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蒋介石抓起来

——名将录之一

在国民党众多高级将领中，敢于违抗最高统帅蒋介石之命的，薛岳是为数不多的一个。

不是脾气使然。温文尔雅的薛岳给人的第一印象总是谦恭有礼，诚恳可亲。他的话不多，但简单明洁。

薛岳的骄傲源于他辉煌的战绩。

他的辉煌是从1920年与保定军校同学叶挺、张发奎分任孙中山总统府警卫团的第一、第二和第三营营长开始的。

广东军阀陈炯明叛变革命，围攻总统府，叶挺率营坚守前门，薛岳指挥所部固守后门，击退叛军多次进攻。战斗持续十多个小时后，警卫团保护孙夫人宋庆龄突围，叶挺营在前面开路，薛岳率机枪营殿后，冒着枪林弹雨，舍命护送孙夫人脱险。

跨出军校后的这一仗，使他和叶挺声震四方，从此奠定了他们后来的军事生涯。

警卫团被冲散后，薛岳与叶剑英等被孙中山派往福州许崇智的“东路讨贼军”中服务，薛岳担任第8旅16团团长。1923年5月，前往揭阳的东路讨贼军遭到叛军袭击，通往丰顺要地言岭关被占，道路受阻，在这危急关头，薛岳带领全团官兵，反复猛攻，夺回言岭关，使全军转危为安。

这一仗受到孙中山先生的表扬，并接见营以上军官。薛岳从此崭露出非凡的军事才能。

1925年，薛岳担任第1军第14师副师长兼第14团团长，在第二次东征中屡屡以少胜多，攻无不克。由于战绩显著，受到总司令蒋介石的通电表扬，他的才干因此被蒋介石另眼相待。

1927年4月，担任第1军第1师师长的薛岳将军差一点改写了中国现代史。

那时，薛岳率第1师克服江西后向浙江进军，到达杭州与东路军总指挥何应钦率领的第1军第3师会合后，继续向上海挺进。3月21日，为了迎接北伐军入城，周恩来领导了上海的第三次武装起义。22日，薛岳不顾北伐军前敌总指挥白崇禧的反对，应上海总工会代表的要求将第1师开进上海。

薛岳从投身保定军校时起，就憧憬着战争中疆场功业，北伐战争以来，应该说他这时的政治态度是较积极的。因此，当3月底蒋介石与李宗仁等在上海密谋清党时，薛岳和第2师师长严重都被视为“具有左倾迹象”的人物，其部队也被视为“不可靠”。这两个师的政治部被蒋介石下令解散。

4月初，当时的武汉革命政府总政治部秘书长李一氓（共产党员），携薛岳同乡好友邓演达的亲笔信，率总政治部先遣队赴上海开展工作。薛岳与李一氓会见时，对蒋介石不信任自己深为不满，劝李一氓要谨慎。

没多久，他听到第1师将要被调离上海的消息，立即赶到上海的中共中央委员会，建议把蒋介石作为反革命抓起来。但共产党没有同意，而是建议薛岳装病以拖延时间。

第1师于4月5日被调离上海，到京沪线护路。薛岳被解职。

4月12日，蒋介石在上海对共产党人举起了屠刀，这就是惊震中外的“四·一二政变”。

薛岳自此以后站到了共产党人的对立面。他南下广东，投靠第4军军长李济深，担任广东新编第2师师长。

在这里，他遇到了南昌起义失败后南下广东的昔日同窗同僚叶挺，同学兵戎相见于汤坑，激战相持不下，他策动叶挺部营长欧震阵前倒戈，一举击溃起义军。

年底，他的另一个同学同僚张发奎在广州发动政变，夺取李济深在广东的军政大权，薛岳率部响应。共产党人发动广州起义后，薛岳奉张发奎令先占领观音山，接着猛攻起义总指挥部，并于晚10时占领目标。

薛岳担任第4军副军长后，张发奎因受到桂系军阀的攻击和国民党内其他派系的非议，被迫去职。薛岳与军长缪培南于1928年元月率部北上，投靠蒋介石，受到蒋介石接见，并被编入第1集团军战斗序列，驻节山东德州。但蒋介石对上海的那一幕记忆犹新，不能见容于薛岳。薛岳被迫南下，闲居九龙。

不久，薛岳加入反蒋行列。

1929年4月，中原大战爆发。粤桂联军从广西分途北上配合冯玉祥、阎锡山对蒋作战。6月，联军后续部队在衡阳受到蒋光鼐、蔡廷锴部阻截，后路被断的紧急关头，薛岳主张移兵东南，直捣南京，吸引蒋介石的主力，以达“围魏救赵”之目的，但未被张发奎采纳。

后来粤桂联军在衡阳遭到围攻，伤亡惨重。薛岳因自己主张被否定，造成大败，心中牢骚满腹，宣布决不再跟张发奎干下去。退至桂林时，李宗仁将桂军一部分部队充实到第4军中，任命薛岳为第4军第10师师长。这年10月，他受白崇禧指挥，率部参加解南宁之围。

这时，薛岳看到大地疮痍，军阀混战，民不聊生，已经灰心丧气。在对滇军的作战中，他脚部负伤。他借此向总司令部呈称：

“平马之役负伤后，复染疟疾，尚未复原，恳准暂调工作，俾资调养。”

总司令李宗仁看到薛岳去意已决，让他担任了柳州军校校长。

1932年元月，薛岳看到国民党内部政治斗争复杂，心生厌恶，便辞职回九龙闲居。

让薛岳将军再次焕发军事生命，以统领兵马的才干活跃于现代中国军事舞台上的，是1933年被蒋介石起用为第5军军长。

这时的蒋介石，已经收抚了各路军阀，专一对付他的心腹之患——共产党红军。

在四次围剿均告失败，损兵又折将的情况下，蒋介石想起了战将薛岳。

薛岳于1934年元月升任第五次围剿的北路军第6路军总指挥，负责赣南剿共任务。这年4月，他指挥第6路军先后占领了韶源、上冈、寿华山、兴国和赣南重镇古龙冈，10月，又占领石城，威胁红色首都瑞金。

红军在反围剿失败后被迫开始二万五千里长征，薛岳指挥第6军和第7纵队跟踪追击。红军到达湖南，他担任以何键为总司令的追剿军前敌总指挥，在湘桂边界，他率部与红军激战7天7夜。

1935年元月，当红军攻占贵州遵义时，薛岳率部急行军开进贵州省会贵阳，不久被蒋介石任命为龙云总司令的第2路军前敌总指挥兼贵阳绥署主任。

红军长征两万五千里，薛岳率部跟踪追击，从江西到西南，转战西南数省，行程也达到两万余里。红军如同泥中之鳅，东窜西窜，行踪飘忽，薛岳虽然没能彻底剿灭红军，但为蒋介石统治西南各省扩充了势力，所到之处，薛岳都秉承蒋介石的旨意，干预经济、政治、军事各种事务。

西南战争结束后，薛岳受到蒋介石的嘉奖。从上海的交恶至此，他取得了蒋介石的再度信任。1936年，他将他的随军日记编写成《剿匪纪实》出版，共约十数万字。

1937年，他就任滇黔绥署副主任兼贵州省政府主席，不久，又兼任第三预备队副司令。

作为一名军人，薛岳的视觉神经始终注视着枪炮轰鸣的地方，他心中渴望的，莫过于在疆场上建立功业。

“八·一三”淞沪抗战爆发后，他眼见日寇的凶横，深知面对外侮，终须一战然后才能挽救河山。这时，他内心蒸腾着一股从未有过的激情与冲动。他立刻驰电请命，枕戈以待，后来终于迫不及待地赴京面谒蒋介石，被任命为第19集团军总司令，加入左翼军战斗序列，驻节安亭。

9月下旬，日军进攻刘行、罗店，薛岳率部奋力抵抗，战斗十分激烈。

当时，有战地记者随军记载薛岳：“指挥泰然……亘日夜，守电话机，口授命令，倦即命从官设帆布床假寐。遇苦战或即阵地擘画，寻复由安亭遍巡各部，虽硝烟起前，弹雨纷集，从者或色骇，不顾也。”

10月8日，薛岳担任左翼军中央作战区总指挥，在蕴藻浜南岸一带坚守半个月。二十天后，激烈的战斗移至江桥镇、小南翔、陈家行、广福镇地区。他指挥第19集团军在竹园村与日军展开争夺战，猛攻5次，失而复得，给敌以重创。

11月13日，薛岳被任为左翼军总司令，奉蒋介石之命进行吴福线军事部署。他将第15、第19、第23、第9集团军，划分为左翼和右翼防军。可是布局尚未就绪，日军便从长江茆口、徐六泾口、浒浦口等处登陆，情势危急。不久，被迫向锡澄防线撤退。

这是薛岳一直于心不甘的。

蒋介石原打算借锡澄防线的坚固国防工事与敌决一死战。薛岳也表示：“只说长兴、吴兴方面可以稳守，则与其在南京附近与敌做最后决斗，不如在锡澄线。”

可是几十万大军向锡澄线后撤时，受到日空军的狂轰滥炸，加上道路泥泞，行动缓慢拥挤不堪。到达目的地时，国防工事的钥匙又不知在谁手里，无法利用其阻击日军的进攻。

不久，南京陷落。

薛岳从锡澄线撤退后，升任第三战区前敌总司令，驻节屯溪，收容整顿部队，深入杭、嘉、京、芜一带敌后，切断水陆交通，策应第五战区对敌作战。

1938年5月，薛岳被调任第一战区第1兵团总司令，驻河南开封，指挥第74、第71、第64、第8军以及第3集团军、新编第35、第88师和264旅进行兰封会战。

这是他抗战以来首次指挥的最大规模战斗。

他确定首先在兰封及其附近，消灭从荷泽南犯之日军第13师团，然后移兵歼灭鲁西、豫东的其他敌军，以达到保卫平汉铁路，阻止日军西进的目的。

5月14日，土肥原率第13师团，分乘数百辆战车、汽车和大炮牵引车从荷泽南窜，几天之内连陷内黄、仪封、野鸡岗、楚庄寨等地，企图消灭兰封地区守军主力，进而占领平汉铁路，包围武汉。薛岳先后收复了内黄、野鸡岗等地，但因第27军军长桂永清擅自弃守要地兰封，使整个作战计划遭到破坏。薛岳向国民党中央军委会控告，将桂永清革职后，重新调整布置，夺回兰封，并将日军压至三义寨、曲兴集和罗王寨三个据点，进行围攻。就在歼灭在望时刻，负责阻击从鲁西南下增援之敌的第8军违令退回归德，使鲁西日军继续西犯，支援被围困之敌。

5月30日，薛岳升任第一战区前敌总司令，指挥第1兵团和第2兵团的汤恩伯、商震、孙桐萱、曹福霖等部。6月1日，日军兵分两路，一路从归德西犯，占领睢县，迫近兰封杞县，一路向太康进犯，以解被困于三义寨、曲兴集、罗王寨的土肥原部之围，进而攻击开封、兰封等地。蒋介石怕主力被消灭，令薛岳将部队撤往平汉铁路以西山地，前敌总司令部迁往洛阳。

6月9日，蒋介石颁布武汉卫戍区战斗序列，薛岳任该卫戍区第1兵团总司令。不久，又任第九战区第1兵团总司令。

7月，日军侵占九江之后，以第101、第106、第9师团和近卫师团一部，分别由湖口、九江南犯，企图占领南昌，进而占据湖南长沙和粤汉铁路，从南面包围武汉。

薛岳奉命指挥南浔铁路沿线和鄱阳湖沿岸的防卫，以粉碎日军从南面包围武汉的企图。他令第25军担任盛家嘴至星子一带的湖防；第70军占领牛头山、金官桥之线；第8军占领十里山、钻林山之线；第4军占领车轮北端山、鸡公岭、皇天脑预备战地；第64军控制中岩、大岩、茶子山、胡罗婆尖一带山地；第74军控制德安附近；第66军控制乐化附近。这样，在南浔正面构成“反八字形阵地，如袋捕鼠，又如飞剪，敌犯右则中左应，犯左则中右应”。随即，在金官桥、星子、黄老门、瑞昌一带相继阻击日军。在西岭一战中歼灭日军第101师团大部，并将第106师团阻于马回岭。

9月下旬，为解除第101、第106师团的困境，日军第27师团向瑞武进犯，攻陷茶陵园、白石崖等地。这时，薛岳迅速地从南浔线正面调集主力部队，以优势兵力向敌进攻，在麒麟峰全歼日军铃木联队，同时在三角峰、金轮峰、南康尖歼敌800多名。

10月2日，日军第106师团乘薛岳将正面兵力调往瑞武一线之机，迂回到万家岭的哗街、老虎尖石一带，企图解救第27师团之危。薛岳立即调集德安、星子、瑞昌、武宁和南浔三方兵力，以绝对优势围歼窜犯之敌。

7日，他指挥第66军、第4军、第74军等部队发起总攻，至10日，除敌第106师团逃脱千余人外，其第1、2、3联队、第145联队和第101师团的第149联队及配属部队，计10000余人全部被歼，并俘虏300余人。

大捷之后，时任新编第4军军长的叶挺将军称：

“万家岭大捷，挽洪都于垂危，作江汉之保障，并与平型关、台儿庄鼎足而三，盛名当垂不朽。”

这是薛岳上将投身军伍以来的一路辉煌，被张治中将军称为“百战将军”。

面对抗战以来经历的无数次大大小小的战斗，薛岳唯觉耿耿于怀的，是南昌会战。

他常常说：“苦斗必生，苦干必成。”他把这两句话当作自己的座右铭。

面对南昌城内外连天的炮火，他想孤注一掷，破釜沉舟地大战一番。但是陈安宝将军的壮烈殉国，让他在悲痛欲绝泪如雨下的同时，面对旷野之上的成山尸骨、成河血流，他深知已经无法争夺战场的主动权了，克服南昌需要付出几十倍的伤亡。

他决心主动承担南昌失守的责任，以减少无谓的牺牲，所以他给最高统帅蒋介石发去了要求停止攻击的电报。

在他十几年的军人生涯中，这是第一次。他因此萦绕于怀。他坐在战区代理司令长官的位置上，希冀着雪南昌之耻。

【注释】

[1]第九战区指挥系列表见附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