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却被无情恼

纵饮于白雪皑皑，漫步于细雨绵绵，高歌于风沙漫漫，写诗于流水弯弯，迈着轻盈的脚步翻遍万座大山，一生慈悲坦荡无虞；与一个风华绝代的美女相逢在茫茫人海，眉眼传情笑而不语，都是我用整个青春积攒下的虔诚梦想。也不知哪天绝然破灭，挣扎的行者褪色的自由止步于成长；也不知哪天死灰复燃，雪域之王缠绵悱恻的情歌响起在北方。

曾经耳闻这位多情僧人仓央嘉措的风流潇洒，最多不过一笑了之。真正的震撼，源自他在受戒典礼上，当着千千万万僧侣百姓的面，对着五世班禅居住的扎什伦布寺门前长跪乞呼：你给我的袈裟我还给你，你加在我身上的教戒我也还给你，教主我也不当了，给我自由吧！

好一个惊世骇俗狂妄至极的追梦人！他的艳遇，更是令无数凡夫俗子目瞪口呆。白天他为活佛，深居布达拉宫，诵经参禅；夜晚他是情郎，时常出现在拉萨八角街的黄房子“玛吉阿米”约会女友，攒花猎艳。风流的传闻还未尽尘缘，生死的传闻又紧随其后。世间轮回莫测，有人说他24岁时作为政治牺牲品圆寂青海湖畔，又有人说他舍弃名位，游方尼泊尔、印度，止步阿拉善。对于千年刻板的教义来说，他的生，是一道晴天霹雳；他的死，是一颗飞逝流星。这样带有几分悲剧色彩的浪漫人生，在功利色彩越来越重的当今，是容易被人遗忘的。

随着电影《非诚勿扰2》的热播，那首“你见或者不见”让仓央嘉措又回到了世人的眼中。当然，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谁也别指望关于诗的回忆能永久地停留在今天。但“仓央嘉措热”却真真切切地升温了。情侣们手机里，分手了，是“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热恋了，是“用一朵莲花商量我们的来世，再用一生的时间奔向对方”；穷追猛打时，“我放下过天地，却从未放下过你”；黯然伤心时，“不为修来世，只为路中与你相遇”。

满目禅意无穷的诗句，在信息时代的屏幕中来回游走，谁又真正懂得禅为何意？无数仓央嘉措的声音，在名利双收的台词中破碎重合，谁又真正了解他因何多情？若止于此也罢，更有“真相捍卫者”耐不住寂寞，跳上前来大呼：“经考证，此诗并非仓央嘉措所作！”“有证据，此诗与仓央嘉措毫无干系！”据说，仓央嘉措那些脍炙人口流芳百世的诗歌，大多出自后人演唱的歌词或所作诗歌，抑或网友的游戏之作，“仓央嘉措热”进而演变成“纠错热”。追本溯源才发现，对诗歌的纠错却又是来自对他的“涂鸦”：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仓央嘉措被迫变成一个“商标”，电视、电影、歌曲、诗传、小说，只要打上了这个名牌“商标”就能出名，然后供人“剥皮卸骨”，再三把玩。

无论真假，网友们称其为“仓央嘉措最美的诗句”。这样拼死追寻自由与爱情的传奇人生，配以这样超凡脱俗傲立红尘的生命绝唱，才能成就真情的感动，完美的正果。《红楼梦》里有句话：假作真时真亦假。既如此，但凡多情善良的人又何必追问那毫无意义的真真假假呢？倒是把一个诗人的作品视为玩物，对一个圆寂的僧人横加指点，纵然是对的，那也堪称无情。人们敬仰仓央嘉措，喜爱读那些既充满禅宗哲理，又透着圣洁纯美的情诗，正是因为当今社会缺少这种纤尘不染的爱的本真，这才引起读者巨大的共鸣。那些把仓央嘉措生生毁成一个“商标”的，无非是被功名利禄的阴云遮掩了真情之光热，甘愿用灵魂的露水换取花花绿绿的钞票，故而贪念与日不减，造成了当代人对仓央嘉措的误读。无辜的诗人含泪的诗，遇上无情的商人诱惑的钱，令人好不恼火！

曾经，我读仓央嘉措的诗集，必选万籁俱寂的深夜，或电闪雷鸣的雨天，手执书卷临窗而坐，思索他到底如何成佛？让我们再也读不到拉萨街头最美的情郎所写的诗，从而感慨：“多情自古伤离别！”如今，“仓央嘉措热”席卷屏幕，那些诗歌早已一副冷漠无情的容颜，成了博彩的箭靶，摇钱的工具，我只想端一杯醉人的青稞酒，朝拜青海湖畔仰天长叹：“多情却被无情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