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门和后门

说到前门和后门，可能会有人没好气地回敬一句：“不好意思了，我们才没大户人家那么讲究。”我说的可不是那种气派的宅院门脸，我家那座十平方米左右的房子也有前后两道门供出入。来我家的人大体分为两种：一种人进出都走前门，一种人进出都走后门。当然也有人出入不走同一个门。根据进出的习惯，可以明确地分辨出其为人。我并非是要谈论哪一种人地位更高或者哪一种人更聪明，而是觉得这种现象说明有些人性格比较单纯，而有些人性格比较复杂。我个人喜欢单纯的，讨厌复杂的。在我看来，中国人无疑是复杂的人，极少有单纯之辈。初识时，日本人都会觉得中国人脾气好、易相处。一起吃过几次饭，共同出席过几次正式的宴会后，日本人便把对方看作是相交十年的知己，还是打心眼里这样认为。但是，再过三五年，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会突然发现中国人并不是那么地好，甚至会觉得中国人个个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说好听点就是老江湖。很多日本人都有过类似的经历。要说这种评价是否正确，以日本人的眼光来看会觉得很中肯，以中国人的眼光来看会觉得有失偏颇吧。

中国人谈及日本人不好的方面时，总会说日本人习惯利用别人，像家常便饭一样。不过，中国人也不能大言不惭地保证自己从来都没利用过别人吧。中国人也这么做，只不过与日本人的方式不同而已。通常，日本人在宴会等场合与中国人觥筹交错几番后，就对中国人顿生好感。就像进京[1]入住旅馆的乡巴佬们普遍觉得店里的女佣个个都看上自己一样。女佣们的京都软语令他们产生了错觉，其实她们只是稀松平常地说着当地方言而已。但是在乡巴佬听来，就成了人家对自己有意思的表现了。这不过是乡巴佬的自以为是罢了。日本人就像这些乡巴佬一样，把中国人的“软语”——也就是应酬话，当作对方在献殷勤。之所以这样，跟日本人的宴会礼仪有很大关系。日本人的宴会通常都不会很圆满地结束。宴会开始的当口，个个都还能装模作样地正襟危坐；等到外褂一脱，坐姿放松后就原形毕露了，渐渐地开始发泄平日里郁积着的愤懑，有些人甚至会变得很粗野。而中国人的宴会上从头到尾都洋溢着愉快的气氛，大家自始至终都彬彬有礼。这就是中国人的“京都软语”。中国人非常讲究待客之道，希望通过自己的服务令客人尽兴而归。因为待客属于交际的范畴，在社交宴会上，就绝对不能做令客人扫兴的事。像我们这帮乡巴佬就不理解这种想法，以为方是在献殷勤，进而自我感觉良好，觉得中国人都挺好的。

一旦到了生意场合、工作场所或者是谈及公事的时候，情形就变了。哪一种属于公共场合（前门），哪一种属于私人场合（后门），我也分不清楚，但是到了这种场合，日本人就会觉得中国人很难对付。日本人通常会觉得之前有过多次美好的宴会经历，彼此已经是熟人了，像宴会时那样跟他谈工作也没什么大碍吧，谁料想碰了一鼻子灰。经过此事后，日本人就会觉得中国人果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亏得我还跟朋友炫耀说咱俩关系铁呢，你可倒好，当着朋友的面，说什么公事公办？好啊，公事公办就公事公办！”刚开始的时候，还能勉强应付，渐渐地就撑不住了，开始冲方怒吼：“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接着就指责对方：“你们中国人真是薄情寡义！自私自利！”以后再提起中国人就无一例外地说他们是老江湖。

中国人对正式场合和私人场合分得很清，能够老练地切换自己的角色，日本人就是一条道走到黑。这就是产生分歧的根源。中国人觉得社交（朋友）是社交（朋友），工作是工作，事情要区分清楚。对朋友要讲信用，不做背叛朋友的事情。我的中文很差，不过此时倒是想到了一个词——公事公办，也就是说堂堂正正的从大门走。这个词里也暗示了后门（私人场合）的存在。需要注意的是，后门并非仅限于夜间出入，也可以在白天使用。总而言之，最重要的是能够辨别社交场合及私人场合，自如地转换自己的身份，懂得变通。把物体的一边往右转动的时候，另一边就会随之往左转。看事情要分两面，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

[1] “京”在这里指的是日本京都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