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刘才生君

（一）

2014年5月的最后一天，时间已到了凌晨2点多钟，天空忽然飘洒起细雨，淅淅沥沥的。伴着风雨的自然乐音，刘才生君带着微笑，在医院的病床上永远地合上了眼睛，从容地走完了他人生的54个春秋。

我听到这个噩耗的时候，已是中午时分，吃完午饭，我去殡仪馆看望刘才生君。只见他静静地躺在殡棺里，一脸的安详，仿佛还带着一丝微笑，全不像被一身重病吞噬生命的人。在他的灵柩旁，我久久地伫立，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么好一个人，这么快就游走到了另一个世界，我的心中不免有几分感伤，眼角默默地噙着泪花。

但灵堂里却几乎没有什么悲切的氛围，播放的全是刘才生君生前就安排好了的邓丽君的歌曲。《我只在乎你》《月亮代表我的心》《小城故事多》，一首首情意缠绵的歌曲感染着每一个在灵堂里的人。他不像别的死者，播放的总是哀曲，令人悲悲切切，凄凄惨惨戚戚的。

刘才生君走后，我总想为他写点文字作纪念，好把他在我心中的形象和我们之间的故事用语言文字描述出来，传播给我的朋友们。可近来命题的事儿特别忙，不得已便把此事给搁下来了。

昨晚的风雨声虽然很大，也没能打破我的鼾声，惊醒我的梦。梦里刘才生君与我亲切交谈了。他还是那个模样，笑意写在脸上，话儿里夹杂点湖北人的口音。他说：“我在那一边生活得幸福阳光，潇洒怡然。有别墅立于终南山下，宝马、彩电一应俱全。屋前绿树蓊郁，鸟鸣啾啾；池塘荷花盛开，有莲蓬隐逸荷叶之下，清风里荷香如远处高楼的琴声丝丝缕缕；群居村落炊烟袅袅，鸡犬之声相闻。”好一幅农家风景，我有些惊叹，一个“啊”字尚未出声，刘才生君便悄然从我的梦里飘走了。

雨后的清晨，空气格外新鲜，人也有几分舒适。尽管陋室书斋有雨滴伴奏，还不时滴落到我的桌子上，我也自得其乐。想起昨晚的梦境，我便打开手提电脑，开始为刘才生君写纪念文字。

（二）

刘才生君，我是1995年9月29日这天认识他的。那一天，是我去华容四中做校长，走马上任的日子。晚餐在注滋口的“公路饭店”吃，是刘才生君亲自安排的。吃的几个什么菜，我已无法追忆。但有一点印象很深刻，就是他的待人热情、服务周到。那一餐饭，他一直没有上桌子吃饭，总是亲自端菜，筛茶水，装烟给客人，忙前忙后。吃完饭，我很感谢他这个“酒店老板”的热情服务，还和他握手告别。同行的人笑了，忙跟我介绍说：“这不是酒店老板，这是你们学校的后勤主任，名叫刘才生。”我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竟不相信后勤主任会去做这样的事。霎时觉得这个后勤主任很不错，事儿管得细，为了待好客人竟把酒店老板的事儿给揽下来做了，还一声不响的。我想学校有这样的后勤主任来管“后勤”，我做校长的可以放心了。

那时学校没有后勤副校长，后勤工作就是刘才生君给我当家，因为那一揽子事，我的思维没有他的清晰。我在四中做了7年校长，学校来客的接待就交给他安排，因为他有这方面的天赋，可以把客人打理得舒舒服服。学校建设的发展也都是他给我出谋划策，我只出思想，他帮我去具体付诸实施。来客接待看似事儿小，其实大意不得，弄得不好就得罪人。每次来客都是他亲自点菜，安排酒水，从不当甩手掌柜由酒店老板随意安排。在学校发展建设上，从图纸设计到招标，从施工到验收，都是他一手帮我把工作做到位。没有他的辅助，我在后勤线上的工作和对学校整体发展的谋划就没有那么得心应手了。在我的眼里，刘才生君就是一位“智多星”，聪明绝顶。我记得四中45周年校庆，食堂窗口的厨灶就是他亲自设计的。他不是设计师，但是他设计出来的厨灶形式新颖，排烟排油非常方便，这对于当时的农村学校食堂来说还是很时髦、很别致的。

刘才生君很节俭，从不大手大脚地乱花学校一分钱。1996年团山溃垸后，学校整体寄读在城区。我们学校救灾工作小组的几个同志就在当时的回归酒店就餐，每餐就安排一个糍粑鱼和几个小菜下饭。糍粑鱼是18元，我们觉得价格贵了点，才生和我就跟酒店老板讨价还价，最后还到12元，这个菜就为学校节约了6元。我常和他一起到县里办事，都是坐中巴车，从没有用过专车。如果遇到办事不顺，不能当天赶回学校，我们就住我哥哥或者他哥哥家，反正不住宾馆，为学校节约每一个铜板。我们认为，节省就是最大的赚钱。在这种节约的土壤里，一群节俭的人成长了起来。节俭成了我们四中治校的美谈，我们在同类高中学校中发展步伐并不算慢，但学校负债是最少的。

（三）

我这个人平时没有什么言语，不爱说话，外表有些冷峻，所以陌生人都会觉得我很严肃。刘才生君跟我不同，他很爱说话，也很会说话，外表很热情，总是满脸的笑。所以，喜欢他的人很多。有一次，我和几个领导朋友相聚，谈起刘才生君待我怎么怎么的好，还向他们叙述我离开四中12年来才生君怎样待我的情形。我说：“我每次到学校去，才生君都会亲自安排菜谱，还嘱咐厨房的师傅怎么根据我的口味来做菜，有时还会多安排几个菜，并且每次都要亲自陪我喝酒。即使在后来喝得有点醉的情况下，他也要豪饮几杯才罢休，说我是他崇拜的人，不陪陪就对我不住。他的话儿和待我的热情劲儿，着实让我很感动，我一直心存感激。”我的话还没说完，我的一位领导朋友就开口了：“才生啊，这个人不只是待你这样热情，他待谁都是这样子。那年，我去四中检查老干工作，就是他亲自陪同，筛茶倒水，装烟筛酒，鞍前马后，安排得熨熨帖贴。每次碰到我，很远就喊，笑眯眯地伸出双手来跟我握手。”我听得有些嫉妒，原以为只待我一人这么好，原来他有一颗博爱的心，待谁都平易近人，说话亲切，热情大方。

讲起他会说话，我有两次印象很深刻，一直印在脑海里。一次是学校新年开学工作会上，我要求学校班子成员脱稿，站着讲本线的工作，时间不得超过五分钟。那次才生君讲的是后勤的事。他的发言，没有口头禅，表达很流畅；开头还有自写的几句诗，一下子就吸引了听众；中间的内容贴近学校实际，硬是说得“扒皮掐肉”的，说到了点子上，说到了老师的心坎上。他的那次发言博得了老师长时间的鼓掌，事后老师评价，他是说得最好的，水平最高，我也是这样的感觉。一次是朋友的女儿出嫁，他做都管。夜晚他在舞台上即兴演讲，出口成章，诗文结合，把听众个个都逗乐了，那天我也听得乐了。没想到才生君讲话的水平越来越高，越来越幽默风趣了，我都有几分自愧不如了。

据说才生君还是红白喜事的“专业户”，学校、朋友家的这类事都是他出面做。虽然很累，也没有报酬，但他乐意为别人帮忙。这事儿，没有经历的人做不了，思维不清晰的人也做不了。但他做得好，所以在大家口中，他有了红白喜事“专业户”的美称。

（四）

人的生命有长有短，我以为这不完全是锻炼的结果，与遗传基因有很大的关系。在世上待多久，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把活着的日子过得快乐、充实、有味儿。在我不知道卡拉OK为何物的时候，才生君的家里边就有了卡拉OK的音响设备。他每天都会在自家唱几曲，那时就喜欢唱邓丽君的歌，所有爱情歌曲都是他的最爱。什么《长相依》《追求》《杜十娘》之类的情歌，我都是跟他学的，是他调动我唱歌的兴趣，把我引进了音乐的门。才生君尽管是我唱歌的师傅，其实他的歌唱得并不是很好，有时也跑调，有时甚至全不在调上，但他唱得起劲，自娱自乐，自由自在。

才生君人长得有些胖，跳舞像“桶草”^[1]，很生硬，没有什么舞姿可言，但他乐此不疲。到了周末，他就会到学校舞厅里学习跳舞，什么慢三、慢四、快三、快四、恰恰、国标之类，他全都会，节奏他基本都能把握，只是跳得不太好看，有时还引人发笑。但他不管别人笑不笑，还是长期坚持跳，寻的就是一个乐。后来一个朋友的生日舞会上，我看见他跳舞进步很大，不再是“桶草”型的了，有了些许舞姿，舞伴也爱和他下舞池了。我先前是从不下舞池的，进歌厅我不唱也不跳，就帮朋友们看衣服，时间在那里面是很难熬的，对于我是一种痛苦。在才生君的培育下，我进步了，变得能歌善舞了，这方面硬是超过了我的师傅——才生君。用才生君的话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我感谢才生君，没有他的引导，就没有我今天生活的开怀，因为人没了歌声，生活就会少几分快乐。

（五）

对于“吃”，我没有什么研究，家中来客就妻子做饭，我不会做饭菜，只会吃。要是妻子不在家，我就炒饭吃，要不就去外面吃。“吃”的这方面，我很佩服才生君的手艺。他对烹调很有研究，刀工也很好，做出来的菜色香味俱全，博得吃客一片喝彩。

在四中工作期间，我常到他家吃饭，每次都是他亲自掌瓢。每次都是荤素搭配，兼顾营养。至今想起来还流口水的菜，是刘才生君做的干锅牛肉。他做的干锅牛肉是腌制了的牛肉，切得很细，很薄，一片片的。干锅牛肉里放的是红尖椒，辣味十足，还有细末生姜，揉在干牛肉里，牛肉便有了生姜的味儿。把“种子”酒一喝，牛肉的美味就出来了。有几次我和才生君交谈说到这个牛肉的美味儿，说得我那口水直往外流。他见我如此钟情于这干牛肉，便答应我亲手再做一次，但后来苦于找不到好的干牛肉而作罢了。

为了了却我吃干牛肉的夙愿，他把华容大街小巷跑了一个遍，看哪家的干牛肉做得好。就在他病情发现之前一个半月，他还请我到华容一个小巷里吃了回干锅牛肉，还品了点小酒，他也喝了，只是没有醉。那牛肉没有才生君做得好吃，没有那辣味、姜味儿，不怎么好吃。但我知道，这已经不是一件简单的请吃牛肉的事儿了，而是他对我的一份深情，一份天长地久的朋友情。这感动，将永存心底。

讲到吃，我还有一个特别的“嗜好”，那就是酸腌菜肉末汤。这个菜只有才生君能做出那个味来。用小坛子腌制的酸腌菜，切得像烟丝一般细长，以精肉为主，少放油，多佐料，吃上去很开胃口，味道美极了。我每次去四中，他都会亲手做这个菜。可如今再也吃不到才生君做的酸腌菜肉末汤了，只能把美味寄托在梦中了。

（六）

才生君与我共事期间，他一直是搞后勤。我离开四中后，他曾有段时间走到了教学线上，还是主管高三年级工作的校级领导。那时，我在做教研室的主任，我以为他长期做后勤，对教学的业务生疏了，担心他管不好教学工作。可后来我发现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他不仅能胜任，而且还做得很好。

每次高三质检后的分析研讨会，他都是认真分析数据，查找原因，在大会上的发言精彩独特，往往博得与会者的称赞。

他不懂就问，拜老师为师，低调为人，和老师们打成一片，老师们很喜欢他，都乐意与他共事。那年的高考成绩还进入了全市一般高中学校的先进行列，市教育局的讲评报告里有好长一段是介绍四中管理经验的文字，足以令人自豪。

管教学时的才生君，很关心学生。在才生君逝世后的“电子乐队”晚会上，一个女孩子声泪俱下地演唱了邓丽君的《我只在乎你》。我打听后得知这女孩子父母离异，生活没有保障，是才生君资助她读完高中又上了大学，目前已有了属于她自己的工作。如果不是才生君的爱心资助，是不可能有这个孩子的美好今天的。才生君的这种关爱学生之心，在1996年的团山溃垸中也有表现。在赈灾会上，他带头捐款1000元，还帮有困难的学生垫付学费、生活费，从不求什么回报，也不向别人炫耀，有“人不知而不愠”的君子境界。

（七）

才生君挺讲究养身之道，每天坚持散步，从不间断。饮食也挺讲究，按营养要求安排每日餐食。但人总有其自身不可抗拒的时候，身体也一样。据说，才生君年少时曾得过什么“红斑狼疮”的疾病，因毒素药物使用过多，损伤了肝脏。红斑狼疮虽然是医治好了，却留下了肝脏病，但一直没有什么生理反应。有段时间，他饮酒也没有什么节制，听说他有一餐三口饮完三瓶“双沟酒”。那时“双沟酒”是半斤一瓶的，三口就意味喝了一斤半进了肚。不过我也只是听说而已，并没有看到他豪饮的过程。

不知他是生理有了反应，还是只为了做个全面的健康检查。一查便发现得了大病，肝脏有了问题，基本确定为肝癌，但他自己并不知道，家人和朋友却都知道了。

手术后的第四天，我去长沙湘雅医院看望他，一同前去看望的人很多。躺在病床上的他，跟我们讲述病情与手术的细节，有一股庆幸治得及时的喜悦，好像是医生“手到病除”，没有大碍了。还叮嘱我们要像他一样，注意经常检查身体，及时发现病情，及时治疗。其实，我的心里很清楚，他已到了肝癌的晚期，医生已没有了回天之力。

只在湘雅医院呆了一个星期，他就回到了华容人民医院接受治疗。我每次见到他，都无话可说，不知说什么好，后来我就很少去看望他了。病情稳定的时候，他精神还蛮好，还坚持每天散步，说是要尽快恢复身体，以便返回到工作岗位上去。他还真的带着妻子、女儿、女婿在四中待了十来天，是朋友们劝他，他才没有去上班。

后来病情有了恶化，家人才把病情如实地告诉了他。听到这消息，他也有三分震惊，但没有哭天唤地的悲伤。尽管有两天两夜的不食与不眠，但还是很冷静地接受了现实。他把自己的思想以遗书的形式向妻子、女儿、兄弟、学校倾诉，并安排好了自己的后事。其中包括墓地、丧葬、遗产等事宜，都做了详尽的安排。

他走的前三天，我去看望他，只见他满头白发，脸色惨白，身体羸弱，呼吸困难，已经不能进食了，只用一点西洋参水养命。但他没有什么遗憾，也没有悲伤的话语，和我交谈欢快自如。直到发现他说话有些吃力了，我们才终止了交谈。离别时，我知道他的生命已到了最后时刻，他自己也知道，只是没有用言语表达，依然保持快乐的心情。

我看望他的第二天，他就进了医院。他怕自己死在家中，让妻子女儿害怕，便选择了住院。据他的妻子说，离别家的时候，他有些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地看家里。他内心里明白，自己这一去将是永别，不再归来。

才生君走了，虽有些留恋，但没有悲伤。他走得从容安详，后事安排得熨熨帖帖。他走后，生前好友都来了，都念叨着他：“一个好人，就这样地走了。”他，我的好朋友，生得快乐，死得安详，将激励我们把生死看淡，把日子过好。

【注释】

[1]桶草：是传统农业生产中，用脚去踩稻田里滋生的小野草，同时把泥弄活。这里形容舞蹈动作的笨拙、生硬。