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之风正在悄然离去仿佛只见它模糊不清的背影

我的陋室书斋有些寒酸，四壁没有画幅，连墙头的日光灯也发不出光亮来了。只有书桌上的一盏台灯发出些许暗淡的微光，以供我读书之用。若遇大雨来临，书桌及四周雨水滴落，我只得把书儿移置无雨水滴落的地方。但陋室不陋，有书香弥漫，香樟作伴，孤寂的我静静地与书中的文字对话，品味文字的芳香与深意，似乎感觉不到时间在流逝。书斋何陋之有，往来者不说皆鸿儒，但至少无白丁。有语文教学者交流商谈；有课题研究者切磋探讨；有诗联爱好者作诗吟联；有乡土文学者说事作文。皆谈笑风生，怡然自得，似有朋从远方来，不亦乐乎。彭水洪先生就是我陋室书斋的常客之一。他是华容县楹联学会的会长，我的“顶头上司”，又是县人大教科文卫的主任，但他看得起我这个“退线”的朋友，常有事无事地来我寒舍坐一坐，谈谈工作，叙叙人生，也说说诗联文学。这样的日子长了，我们便成了一对知心朋友。

我的记忆总是模糊，不记得是前些年的哪一天，水洪先生来我书斋，看到我案头的那本李里著的《论语讲义》，他随手翻了一翻，便露爱不释手的神态，欲借阅之。我笑着说：“不必借了，这书送给你；还送一本罗梭的《瓦尔登湖》给你。”他也笑了，连声道谢。我说：“会长有厚实的诗词创作功底，不妨把《论语》诗言之。”他说：“那是可以尝试一下，不过需要蛮长一段时间，因为家有孙子要带，没有多少看书写作的时间。”后来我添了外孙子，体验做外公的滋味，才真正理解了他没有时间看书写作的苦衷。我记得有几次水洪先生打我电话，都是他孙子拿爷爷的手机玩耍，无意中打给我的，电话里传来的全是他爷孙俩的对话与笑声。只有到了夜深人静，他孙子酣然入睡的时候，水洪先生才能拿起书来阅读，一边阅读，一边斟酌，一边创作。有时外出，他也把《论语讲义》带在手头，利用闲暇时间进行阅读与创作。

天道酬勤，功夫不负有心人。前些日子，我和他在“华容道”品茶，他高兴地告诉我：“范主任，你说的诗言论语的事儿我已经完成了，准备和国才先生合著这本书。国才把我的部分诗以书法形式表现出来，点缀在书里边，使诗歌与书法联袂，以丰富这书的内涵，增添其可读性与观赏性。”我听了很高兴，备感欣慰。因为李里的《论语讲义》我本是买来送给周遭的工作朋友的，想让他们认真阅读，从书本的文字里受到教益，从而“学为君子也”。可多数工作朋友对此根本不感兴趣，连书都很少翻开，让书在案头静静地酣睡。每当我看到这种情形，心里便有些“沉”，感觉如今读书之风正在悄然离去，仿佛只见它模糊不清的背影了。这个时候，竟有了水洪先生依托《论语讲义》而诞生的《诗言论语》，你说我能不悦乎？

水洪先生给我的印象是深藏若虚，他有诗赋词联的才华，却从不在人前表现自己。“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德高学问高而人不知，却能沉住气，一切皆淡然处之，这是君子的境界。我认为水洪先生深藏若虚的品格就是“君子”品德的一种表现。说实话，要把《论语》读完读懂不是件容易的事儿，没有坐冷板凳的学习精神，没有钉子般“挤”的时间观，没有厚实的文言功底，对《论语》怕是难以卒读的。这样看来，也怪不得我的工作朋友们不读或读不完《论语讲义》了。可水洪先生不仅读完了，还凭借自己的理解与思考写出了《诗言论语》的律绝两百多首，我素孤陋寡闻，余以为这事儿是开创了整体《诗言论语》的先河，怎能叫我不佩乎？

《诗言论语》很难，难在微言大义。《论语》二十篇，共15 917字，几乎句句经典，内涵丰富，要想从“语录体”里整体把握其思想体系，领会圣人的微言大义，这事儿有些难。把“微言大义”的《论语》创作为“微言大义”的七言律绝，每首四句，区区28个字，却要集中反映《论语》章句的思想内核，表现时代与作者的情怀，还要受到律绝平仄、诗韵的束缚，要完成这样的创作就更难了。而水洪先生不畏难，以蚂蚁啃骨头的精神，硬是圆满地完成了《诗言论语》的创作。

今阅水洪先生《诗言论语》之诗，认为此书有如下最为突出的特点。

内容上，首尾呼应，豁然贯通；凸显重点，把握精要。《诗言论语》在《斯文在兹》总起后，开篇第一首是《学而时习》，最末一首《学知命礼》，用以告诉我们读者：人要安身立命，要立于天地间，首要的是“学习”并“实践”。学什么呢？学知命，学知礼，学知言，学这些人生的大道。整部《论语》，《学而》《乡党》《先进》《尧曰》是全书的精要内容。其中《学而》讲为学的重要；《乡党》讲学之日用行常的重要；《先进》讲教化的重要；《尧曰》讲为政的重要。这四篇合起来，总结出了孔子的全部思想：学，行，教，治。即学圣人之道，行圣人之道，教圣人之道，以圣人之道来治理天下。《论语》上半部的十篇重在成己，下半部的十篇重在成人，成己成人而后天下大同，这就是孔子的全部追求。水洪先生把准全文精要进行创作，凸显学、行、教、治的圣人思想。如《学而第一》，写了9首绝句。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对于这三句话，每一句话都写了一首，分别是《学而时习》《有朋远来》《不知不愠》。水洪先生为什么要如此细致地去写呢？缘由是这三句话包含了《论语》的全部内容和精神：人与心的关系，人与人的关系，人与天的关系，这是儒家文化的核心与精髓。《先进第十一》，写了12首绝句，是写诗最多的章节。因为这是《论语》下半部的开始，此章是以先辈的“质胜于文”的礼乐标准，用比较具体的事例来评价弟子的贤否，反映了孔子追求朴实，反对浮华的礼乐思想。

诗篇结构上，律绝与背景资料及注解相融合。这在于告诉读者此诗的创作是建立在此背景资料上的，它有助于读者把律绝与《论语》结合起来读，从更广阔的空间去把握《论语》章句的要义与时代精神；同时帮助读者，借助注解读懂诗歌要表达的思想感情。如《君子不器》：“君子修身德不孤，一材一艺用途殊。道生万物从心欲，文达通才是宿儒。”注——通才，即章句中不器之意；不器，非谓无用，乃谓不局限于一材一艺之长，犹今之所说通才。背景资料——子曰：“君子不器”。读懂这首诗歌的难点是“不器”，顺着注解去读，便可知道此诗说的是，君子不是只有一种“器皿”用途的人，但只有修身养德，把握事物的规律，循“道”而为，方可成为君子。真正的君子，因得道于心，便可随心所欲而无所不通了。

律绝重在揭示《论语》章句的内涵与时代精神，偶尔针砭时弊，讽刺社会的不良现象。如《见义勇为》：“民之所急需君勇，见义无为是不仁。祸福互藏生旦夕，救人方可自全身。”这是根据《为政第二》中“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谄也。见义不为，无勇也’”而创作的律绝。这首诗所要表达的是原文中做人应该要“见义勇为”的内核，表现的是“救人方可自全身”的时代精神，传递社会的正能量。理解这首诗，必须懂得“义”在原文中的内涵。“义”者，宜也，“应该”的意思。“见义勇为”就是见到应该做的事情，就勇敢地去做。这种“义”是一种行为，从仁爱之心、恻隐之心、同情之心里萌生。见义无为者就是没有仁爱之心的人，在今天的社会现实里，这种见义无为的现象时有发生。水洪先生从正反对比的角度发出了时代的最强音：救人方可自全身。如果见义无为，苟且偷安，活着也只不过是行尸走肉罢了。又如《临丧不哀》：“在生不敬孝何来，临丧而今少见哀。攀比排场争体面，停尸但敛八方财。”这首诗讽刺了在生不孝，办丧事讲排场；无哀伤之情，却有敛财之心的“临丧不哀”的社会现象。呼唤人们讲孝道，为礼以敬，以俭养德，临丧而哀。全诗针砭时弊，入木三分，虽从“不哀”着笔，却深藏着宜“哀”的诚敬之心。

律绝在形式上，讲究平仄规范，严格依照韵书的韵部押韵；表现手法上常用对比衬托，多用典故；注意炼字与意象成诗。如《不令而行》：“标杆曲直影从之，官者言行庶者师。欲正他人先正己，水清方可见鱼姿。”这首诗，从格律上看，属于七言绝句的平起式：“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仄仄平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根据王力先生所著《诗词格律》的《诗韵举要》看，此诗的韵脚字“之、师、姿”属于上平声【四支】，也就是说此诗押的是【四支】韵。从表现手法上看，是曲直的对比，即身正与不正的对比，强调的是“直而正”的可贵。无意象者不可称诗。此诗中的“标杆”与“影子”，“水清”与“鱼姿”便是意象。从诗意看，“标杆”可以视为为官的人，其身正就像直的标杆；其身不正就像曲的标杆；“影子”可以是为官者在民众中的形象影响力，也可是指对“庶民”的影响。“水清”有“修炼正己”之意，也有“清廉不浊，本分为官”的意思；“鱼姿”则是本真的面目，喻意清清白白的自己。有了这些意象，诗就有了嚼头，内涵就丰富了，不同的人去读，也许还可以读出不同的含义来，这就是诗歌的魅力。诗中的“师”字，虽是韵脚字，却是有炼字意味的。师，在这里并非指“老师”，在这里应作为动词去理解，有“师法、仿效”的意思。从全诗来看，强调的是“正人先正己”的重要性。若为官者不正，庶民便仿效，指令便没人听了。此诗虽未用典，但《诗言论语》的集子里随处可见，就不在这里赘述了。

而今，水洪先生的《诗言论语》之作将付梓，以我之浅陋，诚不敢以序言。只因读先生之诗，欣之，喜之，不愿独享之，便写下了这些文字，以荐读者；亦庆圣人之道，有后人用诗来传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