人家也都不怎么讲究。你在外面这么多年,是不是把我们回民的教门忘光了?只知道吃了。人家汉民到了清明节、九月九了,还给自家死去的老人烧个纸,上个坟呢?你就不讲我们伊斯俩目的教门啦?”母亲的表情和态度完全放松了,她很认真地说。

“噢,妈!这我明白,原则上我一定把住。我们这里是回汉多民族杂居的地方,外教人多,外地人多,教门可不如我们老家永宁那里讲究,是回民就住一团团,我们这里你看就是这个样,我也得入乡随俗。你也想在我这里过个乜贴?”毅兵的态度是让母亲拿个意见,他尊重服从就是了。

“过呗,我们这也是正大光明的教门,多少年流传下来的习俗,我听那两个回民老奶奶讲,你们这里盖清真寺,要通过政府上面好多部门才批定下来了,这也是你们这里回民人家的一件大事,将来你们都也就……”母亲捋着她斑白的头发,将大圆边白帽取下来,拿在左手,又用右手圆着说。“看!老三,我的头发都快掉没了,我也老了,你眼看也快四十岁了。”

“行!妈,乜贴你就给我媳妇金花说吧,先让她发点面,你给炸点油香,其他再怎么办,你就给她说吧,我听你的意见就是了。”

把母亲送回家两个星期之后,毅兵在家请了三桌客。安环处机关的人员因为都帮忙给他搬家受了累,他心里感到过意不去,便按照他们这个地方的通俗习惯,请大家吃饭做客。那天,何助理,黄处长和安环处机关的12个人都被毅兵请到了家,气氛非常热闹,这是毅兵的一种生活方式,欠哪个人的情,他要寻求一种答谢的方式。

到银川选购录音机和买安全宣传画的时候,毅兵去了自治区劳动人事厅劳动保护教育中心。中心主任云可,是这个部门的行政主要领导,同时还兼任着《宁夏劳动保护》杂志的主编。

“老同志,请问中心有位云主任在吗?”毅兵进到中心大院,向一位头戴鸭舌帽的老者打听问道。

“在,在!你进了这个门厅,向右一拐,第一个办公室就是。”

“我是马毅兵。是西夏钢铁厂安环处的。”

“哎呀!你是毅兵。真是久仰,久仰,今天可真是见到你了,你是我们杂志的老通讯员了。云主任将握住毅兵的手松开后,走到门口,对着楼里喊了一声:“王……科……长”紧接着先前那位给毅兵指路的老者便来到了云主任的办公室。

“你就是老科长……王……正……昆。”毅兵从云主任喊过的声音里,知道了谁是老科长,他惊喜地迎上前去,握住了老者激动的双手。“是啊!是啊!在下正是王正昆。我经常收到读到你的文章,也经常向云主任汇报你的情况,觉得你文笔不错,很有文字功底。我们可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搞好安全生产工作啊!”

云主任这时站在一旁,高兴地看着王正昆,又仔细瞧瞧毅兵。不一会儿,他们便一块走进了教育中心自办的内部餐厅。中午,云处长他们回不了家,就在单位吃午餐。一碗米饭,一盘土豆丝,一盆鸡蛋汤,他们坐在一起,边吃边聊,毅兵充满了幸福和欢乐。

这是西钢人永远都忘不掉的日子。

四月二十七日下午四时许,天刮着五级左右的大风。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彻安环处综合管理办公室。

“喂!你们快来人啊!这里发生了事故。”

“你们是哪里?”第一个操起电话的是刘玺,他是具体负责工伤管理统计工作的。刘玺没进安环处之前,是一分厂维修工段的段长,天津人,比毅兵大六岁。“快,毅兵,你是组长,这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你快来接。”刘玺把电话迅速递给了毅兵。

“我是厂供销处原料库。”

“你们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故?”

“我们正在维修的库房突然坍塌,有不少人被压在下面。你们快来人啊!”

“快!刘玺,王中正,我们赶快到原料库那里去。”

毅兵放下电话,骑着自行车火速赶往原料库。这时只见安环处东侧厂区的公路上,厂办公室的小轿车一辆紧接着一辆来回不停地穿梭在厂区与厂职工医院的道路上。毅兵赶到出事地点时,地面上是一片不堪入目的惨状。库区东头一座七十米长,十五米宽的大库房,从中间的伸缩缝处被撕开,已经坍塌下去的一面成为一片废墟。人们被眼前突然发生的事惊呆了,对所发生的一切,既感到害怕,又感到惊恐,更束手无策。倒坍下来的墙体变成了碎砖残瓦,没有倒坍下来的,有半壁墙体和悬空的钢筋混凝土圈梁。现场的幸存者在自发地抢救伤员,抬出来的一个年轻小伙子,整个头部被砸扁了,脑浆将整个脸部糊成一片,头发被鲜血染成紫色。从电极堆里扒出来的一个老头,整个胸部已被砸扁,眼球睁得溜圆,人早就断气了。从耐火砖堆抬出来的一个身体瘦瘦的女性,腰部已被砸断,不堪入目……四天前,黄处长、郑峰、程忠成三个领导,出差到呼和浩特去考察聚合硫酸铁项目去了。走前曾把处里的工作交给毅兵临时负责,现在厂里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事故,毅兵该怎么办呢?

“已经死的,就不要再动了,幸存的就赶紧朝车上抬。刘玺,你赶紧到库房办公室给厂领导打电话,就说这里发生了重大事故,请厂领导赶快到现场。王中正,请你找他们施工队的负责人,先集中清点人数,看废墟下面还有压着的人吗?”毅兵按着自己的思路安排着工作。

这时张小聪骑着摩托车带着李进不知从哪里赶到了现场。毅兵站在库房的高台上,心情沉重地看着库房倒坍的情况。

不一会儿,现场被厂公安分局实行了警戒。现场外围附近站满了黑压压的人群。有的号啕大哭,有的说着好话,要求进入现场,说是他家的人就在这里干活。此情此景,真让人辛酸不已。

约一刻钟之后,情况弄清楚了,共有十一人被送进医院,最后落实的结果是四死四伤。有三个人到医院打了针,包扎后,给了点药,被送回家了。

二十分钟左右,厂级领导惊恐地赶到出事现场。当天,厂里正在开办公会议,会议被迫终止。

晚上八点钟,自治区劳动人事厅、冶金工业总公司、检察院、总工会、监察厅、市、区两级地方劳动部门、公安部门、市检察院驻市劳动局检察室、工会等部门的领导,陆续到达事故现场进行现场勘察,晚上十点,与事故有关的三个小组相继组成。事故善后事宜处理领导小组成立,办公地点设在事故单位附属企业公司办公室。接待家属工作组设在厂职工医院。事故调查组设在厂招待所。

一切均按组织程序进行,西钢的天空中像漂浮着黑云。当晚,四名死者的家属用哭声淹没了医院,淹没了西钢。

次日早八点一上班,各方面领导汇集在西钢招待所,经过碰头,毅兵被指定为事故调查报告书的起草人,同时也是事故调查组的成员之一。提名让他进入调查组的是王厂长和何助理。

毅兵全身心地投入到事故的调查了解之中,他前后整整一个月待在厂招待所,工作只对调查组负责。当时国家正在对企业实行晋等升级指标的考核,其中安全指标具有一票否决的作用。为了真正查清事故发生的原因,他同事故调查组的成员,一次又一次地蹲在事故现场对现场存在的任何一个疑点进行着仔细的分析,以求寻找出能酿成事故发生的直接原因,以分清责任,写出书面报告意见,提交调查组讨论通过。经过前后一个星期的现场反复勘察,导致事故发生的主要原因,终于找出来了。原来是在七一年建造这座库房时,当时的施工人员在砌墙时,没有将三角钢筋大梁下的拉筋与螺丝帽没有拧上,而是用砖砌上虚掩了。这次维修,重点是解决库房漏雨,旧瓦被全部换下来以后,只对房架实施了修整铺平,当把大泥上好,在换瓦工作即将结束时,因人瓦重量正巧集中于藏有隐患的部位,酿成了这起事故。

这起事故在西钢的历史上,是最为严重的一次。当出差的安环处的三位领导从呼和浩特赶回到厂里时,这起事故的原因、责任及处理意见已基本敲定。

在“四·二七”事故的调查处理过程中,毅兵身为西钢职能部门的一名工作人员的工作作风和能力,得到了厂内外人士和领导的普遍认可和赞扬。

事发之后,厂里召开了紧急会议。会后不久,处里又按照厂里的要求,举办了一期中层以上领导干部的安全管理培训班。在培训班授课时,毅兵将自己参与这起事故调查处理的亲身感受,同厂中层以上领导干部进行了分析和探讨,从备课、讲课到命题考试,他都严肃认真地对待。希望通过自己的辛勤工作,加强厂领导对安全工作的认识和重视。

通过这起事故,毅兵认识到,为防备不测,安全工作应制定一套应急方案。在遇到紧急情况时,应迅速启动。毅兵的这个建议,得到了王厂长的高度赞扬。

然而郑峰却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他坐不住了。从呼和浩特外出回来,他知悉厂里发生了这样一起事故,心里就开始合计,是谁决定让毅兵参加了这次事故调查,还让他起草了事故调查报告书,这样继续下去,那不就让他显山露水扩大影响了吗?他回厂后的第二天,就以领导和业务通的身份找毅兵谈话,要求毅兵放弃对事故的调查工作,主动撤出调查组,不要参与这起事故的处理。

“这么大的一起事故,你身为企业的职能人员,怎么能连这样一个常识性的问题也不懂得了呢?”郑峰见到毅兵以后,很严肃地说。

“是事发次日的第二天早晨在各方面领导碰头会上定的。”毅兵如实答复郑峰。

“怎么定的?你看一九九一年二月二十二日由国务院颁发的第75号令,《企业职工伤亡事故报告和处理规定》的第三章第十条第二自然段中,我念给你听听:重大死亡事故按照企业的隶属关系由省、自治区,直辖市企业主管部门或者国务院有关主管部门会同同级劳动部门、公安部门、监察部门、工会组成事故调查组进行调查。可你是什么?你连中级职称都没有,却还想摆弄政府部门的人?我说你这是对安全专业的无知。”郑峰说着将一本由冶金工业部印制的《冶金企业伤亡事故管理办法》的小册子丢在毅兵的办公桌上,意思是让毅兵自己看,面对郑峰的指责,毅兵放下手中正在查看的事故照片,走进了黄处长的办公室。

“黄处长,这起事故我不能再参加调查了,有关材料也请你转告调查组,安排其他同志去写。”毅兵眼里含着泪花对正在拖地的黄处长说。

“以前厂里发生的重伤以上伤亡事故,调查报告书不都是由你起草的吗?这你又是为什么?”黄处长觉得毅兵的表情有点蹊跷,不解地问毅兵。

“是我的意见。”门口有人说话了,郑峰用右手向上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左手拿着那本绿色封皮的汇编小册子,回答着进到黄处长的办公室。郑峰像没有看见毅兵似的,贴近黄处长的身旁,把书中的话又念给黄处长听。

“你的意见是……”黄处长不愿意听和看,却打断了郑峰的话,直接问道。

“我认为这起事故严重,影响也大,我们处应当回避,不能参加。”郑峰大声说道。

“为什么?”黄处长问。

“这事故牵扯到的事情太多。”郑峰说着,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个神秘的笔记本。上面不知记着什么,平时他特别爱这样做。

“具体能牵扯到哪些方面呢?”黄处长将头扭向郑峰这面,表情很严肃地问。

郑峰说:“这起事故,我有我的看法。坍塌的原料库是属于厂里的资产。从我们几人外出回来这几天所知道的情况看,库房在建设之初就留藏了隐患,使用了二十多年,因为漏雨,需要维修,厂里将工程承包给附属企业公司机电队负责维修,结果出了事故。附企公司的经理认为,这起事故不能算作是他们公司的事故,应当是属于总厂的,因为需要维修的库房本身就有问题,而且隐患早就像颗定时炸弹似的藏好了,发生事故只是一个时间的问题。因此这起事故,归属于谁,最终应记在谁的账上,我们不好定性、拍板。另外,厂里现在正在紧锣密鼓地搞企业晋等升级,全国的大中型企业都是如此,企业高升一级,名声就高人一等,产品就被高看一眼。我们这样一个企业的职能部门,这件事弄不好,就会砸了厂里晋等升级工作的牌子。归到附企公司,以后的工作关系不好处。再就是附企公司机电队的杨队长,这个老爷子六十多岁了,是个能耐人,又是市一级的劳动模范,也是个财神爷,他到哪里干,哪里的效益就好。这起事故,他的责任可能最大。怎么处理,是很难定的一件事。根据这些情况,我的意见最好是回避,否则,会给我们处带来很多麻烦。处长,你看呢,我也是为了你好!但毅兵他就是不理解我,对我还有意见。”黄处长走了两步坐下了。

听罢郑峰这一席话,黄处长似乎觉得郑峰说的也有道理。但工作已进展到了这一步,更何况事发时自己也不在,厂里到底是怎么考虑的,他心里也不清楚,只是在回来的当天晚上,他打电话向何助理了解了有关情况之后,何助理告诉他“这事你们处就甭管了,由毅兵参与在里面就行了。”事情现在已经这样了,他觉得再不好多说什么。他想上去直接找王厂长和何助理说明这些意思,接受郑峰的意见。他正准备给何助理挂电话,王厂长却走进了他的办公室。

“老黄啊,你又给谁拨电话呢?”王厂长笑吟吟地问黄处长。

“噢呦,王厂长你来的可正是时候,我正准备给何助理或者是你挂电话,请示一些事呢,你可来了。”接着黄处长就把刚才郑峰的那番意见说了出来。

“不行啊!老黄,事故调查的过程是个苦差使,写事故调查报告更不用说,方方面面的事都有可能要涉及到,政府的人来到厂里,有很多事很不方便,他们有一个人我们至少就要用一个人陪,自治区冶金工业总公司的刘处长不想牵这起事故调查组的头,但劳人厅的许处长就让他牵这个头,他们是事故调查组的组员单位。刘处长开始也不答应,许处长说就这样定了,刘处长也只好接受。在行业管理方面,我们还得听冶金工业总公司的,刘处长说我们厂就不参加事故调查了,可许处长说可以参加,我们又从侧面了解到他们上边的人怕受累。谁都不想费这个劲,我问他们上边的人,也同意有我们的人在里面。我一想,只要是笔杆子能掌握在我们的人手中,这事就好办。否则,这起事故厂里很难摆脱干系。另外,他们也考虑到,有我们的人在里面,工作也好开展。我一想,这是大问题啊!如果我们不愿意受这个累,把笔杆子交给人家,让上面写,我们厂受处理的程度就会加重,这就是说我们用参与调查工作之便来减轻我们的责任,争取上面对我们的理解。最主要的问题是查清事故的原因。我考虑好后,又和何助理商量了一下,正好你们处的三个头都出差了不在,就这么定了。噢!上个星期厂里接到了上面的批文,何助理已经提升为副厂长了。我还想把他安排到常务副厂长的位子上,这样有事我出去,他在家就可以做厂子的主了。文件厂办已经打了,这一两天就能下来,刚才他和我一起去了趟炼钢,这阵他回去了。

这起事故基本上就定到附企公司。损失厂里承担,影响不了他们的什么。否则,这起事故厂里不好交代。至于附企公司方面的其他事,我们内部随后再说,找出平衡就是了。据供销处讲,修房子的时候,他们也给施工队口头交代过这个事,让他们顺便检查一下各个已老化的部位,他们把房盖也全部扒了,但主要有问题的地方,隐患是潜藏着的,这是我们内部的事,对有关人员的具体处理意见,根据情况再说,这些话何副厂长也给毅兵都交代过了。目的是让他在执笔写材料时,心里要有个谱。事就这样定了,具体你再多操点心,毅兵写东西还是挺客观的。老黄,我走了。”

听罢王厂长的话,黄处长的心里完全有了底,他把毅兵又叫过来,安慰说:“毅兵,调查工作你就干你的,厂里的决定我们必须执行,有关郑峰的工作由我去做。”黄处长刚说到这里,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嗯,我知道了,他就在我这里,行!”黄处长放下电话。对毅兵说:“调查组的人让你快点上厂招待所去,从现在开始起,你就在那里吃住了,工作上的其他事,你就别管了。”

郑峰一计不成,又施一计。从一九九一年春开始起,毅兵根据黄处长的意见,起草了一个关于整顿和修订《安全操作规程》的通知,下发到全厂各单位。从收集到整理这些工作,毅兵都做了。这项工作,他向上的对口负责人是程忠成主任工程师。审核时,毅兵也负责了其中的一部分,但规程在印刷之前,郑峰提出要亲自把关,把参加审核和校对的五个人的名字保留了,唯独把毅兵的名字抹掉了。期间,厂里又制定企业管理标准,安环处作为西钢的一个职能部门,需系统完善各种标准。开始,黄处长和郑峰也都给毅兵安排了,让他负责起草拟定系安全教育业务这方面的管理标准。当毅兵将写好的定稿交给郑峰后,郑峰重抄了一遍,但到填写撰稿人这一栏时,郑峰全都填上了自己的名字,却把毅兵的名字抹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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