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文学对我的熏陶

古典文学对我的熏陶⁽¹⁾

我从小喜爱古典文学

我从小就喜欢看中国古典小说。在小学四年级时，我开始读《三国演义》、《东周列国志》等历史小说，看得津津有味。特别是对于那些杰出人物的描述，他们的雄才大略、聪明机智以及成功和失败的经历，都使我感慨不已。

我也较早地接触到诗。还是在小学四五年级时，家里请了一位老先生教“夜学”，他要我读《千家诗》，又要我朗读《诗经》，并不作解释，也不要求我懂。现在回想起来，这种教学方式并不太好，但“开卷有益”，多少能留下一点印象。

中学时代，我很重视作文，写作文时常常是不打草稿，课内完成。我也很重视老师的批改。1937年下半年，我读初中一年级时，写了一篇作文，第一句是“自‘七七’卢沟桥事变以来”，结尾是“最后胜利必属于我”。我自己感到相当满意，但老师批语却说是“抗战八股”，因为这样的文章在当时的报刊上到处都是。这评语给了我一个启示：做作文不要用套语，而要用自己的语言来表述。后来，我的作文得了很多“优”和“优加”的评分。

高中时，老师教我们阅读《史记菁华》，我深深为司马迁优美、悲壮的文笔所感动。我国的词学大师夏承焘教授到温州中学来兼课，虽然他不教我所在的班级，但我和一些同学还是有机会去旁听，我听过他对杜甫的《月夜》和苏轼的《临江仙》的讲解。经过他一指点，简朴的语言所蕴藏的深沉的感情和意境便深深映入我的脑海，回味无穷。那时，我常常自己阅读《唐诗》和《庄子》的部分篇章，对古典的文学著作非常喜爱。

数学与古典诗词相通

在中学时，我最喜欢的课程是数学和物理，到了大学以后，我把主要的精力用来从事于学习和研究现代数学，还参与不少政治活动，这样我就没有时间去阅读中国古典文学著作了。回想起来，中国古典文学的潜移默化，对于我的数学思维，也许已起了一定的作用。

任何科学，都需要语言的表达。从这一点来说，文学和语言的修养，对于任何一个从事科学工作的人来说，都是必不可少的。但我在这里要说的，不仅仅是这样一个重要的方面。

文学作品是很讲究逻辑的。中国古典小说描写了许多聪明人，他们的逻辑推理能力很强，辩论起来，能使对方无懈可击。诸葛亮的舌战群儒，就是一个范例。我特别喜欢蜀国的秦宓和东吴使者张温的关于天的对话，秦宓在回答天是否有耳的怪问题时说：“诗云‘鹤鸣九皋，声闻于天’，无耳何能听？”他这里用的是反证法，非常有趣。反证法是数学中常用的论证方法，我在中学里很快就接受和学会了这种推理方法，或许学这和我对《三国演义》中这些内容的欣赏有着关联吧！

我觉得中国文学作品中，非常精炼、非常简朴的词句可以包含许多深刻的内容。“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等名句，在具体的事物中蕴含深刻的哲理，既具体又抽象。我在大学时代特别喜欢射影几何学，我觉得它具有与古诗词相仿的美，因为它的基础概念就是直线、点以及相交性这样简朴的概念，却能据此建立起非常丰满、完善的理论。

数学非常重视对称，中国古典文学中，对称表现得非常突出，这和汉语的结构有关。旧体诗中的“对仗”所显现出的独特的美，用其他民族的语言文字，似乎是无法实现的。如“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等，这些蕴含着对比、联想的诗句，比一幅幅宏伟的图画更加壮丽，更能体现那种哀怨、豪放的情操，这是何等地动人！在数学中，对称性的引入，不仅产生了非常有力的研究方法，而且，对各门科学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并使数学因此而增添了惊人的美感。在这一点上，数学与古典诗文两者之间又是何等地相似！

中国古典文学中，也有丰富的科学思想的萌芽。“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这句子对时空的朴素的描述是多么的精彩。庄子对于鲲与鹏的转化和奇妙的想象，对数学思维也很具启发性，“风之积也不厚，其负大翼也无力”，这是我乘飞机时常想起的警句，如果把“厚”理解为密度的话，这句话在科学上也是无懈可击的。庄子的“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更是关于无限的最原始的思维，这句话时常为数学家们津津乐道。

我用诗词表达感情

数学工作者也是平常的人，他们不仅仅是终日和数字、公式、公理、定理打交道的人。他们也有喜怒哀乐，也会欣赏大自然的美，对社会、对人生同样有理想和志向，并且也有把它们表达出来的愿望。我在近年来，偶尔也写一点旧体诗。由于我未曾经过正规的训练，又由于温州方言、上海话和普通话的混杂，我始终没有掌握好平仄，我也不懂音律，但是我却经常试图用旧体诗的形式来表达自己的感情。当然，这些诗主要是写给自己看的，是一种业余的爱好。我感到，用最少的几句话，就能既抽象又具体地表现出一种意境，一种思想感情，这是很大的快慰。比如说，有一段时期，我经常出国访问，坐飞机到很远的外国去。但我怀念我的故乡温州，我用“踏遍穿云路，系紧滨海心”这10个字来表达我的思念，就感到很确切，飞机上安全带所系紧的不仅是我的身躯，更是我那思念之心。1993年我去瑞士，我很欣赏那里雪山的壮丽，后来又观看了莱茵瀑布，自然景色的雄伟壮观，令我为之感动。我便提笔写了“成汽遨太空，积雪踞高峰，一泻惊江海”这3句话，第四句写来写去没有写好，后来想出了“化雨随东风”这一句，我觉得既写实，又抒情。我感到年龄逐渐增大，一生能量最大的时期已经渐渐过去了，但我仍要追随东风，这东风就是东方的文化和社会主义理想。

总之，中国古典文学是人类文化的一个宝库，博大精深、奇妙无穷。我是一个没有入门的人，但文学和写作能使我的业余生活丰富起来，我的思想感情，也能通过诗词得到比较满意的表述。

【注释】

(1)此文刊载于《中文自修》，1998年第四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